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無力
崔承嘉朝梁毅躬身,維持一個謙卑的姿勢,被廣陵王扶起:“崔長史來的好晚,待會可要罰酒三杯。”
在陸芸婉的注視下,崔承嘉落座了,崔承嘉落座之後遠遠的瞥見了陸芸婉的目光,飲酒刻意般避開了視線。
也許是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席上的歌舞上,并沒有太多人注意到謝錦珊換了位置,唯有廣陵王身邊鳳釵華雅之人的目光停頓,看向陸芸婉的目光是含有深意的。
酒席上衆人的儀态都很高雅,自恃矜貴,沒有人再聊那些建康城中的趣事,只是謝錦珊不時的咳嗽起來。
此時謝錦珊竟然落下淚來,“你也聽見她們議論了,我不過是個放蕩的女人罷了。”
“不管別人用怎樣的污言穢語去中傷謝娘子,芸婉都願意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
“你能這樣想實在很好,有這句話便足矣……”謝錦珊沒來由的忽然泣涕起來,“許太子殿下從來愛的只不過是少時與他許下諾言的高貴的謝錦珊罷了,是他記憶之中謝錦珊應該是的樣子,也許我們都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自己了,之所以哭泣是因為不想看見你成為今日的我啊。”
陸芸婉大憾,謝錦珊這樣失态是回憶起痛苦的往事了嗎,不敢再說什麽以免引起她的情緒,廣陵王妃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起身朝這裏走過來,陸芸婉朝廣陵王妃下拜,袁朝雨高深莫測睨了陸芸婉一眼。
袁王妃想扶着謝錦珊去一側的廂房整理儀容,朝陸芸婉說道:“見你們親近,想着和你們去裏面單獨說會兒體己話,不知陸家娘子以為如何?”
王妃叫她過去不好推脫,便和阿娘說了一聲,待和王妃說完私己話之後,再一道打道回府,王府的重重門戶之後,有種密不透風的沉悶,陸芸婉原是想拒絕的。
她進入那間廂房之中之後的局面都是無法掌控的,又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也許今日這壽宴是不該來的,可是身為權力漩渦中的一員,并沒有抽身開來的可能性,或許自她南下來到荊州的第一天起,所走的每一步說的每一句話都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如今留給她的路已經不多了。
陸芸婉以為斷斷不能一時失策,讓阿爹陷入為難的境地,如今壽宴上酒過三巡,衆人都露出醉意,想尋覓到崔承嘉的身影,這時候才發現哪裏有崔承嘉的影子,他早已不知去了什麽地方,想要求救也好像孤立無援一般。
見到陸芸婉陸芸婉猶疑的樣子,袁朝雨薄怒:“陸娘子好大的架子,如今我親自請你也不肯嗎?”
這番話引得席上人側目而視,世家女竊竊私語說陸芸婉高傲失禮于王妃,陸芸婉如芒刺在背,誠惶誠恐道:“不敢。”
謝錦珊一雙柔和的眼睛如水般掠過陸芸婉,“不過是說會兒體己話罷了,王妃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聽說你的賢名,只是想和你私下說幾句話而已,不方便為外人知道的,也不必太過擔心了。”
陸芸婉随着袁朝雨和謝錦珊來到了廂房,廣陵王妃請陸芸婉坐下來,“前日你為我裁的新衣,我瞧着甚好的,果然心思靈巧。”
袁朝雨語氣一頓,“剛剛見到陸娘子與錦珊聊天歡暢,我和殿下素來仰慕陸使君的威名,其實你大可以不必緊張。”
袁朝雨親自在桌上斟了三杯酒,“陸娘子何妨飲下此酒助興。”
陸芸婉心道那雙美目竟然半點親和也無的,有如鳳凰飛振之勢,十分迫人。
謝錦珊暢快飲下其中的一杯酒,笑容十分可掬,這酒好像沒什麽異常,陸芸婉同樣拿取了其中的一杯将酒杯遞至唇畔飲下。
王府外的四方的天空已經暗下來,此時應當華燈初上,秋季的靜默又彌漫開來,從前雖然也只是颠沛流離到底是自由之身,沒有和今日一般浮沉在那權勢的漩渦中心,一舉一動不再有自由。
可她隐隐也在想,若嫁的人是崔承嘉,是否會有自由呢?他一貫是願意寵着自己的,他也說了不喜歡納妾,日後一定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袁朝雨的聲音響起:“陸娘子何妨聽我一言,我這裏有一門上好的親事,想說給娘子聽一聽,對你們陸氏可是大有裨益。”
“還請王妃示下。”陸芸婉恭敬道。
“王爺曾經聽說,陸氏有一女容貌姝麗的,今日得見真人心中更是喜愛生出一定要納為夫人的意思,若是肯嫁過來地位自然不用多說榮寵更是只多不少,不知道陸娘子意下如何?”
