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綱吉依言擡步,卻又好似有所留戀似的微微頓住腳步,有些事情他心裏明白的緊,得到雲雀的承諾,外處略略添了一點苦澀,可心裏卻分明知曉自己是半分不安也無。綱吉目光停在那裏,與雲雀視線相交,卻又很快交錯分離。

“等你回來。”綱吉終於還是笑一笑,低聲說,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偏偏既是信念也是允諾。他轉身,腳步再也沒停的向前走去。他走得不快,然而也不慢,隐隐中似乎能感覺到背後雲雀在注視著自己的視線,可是他一瞬之間又發覺自己還是不敢回頭的。他轉過一道彎,燈光漸漸地暗下去,這才有些脫力的把自己全身的重量交於身後的石壁。這一段路好漫長,他苦笑著想。

但他并沒有耽擱很長的時間,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很快重振精神朝外走去。剩下的道路并不很長,很快手電筒的燈光就與盡頭的支離月光交相掩映。綱吉關了手電,手伸進口袋握住槍柄,到快接近出口的地方,便把整個身子都貼上身後的石壁,緩緩移動,随即一側身閃了出去。

沒有預想中的危險,迎接他的是明亮的月光,比他那日逃出生天後所見的殘敗日光要溫柔的多。月尚且未滿,在天空中勾畫出一道圓潤的弧形。不過他此刻完全沒有欣賞月亮的閑情,重回地面後接收到信號的手機,像被打了興奮劑一樣把鈴聲送進他的耳中。

“綱!”傳入耳中的是山本急切的聲音,“森川家母子打暈了盯著他們的人跑了,你要小心。我們已經在找了。”

得到這個訊息應該還算是在綱吉的意料之中,還未等答話,那邊山本又跟著問,“你在哪兒?沒出什麽事吧?”

“那個山洞入口。沒事。”綱吉的聲音與話筒另一邊斯帕那的聲音重合,對綱吉來說,這個位置也并沒讓他覺得多驚奇。定位儀在地下受到不明磁場的輕微幹預,斯帕那也費了一點功夫才重新鎖定了位置。綱吉想了想,要他們帶幾個人過來守住這個洞口。以前是怕打草驚蛇,不過現在這個顧慮早就打消,雲雀的突然出現他并沒有忽視,鬼才知道這個地宮還有多少條隐藏通道。手機收線,綱吉和著冷風抓了抓頭發,将手機重新裝回口袋裏的時候觸到一個邊緣略有尖銳的東西──是一張疊的方正的紙片。

紙上沾了一點血跡,溫度已散,卻還潮著。這該是雲雀方才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放進來的。綱吉借著月光把紙片展開,疊著時蹭在邊緣的血展開後在紙中央凝成一道血痕,無端地叫他覺得有些悶痛──那種情況下該是有更好的辦法的。

紙片上畫了個簡單的方位圖,指明了一個方向,畫著圓圈的地方該是目的地。綱吉打開手電筒調成弱光檔,彎身将紙片展平在地上,借著手電筒的光用手機把紙片拍下,發到了山本的手機裏。随即根據指向标判斷了方向,沒有等衆人率先趕了過去。

在趕去目的地的路上,獄寺來了一通聯絡,說銀行布控那邊來了消息,那個長著一張死人臉的家夥正在自動取款機前取錢,問現在要不要抓。綱吉嗯了一聲,說抓吧,他現在有了一點頭緒,雖然不全但是夠用。放下電話便一刻沒有耽擱的繼續向前。

指示的目的地是南水當地一幢廢棄的小樓,綱吉隔著很遠看見小樓輪廓的時候就關上了手電筒,摸黑前進。立在黑暗中的小樓帶著幾分陰谲的鬼氣,大門開了一線,似乎是在相邀,在靜候來人。綱吉側身進門,許久未被人打理的院子雜草叢生,正在他思考該怎麽繼續的時候,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黑影,他剛想去追,後心口處卻被一個冰冷的器物狠狠頂住。

該是那把狙擊槍,他想,自己與這把槍還真是有緣,不過要是自己被正反都打穿過一次那這緣分顯然就不大好。背後傳來的果不其然是山洞裏的那個尖銳女聲,命令他把手上的槍遠遠甩開。

綱吉依言,将手中的配槍甩在草叢裏。背後的人顯然沒想到他這麽痛快的就放下了手裏的武器,不過警備之意更多了幾分。他用槍推著綱吉向前走,很快就走到了小樓的門前。綱吉想了想,雖然覺得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已經離明智這條康莊大道越來越遠,不過最終像是無奈似的開口:“嗯……森川太太,也許我們可以談談。”

