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醒來時是在一間雅室, 空氣裏飄散着淡淡的梨花味和茶葉香。

葉初秋眨了兩下眼睛,摸到掌下光滑的絲綢被。

枕頭有些高,她向來睡不慣這麽高的枕頭, 有些不适應地扭扭脖子,全身上下就傳來麻酥酥的感覺。就好似待機許久的機器重新運轉, 操縱自己的四肢還有些生疏。

好在淬情寒骨是沒在發作了,身上雪蟒的毒也解了……

葉初秋長籲一口氣,忽而聽到靜谧室內另一處角落傳來悅耳的男聲:“醒了?”

聲音并非是以直接說話的形式直接呈現, 還是用靈力為媒介傳輸。

葉初秋心裏一驚,倏然從床榻上坐起, 渾然顧不上自己疲軟的軀體。

她才起身,就被這裏的溫度凍得瑟瑟發抖,這種環境的冷意和寒骨帶來的冷意還是有着不小的區別的。

這裏沒有結界, 系統面板上顯示的溫度在零下八度,她趕忙調度靈力禦寒,才将體內的寒氣連同寒骨的殘留一起驅趕出去。

靜室角落裏有一方茶桌, 桌上的爐子裏正在煮茶, 濃郁的茶香便是從這裏溢出,滾滾蒸騰的熱氣後, 坐着個模樣端正的男子。

就是她昏迷之前見到的男人,長發白衣, 白绫遮目,遺世獨立而又有飄飄欲仙之感。

他的長袍松散着,胸口敞露,胸膛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傷疤, 有的顏色深, 有的疤痕長。

男人的袖口未束起, 寬松的袖子随着他慵懶撐頭的動作堪堪下滑,露出半截手臂。

臂上也是傷疤密布,右手腕內側有一道長長的縫過線的口子,縫線走線很粗糙,像是新手藥修練手的作品。

葉初秋坐在床頭怔愣許久,後知後覺反應到此人應當是她的親哥哥葉笙寒。

男人低頭,彎唇一笑,胸口和手腕上的傷疤傾刻間消失不見,皮膚就好似從未有過那些傷口一樣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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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秋知道這是一種障眼法術,并非是真的消除了疤痕,只是旁人不會輕易看到罷了。

這種術法一般流傳于南荒術修,看來葉笙寒退隐滄銮山巅的時候,廣為涉獵,就連這種小門小戶偏僻的術法都有習得。

葉初秋從床上爬起,整理衣擺時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人換了,她面露驚訝地望向葉笙寒……

總不能……是她哥……雖然是親哥……但是……

葉笙寒嘴角的笑意更甚,他像是感知到葉初秋心中所想,素手一揮,将身後的窗子掀開。

窗棂支起,窗外的風雪呼呼灌進來,吹落在室內的席坐上。

窗外栽種着茂盛的梨花,花枝就映在窗戶外,朵朵梨花也順着開合的空間湧進來。

不遠處,身着青綠色襖裙的沈清淼手裏挂着籃子,穿梭在梨花叢間,折斷花枝。

葉初秋明了。

沈清淼察覺到窗戶這邊的動靜,于室外看見起身的葉初秋,眼裏的笑意明豔。

少女收好梨花枝,疾步奔來。

須臾,玄關那頭傳來動靜,沈清淼帶着屋外的寒氣闖進來,倒是給這雅室添了些靈動的生機。

“秋秋你醒了!”她跑到茶桌前,将籃子放下,轉而過來抱住葉初秋,“感覺如何?可有哪裏不适?”

葉初秋搖頭:“還好。”

大抵是葉笙寒在這,她與這個兄長之間并不熟悉,和沈清淼的交談也不似平日那般清熱。

沈清淼倒是還未覺察,抱着葉初秋道:“秋秋你可把我吓壞了,你知不知那天笙寒哥哥救你回來時的樣子,衣服上都是血,我可吓壞了!”

“那是雪蟒的血……”葉初秋在她耳邊小聲解釋,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

她敏銳地捕捉到沈清淼稱呼葉笙寒為“笙寒哥哥”,想來他們的關系确實不錯。

沈清淼松開她,眼眶間還挂着眼淚,她真的重視葉初秋這個至交好友。

真心換真心,葉初秋也緊緊握着她的手:“我沒事。真沒事!”

先前葉初秋昏迷後醒來總要問她睡了多久,這次還沒等葉初秋問,沈清淼的小嘴就巴啦啦道:“秋秋,你這次昏迷了五日!”

五日……倒是還比想象中的少些。

葉初秋想起在梨園自給自足的小羊羔,悄悄拉着沈清淼用通識問:“裴燼如何了?你這些日子有沒有下山看過?”

沈清淼道:“我看過呢,生活得還挺惬意,我瞧他燒飯挺有一手,要不你日後考慮讓他到你小廚房裏當廚夫?”

葉初秋知道她在開玩笑,裝模作樣往她臂彎上輕輕一掐:“郝婆婆如何了?”

