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關懷

崔承嘉思慮片刻終于開口,但等來的卻不是陸芸婉想聽的話。

崔承嘉的語氣柔和但話語讓陸芸婉的一顆心仿佛被冰封住一般:“誠然不能将一顆心全系于承嘉一身,廣陵王他可算是如日中天,有意納陸家娘子為夫人,若是入王府以娘子的容色,富貴定然可保也。”

此時崔承嘉心裏想的是,廣陵王納陸氏女為夫人的事情還未了結,他終究只是臣,不比廣陵王是君,若是陸芸婉成為廣陵王夫人,待廣陵王有朝一日登上九五之尊,她便能居三夫人之位,他自然全力輔佐确保她的恩寵能夠長盛不衰。

只因為也知曉陸芸婉嫁給他必然遭到阿娘的刁難,如何能讓他安然,而且局勢動蕩不休,侍君者因叛亂被殺者不計其數,若是因為他的緣故讓阿婉難過,心內自然痛苦不能已,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他自以為愛一個人,放手未必是一種成全,看見她坐擁榮華富貴,就算不能夠在一起其實也沒有什麽。

陸芸婉自然是不會将什麽廣陵王夫人的名號放在眼裏的,左右不過是個妾罷了,可這名號在崔承嘉嘴裏倒像是什麽極其珍貴的物什一般,陸芸婉聞言吃吃笑出聲來,“府君這是在說真的嗎,原來在意的也就只有這富貴?”

崔承嘉語氣沉定不似作僞,嘴角帶着自嘲的弧度:“承嘉自小便知道,富貴便是性命,失去了富貴,也就失去了性命。”

陸芸婉聽來,崔承嘉好像在說什麽極為可笑的事情一般,心道他自己恐怕也明白也許二人終不能在一起,又或者是開始顧及世俗的目光,士庶的界限,才失了勇氣,想将廣陵王搬出來,掩飾心虛退縮罷了。

這如許前程崔承嘉以為是珍寶,但對陸芸婉而言卻是一文不值,但凡基于此種目的的姻親大抵都不會是什麽好事情。

只消看蘇毓珠的下場就可以知道,死之後阿爹可曾為她難受分毫呢,還不是照樣讓蘇毓紫大搖大擺的進了門,何曾存在過真心?全然不過是出于利用的目的罷了。

所以說廣陵王府絕對不能算是一個好的去處,陸芸婉是不願意成為那樣一個被困囿于方寸之地仰仗丈夫恩寵過活的深宅婦人的。

當然最終原因也并非是這個,歸根結底她只願與心愛之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偕老,無論那個人是不是崔承嘉,都不願意做人家妾室,所以說廣陵王與崔承嘉之間并不存在二選一的關系。

不想再面對身旁之人,陸芸婉頗有些垂頭喪氣:“承嘉真的希望芸婉入王府,如此說來願意娶芸婉也都是謊言?”

崔承嘉語氣極輕柔聲道:“承嘉是崔氏的嫡系,覆巢之下無完卵,自小就被寄予了全族的期盼,違背了阿娘的意願也要娶二娘子自然是抛棄一切的,還請二娘子多給承嘉一些信任,不要總是遠遠避開,只因為承嘉也會害怕,也會無助。”

“承嘉不會對二娘子有任何惡意欺瞞,從前不會将來更不會,一直都将二娘子放在心裏小心珍藏。”

崔承嘉好像總是在殷切想要得到什麽,可陸芸婉又何嘗不是呢?陸芸婉不願意面對崔承嘉,崔承嘉見陸芸婉心緒不寧不敢再說些什麽,想着讓她獨自安靜一會兒也是好的,逼迫太過實非他本意。

崔承嘉的言語消散在冷風之中,再後來不知何時身邊就只剩下梅香冰冷,不見故人蹤跡。

由此也能看出她和崔承嘉之間的隔閡了,他到底是岌岌追求功名富貴的啊,柔弱的性格和他實則并非是良配。

只是想到若是再過些日子,崔承嘉心中還能有區區一小塊地方是屬于她的就好了,到底也曾經存在過的。

寺廟的夜冰冷幽暗,天氣寒冷,窗外冷風呼嘯,崔承嘉的話讓人摸不清頭腦,陸芸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也許廣陵王要納陸氏女為夫人的事情他也是無能為力的吧。

