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牧笙沒有聽秦賦的話自己去吃飯,餓着肚子在車裏坐了兩個小時。
難得的閑暇讓李牧笙好好回憶了泛黃的童年時代。
他與秦賦的和解是在住到秦家的一年後,羅疏雪病逝的那天。
羅疏雪是個很好的人。至少現在這個時代,願意撫育過世閨蜜的遺孤并視如己出的人,已經是鳳毛麟角。
住在秦家的一年裏,李牧笙上了小學,放學後羅疏雪便輔導他功課,教他寫字,秦賦則礙于母親,勉強地和他們呆在一起練字。
羅疏雪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曾經也在商場中有過很高的地位,只是身體不好,幾年前就退了下來。
但她要強,也不喜歡展露脆弱,直到去世那天,李牧笙才知道羅疏雪的病一直很重,已經到了依靠秦家的財力也沒有辦法醫治的地步。
秦葉華總是忙着工作,很少去管秦賦的事情,秦賦與父親也并不親近,母親的去世對一個10歲大的孩子而言,無異于天塌了一樣。
醫生給羅疏雪的臉蒙蓋上一層白布,要把遺體送出病房,不想讓小孩子看到,告訴秦家的傭人把李牧笙和秦賦帶出去。李牧笙很聽話,乖乖跟着出去,但秦賦卻不願意配合,他拽着病床上單薄的被單,不讓任何人動他的母親。
最後秦家的管家過來,半拖半抱地把人帶了出去。秦賦對他又踢又咬,管家也沒有撒手。
秦賦情緒漸漸穩定下來,認命似的不再反抗,詢問管家自己的父親在哪裏。母親重病住院的日子,秦賦幾乎沒有見到父親。
管家支支吾吾,說秦總在忙,已經打過電話,忙完手上的工作就會過來。
秦賦并不聽管家的解釋,雖然他當時只有10歲,卻也清楚知道,母親去世,父親不在病床前,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殘忍且諷刺。
秦賦讓司機帶自己去盛安,司機猶豫要給秦葉華打電話請示,卻被秦賦搶了手機。
那時的李牧笙還不到8歲,羅疏雪的離開令他非常難過,但與秦賦之間的年齡差讓他沒有辦法完全理解為什麽見不到秦葉華,秦賦會如此瀕臨崩潰。但他一直很乖,坐在汽車後座上一言不發,到了盛安集團樓下後,跟着秦賦一路上了電梯,像古代公子身邊跟着的書童。
但興許沒有哪個古代的大家公子會在父親的書房裏看到自己一直敬仰的父親在和別的女人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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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賦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沒有打任何招呼,搞得裏面的大人猝不及防,并沒有來得及維持一個友好的社交距離。興致被人打斷,秦葉華很生氣,剛想訓斥對方,卻發現推開門的是自己的兒子。
李牧笙跟在秦賦身後,也看得很清楚,屋裏的女人放肆地坐在秦葉華的身上,正調笑着說老女人終于死了,問秦葉華什麽時候能把自己迎娶到秦家做正室夫人。
秦賦沖了進去,揚起手想給那女人一巴掌,結果手臂被秦葉華攔下。
秦賦委屈極了,眼淚掉得很兇,質問秦葉華道:“我媽才剛死,她算個什麽東西?”
興許是對亡妻的愧疚,也不想傷了父子間的感情,秦葉華還是松開了秦賦的手,只對他說了一句敷衍又搪塞的話。
“你懂什麽,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
秦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李牧笙給他遞紙,秦賦接了紙擦完鼻涕,發瘋一樣喊道:“我不管,但我媽的位置誰都不許碰,這女的要給我當後媽,我先弄死她我再自己去死。”
一個孩子說出這種話,本該沒什麽威嚴,也不會有大人去當真,但秦賦眼睛裏帶着兇狠,像一頭小狼,令秦葉華不得不正視這當中的分量。不過更重要的是,羅疏雪的婚前遺産全都留給了秦賦,秦葉華必須維持住表面的父慈子孝,才能在秦賦成年前得到這筆錢的保管權。
吵鬧過後,秦賦不管不顧地直接跑了出去,進了電梯。秦葉華不想管他,只給在車裏等着的管家打了電話,訓斥他為什麽不打招呼把秦賦帶來,随後又想起秦賦離開時的樣子,無奈地囑咐他看顧好秦賦。
李牧笙跟在秦賦後面,在電梯門即将合上的時候伸手去攔,跟着進去了電梯。
李牧笙去按電梯的層數,秦賦伸手又按了一次按鈕,把樓層取消掉,蹲着電梯裏大哭。李牧笙靠近他,但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也跟着哭了。
秦賦覺得他很不可理喻,說自己是沒了家才哭的,他哭什麽。
李牧笙抽泣道:“我也哭我又沒有家了……”
這話聽得秦賦鼻頭泛酸,他一直讨厭憑空多出來的李牧笙,但這種時候,本該和自己一起為母親悲傷的父親卻佳人在懷,只有李牧笙一個人能和他分擔這種痛苦,某種意義上,李牧笙是母親給他留下的唯一“遺物”。