沈清淼收斂笑,搖頭:“不太好,平日裏總是呆滞的狀态多,即便想起來什麽也不認裴燼,對他非打即罵的。怕是郝婆婆之前,心裏一直對他有層隔閡,如今她患上癡呆症,這隔閡就成了牆,永遠将兩個人隔絕了。”

葉初秋也惋惜地嘆一聲,想起那少年跪在婆婆的床頭聲聲忏悔,他說他也不想修魔的。

新弟子選拔就在不日後,等到選完,再送小羊羔去化骨池的生門,塑完骨後,他便不用再修魔了。

可憐的男主……

葉初秋心念着,想到這次淬情時心尖輕微的絞痛,她趕忙将自己的情感壓下去。

憐惜憐惜他就行了,絕對不可以對小羊羔動真情!不論是十六歲的還是十八二十歲的……

爐內的茶水燒得旺盛,竹炭發出清脆的爆裂聲,茶爐蓋被蒸汽頂着。

葉笙寒取了夾子,将茶爐提下,放置在靜置的托盤裏。

托盤裏有雪塊和冰塊,滾燙的茶爐放上去時,發出一陣噼裏啪啦聲,很快化為一灘水滲透而下。

葉初秋想着醒來到現在還沒喊過人,就正兒八經地作揖行禮:“兄長。”

葉笙寒擡首,輕輕“嗯”了一聲,指了指對面的坐席:“坐吧。”

他雖白绫遮目,但葉初秋似乎能想象到那白绫後的眼睛,應當也是狹長好看的,就像爹爹葉淮傑的那樣。

葉初秋規矩地走過去,撩開衣擺盤腿而坐,沈清淼就不似她那般拘謹,坐在另一側,攬過茶桌上的籃子,從裏邊掏出新折的梨花枝,一束一束整理好,插在花瓶裏。

氣氛有些微妙,葉初秋坐在對面,擡眼見葉笙寒的臉,面容一切完好,沒有任何潰爛的跡象。

聽老一輩堂主、香主說,當年葉笙寒被救回來時,除了身患厄毒八種,還被剔除仙骨,挑斷雙腿的筋絡,臉上、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燙傷,應該是那幫慘無人道的魔修用熔岩澆灌所致。熔岩焚燒四肢,殘毀雙目,同時,他還被灌入劇毒,将聲帶一并腐爛。

從此,她的兄長葉笙寒,從天之驕子淪落到目不能視、話不能說的廢人。

少年的心境一落千丈,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恣意。

葉笙寒大葉初秋五歲,被擄那年約莫是八年前,葉初秋十一歲的時候,救回來是在兩年後。

據說起先那些魔修想抓的是葉初秋,葉笙寒為了保護妹妹,擋在了她之前,等葉淮傑趕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那些魔修帶走了。

十一歲的葉初秋目睹此幕,體內的黑羽瘴氣蠢蠢欲動,玄清皚蓮花産生排異反應,其強烈程度遠超從前,如果不及時疏導,便會危及性命。

葉淮傑無奈,只能一邊替葉初秋渡修為全力救治,一邊派遣滄銮宮的弟子去尋覓葉笙寒的下落。

如果不救葉初秋,葉淮傑及時追上那些魔修,肯定能将葉笙寒救回,他也就不必遭受那些磨難,可是這樣做,葉初秋便會命懸一線。

一面是自己的女兒,一面是親生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叫他如何取舍!

葉淮傑選擇先救葉初秋,這或許不該被稱為選擇!這是宿命的逼迫!

葉笙寒錯失救回的良機,被魔修帶走,葉淮傑含恨立下誓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滄銮宮上下全面戒備,每日有百位弟子派遣而出、未果回歸,風雨無阻。

然而,那群魔修行事隐蔽,滄銮宮耗時兩年才尋到那群魔修的據點。

葉淮傑得知線索後震怒,第一時間攜座下弟子大滅魔修據點,将葉笙寒救回,只是作為人質的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可憐滄銮宮新興一輩最傑出的少年,如流星墜落,泯然衆人矣。

葉笙寒并不知道葉初秋體內的玄清皚蓮花一事,他以為,是葉淮傑的不作為導致他被抽筋斷骨、雙目失明、聲帶失聲……父子間因此築下不可逾越的鴻溝,葉笙寒性情大變,隐世不出。

梳理到這,葉初秋有些不敢面對葉笙寒。

是她體內的玄清皚蓮花産生排異,才間接導致的這場悲劇。她十一二歲之前的記憶全無,想來也是跟那小白花有關。

而現在,那玄清皚蓮花已經和自己的仙骨融為一體,葉初秋也不知道日後還會不會有排異反應。

她怕自己萬一因此失憶,所以臨時做了一個決定:每天抽空寫點日記。

葉初秋的思緒被水流聲拉扯回來,葉笙寒提着已經降好溫的茶爐替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嘗嘗。”葉笙寒作出“請用”的手勢,面帶笑意。

“白梨映雪,可好喝了。”沈清淼道,自來熟地給自己取了個大號的茶杯。

葉笙寒無奈地輕笑一聲,茶爐傾斜,給沈清淼滿上。

沈清淼端着茶杯細品,發出啧啧贊嘆,葉初秋見她那模樣,半信半疑地也抿了口。

入口有些冰涼和微苦,可随後蓓蕾間泛起“忽如一夜春風來”的甘甜,這股甜意清爽不黏膩,又回味無窮。

葉初秋眼睛都亮了,沈清淼得瑟着湊過來:“如何?好喝吧?”

葉初秋點點頭,聽葉笙寒用靈力傳音道:“你此次尋我,是為了那淬情寒骨?”

葉初秋放下茶杯,擡頭望着他的白绫,唰得一聲站起來,鄭重行禮:“是,還望兄長能襄助秋兒。”

抱拳的雙手因為緊張有些用力,骨節稍稍發白。

葉笙寒雖看不見,但卻能用靈力感知到,他沉默了一會,擡掌施展出一道靈力:“你想知道什麽?”

那道金光驅散她的焦慮,溫柔地示意她坐下便可。

葉初秋放松坐回去,聽到他的話後遲疑片刻,才斟酌道:“淬情寒骨的解藥。”

葉笙寒嘴角的笑意收斂,擺手,道:“在此之前,你是否聽說過碧霄大陸的五蓮?”

作者有話說:

阿燼(失落版):很好,又是沒我戲份的一天

親媽:你好好燒飯別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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