廣陵王畢竟是他的君啊,怎麽能夠違背君的意思呢?若是要在廣陵王和她之間做出抉擇的話,他也許會選擇廣陵王也說不定,若是為了廣陵王舍棄她該如何是好呢。

身邊陸家的女眷都已經陷入沉眠,唯獨她獨自清醒無法入眠,北風呼嘯之外是極度安靜,方圓幾裏都沒有聲音,燭火昏暗,影影重重。

不日北涼軍圍攻豫州,眼看這數座城池就要失守,南祁大軍于淮水一線堅守作戰,陸芸婉和家人驚懼抵達淮水,一家老小南下渡江前往荊州避難。

另一邊揚州局勢也并不好,北涼兵臨皇城,太子梁紹守城,兩軍隔江對峙。

陸旻之在揚州前線作戰,無法分心出來照應夫人子女,家小的安危便全權委托陸伯,好在陸伯豁出了一條老命,不辱使命使得陸旻之家小平安到達江陵,衆人在江陵暫時安頓下來。

數月之後,北涼因孤軍深入缺少糧草水師薄弱不敢渡江,南祁援兵回撤解救建康之圍,北涼最終龜息退兵,由此海內暫時恢複風平浪靜。

常年戰争侵襲之下,異族流民成為軍隊的主要組成部分,兖州陷落,北方故土丢失,北民南遷,在荊州定居下來。

北方門閥南遷之後在荊州躲避禍端,多聚集在治所江陵,江陵城內士族衆多,不與庶族雜居,就算是南遷依然維持鐘鳴鼎食的做派。

以北彌漫着戰火硝煙的地方又是另外一種景象了,這種難得的平靜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寶,山河割裂,海內動蕩,绮麗南境的平靜之下已經隐隐有暗流湧動。

當世豪強兼并土地蔚為成風,強奪山澤田園的事情不勝枚舉,在山野間許多莊園被建立起來,農民的依附着世家大族,在屬于貴族的土地上耕種。

荊州歷來為兵家必争之地,在長江上游,處于地勢險要之處,三面環山,冬季多雨,雖然并未有兖州那般酷寒,是一種浸透骨髓淤積不化的寒冷,也很難耐。

自兖州南下之時他便一路照顧,為了陸氏族人的起居勞頓不休,陸芸婉雖然感激但也知道這并非長久之計。

陸伯用最後的錢帛為陸府人尋了一間不大的宅子,眼看就要坐吃山空,陸芸婉婉拒了崔承嘉無節制的接濟。

在城中的織染鋪尋了一門營生,既然阿爹暫時照顧不到,不想一直依靠別人,不如自力更生解決這十幾口人的生計問題。

也許崔承嘉願意這樣做是因了曾經在兖州為太守受到陸旻之的恩情吧,但這南下護送的恩情終有一日也是要償還的。

彼時除了阿娘,她的身側也就只有陸芸霜蘇毓紫并年幼的子儀,已經不見蘇毓珠和陸芸鴛的蹤影,阿爹領兵在外,距離越來越遠,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

寒冬即将要盡了,眼看着春就要來了,木制老宅彌漫着一股森冷的陳腐之氣,光線昏暗一切陳設都很老舊。

和往常一般陸芸婉去到城中的織染鋪裏勞作,靠着自己的技藝,裁得一手好衣,或制作精巧錦帕香囊,也掙得了一番名聲,辛勤努力掙一口飯吃,也是一種榮光,也見識了許多城中的貴人,那些從前只在別人口中聽得的矜貴的門閥。

偶爾也曾遣女使小仆前來問詢專要請她裁衣刺繡,雖然累但是心情卻很不錯,比起從前的壓抑來說,如今的日子雖無什麽尊嚴可說,但也能稱得上是別有一番天地。

在一片清晨的光暈之中,偶爾聽聞鳥鳴之聲,陸芸婉正專心致志的刺繡,一針一線行的平穩,疏密有致,這是做這一行基本工,繡的是一副錦鸾玉蘭圖,白色的是玉蘭,五彩的是錦鸾,講究錯落精雅的布局。

