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韓霜的存在對李牧笙而言是特別的。他不僅僅是李牧笙高中時代的朋友,也是李牧笙遇見過的第一個同類,甚至間接點醒了李牧笙對秦賦朦胧的愛意。
高二分文理科後,韓霜與李牧笙去了不同的班級,在李牧笙與秦賦确定關系後,韓霜再也沒有與李牧笙有過任何交流,連課間或是上下學路上不得已面對面時,也多半佯裝不識。
眨眼已經畢業十年,韓霜在李牧笙的社交圈子裏也消失了十年,關于韓霜後來的事情,李牧笙是在昔日同窗的只言片語中隐約得知的。
李牧笙從沒想過,有一天韓霜會突然推開一扇門,然後重新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
長大成年的韓霜比少年時結實了許多,白色襯衫下能隐隐看到的肌肉。他戴了一副框架眼鏡,遮住了少時邪氣輕佻的眉眼,看起來很有書卷氣,像是某個學院裏走出的老師。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進錯房間,臉上滿是文雅的歉意,與十年前那個喜怒無常的男孩似乎不再有任何瓜葛。
“你是韓霜嗎?”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夏晶晶。她根本不知道韓霜朝李牧笙告白過,也不知道兩個人到高二下學期突然不再要好的原因,眼中只有與老同學意外重逢的驚訝。
韓霜回過神來,禮貌地朝李牧笙和夏晶晶笑笑:“我來a市出差一段時間,碰巧有個朋友生病住院,今天本來是來看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們。”
與夏晶晶的自來熟不同,韓霜顯得非常生疏客氣,已經完全成為了成熟的大人,臉上始終挂着隐含幾分涼薄的微笑,與夏晶晶和李牧笙交換了聯系方式,客套地約定過幾天一起出來吃飯。
韓霜離開後,夏晶晶把昨天秦賦過來幫忙的事情細細講了一遍,正色道:“你和秦賦到底發生了什麽?不要瞞我。昨晚秦賦為什麽說他失憶了,他是騙人的吧?”
“他沒有騙你。”到底還是被知道了,李牧笙便不再隐瞞,對夏晶晶和盤托出,“大概是四年前,與他一起創業的崔豫鳴賭博欠債,把公司所有的資金都卷走了,然後人間蒸發。公司欠了一大筆錢,追債的找到我和秦賦,我從樓梯上被人推下來,摔斷了右腿,秦賦為了護住我摔到了頭,差一點沒有搶救回來。”當然這中間還穿插了一些秦葉華的手筆,涉及到秦家父子間的嫌隙,李牧笙沒有朝夏晶晶細講。
只是不知道秦賦現在這麽厭惡自己,為什麽會大晚上的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夏晶晶當時沒在國內,對這些事情無從知曉,突然聽到李牧笙的描述,一時哽咽起來。
即便李牧笙已經盡量用輕描淡寫的預期描述那段過往,但聽起來依舊讓人覺得觸目驚心,自己尚且如此,當時身在其中的人,還不知道面臨了多麽慘烈的事。
“為什麽不告訴他呢?”夏晶晶問。她從來是個憋不住的性格,有想要講的話,若是受到任何委屈必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別人,所以格外理解不了李牧笙的隐瞞。
李牧笙手指扣着蓋在身上的冷白色被褥,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在強忍着情緒:“現在對他來說不是最好的狀況嗎?不用為生計發愁,不用面對朋友的背叛,甚至完全不知道他爸爸做過的那些腌臜事,還能父慈子孝,有一個正常的家。”
夏晶晶愣在原地,沒有想到李牧笙會給出這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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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都不知道,就什麽都不用面對,如果能逃避一輩子,又何嘗不是順遂幸福了一生?
可是……
“牧笙,你呢?”夏晶晶問,“他不記得你們的事情,甚至恨你一輩子。你又憑什麽知道秦賦想要的,是你給的?”
