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失言

北伐大軍渡過黃河之後與北涼大軍在滑臺僵持數月,大軍遭到北涼的反攻,北涼皇帝南下親征,苦撐到了數月由于短缺糧草士軍疲憊,王将軍倉皇南歸,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從南邊逃回來的王将軍身邊僅跟随數百人馬。

東路軍潰敗,陸旻之棄城随王将軍南下揚州指揮作戰,西路軍見東路大敗放棄乘勝追擊,回撤守衛建康,海內陷于戰争的泥沼。

星點的火光如潮水般湧來,大軍壓境,再不棄城逃走就會被團團包圍,北涼屠城只有死路一條。

陸刺史早已不知所蹤,城中駐守的軍士也已撤退,人群如潮水一般朝城門處湧去,遠處進攻的號角響起,北涼騎兵如流星朝人群襲擊來。

陸芸婉站在城門上朝下看,騎兵沖進人群,馬嘶啼将人踏在馬下,騎兵一來人群被沖散,朝各個方向奔跑,踩死踩傷不計其數。

所有人都疲于奔命,顧寒宜大喊讓陸伯帶着女兒先走,這是她最後的榮耀,未逃散的軍士繼續駐守,勢必要與州府共存亡的。

階梯幽暗前方有光亮,通向一個莫測的未來,陸芸婉才下城牆去尋阿娘,軍士在州府門前圍在一處抵抗進攻,敵衆我寡就要抵擋不住。

身側是飛沙走石,樹折倒了,刮的臉生疼,視線也模糊了,看清楚眼前景象之後,胸口隐隐作痛,到處都是火光,青色的垣牆上挂着滿是鮮血的身體。

河水傾瀉,漫天下起滂沱大雨,北涼為了攻城挖開了河流,地勢低窪的地方已經全部淹沒在水下,淹死者不計其數。

顧寒宜看見陸芸婉之後露出驚愕的目光,她以為女兒已經和陸伯逃走,沒想到竟然還留在這裏。

幾名北涼騎兵朝陸芸婉所在之處襲擊而來,欲将女眷擄走,陸芸鴛見勢态不妙,毅然決然朝前跑去,“阿姐,我引開他們,你想辦法突圍。”

注視着,陸芸婉眼中充滿了絕望之意,好像離所有人越來越遠了,昨日仿佛一去不複返了,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都去了哪兒?前路還是未知。

四下裏哪裏還有芸鴛的影子,心裏滿是絕望,如今一身要受辱,又如何能夠茍活?

顧寒宜看見陸芸婉被擄走大駭,“陸伯,該如何是好呢!”

直到身着銀灰色铠甲的南祁士兵從遠處的天際線出現,如神祗降臨一般,終于等到南祁援軍。

天邊濃雲被晚霞染紅,在一點點褪去色彩逐漸暗沉下來,高頭大馬上一人正心懷憐憫凝視着百姓,在黃昏蒼涼的天色下,他身上的銀黑铠甲輝亮冰冷,面龐隐沒在夕陽之下。

陸芸婉不自覺喃喃道:“是他……”

崔承嘉神情隐藏在夜色下看不得分明,只是覺得嚴肅,和尋常笑靥如暖陽的他不一樣,仿佛有很多事情藏在心裏,又說不出口。

兖州失守百姓遭受禍端,海內大亂,區區一身該如何止住這一切,局勢越亂這種擔憂就會越來越多,作為陰影常伴左右。

崔承嘉所領的南祁騎兵與北涼騎兵展開了正面交鋒,最終救下被擄的百姓,但在這股軍隊之後還有百萬大軍陳兵壓境。

崔承嘉回首望去,烏雲籠罩,蒼涼的大地上卷起塵埃,大地仿佛都在震動,這城好像已經守不住了,他們這是敗了,好像別無選擇只能棄城而去。

陸芸婉注視這一切,淚水忽然止不住滾落下來。

崔承嘉朝陸芸婉奔來,仿佛九天星辰為之傾倒,千裏奔波,陸芸婉疑惑于他并不是唇紅齒白模樣,唇色略顯蒼白,也不是淡到無色,整個人看上去帶着風霜侵襲的憔悴,目光卻很堅定、柔和。

這樣的一段時光若是放到一身區區百年,恐怕很輕易就要被遺忘殆盡,只是此時一切是如此清晰、深刻,他終于只是很平靜的說道:“承嘉來遲了,阿婉受苦了。”