竟然要她入府做夫人,陸芸婉推辭道:“此事陸芸婉做不得主,還請王妃寬諒幾日禀明阿爹再行商酌。”
“我們王爺是君,陸使君是臣,王爺想要的人,就算陸使君阻攔恐怕也不能夠吧。”袁朝雨不怒自威。
知道袁朝雨不會無事獻殷勤,抛出的所謂的婚事只是對她有利的抉擇,明明是正妃,為何大度到心甘情願為丈夫納妾,想知道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裏是何感受。
“其實若你不願意也無礙。”袁朝雨舉杯遙祝陸芸婉。
聽到這話,陸芸婉送了口氣,還以為她今日真的會強行留人,只看見袁朝雨說完這話之後,謝錦珊帶着盈盈笑意笑着離去。
何其羨慕芸霜能夠嫁作正室,穆衡有賢名在外不是那種縱情聲色的人,日後大概是不會和廣陵王一般妻妾成群的。
不知幾時眼前一切模糊起來,有了重影,王府龍涎香的味道熏得人昏昏欲睡,陌生的深庭院內,藏在暗處的看不見的是人心,袁朝雨從位置上起身,華麗的裙裾決然遠去,仿佛一個志在必得的勝利者,追随遠去的謝錦珊,陸芸婉想喚住她們,拼命朝門撲過去想要抽身離開,可那光亮瞬間熄滅了。
剛剛那杯酒裏不知放了什麽,拼命搖頭想要驅散這種暈眩的感覺,可為何同樣是一壺酒裏面倒出來的就只有她喝了有事情,是動了什麽手腳。
廣陵王自屏風之後出現,帶着醉酒之氣衣衫不整朝陸芸婉一步一步走來,陸芸婉本能的想要反抗,可是那一雙幽深的鳳眸如鬼魅一般揮之不去。
掙脫那雙想要束負住身體的手,濃重的酒氣朝她襲來,陸芸婉後退了好幾步抵着桌子,“殿下喝醉了,還請自重。”
身後之人也不惱怒,極有耐心般陪她周旋,陸芸婉朝門撲過去,那門卻是沒有落鎖的,很輕易就步出中庭,身後之人也傳來一聲詫異的驚嘆之聲。
剛剛來的時候是被人領過來的,完全不知道出去的路,沒走幾步就迎面撞上了一個懷抱,那懷抱裏有白梅的冷寒,仰頭迷離之際瞧見了那熟悉的臉龐,崔承嘉的面目在夕陽下蒼白如雪,他的眉眼中好像有千言萬語,好像真的如謝錦珊口中那般冰冷如雪。
怎會這樣湊巧就出現在了這裏?是也料到了這裏發生的一切嗎?
