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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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如果只是賣法棍,也許這樣就夠了。但是對于您店裏昂貴而精致的馬卡龍來說,可是遠遠不夠的。”
“那你想要我怎麽樣?穿着三件套西裝、噴着香水在烤爐前忙碌——”路易不懷好意地打量他一番,“像個娘娘腔同性戀一樣?我還是想做個男人,請您快從我的面包店出去,香水會影響面包師的嗅覺。”
青年的臉色終于變青了,他将名片放在收銀臺上,正色道:“即使您現在對形象設計充滿誤解,我也會想辦法改變您的成見。
“我走了,謝謝您的馬卡龍。”
南法的雷陣雨來得快,結束得也快,從被雨水沖去大片塵土的櫥窗可以看見,外面已經雨過天晴。青年已經不必再在面包店中躲雨了。
他抿着嘴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快步走出店門,關門之前還不忘照例告別:“再見,祝您今天愉快。”
可謂十分有禮貌了。
路易懶洋洋地用兩根手指夾起名片,對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揮了揮,自言自語道:“永別了,先生。”
他随意掃了一眼這張名片,雪白的硬紙上壓出睡蓮的暗花,用法語寫着主人的身份、地址和聯系方式,但名字卻是用路易不認識的兩個方塊字寫的。路易将名片湊到鼻端,便聞到一股和它主人一樣的香水味。
“娘娘腔。”路易撇了撇嘴,将它遠遠丢進垃圾桶中。
天氣放晴,附近窮人家的孩子們很快都跑了出來,帶着兩腳泥水蜂擁進面包店。其中一個男孩個頭最瘦小,卻比猴子都會鑽,擠來擠去就插到了隊伍最前頭,用髒兮兮的左手遞出一個十歐分的硬幣:“路易,給我一個法棍。”
路易劈手奪走他緊攥着不肯放手的硬幣,裝好一條法棍扔給他:“讓-盧克,今天怎麽不買半條了?”
讓-盧克擠眉弄眼道:“我的弟弟們餓得路都走不動了,半條法棍不夠他們分的。其實一條也不太夠,你要不要多送我一條?”
路易“啊”了一聲,将最後一條法棍賣給了最近的小鬼頭,攤開空空的雙手:“沒了。”
讓-盧克對他做了個粗俗的鬼臉,抱緊自己的法棍,生怕它被年長的大孩子們搶走。他走出面包店不久,又想起有句話沒說,趟着泥水跑了回來:“喂,路易,你的商鋪還沒租出去啊?幹脆借給我們住算了,我家現在太擠了,睡覺的時候腳都伸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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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抄起掃帚,将他和其他觊觎店內點心的小鬼們一起打跑:“滾!你想得倒美!”
倒黴孩子們挨了打,此起彼伏地怪叫起來,無非是路易真窮、路易沒人性之類的抱怨,夾雜着外語腔調的髒話。讓-盧克在孩子群中左躲右閃,一下掃帚都沒挨,還有閑心對他吐了吐舌頭:“這個街區哪有人有錢租商鋪,你肯定租不出去的。”
路易一聲不吭地将他們全部掃地出門,從裏面拉下卷閘門,打烊回家。
他的家就在面包店的二樓,從後廚爬上樓梯就是。這個家面積不大,只有一間卧室和廁所,大部分面積都被足有兩米的雙人床占據了。
床也是他父母留下來的老夥計了,躺在上面一翻身就吱呀作響。但路易沒閑錢買床,只好用它将就着。
他鎖上房門,将夾克挂在門口,蹬了鞋就撲倒在床上,壓得它刺耳地呻吟了一聲。
累了一天,他沒心思管滿身面粉,拉起被子就要睡覺。但有人偏偏不讓他如願,在他就要進入夢鄉之際,給他打了個電話。
路易罵了一句,眼也沒睜,從床頭摸過手機接起:“誰?”
電話對面是個彬彬有禮的男人:“您好,是勒格朗先生麽?我看到您在七區牧羊人街的店鋪正在出租,請問現在是否已經租出去了?”
路易心裏一動,忙道:“沒有,你要租麽?每月租金五百歐,明天就可以來檢查設施。”
對方沉吟片刻,爽快道:“那明天八點我們約在商鋪見行麽?”
“沒問題。”路易斬釘截鐵道,末了又補了一句,“不能刷卡,只能收支票或者現金。”
“請問……第七區的商戶都沒有POS機麽?”
