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同螢燭閑聊了許久,最後螢燭反倒枕在他肩頭悄悄睡着了,不知怎的呂琏竟沒了睡意,就半躺着,讓螢燭倚于懷中,一只手輕柔地撫順他漆黑長發,餘下的手便擱在他腰間,防止這人睡夢中無意識踢踹。

不過螢燭真要踢踹,呂琏也沒什麽法子,總不能将他手腳綁住。

呂琏怕螢燭覺着寒冷,便将錦被往上挪了挪,蓋至他胸口處。螢燭即使被人緊緊摟着也不曉得消停,熟睡沒多久整個人就開始往呂琏身上拱去,兩條腿倒沒有像從前那樣亂踢亂踹,只是搭了一條腿在呂琏腰腹處輕輕蹭動。

那力道直蹭得人心癢。

呂琏按住螢燭的腿,隔了一會兒那人的手臂又不甘心地橫上他胸膛,纖白的手指尋求溫暖似的探進衣襟,于光滑肌膚上游走揉按。

呂琏深吸一口氣,知道此人睡相向來糟糕,這一回不過是因着車廂內狹小無法像從前那樣随意踢踹,于是動作較之從前就和緩了許多。

但是呂琏寧願螢燭像之前那樣狠狠踹他,也好過這樣尴尬的情境。

呂琏早過了懵懂無知的年紀,美人入懷自然會存一絲绮念,偏偏懷中人還不老實地蹭來蹭去,溫暖手掌整個兒貼上胸膛,貼上胸腔內砰砰跳動的心髒。

低下頭與螢燭額心相抵,兩人的鼻息茸茸地交織在一起。呂琏看着眼前人濃密的羽睫,想起那雙暗金色澤的眸子,略停頓了片刻,他将唇觸上螢燭合住的左眼,唇下的觸感鮮明而美好,于是他便失了理智,就這麽一路細吻下去,吻過挺秀的鼻梁,吻過細滑白皙的臉頰,吻過尖削小巧的下巴,最後終于将嘴唇覆上那人的唇瓣。

只是單純地貼合,片刻後,呂琏便離開那兩片柔軟,已是十分滿足。

能夠于螢燭熟睡之時趁機親近,是他從前想做而又不敢做的。現下的氣氛正好,呂琏也不知從哪裏多出幾分膽子,就十分自然地遂了從前心願,只是親過後,呂琏又開始覺着不滿足。懷中人牢牢圈着他的腰,衣襟敞開露出大片瓷白肌膚,口中不時呢喃幾句模糊呓語,像是一只良善無害的小動物。

于是呂琏伸向他衣襟的手就那麽停了下來,方才螢燭說過,只當自己是朋友,就算陪伴身側,也只能算是朋友。

那麽自己是要做什麽,趁他不備輕薄他嗎?

呂琏覺着好笑,收回了手掀起車簾,望見外頭深沉的夜色,月光黯淡,倒是天幕上幾顆星子泛着璀璨亮光,眯了眼去看,倒有些像是某種小小的昆蟲,于夜晚中散發着自己的光亮。

從前于南岦山中整日渾渾噩噩無所事事,有一回弦清帶他去了個地方,呂琏已經記不清那是何處,要如何走,只記得夜幕裏點點光亮,飛舞輾轉,微小而又動人。

螢火之中,呂琏只是呆呆看着,那四下飛舞的小蟲只有幾日的生命,然而卻活得那麽精彩。

放下簾子,呂琏垂眸看着螢燭熟睡的臉,他不是螢火,而是比螢火生命更為短暫的蜉蝣。呂琏不曾見過蜉蝣是什麽樣子,只曉得它是朝生暮死。朝暮之間的小蟲兒,自然極少有修煉成妖的,就算成為那千萬分之一,也不過是五十年壽命,連個凡人都不如,然而眼前這位不但為妖,還奇跡似的經歷過了八百年甚至不止八百年的歲月,這樣的妖,天下也就只此一只吧。

