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裁衣
陸芸婉與含香來到了謝錦珊的別院門前,攜帶了一些時新的花樣供謝錦珊挑選,她的年紀并不大左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從那一日着淺粉來看,也是偏愛柔嫩的顏色。
陸芸婉抱着盛料子花樣的木盒站在鋪主含香的身後,仆役上前敲門。
藍衣的女使出來應門,女使姿态高傲,言談舉止有些乖戾,和謝錦珊是完全不同一副樣貌,讓人心裏生出反感來,女使瞧了那名仆役一眼乖張道:“我們娘子已經在候着了,你們随我前來,不相幹的人不許入內。”
帶這名仆役也就是做些粗使的活,人家瞧不上也不至于強要進這個門的,大戶人家自有他們的規矩,因此讓仆役候在門外,她和含香二人随女使進了別院。
是個二進的小院,院中有一涼亭,謝錦珊只身一人正在亭子裏不知思索些什麽,聞言起身迎接,行到謝錦珊的面前,女使一改先前居高臨下的做派,柔聲對謝錦珊說道:“娘子,人已經到了。”
老練世故的含香和謝錦珊谄媚的客套了一會兒,“謝娘子雅趣之高含香佩服,不比我們這些濁人,果然是雲泥有別的。”
“您過謙了。”謝錦珊神情并未因含香的巴結有動容,反而朝一旁的陸芸婉看去。
含香明了謝錦珊的意思,當下讓陸芸婉啓開木盒,請謝娘子挑選花樣,謝錦珊走向前來,鮮嫩的手指細細描摹過衣料的紋樣,“我看不出來有什麽區別,就讓芸婉替我選就好。”
陸芸婉為謝錦珊選了如意紋的綢緞料子,“紫色上襦并四破三間裙,外罩藍色荷葉邊的紗衫,鵝黃色的絲縧,顏色也不很出挑又襯膚色。”
謝錦珊将料子捏在手心端詳了一會兒表示滿意,“料子不錯,顏色也好看,就如陸娘子所言吧。”
接下來就到了量身的環節,大抵是貴女不讓近身,那名女使将謝錦珊衣着詳細尺寸告知,布匹按照尺寸折錢,衣服裁好之後還有一筆工費酬謝,含香離去之後,謝錦珊順勢将陸芸婉留下來說話。
謝錦珊感嘆道:“在多年前曾經有幸見到過的,那時候崔府君意氣風發的樣子,還不如今日般形容憔悴,想來也許是遇到了什麽難以纾解的心結吧,那樣的一個人,竟然也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不知有什麽不一樣了麽。”陸芸婉輕聲問道。
“我瞧着倒是與王郎君的面目有些相似,皎白如霜雪一般,也是那副冰冷無情的樣子,也算是奇事一件,可那明明是崔郎,怎的都變成那副樣子了。”謝錦珊笑道。
“府君一路護送百姓南下,南下的路上千裏殇亂,已經見慣生離死別,又怎麽可能和昔日一般無二呢。”陸芸婉道。
謝錦珊慘淡道,“也許你說的沒錯,可是依我看他這副面貌分明已經與初時的自己相差甚遠,一味的争取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終有一日會發現早已忘卻本心,他也終究會後悔的。”
“如今不說他,若你今日還能為自己争這一回。”謝錦珊定定然看着陸芸婉,“倒不如放手一搏,也好過困囿在那樣不見天日的地方。”
廣陵王母妃鄭太妃的生辰壽宴在王府設下宴席,王府管家送來了鄭太妃生辰壽宴的請帖,請陸刺史女眷都前去赴宴,屆時整個江陵排得上號的家族只怕都會派人過去問候一聲。
陸氏并不算是特例,這些年興起之快,逐漸進入世人的視線,得以跻身次等門閥之列,雖然并不能與王謝相提并論,總不至于被人小瞧了去。
廣陵王與陸旻之在官場上擡頭不見低頭見,若是沒有任何表示恐怕就此開罪,被當世權貴之流冠以高傲的名聲,因此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
宴席之上,循規蹈矩,不能有半分錯處恐怕被人恥笑,這樣盛大的場面從前也經常經歷,只是一條往來賓客身份之高是前所未有,在場公侯之家不算是少數,更有王妃、太妃等的貴婦坐鎮。
陸芸婉自覺不過是個自小在鄉野行走的粗人,規矩太多,略微有些不自在了去,其實以陸旻之雍州刺史的身份并不算最高,被安排到這樣的坐席陸芸婉深感壓力,也知道是王府有意而為之的,表露的是對陸氏的看重。
雍州在荊州之北,陸旻之對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在雍州平蠻握有重兵,對南邊的荊州形成掣肘,廣陵王不敢不尊重,二子俱在京城形同人質,也是祁文帝喜聞樂見的事情。
王府院落氣派,陸氏人交了禮單之後,被仆役一路領着,過了好幾個庭門也不見盡頭,衆人規行矩步,一直行到很深的地方才聽得有管弦之聲,看見衣袂飄動之景。
顧寒宜攜芸霜、芸婉二人來到席上,已經有很多賓客落座了,被仆役領着也在位置上坐下,和坐在一旁的縣侯家的女眷略客套了幾句就再無言語。
