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法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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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餘辰非常難看,路易猜想可能是因為自讓-盧克之後,一直沒有顧客上門的緣故。盡管讓-盧克忠實地履行了商議好的職責,在鄰居間拼命展示自己的新衣服,用全新的造型引得了不少贊嘆和興趣,但大家的興趣僅止于興趣。
這條街的住戶們太窮了,別說四百歐,就是四十歐,要拿出來買這種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保暖的衣服,都太奢侈了。大多數産生過丁點興趣的住戶,在見到高檔奢華的店面後,也望而卻步了。
路易在餐桌對面注視着臉色鐵青的餘辰,往嘴裏塞了一塊棍子面包,幸災樂禍地想,他該不會真的要破産了吧?房租付了三個月,眼下還剩一個半月,又是一筆虧損。
餘辰用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撕着面包皮,恹恹問道:“這是連着第幾頓法棍了?”
“大概十五六頓?”路易心虛道,“有什麽辦法,最近法棍老是賣不完。”他一想起這事就忍不住罵了句髒話,“該死,那家新開的超市的面包竟然賣得比我還便宜。”
餘辰鏡片後面的眼睛彎了起來:“畢竟超市的工業面包不用bio原材料,不需要像您那樣用兩個小時發酵三四次,看起來也比您的店整潔多了。”
“那是他們不懂我的面包的好!”路易拍了下桌子,震得湯匙叉子亂跳,“我上次去那裏試吃,超市的法棍就像石頭一樣,他們怎麽能容忍那種東西入口!”
餘辰笑眯眯道:“對這條街上的居民來說,價格才是第一位嘛。在生存必需品不足的壓力面前,他們自然不會在不必須的高品質商品上花錢了。您要是那麽發愁,幹脆換用普通面粉,也壓低品質不就行了?”
“不行,我做的面包必須是最佳品質,這是我的信仰。”
“您的信仰是面包之神?”餘辰調侃道。
路易呼嚕呼嚕地喝麥片,沒理他。餘辰放下法棍,托腮道:“其實您也不用發愁,從我的立場出發,我是完全不希望您降低面包的品質去打價格戰的。個人面包店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價格上戰勝工業面包的,您最有力的武器就是面包的美味。”
路易瞪他:“一會說要降價,一會說不能降低品質,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餘辰雲淡風輕道:“吸引有多餘的錢追求品質的消費者不就好了。雖然這條牧羊人街是貧民街區,但相隔兩條街就有一家百貨商場和相對富裕些的公寓住宅區,只要吸引那裏的顧客過來購買不就好了?”
“說得輕松,那家超市不就開在百貨旁邊?誰會舍近求遠,跑過兩條街來買面包。”
餘辰微笑道:“我為了吃您的點心,都從市中心搬家到這裏來了呢,您還覺得您的面包不值得他們多跑兩條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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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書呆子就是只會空談。十幾年來,我的常客差不多都只有牧羊人街的住戶。”
餘辰拖長音調:“中國有句古話,叫做‘酒香不怕巷子深’,翻譯過來就是,只要酒夠香,即使不在街上吆喝,顧客也會聞着酒的香氣追到箱子裏來。我的朋友有不少信奉這句話的,從不為自己打廣告。”
“東方人果然很有智慧,除了你之外。”
餘辰不慌不忙繼續說道:“後來,他們都窮死了。”
見路易噎住,餘辰繼續說道:“要是品質好就可以吸引顧客,廣告公司們早就倒閉了。東西再好也需要相應的包裝和宣傳,不然不熟識您的店的生客,甚至不知道這裏有家面包店。即使有人經過,看到髒亂的店面也生不出品嘗或購買的欲望,您的面包的品質自然無人得知了。”
路易恍然大悟:“繞來繞去,你還是想勸我到你店裏做美容。”
“……是形象設計。”
路易不屑道:“反正都是像女人一樣打扮自己。我才不信這麽幹就能吸引顧客。讓-盧克那小子在你店裏買了整套衣服,還不是整天在街上乞讨?”