槍口一頓,随即是槍托反轉過來的一記重擊。完全沒料到對方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傷處被重擊讓綱吉一個踉跄撲在地上,疼痛瞬間從背後蔓延而上,額上立時沁了一層冷汗。綱吉皺了皺眉,抿抿唇壓住喉間瞬時湧上的血鏽氣息。他扶著門框側身站起,槍口随著他的動作一路向上,抵在額頭上,逼著他轉身對外,持槍者自己則轉向門內。綱吉咳嗽了兩聲,擡頭,面前表情陰冷的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森川修也的母親,此時她已經完全褪去了上次見面時那種婉和的氣韻,正死死的盯著他。

綱吉招架不住這怨毒目光的逼視,略略側開目光,廢棄小樓內部一片昏暗,隐約看見一個孩子的身形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綱吉眼角的餘光掃過四周,擡手指了指她身後靜靜開口:“……修也的情況不大好,你要不要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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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為所動,回應他的只是愈近的槍口。綱吉擺擺手示意她不要沖動,良久才像是孤注一擲似的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死在清水宅的那個……不是清水崇,而是他的同胞兄弟,你的丈夫,遠山修和對嗎?”

語氣雖然是疑問,不過綱吉的心裏已經有了八九分的肯定。線索太零散,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令自己滿意的解釋。遠山修和與妻子離異,孩子跟著母親一起生活。森川家是單親家庭,森川修也随母姓,這一點他早該注意到。又有清水崇和遠山修和那麽相似的,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兩張臉,他們是兩個不同的人這點得到了雲雀的肯定,那麽就沒有再往那些神神鬼鬼的怪談上想的必要。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夏馬爾的屍檢報告──清水宅的那具男屍的DNA檢測結果的确可以和三個孩子做父子認定,證明他們之間存在血緣,不過同卵雙胞胎的DNA是相同的,如果是他們父親的同胞兄弟,檢測出父子血緣也不為過。

“如果死的是真的清水崇,那麽你早該和你的丈夫帶著那筆巨款離開這裏了,你也沒有再在這裏尋找那臺電腦下落的必要了。”

沒有等到回答綱吉并不意外,只是細察著對方的神色将自己的猜測緩緩說出。

他理所當然的可以這樣猜想──清水崇和遠山修和這一對失散了多年的同胞兄弟,在一個很偶然的機緣下重新見面了。而恰好在這個時候,他們兩個中的一個通過某種非法手段得到了一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急於逃出警方的追捕,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清水崇,畢竟他是在銀行工作。兄弟二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共同合作,編造一套假的身份資料,僞造欠款虧空相應的明細瞞得滴水不漏,舉家搬遷,修建奇怪的地下通道等等。而在事成之際兄弟二人終於反目了,或許是早有預謀──那套合二為一的身份資料給一個人用就夠了,到手的財富容不得別人的分享,這時候哪裏還顧念得上兄弟情誼。也許是在最後遠山修和棋差一招,殺了清水家的其他人之後卻反被自己的兄弟所殺。清水崇頂替了他的身份逃走,而遠山修和的妻子──森川家的女主人,自然要為自己的丈夫報仇。他們的離婚也許是個幌子也許不是,就算是真的,金錢利益又或者還有舊情,那都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得了了。

面前女人的眼光愈加陰狠,這種眼神在綱吉看來無異於她的默認。

不過……還是有很多想不通的東西。精巧的地宮暗道,地宮的奇怪符號與泥塑人像的存在,還有到現在也沒讓警方查出來的金融纰漏……這些僅憑兄弟二人真的能辦到嗎?還有雲雀,雲雀在這其中又扮演什麽角色,僅僅用做來釣自己上鈎的誘餌,這說法不能服衆,換誰都覺得太輕巧,也太敷衍了。

綱吉沒有再說話,他自己的猜測都已經說完了,剩下的那些謎團他猜不著,也無從猜,一切事情歸根結底還是要那些個當事人來解,不過看情況眼前這位明顯沒有要解釋給他聽的意思。從頭到尾就是一雙眼睛冷冷的看著,好像自己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兇嫌。

額上仍被冰冰冷冷的槍管抵住,胸口有種細微的濡濕溫熱感,他有點恍惚是不是自己的傷口裂開了。無法勸降,綱吉覺得現在這個情況只能迫自己采取下策。他眼光掃過周邊回到昏暗的室內,看見孩子的身形仍舊一動未動。

“修也的情況真的很不好,他畢竟是你的兒子……”他如此說,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神情帶上了一絲驚愕,“等等你該不會是要……”

“我要他死!!!”