北涼軍隊一路南下,在青、兖等州燒殺搶掠,哀鴻遍野山河動蕩戰亂不休,原本民風富饒的地方被北涼大軍席卷而過,僅剩下一無所有的蒼涼。

房屋被燒光之後春燕也無處可栖,慌亂之中陸府中人一路舉家南遷,北涼軍隊有南下攻向建康的勢頭,徐、揚二州是去不得了,只能往豫州去尋求庇護。

一路南遷,北涼的軍隊就在後方追趕,攜帶的家財在奔波的途中失散大半,南遷的人在路上死傷無數,被北涼俘獲的百姓數千人,剩下的人在連日的奔波中也就剩下一口氣。

在陸伯的打點之下,大家都還平安無事,陸芸霜整日沒什麽精神,從前活潑的一個人很快就沉默寡言下去,沒有了昔日的驕縱。

逃難的路上,不再養尊處優,平時很多事情都需要陸芸婉親力親為,饑一頓飽一頓也是常有的事情。

流民在豫州聚集,艱難前行前路看不到盡頭,時常遭受到匪寇的侵擾,只知道再往南渡過這江是荊州的地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為了避開北涼軍前鋒,所有人都在觀望下一步該去往何處,只是知曉再沒有回頭路了。

一路逃亡,北望颍川,中原戰火燎原,陸芸婉心內想念故鄉的一草一木,那裏有幹燥的氣候,平坦的原野,有和藹的鄉親,戰火侵襲,潰敗決堤洪流席卷于蒼野,覺得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崔承嘉一路護送陸氏人南下,到了豫州荊州交界處,行路途中陸府人短暫的休息做最後的休整,在天黑之前到達下一作城池。

寺廟裏非常嘈雜,滿是流民,陸芸婉和家人在一起躲避災禍。

崔承來到她們栖身的地方問候,他眉眼間俱是溫柔,嘴角挂着微笑:“若有什麽難處都可以和承嘉說的,只要能夠略盡綿薄之力。”

他就那樣站在她的面前,之間的距離是那樣近,仿佛觸手可得,又仿佛很遠,阻隔在他們之間的是那些世俗的偏見。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安撫流民恐怕已經不眠不休多日。

曠闊院子裏盛開着香氣馥郁,又是一年梅花盛開時節,與崔承嘉說着話二人朝梅林深處走去。

崔承嘉道:“嘉遷荊州長史,此行是去江陵赴任,若陸娘子的目的地也是江陵,承嘉可以護送娘子一程。”

陸芸婉其實還沒有下定決心去江陵,因為江陵乃是廣陵王的駐地,雖然擔了北伐不利的罪名,遭到文帝責罰,但在荊州他還是名副其實的刺史,其實還有隐隐的擔憂,可若是去揚州勢必與北涼軍前鋒撞上,安危得不到保障。

陸氏族伯的意思也是北涼既然屯兵在揚州,局勢危急是去不得了,自喪亂以來,荊州因地勢險要是衆多士族南遷的首選,治所江陵名門聚集,若是避險也未嘗不是上好的選擇。

梅花林中,崔承嘉輕聲道:“等海內安定了,承嘉就求阿兄說服母親,讓我娶芸婉為妻。”

那時候去函館見崔夫人也許是懷着期許的,到如今只剩下絕望,曾經燃起那小小的希冀,卻被人生生掐滅,到如今只剩下一片無知無視的黑暗。

陸芸婉唇畔好像有些笑意:“府君也別诓騙我了,已經經歷過一次,如今也是知曉,這是不可能的。”

分明看見崔承嘉眼裏一閃而過的詫異、慌亂,有須臾他的面孔在她面前變得陌生,完美的面孔仿佛撕裂開來一般,露出其內的森森荊棘。

陸芸婉直視崔承嘉的雙眸悻悻然道:“等海內安定了,阿爹一定會為我擇一門好親事,崔府君自然是娶鄭娘子,崔府君說芸婉這番話說的對不對?”

這話頗有咄咄逼人的态勢,陸芸婉的身體微微顫抖,崔承嘉倒退了一步,扶住一旁的梅樹,目光始終沒有直視她。

陸芸婉猜測,也許他現在被她戳穿也很難堪,也許還存了別的欺瞞也說不定,原來在這個時候,這須臾靜好時光裏,一切也都是謊言而已,他讓她相信他一定會娶她,可是後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是空歡喜。

可他又是懷着什麽樣的目的這樣做呢,究竟有什麽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瞞?他一直有意接近,究竟是懷着什麽樣的目的呢?

崔承嘉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再次面對她的時候剛剛的失态仿佛從來未曾存在過一般,就如同細柳拂過水面,水面複歸于平靜,“二娘子是思慮太過,其實一切都還未有定數的。”

陸芸婉直視崔承嘉的雙眼,好看的琉璃色落入瞳孔,“對阿姐來說,若不能嫁給府君,一切也本無甚意義,可是我如今已經想明白了,這天底下并不只有府君要我去在意,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都需要我,因此不能将一顆心全系于府君一身。”

“所以娘子這是,心裏已經有了承嘉?”崔承嘉的話語之中有喜悅之意。

陸芸婉自知失言,便不再多言。

并肩行走在梅林之間,一路上悄無聲息,他們在梅林間的石桌上邊坐下來,陸芸婉靜靜的看身邊之人,他的面容皎白神情沉定,仿佛也沒什麽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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