第8章

距離南水那場地獄般的烈火焚城,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南水小半個城鎮因為爆炸被毀,傷亡不小,要做的善後工作也極其之多,然而仔細清算起來的話,真正重要的事情還是沒有半分進展。Reborn蹙著眉看著手上上級簽發的密令,在察覺到有人推門進來的瞬間将那份文件塞進了抽屜。

是澤田綱吉。雖然他本來應該還在醫院躺著,不過Reborn對他的出現完全不感到意外也是事實。一手提拔起來的學生,幾斤幾兩的本事什麽樣的行事做派,叫自己這個老師來看再清楚不過。Reborn指指對面的椅子要他坐,綱吉坐下,今日他穿了一件深色的襯衫,略顯瘦削,無形中增添了幾分落魄的意味,不過Reborn不想品評學生的衣著,想要苛責的話,這個時機很是不好。

“Reborn,”綱吉把一份文件随手擱下,随即雙手交握放在桌上,嗓音略略嘶啞,卻還是顯得一字一句的字正腔圓,“我總感覺你瞞了我很多事情,老實說這很不好,我不想為了我不知道的目的去玩命。”

澤田綱吉的直感力向來沒話說,Reborn眉略略一挑,顧左右而言他:“有消息麽?”

綱吉搖搖頭,但是心情明顯算不得低落,一切都好像回到了過往三年間的軌道上,雲雀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但是又是好過從前許多,至少還有一句承諾留存,雲雀向來守信,他說回來便會回來,綱吉這麽想一想,忽然覺得那天被一句話刺激的就要發瘋的自己,說自己沒出息的話那三個字八成都會覺得委屈。

“南水那邊善後人員和工程隊都已經派過去了,這次手筆不小嘛。”不想要Reborn抓住話柄諷刺自己,綱吉伸手翻開方才放在一邊的文件遞給Reborn,“唔,中央銀行虧空賬務明細……銀行那邊查了好長時間才查出來,索性這兩兄弟還沒怎麽花,錢款正在陸續追回,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另外,清水崇交代了殺害同胞弟弟遠山修和的罪行……至於他的家人,到底是不是他弟弟殺的,那是死無對證了。”

“那種事情是不是都無所謂,反正其他的夠定罪了。”

清水崇取款的時候在東京落網,綱吉很詫異他這種能做出叫人查好幾遍才能查出毛病的假帳的高智商人類怎麽會栽在這樣好似自殺的弱智行為上,還是說他認定了自己弟弟的屍首能蒙混過關而放松了警惕?高智商的人難免有點自大,不過綱吉不覺得理由是這麽簡單也完全不認為這件事情會是一個結束。清水家一家五口的殺人案破了,還算是意外的查到了一起貪污案,不過Reborn明顯對這個結果不大滿意,自己再傻也能看得出來。

不過跟自家老師鬥法試圖套出點消息這件事情,綱吉自認為自己的功力還沒達到那個水準,所以也就沒再追問下去。事到如今,他心裏仍舊籠罩著一種不安的感覺,可是外部的世界卻又偏偏好似在往一切和平的大道上前行。

那天爆炸過後受到森川太太言語刺激又被Reborn敲醒之後,他就直接暈了過去而後被送到了醫院,醒來的時候才知道在那樣大規模的爆炸之下森川家母子的命居然都保了下來。森川太太被送到醫院及時搶救了回來,雖然這幾天一直處於昏迷狀态不過好歹還活著,綱吉聽到這裏很是松了一口氣,那天森川太太詭異的态度轉換很是讓他在意。森川修也因為第一波爆炸震塌了小樓,牆體落下來很巧的形成了三角架構幫他減緩了不少後續的沖擊。孩子的精神不算太好,綱吉也不知道別人有沒有對他說他母親的事。由於自己也算是重傷患,最近幾天也都沒有去看看他。

特偵忙著結案,雖然大家說他完全可以在醫院休息,但是因為奇怪的不安感,他總想跟著走到最後。昨天的時候他從夏馬爾那裏收到了一份報告,說在森川太太的血液中檢驗到了和清水理惠子體內同樣的神經性抑制毒素,據說可以達到藥物催眠的效果──這明顯不簡單,也是促使綱吉今天來找Reborn的直接原因之一。

不過看見自家老師明顯不想回答的樣子,綱吉忽然改變了主意,和Reborn耗時間明顯不是很明智。

出了Reborn的辦公室,綱吉驅車去了黑曜樂園。骸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來一樣,犬千種庫洛姆都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支開的。

“你精神不錯的樣子。”

“還好。”綱吉點點頭,盡力要自己忽視掉藍發男人語調裏的陰陽怪氣,擡手從文件夾裏抽出幾張打印的照片,“有正事兒。”

照片是他那天在地下宮殿裏用手機照下來的,現在整個南水的地下通道都被爆炸毀了,能作為憑證的也只有自己手裏的那幾張照片,前兩天他拜托鑒識科的人把照片放大洗了出來。骸接過照片,看了看上邊奇怪的符號和人像,有點像是某種奇怪的陣仗,又或者是某種神秘的信仰,他心裏啧了一聲,心想澤田綱吉還真是把自己當神棍看了,随口問道:“那個五行陣怎麽樣了?有沒有被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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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個鎮子爆炸作為陪葬……這件事雖然新聞有所遮掩,不過我相信你不會沒有耳聞。”

骸不置可否的點了一下頭:“聽說那個女人對自己的孩子下手了?”