忽而一陣香風傳來,耳畔聞得環佩叮當之聲,只見她粉白輕綢布料的衣角閃過,陸芸婉忙碌不停的手停下來了,一時猶疑的擡頭,一張雅盛的臉頰落入眸中,她正凝眸看她刺繡。

織染鋪的後院是她們這些縫人繡娘待的地方,客人一般若是沒有特殊的事項一般不會來的,陸芸婉一時有些不安道:“貴人怎到此處腌臜之地來了,還是快些到前院去吧,自有人接待的。”

織染鋪迎來了貴客的拜訪,忙碌的衆人都紛紛朝這一邊望來,被所有人注視的滋味有些無措,面前之人仿佛對陸芸婉的繡技吸引不肯離去,直到陸芸婉再一次開口問道:“不知貴人是想要我做些什麽嗎?若是看上了時新的花樣,或者是裁制的衣裙,不妨花上些銀子,耐心等待些時間就能得到。”

她莞爾一笑:“無它,我見你繡的是辛夷一時被吸引,繡的認真仔細仿佛沒有什麽能打擾到你的思緒心裏又存了敬佩之意,覺得你應當是具有十分純善真摯的品格,不像我如今只是随便提筆寫幾個字恐怕都不能了。”

若是連寫幾個字都不能了,該是何等的悲傷呢,陸芸婉詫異道:“貴人是犯了什麽病症不曾,怎會如此,竟然連寫幾個字都不能了。”

她的笑意之中摻雜着幾分的無奈,只是垂眸看了看手,那手白而細膩不像有什麽病症,“曾幾何時,我也是極其喜歡寫字讀書,與人吟詩作對辯論文章的,從來沒想到會落到這樣一個地步的,我是何等羨慕你呢。”

“不知有什麽可以幫到娘子的。”陸芸婉關懷道。

看她的衣着出身不像尋常人家,不知是哪家的女郎,聽她這樣說心裏也有一些感慨,就停下手中的活,左右不差那一些時間了,生出一些問詢的心意來。

陸芸婉凝視着謝錦珊的容顏,心道總覺得像在夢中見到過一樣,就好像在看一個故人。

謝錦珊身體好像不怎麽好,談話之間時時捂住胸口,眉間有痛苦之色,“我姓謝,名錦珊,有錦繁闌珊之意。”

“便是陳郡謝氏的女郎了,久仰大名。”陸芸婉恭敬道。

只如今得見有些仰慕,只是覺得謝錦珊的神态并不驕矜,士族一貫都以此種神色為傲的,她怎的并不如此呢。

詫異于如今的謝錦珊如一株已經害了蟲病的花樹,外面看着雖然光鮮亮麗,但是內裏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已經腐朽,不日就要完全枯死,如今只是強撐着一口氣罷了。

謝錦珊明媚的笑起來:“剛剛見到小娘子,就覺得如故人一般呢,只是小娘子心性純善,并非我這樣的人可以比拟的。”

只是覺得緣妙不可言,二人都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也是一樁奇事,陸芸婉心道謝錦珊也妄自菲薄太過多了,便對謝錦珊說道:“您是這樣高貴的人,太過妄自菲薄了,謝娘子這樣說,實在是折煞我了。”

謝錦珊搖搖頭,“我早已經聲名狼藉,這樣說其實也沒什麽不對的,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正是如此。”

陸芸婉雖然好奇謝錦珊怎麽會這樣說,不敢再問,深究太過都不是什麽好事情,哪家沒有些腌臜事情。

“聽袁王妃說,陸家娘子裁制的衣裳極好的,她可是贊不絕口,我的心裏也很好奇究竟好到什麽樣的地步,鄭太妃的生日宴就要到了,你可能為我裁一身赴宴的新衣?”謝錦珊問道。

“是我的榮幸。”陸芸婉答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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