總是選擇相信他那柔善的面目,豈知道那面目之下是這樣一顆冷漠虛僞的心,只是将她當作可以交易的籌碼,陸芸婉的肺腑疼的厲害,仿佛被一刀刀刺的滴出血來。
可心中雖然委屈,仍然求救般拽着他的袖口,“酒裏被下了藥,求府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一命,今日恐怕要殒命在此處了。”
“怎會如此……”崔承嘉雙眸空洞無神,茫然的凝視陸芸婉,任由陸芸婉拽着他的袖子也不掙脫,怎麽能看着芸婉死呢。
只是為了對付她這樣的一個弱女子,歸根結底還是為了逼迫阿爹陸旻之就範,在雍州讨伐蠻族手握重兵,對如今荊州刺史梁毅構成極大的威脅。
崔承嘉終究是臣,崔承嘉肯為了他和當世王族反抗,若是見罪廣陵王可還能容的下他?
廣陵王墨發四散衣襟淩亂,閑庭信步,追上來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瞧見二人親昵之态神色複雜:“長史,這又是何故?”
“臣與陸娘子早已心意相通,還請殿下成全。”崔承嘉屈身道,“若不能娶得芸婉,此生恐怕再無任何活下去的意願。”
“又何至于此。”梁毅看向崔承嘉的時候居高臨下,眼中浮現莫名的情緒。
他這樣說莫非是寸了自戕的念頭不曾,打消這個可笑的念頭,莫非他對那陸二娘真的癡情到那樣的地步,倒是讓他所料未及。
梁毅摩梭一枚翡翠扳指,心裏也仿佛在權衡,士人的性命比之于一房美貌的妾室,二者孰輕孰重,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他是最器重的臣子怎能放任離去。
“左不過是一房美妾罷了。”梁毅疏朗笑道,“你早說有這一番緣故,你是我器重的士人,你的請求我如何不肯成全呢。”
梁毅拍了拍崔承嘉的肩膀,沒有愠怒的神色毫不猶豫負手離去,餘光瞥見梁毅平靜離去,陸芸婉失力氣就要倒下,被崔承嘉抱在懷裏。
陸芸婉擔憂道:“剛剛府君為了芸婉見罪于王爺,芸婉的心內不安。”
崔承嘉神色是異樣的糾結,“今日為芸婉見罪于廣陵王,想知道芸婉心內的想法。”
“那芸婉應當是百死莫辭了。”陸芸婉低聲說道。
崔承嘉笑了數聲嗓音落寞:“若是阿婉這樣想那便也值得了,就算粉身碎骨又如何呢。”
陸芸婉的頭昏沉越來越沒力氣了,明明是秋日裏,衣着單薄不知何時身體開始熱起來,陸芸婉蜷曲着身體痛苦不已,冷汗淋漓。
崔承嘉見陸芸婉瑟縮的樣子皺眉道:“二娘子這是怎麽了?”
“許是剛剛那杯酒的緣故吧。”陸芸婉掙脫了崔承嘉的懷抱,踉踉跄跄往前走。
陸芸婉靠着牆慢慢的跪坐下來緊緊蜷曲住身子,眼淚不争氣的流下,崔承嘉心中有愧,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陸芸婉覺得心口有鈍痛的感覺:“承嘉是知道這一切的麽,今日也是存了讓芸婉進廣陵王府的打算,究竟是怎麽想的呢,之前為何要撒謊,一直口口聲聲說要娶芸婉的難道不是崔府君?””
崔承嘉半蹲下來想要安撫:“承嘉自知錯了,錯的離譜,阿婉若是生氣打我罵我都可以,千萬別氣壞了生子。”
陸芸婉掙紮着想要起身,每一步都邁的很沉重,藥效發作,渾身軟弱無力,沉沉倒下。
崔承嘉心懷憐惜将陸芸婉抱起,終于露出些許笑意,如烏雲散去月色傾瀉,如謝錦珊所言,等待他們的雖然是一個不明朗的未來,但尚有機會在手中。
陸芸婉頭埋在崔承嘉的懷裏,無知無識,周身是秋日沉下來的寒涼,崔承嘉用身軀為她擋住。
王府後門,見到陸芸婉被紫蘇等女使抱出昏迷不醒的樣子,顧寒宜滿眼揪心,知道一定是在袁王妃那裏發生了什麽。
天色暗下來,華燈初上,崔承嘉注視着陸氏的馬車離去,周身落滿意興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