那天電梯間裏,秦賦和李牧笙抱在一起痛哭,直到管家找過來才被帶回車上。
李牧笙和秦賦并沒有說什麽交心的話,但他們心裏都懵懵懂懂地知道,往後的日子裏他們就只剩下了彼此。
李牧笙坐在汽車座椅上,蒙住眼睛不讓自己哭,但水還是從指縫滲透出來,他渾身顫抖,橫向倒在座椅上,上半身觸碰到了副駕駛的座位。
二十年前他還有一個秦賦,二十年以後他就只剩下了自己。
手機鈴聲響起來,是秦賦打來的,李牧笙便像重回水裏的魚一樣,拿起手機的時候,像是得到了某種救贖。
電話接通,手機對面的聲音讓李牧笙失望,不是秦賦。
引水軒的工作人員用公式化的語言,體貼入微地告訴李牧笙來二樓包房接喝多的秦總。
李牧笙顧不上小腿殘餘的酸癢,以最快地速度出現在了秦賦身邊,在給了幫忙照顧的服務生小費後,半扶半背着秦賦朝電梯走去。
拿了小費的服務生想要上前幫忙,被李牧笙婉言謝絕。
“秦總不喜歡被不熟悉的人碰到,請你見諒。”或許是母親去世那天親眼看到父親抱着一個陌生女人,秦賦對與其他人的肢體接觸都很抗拒,只有在打架的時候可以不顧一切。
豪門的少爺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服務生早都習以為常,忙笑着幫李牧笙按電梯,陪他走到停車場替他拉開車門,拿了小費後才鞠躬離開。
秦賦酒量很差,偏偏今天又多喝了些度數不低的黃酒,醉着睡過去,全身的重量壓在李牧笙身上,死沉死沉。
李牧笙咬牙把人抱到了汽車後座,随後也脫力倒在座椅上。
“祖宗,哪天能讓我省點兒心……”
李牧笙靠在秦賦身邊,長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太虛僞,李牧笙恨不得秦賦離了自己就不能活。
但現實總是殘忍,就像秦賦到盛安的這些年來,幾乎從沒讓自己費過任何心思一樣,情到濃時,嘴上說得情濃意蜜,但離開對方以後還是都活得好好的。
李牧笙閉目了一會兒,不舍地起身前往駕駛座,開車送秦賦回住的地方。
秦家的老宅子在隔壁b市,早已經空無一人。秦賦一般都住在公司不遠處的公寓裏。
李牧笙把車好,有些猶豫要不要把秦賦叫起來。
從小的生活經歷讓秦賦很難去相信別人,即便是失憶後也沒有令這方面變得更好,公寓裏除了雇傭的鐘點工會按時過來打掃外,沒有其他管家傭人在。李牧笙沒有信心将秦賦一個人回公寓。
最終李牧笙還是進入後座,打算叫醒秦賦,但喊了幾遍“秦總”後,秦賦并沒有任何醒來的意思。
“哥,起了,回家再睡。”李牧笙心急,熟悉的稱呼幾乎是脫口而出。這聲“哥”喊出來以後,他自己愣住在原地,直到秦賦蹙眉哼了一聲,才從恍惚中抽離,锲而不舍地多叫了幾聲。
從前上學時為了避開同學們探究的目光,李牧笙和秦賦對外宣稱是遠親,李牧笙會喊秦賦“哥”,秦賦則稱呼他“小笙”,後來戀愛後,這聲“哥”變成了情人間的一種小情趣,秦賦喜歡聽,李牧笙也喜歡叫。
已經有多久沒有這麽稱呼過對方了?李牧笙不敢去數,仿佛不回顧,形同陌路的時光就從來沒有存在過。
秦賦到底還是睜了眼,茫然看向李牧笙,李牧笙見他還是醉着,也沒多說什麽,直接将人抱着拖出後座,扶着秦賦坐上電梯。
喝多了的秦賦很老實,不像清醒時那樣銳利,性子也溫順了起來,在李牧笙身邊很乖,平靜地聽着對方的指揮。
李牧笙似乎想起了從前兩個人相處的模樣,眼睛紅起來,但秦賦失憶已經四年,成了盛安的小秦總,過得比從前同自己在一起時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李牧笙遵照與秦葉華的約定,早都已經放下了找回從前愛人的幻想。
只要能在他身邊,陪着他,讓他在腹背受敵的時候,有個可以全心托付的人,就可以了。
可是秦賦似乎并不想要。
秦賦家門鎖的密碼很好猜,李牧笙太了解他,随手一輸就打開了門,喊秦賦進來。
秦賦迷茫地跟着李牧笙,模樣看起來有幾分拘謹,甚至像是初次造訪的客人一般,謹慎地跟着李牧笙後面。
李牧笙拿醉鬼沒辦法,只能指着沙發讓秦賦坐下,自己摸索着往廚房應該在的方向走。
見李牧笙離開,秦賦立刻去站了起來,慌慌張張拽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是在挽留。
“哥,我不走,去給你倒點水。”李牧笙回到沙發旁把秦賦安置好,向秦賦保證馬上回來,才又往廚房方向走。
秦賦很注重自己的私人地盤,失憶後也防備着李牧笙,李牧笙還是第一次進入這裏。
李牧笙轉了好久才找到角落裏的廚房,拿了杯子給秦賦接了點溫水。
“秦總,你今天先休息吧,我先回去。”秦賦喝完水,情緒也平靜下來,李牧笙把他帶到卧室,看着秦賦熄燈睡下,才猶豫着開口。
喝醉的秦賦不知道腦子少了哪根弦,非常親近自己,但如果自己一直留在這裏,明天秦賦一旦酒醒,又得是一通脾氣,李牧笙不想待到白天再走。
李牧笙轉身離去,方才走了幾步,就忽然感受到自己後背進入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秦賦不知何時下了床,赤腳跑到李牧笙身後,雙手環住他,委屈地說道:“小笙,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