一直沈默的女人忽然之間厲喝出聲,像是受到了什麽蠱惑一般霎時變得瘋狂。原本婉約秀氣的面容也變得猙獰,嘴角挑上了一點冷厲詭秘的笑容,莫名的鬼氣震得綱吉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她快速調轉槍口對準倒在地上的親子,綱吉見狀,微微擰眉,神情之間難得帶上一絲冷厲,擡手,強光手電滑出,開到最大光度照向女人的眼睛,而就在女人被強光刺目發出一聲尖叫的時候,綱吉的手迅速打下暗號,埋伏在遠處的狙擊手接收到綱吉的信息之後立刻扣下了扳機。

綱吉側身一滾,借著繁密的草叢掩蓋了身形。子彈不打算要命,只打在森川的肩部,子彈的沖力叫她猛地撲到在地。綱吉松了一口氣,他不打算跟人玩命,也不打算要人的命。正在他要起身上前的時候,趴伏在地上的森川忽然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冷寂而又明亮的月光,瞬間在空氣中蔓延開去的濃濃血腥氣,映著她詭秘的神色,叫目睹的人有一種幽靈上身的錯覺。

她仍舊在大吼:“他必須死!!”然而動作似乎比語聲來的還快,她撲向那把掉落在地的狙擊槍,撿起,回身飛快的朝屋內掃射,但并沒有瞄準倒在地上的孩子。遠處的狙擊手見狀都愣住了,不知道該不該開槍阻止她的行為。而離現場最近的綱吉,在掠過昏暗室內一點不同尋常的亮光的時候,大聲喊道,趴下!

地動山搖。以這座廢棄的小樓為中心,沿著四方地道的脈絡蔓延到四方,讓南水像是将要出鍋的荷包蛋一樣,在天地這口鍋子裏颠了兩颠。

大規模的連環爆炸帶來不亞於地震的威力,南水這座小鎮在今晚頭一遭如此慘烈的告別了往日的寧靜。綱吉趴在地面上,爆炸的巨大沖力震得他生生咳出一口血來,頭暈的厲害,眼前籠罩著的是一片血紅,耳邊嗡嗡亂響,吸入的空氣帶著濃濃的煙塵叫他不住的咳嗽。全身的骨架像是被震散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具死屍一樣呆在那兒,爆炸持續了很久,十分,二十分,三十分或是更久。爆炸的後續是嚴重的火災,南水小鎮瞬間可以與地獄比肩。

綱吉恍恍惚惚聽到消防車開近的聲音,随即被人拉住從地面上攙扶了起來。

“喂,阿綱!你怎麽樣!醒醒!”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綱吉費力的擡起眼皮,一道溫熱順著臉側流了下來,讨厭的血腥氣讓他不禁皺了皺眉。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底的是山本的影子,被爆炸帶起的煙塵弄的灰頭土臉,模樣狼狽,不過好像沒有受傷。

森川太太被爆炸帶起的氣流掀飛到了院中還沒有死,頭撞擊到地面,口中喃喃,似乎是在無意識的低聲呻吟著。而就在山本攙著綱吉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她像是忽然回溯了意識,看向綱吉的眼神怨毒而又滿帶幸災樂禍,她尖聲大笑,血随著她笑的幅度不斷的從口中湧出,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綱吉,被震壞了的嗓子發出類似野獸的咆哮。

“他還在下面!他沒有出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把他帶去給我陪葬!!”

綱吉一怔,不想明白的意思卻在瞬間了解的通透。巨大的震驚撲面壓來,叫他渾身都顫抖的厲害。山本見狀不好,連忙想把他帶離,綱吉愣愣呆在原地,嘴唇翕動,勉勉強強湊出的是一句──

“為什麽……”

女人看著他的模樣,很開心的大笑出來。而後又像是忽然受到了什麽重擊一樣,痛苦地嘶吼起來,而就在她平靜下來之後,眸光淡淡轉做清亮,顫顫地伸出一只手來,拉住了綱吉的褲腳──簡簡單單的拉住而已,她似乎已經力竭,顫抖著擠出兩個字。

“救他。”

說完這兩個字她便昏了過去,還存著微弱的呼吸,很快被擡上了聞訊而來的急救車輛。

綱吉卻沒那麽好運的暈過去,他的思緒很亂,眼前晃過地下通道裏的一幕幕,幽暗的燈光,映在石壁上高大的影子,那個人冷淡面容之下微微存留的一點溫柔的笑意,他圈住自己時候的熱度……還有他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話,他說他會回去的,叫自己等他!

他為什麽沒有出來!自己當時為什麽不要他跟自己一起走!為什麽!

眼睛痛得厲害,周身被一種慘敗的無力感死死環繞,他只覺得周圍到處都是白茫茫的色調,空洞的慘白随時可以将他吞沒。恍惚間,他看見純黑衣裝的一角緩緩接近,忽然間像是喜極一般回過神來,不過看到來人是誰之後,他的神色很快就黯淡下去。

聞訊而來的Reborn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失魂落魄的學生,山本在一旁想說些什麽,卻被Reborn擡手止住。周圍的火光将他帽檐下的神情襯的忽明忽暗,他沈聲道:“三年了你都沒相信他死,現在叫一個女人說說,你就信了嗎?”

綱吉渾身一顫,擡起頭來。

“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雲雀的實力,如果你都相信他死了,誰還敢說他還活著?”

看似安慰的話語毋寧更像是怒喝,綱吉好像被震醒,良久,失了焦距的眼睛重新變得澄淨。

“謝謝。”他說,在篤定了信念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沈到了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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