陸旻之與荊州的權貴素無往來大家都很生疏,只知道是雍州刺史家的女眷,因陸旻之在海內有名望,雖然是生疏面孔,大家也都不敢太輕易小瞧了去的。
席上的貴婦說的是皇城一些新鮮事情,近來最為人樂道的一樁便是關于太子梁紹、謝錦珊和王皎之間的糾葛,這場戲已經足足鬧了一年有餘。
“聽聞太子悔婚之後,謝錦珊自謝府遷居別院,王尚書竟然還曾光顧,慧姬聽說之後勃然大怒,竟然率人埋伏在府門前要将謝錦珊殺死。”
“慧姬竟然悍妒到了這個地步,不過換我的話,我也妒忌,早一開始我就說過了,王尚書并不像是個幹淨的,果然不出幾日就見分曉。”
“像謝錦珊那樣的狐媚,哪個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早年太子殿下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又是王尚書,果然是個水性楊花的主。”
話說的有些露骨了,陸芸婉用袖子微微掩住臉頰掩飾雙頰紅暈,沒想到竟然有這樣曲折的一段。
“如今竟是鬧到了休妻的地步,雖然無所出和悍妒确實在七出之條中,慧姬畢竟是江夏王女,開罪了這一遭,王尚書這是連前程也不要了。”
陸芸婉得以知道,原來王永年與原配江夏王女慧姬的感情并不和睦的事情,原配夫人極為善妒,并不允許任何人敢于染指夫君。
正在席上貴婦交談到酣暢之處,一貴婦神色警覺開來,朝門後望了一眼,另一人注意到門後來人也噤聲不敢再說話。
錦羅簇擁而出一位高貴的婦人,衣飾頗有古風,如雨霁雲開,端莊守禮,在她的身後有一人隐隐有病容,不是謝錦珊又是何人?
剛剛說的話也不知聽了幾重去,謝錦珊眉尖微蹙,不住的咳嗽。
袁朝雨是會稽太守所生庶女,與謝錦珊同出自于陳郡,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二人自然過從甚密。
“倒不知她也來了荊州,放着好好的建康不待,不知道是為了躲哪一位?”謝錦珊落座之後貴女們竊竊私語道。
“也對,繼續留在京城,慧姬容不下,太子那邊也不好交代,畢竟也是曾經的太子妃,出了這麽多醜聞,任憑誰恐怕也是臉上無光吧。”
“聽聞當年是慧姬看上了王尚書,以江夏王的威勢強行使得王尚書娶妻,成親三年雙方都并未有子嗣,且這些年聚少離多子嗣之事越發嚴峻了,慧姬不過是單相思罷了。”
一旁的貴婦猜測道:“也許另有隐情也說不定,若是當年王尚書娶的是謝氏女,不知事情如今會是何模樣呢?”
“當年太子殿下一心要娶謝錦珊,誰又敢染指呢?若非謝錦珊和王尚書在宮裏私通被太子殿下抓了個現行,恐怕如今誰也不敢将他們二人放在一起說吧。”
袁朝雨見衆人議論不止,恐怕謝錦珊心裏聽去難受出聲道:“不知席上瓜果飲食可還周全?擔心有怠慢不周的地方,還請海涵。”
衆人紛紛陪笑臉說周全,心裏明了王妃的意思,止住了口舌。
席上士族貴女衆多,窺見門閥門風之華雅,只是無一人如廣陵王妃氣度那般雍容高貴,陸芸婉的神色中露出了景仰的神色。
席上衆人的目光均移向一個方向,廣陵王被衆人簇擁着來到席上。
廣陵王梁毅金冠束發,身着禮服面目冷清,五官倨傲,唯一雙鳳眸下有一顆淚痣,目光飄而至席上,見有一女面容樸素柔和如江南清雨,唇角微勾,想來那便是崔長史所言的陸氏女,果然如傳聞一般容貌姝麗。
他看了之後自然是喜愛,如此佳人在他王府之中也甚是少見,更何況又是陸公之女,是他一定要納進王府的所在。
被那一雙幽深的鳳眸凝視,陸芸婉不自覺緊張起來,心知此乃當世王族,非尋常的心智。
廣陵王自然而然坐在鄭太妃的身邊,只聽見廣陵王誇贊了一句:“王妃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妥當,孤心甚慰。”
席上觥籌交錯,有一股沉悶的壓力,廣陵王身邊的一個位置空缺,長史崔承嘉還未到來。
在宴席開始之前,崔承嘉終于出現了,只是他的情緒好像并不好的樣子,陸芸婉偷偷朝崔承嘉看去,希望看見的是他溫暖如初的樣子。
可是今日的崔承嘉與往日有些不一樣了,已經不再暖煦如日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廣陵王府如出一轍的沉悶。
崔承嘉的笑容好像不見了似的,想想原來崔承嘉也不是那樣一個愛笑的人呀,夏季雖然濃蔭陽光也那般熾熱,只是花樹之下的人不再有那種如日光般的笑容,真正的崔承嘉已經将自己藏起來,藏在了面具之後,不能夠再次得見。
也許陸芸婉早就應該知道,崔承嘉所處的局面并非那般明朗,每個人都身不由己,沉浮于其中,崔承嘉也不能免俗,只是期許着能夠再看到崔承嘉面目柔和展顏一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