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繞過一些弟子, 葉初秋領着個帶帏帽的少年去後山。
過山門是最難纏的一關,因為之前葉初秋有過私自下山的先例,幾個守門弟子見到是她, 警惕地圍上來。
葉初秋從胸口裏摸出葉淮傑的手信。
守門弟子查閱完,朝她行了個禮, 又對她身後的少年投去疑惑的目光。
那少年一襲幹練的黑衣勁裝,襯托身形修長,護腕上綁着玄色的緞穗, 雖未佩劍,但卻已然有股疏冷的氣質。
頭戴帏帽, 下垂的墨色網紗遮擋住少年的面容。
蒼勁的山風吹來,也只是将那網紗的一角吹皺,堪堪擡起, 露出少年流利好看的下颌骨和緊抿的唇。
少年頸間的魔紋一閃而過,很快就被網紗蓋住,一守門弟子匆匆瞥了眼也沒瞧得很真切, 心存疑慮:“你是誰!”
葉初秋擡步擋在黑衣少年的身前, 掃了眼兩個守門弟子。
一個是二長老門下的,一個是她爹爹門下的。
她爹爹門下的那個弟子解圍:“那是少宮主的夫侍。”
有些妻主或夫君不喜男寵或美妾抛頭露面, 所以往往會佩戴帏帽或者面紗,這扮相頗具神秘感, 但在碧霄大陸司空見慣,甚至漠北神機閣全門派都是如此。
此時也正好可以遮掩小羊羔脖子上的魔紋。
二長老門下的弟子撇撇嘴,眉眼裏盡是不屑,輕聲嚷嚷着:“以色侍人的低賤玩意……”
他才說完, 被推了一把, 兩個弟子這才行禮讓路。
葉初秋此刻沒空計較那個弟子言語的冒犯, 她回頭牽住裴燼的手腕,帶着他前往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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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安排妥當,沈清淼在後山有一處自己的梨園,郝婆婆服下駐魂丹後被送往那裏安養。
許久未來沈清淼的梨園,葉初秋對山路有些陌生。
如若裴燼不在,她大可輕功躍起,瞬息就可以抵達,可是此刻裴燼跟在身後,她用束魔繩封了他的魔息,他就是個普通人。
葉初秋牽着少年的手腕,道路上只剩下兩人的踩雪聲。
小羊羔的手腕算不得細,人也比她高半個頭,她牽着,少年的手腕繃直,攥着拳頭。
葉初秋匆忙回頭見他一眼,只能看見那層墨色的網紗,看不見他的神情。
小羊羔應當是很焦急的。葉初秋心道,不自覺加快了些腳步,拉着裴燼越走越快,最後幹脆小跑起來,在山間泥濘裏狂奔。
半刻鐘不到的腳程,二人來到梨園,皆是氣喘籲籲。
葉初秋調度靈力平息呼吸,裴燼卻不顧疲憊,沖向園內。
這梨園就是個簡陋的茅草棚,栅欄一圈栽種着梨樹,又因為是仙府聖地,一年四季都花開不敗,紛揚的梨花飄落而下,落在茅草屋頂,比那白雪還要柔軟幾分。茅草屋外是幾塊田地,種着各色藥草和瓜果蔬菜。
茅草屋前一鼎藥爐在熬着草藥,苦澀的中藥味融在梨花的芬芳中,倒是被沖淡了不少。
沈清淼在屋裏照顧着郝婆婆,将将喂完一碗藥,她端着空碗回頭,見戴帏帽的黑衣少年立在門口。
葉初秋随後跟上,和室內的沈清淼打了個照面。
“怎的不進去?”葉初秋靠近裴燼,往他腰間上捏了一下,“不是你說想來看婆婆的嗎?”
少年被推了還是紋絲不動,大腿兩側的手攥得很緊很緊,整個人也緊張得繃成塊石頭樣。
葉初秋不明白他和郝婆婆之間的事,從旁邊繞過去幫沈清淼端住碗:“如何了?”