夜深了,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呂琏終于架不住睡意,眼皮無精打采地塔拉下來,入睡前他握住螢燭手掌,迷糊地想着,這人既然不要再陪書生,又為什麽仍要取那拂尾,他延壽的目的,會是什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只有螢燭知道。

翌日,晨光熹微。

螢燭幽然轉醒時對上的是呂琏閉目熟睡的臉,沒什麽別的異常,只是這人下眼圈兒有着些淡淡的青色,分明是睡眠不好的緣故。

伸指觸了觸那淡青,螢燭皺起眉頭,他昨晚早早便睡下了,且睡得熟,自然不會知道呂琏是為什麽睡不安穩。他見呂琏這個樣子,也不忍心将他叫醒。

無奈地嘆了口氣,螢燭理了理松亂的衣襟,俯身于呂琏額頭烙下一吻後,便出去洗漱、趕車。

馬車颠簸起來,車輪碾過一塊石子兒,只把呂琏颠得醒來,他揉着磕痛的後腦,往手邊一摸卻連一片衣角都沒碰着,這才發覺螢燭不在車廂裏。

恰在這時,外頭有熟悉的聲音沖他說道:“昨晚你似乎睡得很不踏實。”

是不踏實,睡熟了之後突然被人狠狠咬一口,換誰誰能繼續踏實睡下去。

呂琏腹诽,嘴上卻道:“我在想拂尾花的事,想得多了,睡得就晚些。”

螢燭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是在想什麽,呂琏從來都不明白螢燭想什麽,螢燭不像他,心思放在臉上能叫人輕易猜出來。

呂琏正等得不耐,又聽外頭那人柔聲道:“那今晚便早睡些,我醒時看見你臉上一對兒烏青,就像是被人揍了。”

說罷,還低笑兩聲。

呂琏默然無語地掀開衣袖,露出小臂上清晰甚至帶着血跡的牙印子,心中想着,确實是被人揍了。

沉默了半晌,呂琏終于憋不住,開口道:“有沒有人評論過你的,睡姿?”

這一回外頭倒是很快接話:“這倒是沒人評論,只是我時常睡在床上,醒來時卻發覺自己在床下趴着,有一回甚至不知怎的鑽進了床底。”

“怪不得……”

呂琏一邊撫着自己臂上傷痕,一邊感嘆。

恰巧這時螢燭回身往車廂裏看,于是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呂琏叫他看見那只可憐的小臂,以及小臂上看着就覺下嘴之人兇狠無比的牙印。

大眼對小眼,相顧無言。

愣了半天,螢燭不大能接受地皺住眉頭:“這是,我咬的?”

既然他都猜出來了,呂琏也沒必要再隐瞞,于是就對着螢燭重重點頭。

“怪不得你寧願受凍也不願與我同睡……”

螢燭低下頭,雖看不清表情,呂琏也知道他此時是不好受的,于是不計前嫌地拍一拍他的肩頭:“不就一個牙印嗎,男子漢大丈夫還怕疼嗎,我不怪你。”

結果螢燭的頭更是往下低去,甚至拿手臂環住雙膝,漆黑長發随動作滑落下去,是個羞于見人的姿态。

他沉默了許久,就在呂琏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突然小聲道:“我一直孤身一人,沒有與旁人同床共枕過,所以不知道,我的睡相這麽糟糕……”

他微微擡臉,露出通紅的半個臉頰,暗金的眸子看向呂琏,開口道:“我會改的。”

這是呂琏頭一回瞧見螢燭臉紅的模樣,記憶裏這個人總是微微笑着,面無表情時那雙眸子便像一泓深潭,輕易洞察他的心思,呂琏從未見螢燭失态過。

現下螢燭紅了臉頰紅了耳朵小聲地說一句“我會改的”,十足十像個無辜孩童,也讓呂琏覺着,從前認識的螢燭,并非全部的螢燭,現下的自然也不是全部,然而呂琏卻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陡然拉近了不少,他興起了一個念頭。

他不要離開了,他想陪在這人身邊,哪怕不過是個朋友,他也想站在他身側,看遍這人全部的表情,體會他的喜怒,最後,興許能見着,全部的螢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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