“你消息也還算是靈通……”

骸聳聳肩,暫時也不打算找澤田綱吉的茬,翻著手裏的照片,目光在觸及到一件器物的時候忽然間暗了一暗。澤田綱吉沒有注意到,從剛才的簡短對話結束後他就明顯在思考著什麽,想的很入神,而這個問題明顯很困擾他,只一會兒他的神情變得既迷惘又震驚。骸沒有理會他的變臉表演,只是揚了揚手裏的照片說:“這個先放在我這兒,我有點興趣,也許會去查查。”

“骸。”

“嗯?”

“……那個五行陣……動手的人是不是要殺自己的……有血緣關系的至親才有效?”

上次相談之後,骸因為實在閑的太無聊了就又随便查了一點資料當作人情送了過去,的确是有這麽一種說法的,不過他不知道澤田綱吉為什麽會突然提出來。

“糟了。”綱吉的神情一變,也顧不得再說什麽,連道別都沒有就沖出了房間。見他走了,骸也微微皺了皺眉,撥了一通電話。

要放在平時,澤田綱吉絕對會擔心自己大幅度的奔跑會不會踩壞黑曜樂園破舊的樓梯,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他可沒了這個心思。飛快的沖到樓下,上車關門踩下油門,動作一氣呵成目的地直奔綜合病院。剛才他一邊跑下來一邊給在醫院負責警戒的人打了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聽。這明顯不是個好兆頭,而如果他剛才想到的是事實的話,那麽這件事情就顯得太可怕了。

幸而沒有趕上上下班的高峰,綱吉很順利的就到達了醫院。在醫院前臺問明了森川家母子的病房號碼,電梯也沒有等,直接沖上了病房所在的樓層。安排的兩個警衛軟軟的躺倒在門前,綱吉連忙走過去探了探兩人的鼻息,還好只是簡單的昏迷。病房的門從裏邊反鎖住了,綱吉沒有等護士拿備用鑰匙過來的閑情,索性一橫心,撞開了門。

室內一片靜寂,唯一的聲響是輸液管內藥液滴落發出的平穩的滴答聲,一個矮小的身影正立在病床前呆呆地注視著躺在病床上面帶氧氣面罩的女人,他的手裏拿著一段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綁成繩圈套在森川太太的脖子上,孩子握著繩子的手劇烈的顫抖,似乎是內心深處有兩只猛獸嘶吼著把他拉向兩個不同的極端。綱吉連忙奔過去,劈手奪下了孩子手中的繩子,沒有解開繩子的時間他只能遠遠甩到一邊避免讓人再次拿到,他握住孩子的肩膀猛力搖晃。

“修也!她是你媽媽!是你媽媽!”

孩子被他搖晃的猛地回神,眼底深處竄上一絲怨毒的神色,揮手甩開綱吉搭在他肩上的雙手迅速跳開。孩子的手勁兒莫名的大,被掃過的地方傳來尖銳的痛感叫綱吉蹙了眉頭。修也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著他,半晌,咧開嘴露出一個笑。

一張孩子的面孔搭配上這樣沁透著詭異的冷笑,不禁叫人覺得脊背發冷。

“你……”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綱吉神色驚變,不過很快又恢複鎮定。他向孩子伸出雙手,沈聲重複道,“修也!她是你媽媽!醒醒!修也!”

森川修也不為所動,微笑著看著他,冷漠的瞳仁裏帶上幾絲淡淡的嘲弄。綱吉敏銳的捕捉到這個神情,只覺得心口一陣寒涼竄上,他忽然異常的憎恨起自己的直覺,因為他現在萬分不想承認“已經來不及了”的這個事實。

伸出的雙手慢慢垂下,綱吉低聲斥道:“放了他!”