桌邊的電子門鈴突然唱起了老土的和弦歌謠,路易起身道:“你繼續吃,我去開門。有人按店門前門的門鈴。”
他走出後廚,順便看了眼烤爐裏法棍的色澤,最後才慢吞吞地去打開了前門的店門。
“喲,路易。”
“早上好,路易。”
門外站着的有一個赫然就是剛被議論了一早晨的讓-盧克,小男孩精神煥發,像只驕傲的小公雞,昂首挺胸地向他問好。
不過今天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推着輛輪椅。一位頭發花白的富态女士坐在上面,腿上蓋着紅棕色的菱格毛毯,慈祥地微笑着。
“瑪麗奶奶?”路易挑起眉,“好久不見你早上出來了。”
瑪麗奶奶笑道:“冬天來了,出門很麻煩,我一直盡量不出門。還好讓-盧克今天來看我,還願意推我出來轉轉。”
路易很沒眼力勁地感嘆道:“沒有兒女伴侶,自己寡居真不容易啊。”
瑪麗是牧羊人街上唯一的服裝店店主,她有個侄子在市裏開廉價成衣店,每月底會把囤積的殘次品、和收購來的舊衣服運到牧羊人街來,像處理垃圾一樣賣給瑪麗,再由瑪麗低價銷售。
雖然瑪麗店裏的衣服又醜又舊,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卻養活了不少讓-盧克這樣的窮孩子。
讓-盧克摸了摸後腦勺,他今天戴了頂褐色的鴨舌帽,一摸後腦勺就把帽子摸掉了。他連忙把這頂材質粗劣的帽子接在手裏,赧然回答:“我也不是特意去看您的,反正送報到您家,工作結束了,就推您出來轉轉呗。”
“送報?你還會工作了?”
讓-盧克吐吐舌頭:“就這幾條街的事,那天聽到附近報刊亭的老板說他腰疼,要找個小孩送送訂購的報紙,我就去試試。沒想到老板直接指了我來送報。”
瑪麗奶奶笑道:“可能是因為你最近特別精神,在孩子裏面很顯眼吧。”
讓-盧克嘿嘿一笑。路易冷眼旁觀:“所以呢,你推着瑪麗奶奶來幹什麽?”
讓-盧克忙道:“差點忘了,我來找餘辰先生!”
“你找他來我店裏幹什麽?”
“這個時間他肯定要來你店裏吃早飯啊。”讓-盧克理直氣壯道,“瑪麗奶奶也想見見新的成衣店主人。”
“我開的不是成衣店。”路易背後有人接過話茬,“早上好,讓-盧克,早上好,女士。”
瑪麗奶奶微笑着點了點頭:“您好,我是瑪麗。您就是餘……餘……”
“餘辰。”餘辰替她補全,“我的名字法語發不出來,很難念呢。非常抱歉。外面有點冷,不如進來說話吧?”
他把面包店當做自己家,優雅地側身推開門,讓瑪麗奶奶的輪椅繞過路易進店來,停在桌邊:“瑪麗女士,讓-盧克,你們吃過早飯才來的麽?”
讓-盧克立即回答:“我們都沒吃。瑪麗奶奶說想見您,我立刻就帶她來了。今天路易做了什麽好吃的麽?”
餘辰不假思索道:“下午應該會做新甜品,不過他現在還沒動工呢。勒格朗先生,您可以幫忙做三份三明治麽?我要一份croque-monsieur。”
Croque-monsieur,或者說咯吱先生,是一種要裹上蛋奶液煎的熱三明治,在三明治裏面算是相當麻煩的了。
路易關上店門,把圍裙脫下來甩到他腿上:“我早起不做croque-monsieur。”
餘辰道:“這個不比法棍麻煩吧?”
路易沒理他,冷冰冰問道:“你們要吃什麽?”
瑪麗奶奶像沒看見剛才的争執似的,和藹道:“一杯咖啡,一份火腿黃油三明治。我很久沒有吃過你的三明治了。”
路易“哦”了一聲,看向讓-盧克:“你呢?不點東西不可以坐我的椅子。”
以往的讓-盧克一定會做個鬼臉,罵句髒話再捂着口袋跑開,但今天的讓-盧克卻洋洋得意道:“我要一份croque-monsieur。”
路易瞟了他一眼:“這個要四歐,你确定你買得起麽?”
讓-盧克哼笑道:“我昨天送報掙了十歐呢,當然買得起了。”
路易轉身往後廚走去:“咯吱先生和火腿黃油是吧,就來。”
他從後廚的冰箱裏取出原材料,回到前臺的料理臺,切了幾片吐司,開始往上面碼火腿,最後把乳酪火腿的那份滾上蛋奶,用平底鍋煎成金黃色,一起端上桌,分別放在瑪麗和讓-盧克面前。
餘辰:“請問我的那份呢?”
路易臭着臉說:“早飯還沒吃完,卻要吃別的。如果你是我弟弟我就打你屁股了。”
餘辰嘆了口氣:“知道了,法棍先生。”
路易臉色陡然變青:“你在說什麽……”
“您為什麽要叫他法棍先生?”瑪麗奶奶問道。
餘辰面色如常道:“因為他每天都和他的法棍一樣硬邦邦的,尤其是早起,還老責怪我,說是因為我在他面前換衣服。”
這回瑪麗奶奶的表情也變得複雜起來,餘辰沒覺出異常,繼續抱怨道:“發完脾氣還每次都要逼我吃他的法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