沈清淼看婆婆一眼:“還行,駐魂丹吊着命呢,暫時沒什麽大礙,還昏迷着,應該過一會兒會醒。”
葉初秋點頭,又問起沈清淼的傷情。
“我沒事。”沈清淼想想還是有些後怕,“秋秋,那天要不是我師父曾經在我身上下過的護心咒,只怕我也要中淬情寒骨了!你的淬情寒骨怎麽樣!馬上又是月圓之夜了……”
沈清淼欲言又止,看了眼裴燼,拉住葉初秋的手,用通識道:“這也不是個辦法啊,往後你這只會更厲害,怕是十個他都不夠造……”
葉初秋噎了一下,端着空碗的手一抖,沈清淼比她還沒皮沒臉,當着小羊羔的面悄咪咪說這些。
沈清淼拉着她的衣袖:“要不我一會去滄銮山巅問問你兄長?”
葉初秋搖頭:“你也知道我兄長的秉性,只有我親自踏過山階,他才會見我,怕是你去了也不會和你透露半分。”
沈清淼大概是想起葉笙寒早年的經歷,同情地垂下眼:“可你畢竟是他的親妹妹,他有怨念也是對葉伯伯的,應該不會牽連你……你那時候才多大呀……”
“你那時候不也跟我一般大嘛……”葉初秋沖她怒怒鼻子,“歇兩天等風雪小些了我就上山巅見兄長,趕在月圓之夜前。”
風雪越小,踏過一百零八道階梯的阻力也就越小。
沈清淼點頭:“也好,我在山巅等你。”
葉初秋應下,順着茅草屋的窗棂眺望滄銮山主峰,那裏也有一隅梨花盛開、隔絕風雪的世外桃源——葉笙寒的居所,夙梨閣。
一個時辰後,郝婆婆才悠悠醒來。
葉初秋和沈清淼在梨園忙碌地收菜、洗菜,裴燼一個人守在婆婆的榻前。
因為梨園遠離主峰,送飯的弟子不會來,如今住了個郝婆婆和魔息全封的裴燼,葉初秋和沈清淼還得準備吃食。
沈清淼是不指望了,不把鍋爐炸了就很不錯,煎藥的爐鼎給她燒飯還差不多。
那鍋爐幾年未開鍋,已經變成蜘蛛蠍子這些小昆蟲的老巢了。
葉初秋一掀開蓋子,拉斷幾根蛛網絲,裏面溢出蠍子蟑螂的糞便味,她嫌棄地皺皺眉,捏了個清潔咒清理幹淨。
沈清淼在外面幫她洗菜,葉初秋繞道竈臺去生火。
調料這些都是過期的,葉初秋在系統商店裏逛了許久,發現野外生存大禮包中有調料捆綁銷售,就用虐男積分兌換了些。
反正兌換了也是花在小羊羔身上……這樣想着的心理負罪感少些。
簡單炒了了幾碟小菜,葉初秋端去茅草屋的時候,那小羊羔還守在郝婆婆窗前,哭得稀裏嘩啦。
她一進門,他濕漉的雙眼就望過來:“姐姐……”
許久未聽他喊了,又是這副哭鼻子的模樣,葉初秋心軟,擦了擦手道:“怎麽了?”
