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昆禹仙君喜怒向來不形于色,永遠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呂琏并不能夠從神情推斷出此人是否動怒,只好垂頭道:“徒兒有錯,還請師父責罰。”

白衣男子将藥瓶擱回原處:“你有過錯,為師自然要處罰你。”他頓了頓,話題一轉,“不過于此之前,為師倒是想知道,三日前交給你的那樁事可做好了?”

呂琏暗自于衣袖中握緊拳頭,也不敢擡眼去看昆禹的淡漠的表情,只恭敬道:“那蜉蝣妖已是氣力耗盡,徒兒就算誅滅他也毫無意義。”

“毫無意義,你這話說得輕巧,所以他早年殺害無辜的事,也能被這一句毫無意義抹去,是嗎?”他勾起涼薄的唇,“這又算一個錯處,該罰。”

呂琏已是冷汗涔涔,平日的随和樂觀到了昆禹這裏發揮不出一點兒作用。

空曠的殿中回蕩着昆禹看似平淡的話語,呂琏把心一橫,索性将一切都豁出去,也不怕他責罰。

隔了半晌,呂琏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緩緩道:“在徒兒眼裏,那只蜉蝣妖并非十惡不赦,他現下氣虛體弱,已經沒多少日子,無論如何,徒兒都是要救他的。徒兒亦知此番師父定不會饒恕,徒兒辜負師父養育之恩,甘願領罰。”

這一番話說得雖不怎麽高明,卻是他心中真實想法,沒有一絲一毫的欺瞞。

他知道依昆禹的性子,定然不會輕罰,但按理說也不至于真的将他處死,畢竟他只是未将妖孽除去,加上偷藥未遂的過錯。

即便昆禹心腸猶如鐵石,當着諸多師兄的面,總也要顧忌些的。

像淵清那樣的事,已經許多年不曾發生了。

面前的男子沉默許久,語氣中竟未有愠怒,亦未問他因何救一個妖怪,只是開口道:“他若是氣力耗盡,為師的丹藥也救不了他。倒是拂尾花,興許有些用處,不過那花世間僅有兩株,其中一株被弦清采了去,剩下的那個就生在陵仃谷中,如今在不在,為師卻是不知了”

呂琏想到許多可能,卻唯獨沒想到自家冷漠的師父會對他說上這麽一大段,他沉默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句:“多謝師父!”

“為師可沒在幫你,只是你犯了錯,責罰逃不得,便罰你五日不得進食,半年不得踏入南岦山一步,好好地在外頭思過。”他說罷,見呂琏仍舊傻呆呆地杵在那兒,挑眉道,“你怎麽還不走?”

呂琏眨眨眼,問:“若我走了,師父怎知我這五日就乖乖受罰不進食?”

該聰明的時候偏偏傻得可以。

昆禹掃他一眼:“這個不必你來操心。”

呂琏恭敬地垂下頭:“徒兒明白了。”

昆禹不再言語,理了理衣襟便步履潇灑地離開了,呂琏看着他漸漸消失的背影,總覺着師父留給他的印象與從前大相徑庭。從前是覺着他冷酷不近人情,現下卻覺着他的冷漠中又透着對自家弟子的關心愛護。呂琏甚至覺着自己是在做夢,覺着方才那個并非是令他又敬又怕的師父。

他對昆禹了解不多,自然不曉得昆禹這一百餘年已變得和善了許多,更不會曉得那令自家師父變和善的是何許人。

當然這個也用不着他來操心,他現下所要做的,不過是盡快離開南岦山,再将有關拂尾花的消息告知螢燭,與那人一同去陵仃谷找尋。

不過說起螢燭,呂琏仍舊是覺着有些不滿,在他要來南岦山時,那家夥只是坐在涼亭裏,懷中抱着那個男孩兒沖他閑閑地揮手,連一句稍微暧昧點兒的話都不舍得說。

白眼兒狼,呂琏在嘴裏嘟囔着,自袖中取出一把縮小版的寶劍,擱在手心裏瞧起來甚為精致。

這物事是方才弦清同他聊天時順手送的,說是新得的寶貝,有着飛行的功用,簡單好使,最适合呂琏這樣兒的半吊子除妖師。

呂琏對着這小玩意兒念了個弦清教他的口訣,便見它漸漸地脫離手心飄至半空,愈變愈大。呂琏站在一邊兒期待地看着它變化,開始在心中幻想自己禦劍飛行的景象,結果那精致的玩意兒忽然發出“嘭”的一聲巨響,寶劍不見了,飄在他面前的是一團白乎乎圓滾滾的球狀物體。

“這是個啥?”

他好奇地摸了摸,感覺軟綿綿的。

雲朵?

他沖白乎乎勾了勾手指,那一團就慢慢地落下來。

呂琏覺着雲朵也不錯,站在雲朵上頭的樣子想必也應該會分外地潇灑倜傥,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心地踏上那片潔白。

他在這兒傻樂呵,那邊廂的螢燭卻是等得有些焦急,丹藥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他更擔心呂琏的安危。

他知道呂琏待他太好,卻不大明白這其中的緣由,或者是隐隐明白其中的一點卻不敢深入去想。他再自私頑固,卻也因着呂琏待他好而自己又不能對那人付出相應的回報而感到不安。

螢燭在涼亭中來回地踱步,眉目間的焦急明眼人一眼便能看穿。

“怎的還不回來,定是出事了,他那師父怎會容忍他偷取丹藥?”螢燭于石凳坐下,倒了杯水試圖叫自己冷靜,他嘆了口氣,來不及喝又走出涼亭,向前直走走到竹林入口處,向外張望。

現下他與呂琏相處已經不再戴帏帽,他覺得自己對呂琏已經沒什麽好隐瞞的。這張臉那人看過,讓他再繼續看下去也沒什麽不好,是以不必再遮遮擋擋,何況摘了帏帽,便能瞧見那人清晰的面目,而不是從前那樣,看誰都隔着一層疏離白紗。

微風吹過,竹葉發出細微的響聲,螢燭靠住一顆粗大的竹樹,腦中卻回想着初見呂琏的畫面。那時候呂琏從大雪中走入幻境,鼻頭都是紅的,大氅上,頭發上,有着許多細碎的雪屑,看起來狼狽又叫人想要接近,于是他就依着自己的本心靠近那人,将手指覆上那冰涼的手背,對那人說出那一句不加思考的話。

螢燭何嘗不知道呂琏根本就是專程來竹林誅滅他的,哪裏會迷了方向,那句話簡直是多餘得可笑。蜉蝣妖本就擅于用毒,直接趁那人不備将其毒殺再合适不過,然而螢燭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遲遲不肯動手,最後反倒跟呂琏十分和平地談妥了條件。

他說呂琏是怪人,而他自己又何嘗不奇怪呢。

昨日的積雪未退,竹林子又清淨,那片雪地就那麽幹幹淨淨地連個腳印都沒有,白雪配上翠竹,看着叫人心裏莫名愉悅。

于這環境中想着呂琏的言行舉止,時間也不那麽難熬了,螢燭覺着,就算在這裏等上三天三夜,自己也是情願的。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