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濃蔭
竟然還有這麽多事情藏在看不見的地方,是陸芸婉沒有料到的,原來污穢遍地。
蘇毓珠被關在屋子裏無法出門,身體虛弱下來,心情也變得喜怒無常。
被禁足之時聽聞主母在府中雷厲風行的一番作為,相信夫主很快就會知曉這些年她做的所有事情,面對這麽大虧空的時候,無法保證夫主還能夠面不改色。
妙晴心急如焚問道:“已經查到這個份上,姨娘還打算無動于衷嗎?”
妙晴之所以着急,乃是因為這銀錢并不僅僅只進了蘇毓珠的腰包,少不了裏外打點,若是蘇姨娘倒臺,平日結下的仇怨已經很深主母會怎麽對待她們還說不準。
“別急,一定會有辦法的。”蘇毓珠眉間有很深的溝壑。
失寵之後,被慢慢的剝奪了昔日有的一切,就連最下等的奴仆都可以随意的欺在她的頭上,可這比起這件事情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眼下必須讓顧寒宜停止繼續追查,下毒害人誰知道是不是顧寒宜自導自演,反正夫主對主母也是厭惡已久,不會看不出她慈眉善目之下的那顆狠毒心腸,這些年不受寵還不正來源于此。
若是這件事情也就罷了,待生産完之後她遲早有複寵的一天,可有了這件事情就不一樣了,知道夫主平日最恨這些,被知曉了她将永無出頭之日。
此刻心裏的急迫一點也不比妙晴少,若是這些行為被公之于衆,這将讓她徹底無法在陸府立足,心裏就開始盤算起來,蘇毓珠惡狠狠的說道:“既然之前臉皮都撕破成這個樣子了也就沒什麽轉圜的餘地了,和桐月生的那個也已經勢同水火,倒不如一了百了。”
陸芸鴛一大早乘坐牛車今日去莊子上處理一起佃戶的糾紛,可是直到晌午也未曾歸來,讓人擔心。
“按理來說早就應該回來了,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沒回來,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陸芸婉望向田莊的方向擔憂道。
顧寒宜神色凝重道:“狗急了也會跳牆,更何況是蘇毓珠這樣的人,還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
芸鴛出門已久,實在是放心不下,陸芸婉連忙喚了家丁步出門去,心急如焚,和家丁一路尋找妹妹的蹤跡。
郊外的林子裏起了大霧,能見度不過眼前的方寸之地,牛車忽然停止下來,陸芸婉問道:“怎麽回事?”
陸芸鴛的牛車停在一處荒僻之所,牛車內空無一人,陸芸鴛不知蹤跡。
衆人開始在林子裏搜尋起來,直到黃昏才在林子裏的一個陡坡下面找到了一枚發簪。
順勢在灌木叢裏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陸芸鴛,她的小腿正在滲血,頭上也磕破了。
“怎麽流了這麽多血?芸鴛,醒醒!”看着躺在地上身上傷痕累累的陸芸鴛,陸芸婉生出一種負罪之心。
“阿姐……”聽到陸芸婉的聲音芸鴛虛弱的睜開眼睛,确認來人後又昏死過去。
回程的時候車夫快馬加鞭,生怕再耽擱一會陸芸鴛就不行了。
崔承嘉的生辰在初夏,年方一十九,尚未加冠原并未到議親的時候,鄭夫人執意要提前将事情定下來,再三囑咐崔承嘉身邊的人要照顧好府君啓程返回建康去了。
崔承嘉于城門上遠眺,崔氏的車隊行在官道上朝南而去,好像有什麽松懈下來,他總還能有些時間使得能夠轉圜。
往北方望去,每隔數裏地便是一座烽火臺,直到更遠的地方來到和北涼交戰的前線,自去歲年關前被擊退數十裏地,自今春冰河解凍之後胡,北涼大舉反攻,将士浴血奮戰。
王将軍恐怕大敗而歸,崔承嘉此刻心裏的想法和陸旻之別無二致,那便是死守此城,南祁已經不能夠再退讓了。
若是兖州失陷,北涼直逼近建康,京口廣陵一代便是最後的防線,若是京口廣陵北府之地也失陷了,建康皇城将完全暴露在敵國面前,向敵軍敞開大門。
臨近家中的時候,看見遠方崔承嘉騎在馬上朝陸芸婉行來,黃昏夕陽之下崔承嘉的臉色淡漠有種異樣的滄桑。
崔承嘉聞到空氣中的血腥之氣擔憂道:“這是怎麽了呢?”
陸芸婉挑簾與崔承嘉打一照面:“芸鴛遇刺,救人要緊。”
崔承嘉見到情況随着陸芸婉一道前往陸府,陸家人正奇怪崔承嘉此刻來訪,看見三娘子受傷,連忙上前合力将三娘子擡下馬車。
還好性命沒有大礙,郎中說陸芸鴛傷勢重只能卧床養着。
初夏晴好的歲月總是暖煦,長廊的光影總是明晦變化不定,一如眼前朝他走來之人如幻似夢,飄忽不定。
陸芸婉立于淺青翠下,朝崔承嘉福了福身子:“見過崔府君。”
遠處的朝他乖巧行來的人臉上總是帶着三分涼薄,好像又長高了幾分,以前是在胸口的地方要低頭才能看見,如今已經到接近肩膀的位置。
崔承嘉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陸芸婉心裏有點奇怪問道:“府君今日心情好像不佳,不知是有什麽事情?”