“婆婆她好像聽不懂我說話……”裴燼茫然無措,害怕地攥緊郝婆婆蒼老的手。
葉初秋眼皮一顫,趕忙去外面喚沈清淼。
沈清淼把完脈又看了些面相,靈力探了探全身,最後收氣,無奈道:“癡呆症……”
裴燼如遭雷擊,葉初秋心有不忍,手搭在他的肩頭安撫地拍了拍。
“有辦法醫治嗎?”葉初秋還是希冀地問。
沈清淼遺憾地搖搖頭:“這種病最是難治了,腦子出了問題,再好的藥材都沒用。也許哪一天婆婆能回想起什麽吧……”
裴燼跪在榻前,牽着婆婆的手抵在臉側,任由她手背上蒼老的皺紋摩挲,哽咽着:“婆婆,我是阿燼,你看看阿燼好不好……”
可是任憑他如何歇斯底裏地乞求,郝婆婆的眼神一直都是空洞着的。
裴燼就這麽在床榻前守了兩天兩夜未合眼,就連葉初秋做的飯菜也不吃。
她生怕這小羊羔哪天殚精竭慮地暈死了,有些着急,半夜又去替他熱了碗面。
條件簡陋,只能是青菜素面,筷子都替他準備好了,小羊羔仍然失魂落魄的。
葉初秋頗為擔憂他的生命體征,束魔繩一拉,将他拽到面前,瞧見他哭紅了的眼睛,腫得和蘿蔔似的。
“青菜配蘿蔔。”葉初秋笑話他,把面條端給他,“婆婆要是記起你了,肯定不想見你這副樣子。聽話,把飯吃了。”
小羊羔低下頭,難得真聽話地把面條端走,一筷子一筷子地吃,一邊吃一邊落淚,全滴在湯裏。
“哎呀呀!我剛還手抖放多了鹽呢!還哭,這不是越來越鹹了嗎?”葉初秋趕忙去替他抹眼淚,“別噎着了。”
裴燼越哭越兇,同時又眷戀着她指尖的溫柔,在葉初秋縮回手的時候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葉初秋稍稍瞪大眼,小羊羔再次将她的手心貼在臉頰上,蹭着。
方才他也是這般蹭着郝婆婆的,葉初秋覺得他定是缺愛,照顧他多年的婆婆如今這樣,他心裏肯定不好受。
這男主也是可憐……
葉初秋松口氣,捏了捏他的臉,手感很不錯,就是粘着淚,心道:小羊羔還是少年時惹人憐惜,往後就越來越……冷戾?
“阿燼……”身後傳來郝婆婆年邁且虛弱的聲音,她在床榻上張望着,“是阿燼嘛?”
裴燼咬斷面條,眼神錯愕的同時,湧現一抹喜色。
他将面條擱置,匆忙趕去婆婆的床前跪着,喜極而泣地擁住她的手:“是阿燼,婆婆您看看我,我是阿燼!”
郝婆婆端詳了他好久,有些不太确定。
裴燼既欣喜又驚恐着。
郝婆婆倏然變了臉色,用力将他推開:“你不是阿燼!阿燼明明只有那麽高……”
婆婆用手比劃着,又氣憤地瞪着這個冒充“阿燼”的少年:“阿燼可聽話了,他不會是妖魔的……”
少年将将燃起的希望再度粉碎,他沉下身子,淚水無聲地淌了滿臉:“婆婆對不起……阿燼也不想修魔的……對不起,您原諒我吧……”
葉初秋看了着實心疼,她悄然上前,又安撫性地摸了摸少年的肩頭。
郝婆婆喜笑顏開:“你是阿燼養的那朵花吧!我認得你!你跟阿燼可好了!”
葉初秋發愣,裴燼怔然地望着婆婆。
又聽婆婆語無倫次道:“沒想到你長這麽大了!阿燼那時候可喜歡你了,每天回來都要給你澆水施肥……你長大了沒想到這麽漂亮……”
葉初秋疑惑地看向裴燼,少年低伏着頭,唇瓣緊抿,不知道在想什麽。
忽而,他擡手勾住她的衣角,懇求的目光望向她。
他濕紅的眼眶映着燭火的微光,葉初秋心尖直跳,皺皺眉這才答應他扮演起婆婆口中的那朵花。
婆婆親昵地拉她上前,葉初秋坐在床榻邊,聽她道:“當年窮得吃不上飯啊,阿燼就把他娘親給他的玉石當了,多可惜啊那麽好的玉,裏面也有花呢……”
“婆婆……”裴燼哽咽着喚了聲。
郝婆婆沒理他,依舊拉着葉初秋道:“不要緊,婆婆那天把玉石贖回來偷偷藏起來了,就埋在你那片土壤下,好孩子,你現在去挖,肯定還能找到。”
郝婆婆摸着葉初秋的手背,慈祥地道:“要是找着了,你替我轉交給阿燼,就說婆婆在等他除魔回來。婆婆現在在仙家做活,等阿燼回來就有銀子吃肉了……阿燼在外闖蕩那麽久,肯定已經是頂天立地的大俠了,婆婆覺得臉上特別有光……”
葉初秋陪笑着答應婆婆,餘光落在跪着的小羊羔身上。
裴燼愧對婆婆,伏在地上将背和頭彎得極低,他抑制着哭泣,眼淚卻一顆一顆砸在地板上。
作者有話說:
秋寶:好吧我姑且心疼小羊羔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