路易坦然道:“沒有,明天見。”
“我明白了。”對方答道,“我叫餘辰。勒格朗先生,明天見。”
路易敷衍了幾聲,挂斷電話,嗤地笑出聲來。
看看明天過後,讓-盧克還敢不敢說他的店鋪租不出去。
他越想越激動,頓時睡意全無,索性走出陽臺,抽了支煙。
這陽臺和隔壁二樓的陽臺相連,可以直接走到隔壁的陽臺門前。隔壁就是要出租的商鋪二樓,和面包店的構造如出一轍,四十年前曾是他媽媽開的花店,路易出生後,就改成了他們一家三口生活起居的地方。直到父母去世,路易才搬到面包店樓上來住,把隔壁的商鋪挂牌出租。可惜因為它又老又舊又狹窄,還處在貧民街區,挂了五年也無人問津,只能充作倉庫。
路易注視着那扇布滿灰塵的門,将剩下的半支煙踩滅,回到卧室繼續睡覺。
這一覺睡到淩晨四點才醒,是他平時起床和面的時候。他睡眼惺忪地走進廁所,掬一捧自來水拍了拍臉,就當做洗完臉了。倒是洗手花了他五分鐘,每一片指甲都洗得幹幹淨淨。
他照舊将面和好等待發酵,在六點鐘拉開閘門。街道上寂靜無人,路邊為數不多的雜貨商店都還沒有開門,連路燈都半睡半醒,看起來無精打采極了。
路易不由得打了個哈欠,開始期待他的新鄰居了。在這荒無人煙的街區租店鋪,做的一定不是什麽正經生意罷?也許他會讓這條老舊的街道變得喧鬧些?
而且再不正經的生意人,也是要吃法棍的。如果他有錢的話,可以賣他貴一些,最近老是在下午低價處理面包,他可是虧損得越來越厲害了。
路易胡思亂想着,發好了面團,拉成長條,送進烤箱,才算可以坐下來歇口氣了。這時牆上的挂鐘已經走到了七點四十五分,離和餘先生約定的時間只剩十五分鐘了。
路易不放心地看了看烤爐,拿上鑰匙去店門外等候。
這一出門不要緊,他竟然看到街邊站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此人穿了身筆挺的深藍色西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人模狗樣,香氣撲鼻,不是昨天那個上門找事的男人是誰?
他站在路邊看表,看起來像是在等人。路易心裏咯噔一跳,趁他沒有回頭,連忙縮回到店內,摸出手機撥通了餘先生的號碼。
透過櫥窗,他看見青年也從公文包裏取出了電話。
話筒同時響起話音,路易驚得罵了句髒話。他這一嗓子有點大,街邊的青年也聽到了聲音,回過頭來,露出一臉不可思議。
路易撞開店門,張口就問:“餘先生?”
“先……勒格朗先生?”青年怔怔回道。
因為老手機聲音失真,路易竟然沒有發現要租房的餘辰就是這個小白臉。他當下臉色一黑,粗聲道:“這房子我不租了。你回去罷。”
餘辰挑起眉:“沒想到這房子的主人竟然是您。”
“我也沒想到是你租房。”路易硬邦邦道,“這不是小王子們該住的地方,你租它是不是腦子有病?”
餘辰氣極反笑:“您是不是童話看多了,哪來的王子?”
“反正我不租了。”
路易說着,就要退回面包店。餘辰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拉住把手,低聲道:“七百歐一月,自負水電。租不租?”
路易刷地推開門:“租,現在簽合同麽?”
餘辰跨進店來:“先查房,确定沒問題再簽。”
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不屑。
路易老大不情願地帶他上樓查房,一進屋餘辰就誇張地咳嗽起來:“好大的灰,勒格朗先生,這房子多久沒有進人了?”
路易注視着陽光下飛舞的灰塵,若無其事道:“打掃一下就好了。”
“按照一般習慣,出租前打掃幹淨房屋,是房東應該履行的責任罷?”
路易沒理他,徑自打開電表和水表,擰給他看:“都是好的。樓上還有一間卧室,你可以在這裏睡覺。”
“在這裏?我覺得我會對灰塵過敏,出皮疹的。”餘辰冷聲道,“樓梯上的灰塵更多,能不能請勒格朗先生打掃一下,我再上去?”
路易怒道:“你不租就走罷。”
餘辰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沓歐元:“七百五十歐,現金支付。”
七百五十歐,足夠在市中心租一套中檔的單身公寓。路易瞄了一眼那沓厚厚的歐元,越發篤定這個小白臉腦子有問題。
但是傻子的錢也是錢,路易抓了把頭發:“你等着,我去拿掃帚。”
餘辰迎着他鋒利的目光,彎唇笑道:“請您順便拿合同回來。如果樓上的設施都完好無損,打掃完後我就和您簽合同。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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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姓勒格朗Legrand,法語是大個子、壯→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