他終於明白森川太太最後說的那兩個字的意思了,“救他!”,她在懇求自己救救她的兒子,救救那個和自己一樣不知道被什麽鬼東西上了身的兒子。她不是人格分裂,她只是在垂危的一刻拼命地尋回了作為一個母親的意識,想盡力保全她自己的孩子。

“澤田綱吉,你又來壞我的好事!”怨恨到了極點的話語偏偏糅合著清亮的童音,綱吉暗暗地握緊了拳,對這個未曾謀面的對手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憎惡感。

“你怎麽發現我的?”修也問道。

“是因為那個五行……”猶豫了一下,綱吉還是選擇将自己的猜測慢慢說出,“在森川太太試圖殺你之後,我就在想那個死亡是不是可以傳遞的。如果是遠山修和殺了清水理惠子和清水家三姐妹的話,清水理惠子和他并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所以五行是不成立的……清水理惠子的體內有致幻劑,很可能是遠山修和蠱惑了她殺害了自己的三個孩子湊成了水和土,而後遠山殺了她繼承了水和土的死亡,但是與之死亡對應的木仍舊建立不起來……而他想對清水崇下手的時候卻反被對方所殺,他的死亡屬金,所以清水崇無意中得到了金、水和土的死亡,但是他本人并不知道。”

“喔,聽上去倒是一套很精彩的說辭,所以呢?”

“所以……森川太太如果是為了得到那個五行的話,她殺你是沒有用的。只有你……不,只有依靠森川修也,他與森川太太有母子的血緣,所以在那幢廢樓的時候,森川太太受到了控制,表面上看起來是要殺自己的兒子,但是實際上……是你想要毀滅地宮并且讓她死在爆炸引起的火災裏,但是你失敗了,而要在醫院裏引起火災又太困難了,所以你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用繩子來湊成木的屬性。而後你只要再設法殺了清水崇就可以了,我想你本來想把木屬性用在清水崇身上,畢竟一個殺人犯上吊畏罪自殺也是說的通的。”

“的确是很精彩的推理。”

“不……我只是猜的,”綱吉搖搖頭,否定了對方貌似的誇贊,心裏沈重的像是壓了一塊大石,很多時候……很多時候他都在憎恨自己這種可以看透然而面對現實卻又是确鑿的無力感。

“我手裏沒有直接的證據,”綱吉說,随即又像是自暴自棄的輕笑道,“而且我不認為……面對你我有什麽勝算,我連你是什麽我都不知道。”

修也嗤笑了一聲,似乎很滿意他的自知之明。

同樣的,門外也很有人滿意他的自知之明。骸象征性的為綱吉的言辭拍了拍手,優哉游哉的走進來。綱吉正覺得詫異,随後走進來的Reborn用手勢示意他不要多話。

“地宮的照片裏看見熟悉的東西,想起了老朋友。”骸解釋了一下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順便也還別人一個人情。”

綱吉無話,能讓骸還人情的人還有幾個?看Reborn的樣子就知道有事兒瞞著是錯不了,多少都有點惱怒,不過他還是很慶幸他們在這個時候趕了過來,不然局面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綱吉退到Reborn身後,随手接過他扔過來的上級密令翻看起來。

……追查三年前假死脫身的幻術師,能依附在他人身上奪取他人的意識……

哦?和骸的某個技能很相像嘛……

等等,三年前?!綱吉難以置信的回頭看向Reborn。

Reborn懂得他在想什麽,點點頭。綱吉只覺得內心被大力的扯動了一下,某種心有靈犀的默契感在一瞬間竄上,迫使著他連忙走出病房。

出門瞬間隐隐約約聽見骸的一聲低笑:“老朋友你還真是沒用啊……都三年了還沒控制得了他?不過,他還真是個相當可怕的男人啊……”

綱吉走出病房,無心再去計較骸剛才的話。他快跑了兩步卻又忽然頓住──走廊盡頭救生梯那裏一道模糊如同輕霧的身影,然而分明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身影主人的目光似乎牢牢地鎖定在這裏,靜靜的注視著他。

眼前一晃,綱吉剛想追過去的時候,卻忽然發現,那道身影消失了。

是自己的錯覺嗎?然而剛才那種重逢的欣喜卻又是肯定的,那種奇異的沖動不是一道幻影能帶給自己的,那種感覺逼真的仿佛那個人就在眼前,在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著自己。

“雲雀前輩你還在,對嗎?”急切的對著眼前的一片虛空發問,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回答。整片天地都像是靜了下來,恍惚間好像世間萬物都已經不再,廣袤天地之下只剩下了自己的期待。

腳邊忽然有些發癢,他回過神來,低下頭,發現一只小巧的黑貓正在自己腳邊,不斷地蹭著自己的鞋子。綱吉愣愣地注視著那只黑貓,直到黑貓微微擡起腦袋,一雙钴藍色的貓眼迎上他的視線,帶著貓科動物特有的慵懶。

綱吉無聲的笑出來,彎下身,把黑貓抱在自己的懷裏。察覺到溫暖,小貓似乎找到了家一樣,歪著頭蹭了蹭綱吉的手臂,在綱吉的懷裏惬意地眯上眼睛。

貓當然不是他,不過,雲雀的承諾總算是有了一個憑證,不再是會讓人覺得患得患失的一張空頭支票。

一切嘈雜四方遠去,許多個日日夜夜裏的一切凝結成一道潮水,遠遠漸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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