李牧笙低笑了一聲,說:“我已經得到過最好的,就算守着那些回憶過一輩,也沒有什麽。”他也不知道秦賦想要什麽,但這已經是他能給出最好的了。
等待高考出分的日子快得連李牧笙都回憶不起來,秦賦嘴上沒有說,但心裏還是焦慮,暑假連門都沒有出,監督李牧笙複習期末考。
差不多到了李牧笙放暑假的時候,高考分數也終于出來。秦賦正常發揮,去a大問題不大,志願填報得很灑脫,打開網頁噼裏啪啦敲了幾下鍵盤就決定了自己未來四年的去向。
填完志願秦賦拉着李牧笙出去旅行。
考慮李牧笙暑假還要補課,兩個人沒有出國,打算去隔壁省的c市窮游。c市青山環繞,是附近有名的登山聖地。
說是體驗生活窮游,秦賦還是拿了張卡和一些現金出門,旅游說白了還是玩樂,秦賦不舍得在衣食住行上虧待李牧笙。
秦賦在去往c市的交通工具裏選中了綠皮火車,綠皮火車比大巴舒服,比高鐵來得更有人情味,他和李牧笙都早早沒了家,兩個孩子都渴望那種純粹毫無保留的善意。
綠皮火車搖搖晃晃,推着賣貨小車的乘務員來來往往,吆喝的時候像是在夜市小攤前,煙火氣撲面而來。
坐在兩人對面的是個穿着迷彩的大叔,上車就從自己的行李裏頭掏出了一副撲克牌,喊着李牧笙和秦賦跟他打牌。
李牧笙擺手,說自己打不好,看秦賦打就行,大叔就轉身從後面的座位上喊過來一個素不相識的大姐,讓對方坐在自己身邊的空位上,湊三個人鬥地主。
“你倆大熱天,打工去?”大叔理牌的空檔,把煙卷放到嘴裏,忽然想起來乘務員不讓抽煙,怕被罰款,又不爽地收回打火機,煙卷幹叼在嘴裏。
秦賦搖頭,把手裏的牌往邊兒上移了半寸,方便李牧笙看清楚牌面,然後朝大叔解釋:“剛高考完,打算去c市玩。”
“喲,了不得,馬上還是大學生。我兒子才初中,成績不行,想着給他找個中專,也當是混口飯吃……哎,對7。”
“對9……要我說,現在小年輕了不得,個個考大學跟玩似的。”大姐看着一旁一直沒吭聲的李牧笙,問秦賦,“這你同學嗎?小夥子忒秀氣,長得跟個丫頭似的,不過也忒腼腆了。”
李牧笙尴尬笑笑,他不是很擅長與陌生人相處,秦賦往前坐了坐,把李牧笙擋在身後,笑着朝大姐說:“不是,這我弟,還小着呢,前幾個月剛過了十七歲生日。”
“親的?”
秦賦說:“認的。”從前陌生人詢問他和李牧笙的關系,秦賦都是順着別人的話往下說,但這次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即便知道自己與這些人不過萍水相逢,以後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卻還是不想讓別人誤以為他和李牧笙存在血緣上的關系。
這樣做的理由不難解釋,秦賦很聰明,稍微思考一下就會豁然開朗,但自從那次酒吧過後,秦賦本能不讓自己看朝着那方面去想。自己對李牧笙的感情,是純粹的,不該像酒吧裏那群沉淪在原始丨欲丨望中的人一樣,摻着見不得光的雜質。
打了幾輪牌,最先提議打牌的大叔先撐不住,打了個哈欠說自己困了,收了牌靠在座椅背上要睡覺,被臨時叫來的大姐也回到了原本的座位。
鄰近中午,原本嘈雜的車廂陡然安靜了下來,李牧笙無聊,秦賦不想他低頭看手機,擔心對視力不好,于是拿出耳機,分了一只給李牧笙。
綠皮火車上沒有空調,車廂裏悶熱得厲害,但李牧笙卻沒感受到似的,靠在秦賦肩膀上聽歌。
耳機裏播放到情歌的時候,李牧笙心虛地瞥了秦賦一眼,卻發現秦賦也在看着自己。
秦賦朝李牧笙輕笑,伸手捏住他的臉頰,像是想要說什麽,但最後一句話沒有講,歪頭疊在李牧笙頭上。
李牧笙紅着臉看向窗外,火車經過橋面,滿眼皆是波光粼粼的江水,江上鷺鳥驚起,朝着車窗飛來。李牧笙被窗外景色吸引,差點失聲叫出來,但及時想起車裏的其他乘客大多在小憩,生生止住了聲音。
秦賦察覺到李牧笙的目光,習慣性地起身把李牧笙抱進懷裏,兩個少年人一起貼在玻璃前看向遠方。
“要是能永遠留在這一刻就好了。”秦賦開口說。
李牧笙微微失神,開口道:“要是能永遠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你說什麽?”夏晶晶問。
李牧笙搖頭:“沒什麽,我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好了,你也不用在這裏陪我,好容易來一趟a市,去好好玩玩吧。”秦賦讓人找的護工已經過來病房,李牧笙也不完全是一個人。
夏晶晶猶豫了片刻,李牧笙連連催促她快去,如果實在沒事做可以去約韓霜一起玩,夏晶晶這才離開,說後天李牧笙出院自己會過來接他。
李牧笙點頭,又催夏晶晶先回去。雖然朋友間不該計較這麽多,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欠了夏晶晶好大的人情,可自己如今的生活都一團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還夏晶晶的人情,只能打開APP,看新一季大牌有沒有上什麽有意思的包,用最簡單的物質償還夏晶晶。
他雖然還是住在從前買的老舊小區裏,但并不缺錢,秦賦給他的薪水足夠讓他在這個城市裏衣食無憂,他只是不想離開他和秦賦一起構築的家而已。
李牧笙很快選了一款合适的包,下單讓賣家發了次日達,随後剛把手機息屏,鈴聲忽然響起。李牧笙再次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的是秦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