崔承嘉閃爍其詞:“無妨的,只是在擔憂日後的局面罷了,今歲時景不佳,二娘子何不啓程南下呢。”
陸芸婉答複道:“昔日從颍川前來,也不過是向世人昭示使君死守此城的決心罷了,若是此刻逃離,一定招致人心惶惶,不如就留在這裏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
崔承嘉道:“可承嘉心中擔心二娘子的處境……”
見陸芸婉決心難以阻止,崔承嘉只得放棄,轉而道:“子卿他又回軍營裏了嗎,前線戰事吃緊,他此行恐怕會有些艱難,戰事還不知綿延到幾時。”
“阿兄總是很累,我自小體弱,凡事需要人保護,幫不上什麽忙,心裏很愧疚。”陸芸婉将頭顱低垂。
陸芸婉聞到崔承嘉身上有很淺的藥味,行動間肩膀的活動不靈敏,應當是打繃帶的緣故,關懷道:“府君的傷還沒有好嗎?入夏之後傷口愈合的更慢,要更小心才是。”
當時明明說是春日裏很快就能好起來,可是如今已經初夏了,怎麽還沒好。
聽見陸芸婉這樣問崔承嘉其實心裏很開心,想到當時任性和魏昔默縱馬馳騁導致傷口裂開,也是任性導致的,不想讓芸婉擔心,只是答複道:“傷口已經生出新肉,傷口不日就會好,二娘子不必擔心的。”
“聽子卿說二娘子的生辰是春日裏,如今已經是初夏,無法及時祝賀心裏很愧疚,希望還能夠彌補一二,惟願二娘子一生喜樂無憂。”崔承嘉聲音如眉色一般淺淡。
陸芸婉想到她如今并不快樂,如此看來崔承嘉所求并沒有實現了,而且如他所言這番話确實不合時宜,如今暮春都過去了,崔承嘉倒來談起生辰。
也許就如同此生他們的相遇一般是不合時宜。
崔承嘉沉郁道:“自從元歲之後就一直沒能說上話,為娘子準備的生辰賀禮,也一直沒能夠送出。”
崔承嘉想到,除了那一日在東林寺和芸婉都未曾見到面,芸婉期間一直為母親侍疾,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說過一句話,算來已經是兩個月了,心裏的想念與日俱增。
崔承嘉仍然存了讨好之心,希望眼前之人能夠明白,想讓芸婉知道他說出的話一定會兌現,要娶她為正妻的心志從來沒有變過。
初夏綠葉自陳腐的枝幹生長而出,新翠暗含生機,午後溫暖。
“崔府君祝賀芸婉生辰,但芸婉只想說,能夠娶得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有容色又有才情,對崔府君有祝賀之意。”陸芸婉心口不一道,想到這話應該是很惡毒了,卻是她此刻心裏真切想着的念頭。
其實也未嘗不是另一種成全呢,只要能夠看着他一生富貴榮華,就算什麽也不會得到,其實也并沒有什麽吧,心中所念已經得到成全,也就顧不了太多。
“阿婉說這話,是為了刺痛我的心麽?”崔承嘉臉上浮有淺淡的哀色,“承嘉不過區區一身,若是背棄諾言,就算百死何辭。”
只要他不娶,誰還能強迫他不成?崔承嘉從袖子裏取出一個錦囊朝陸芸婉遞過去:“一直想給二娘子卻沒有機會,因此日日等待直到今日才有機會,想要報答昔日贈香囊的情誼。”
陸芸婉怔忡着接過銀白色繡松竹紋樣的錦囊,拆開後裏面是一塊羊脂玉佩,上面雕刻了梅花紋樣,觸及到玉佩涼意從指尖沁入骨髓。
“相遇在梅林,于是親手設計梅花紋樣讓匠人雕刻而成,白玉無暇,就如承嘉的一片心意。”崔承嘉眸中仿佛有一片炙熱。
陸芸婉感嘆道:“可就算崔府君不娶鄭娘子,芸婉也要和魏氏郎君結為夫婦了。”
“昔默那邊自然不用擔心的,使君有意讓他娶的是大娘子,就算他有心也無法娶得二娘子。”崔承嘉說這話時言語之間頗有些得意的意味。
陸芸婉詫異,竟然連他也知曉了嗎?陸芸婉完全陷入一種迷惑的狀态,這場婚事原來已經定下了麽,蘇姨娘也沒什麽話說,所以說府上只有她不知道這件事情?
崔乘嘉目送良人離去,站在濃蔭下,心中的脆弱之處有隐隐的疼痛。
這種滿含生機的翠綠色,其實純粹的脆弱,其實他也很讨厭這種顏色,雖然文人墨客喜歡這種清雅的,如翠竹一般的顏色,可是這種純粹的文人之心,清流之念。
總能夠讓人想到那些被裹挾着沉沉浮浮,最後不知走向何方的人,是一種頗有些幼稚感的執拗之态。
只有洗盡鉛華方才落得一身素白,也讓他想到那種被心上人折磨的,支離破碎的感覺。
錦囊靜靜的躺在手心,玉佩沒能夠送出,費盡心思想要讨好的人,卻不能夠,雖然二娘子總是待他溫和而有禮,可誰知道那種溫和有禮下面是不是涼薄無情呢?
仿佛随時都可以抽身離去,到底還是不信他罷了,可如何才能讓她相信呢,始終患得患失,這種心情究竟要到那一日才能夠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