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是母星來接他了嗎?

郁延并非機甲專業,對于軍校裏位列全帝國最尖端星艦的了解也僅限于公共課上的那些基礎知識。

但并不代表他對老式的飛行船沒有興趣。

幾百年前,人類從古母星時代進入現代太空,并不像今日般暢通無阻。

最初那些舊火箭、舊衛星設備顫顫巍巍,每一個的使命都有限,一步一個腳印。

郁延對它們相當着迷,沒事兒就愛去博物館看,像是在欣賞藝術品,隔着玻璃感受着它們沉睡着的古老脈搏。

那些文物代表着人類這個生生不息的種族沖出母星的第一步,代表着他們對宇宙最初的向往,自此以後,茫茫宙海,烙上了屬于人類的腳印。

逛了博物館還不夠,回家後他會繼續看相關的紀錄片。

盡管有屏幕阻擋,卻能更清楚地聽見它們發動機的嗡鳴,像是遙遠的、幾百年風雨外的心跳聲。

而讓雪團子吓到呆滞的聲響,正是這種古早飛行船發出來的!

能聽見人類工業制作出來的東西,這意味着什麽?

得知自己被擠去諾厄星以後,郁延查了許多關于這顆古老落魄星球的資料。

這兒的帝國駐軍,大多是被貶的軍官和評級過低的新兵。別的地方軍隊尚可以用良莠不齊來形容,這裏恐怕只有“莠”。

沒有優秀的人才,帝國自然不會多配備什麽高精尖武器,享受不到任何前沿科技。

據去過那兒的人來說,整個伴星看起來就還像停留在一百年前。

難怪去往諾厄星,會被稱之為“流放”。

考慮到諾厄星上的設備普遍落後其他星球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在這兒聽見古母星飛行船運轉的嗡鳴,好像也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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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飛船應當是在附近巡視,碰巧來到這裏。

郁延愣了愣。

這意味着,他已經不在岩洞裏,至少是出了洞口了!

他離開了……他真的離開了……

在暗無天日的洞底待了多久,他早就不去計算了。

發動機的噪音相當大,和當今的靜音技術相比,實在粗糙得可以。

可在此刻的郁延聽來,就是天籁之音。

問題是,怎樣才能和飛行船取得聯系?

他現在失明,還生着病,總不可能在底下大吼大叫或者生堆火來引起同胞的注意;萬一招來的是別的動物可就麻煩了,他可沒有第二次跟怪鳥們1VN的體力。

怎麽辦……

郁延猛然記起,手腕上還埋着一小片信號發射器!

他都差點忘了。

他還與文明世界仍有着藕斷絲連。

飛行船很可能馬上就要走,郁延沒有多餘時間去哄哭泣的幼崽,只能拍拍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快走吧,不要被發現了。他們若是找到你,會……很恐怖的。”

他不确定怎麽欺哄小朋友比較有效,可也來不及再多說了。

怪鳥的殘黨已然不足為懼,這兒又是雪團子熟悉的地方,它不會有事。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自己怎麽成功逃出去。

手腕那枚信號發射器,盡管郁延從來沒在學校考試期間用過,但只要帶了非考場提供的設備,就是作弊。

因此,它被設計得位置非常精細,卡在動脈間,頻率和脈搏一致,這樣才能最大限度躲開儀器的掃描。

在沒有醫療條件的環境下貿然取出來,無異于割腕自殺。

不僅如此,這種裝置的使用方式是将它捏碎,只有當它徹底罷工,才能激活鏈接的另一端。

相當極限的1換1。

因此,這枚精巧昂貴的小東西不僅是一次性的,還是有倒計時的——如果終端控制臺沒有在他血流身亡前指派隊伍趕來救援,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這是一場雙重的賭。

可郁延沒空再躊躇了,他的小刀掉在了和怪鳥的搏鬥中,沒有其它工具,只能上牙咬。

疼。

疼這種感覺,對如今的郁延來說,已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種了。

他的高燒不退,力氣還不到從前的一半,想要突破求生本能去咬開手腕的皮膚組織更是艱難。

但這同樣是被另一種求生的意志所燃燒着驅使。

雪團子在旁邊看兩腳獸“自殘”吓呆了,甚至忘記應該阻止他。

“寧寧,告訴我,你看見了嗎?”

這是郁延第一次用自己取的名字喊它。

小家夥怔了怔,才意識到“寧寧”是兩腳獸給予自己的親昵标記,就像它把巨獸認作阿吼。

如果不是現在的境況,它會很開心。

但現在,它小聲地問:「看?」

“一個小圓片。”郁延說,“很小,會亮。像你的角一樣,發光。”

動脈破裂的後果,就是血液比漏水的龍頭更加止不住。

雪團子根本不敢往那堆殷紅中看,忐忑得要命。

可兩腳獸說這樣才能救他的命,它必須——

“咛!”

真的有!它睜大眼睛。

郁延根據它投射出的影像(“割腕”的确很恐怖,哪怕對于實施者來說)找到了小圓片,将這個沾滿鐵鏽味的、閃閃發光的小圓片捏在拇指和食指中。

“咛?”

稍微用力。

啪嚓。

接下來如何,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咛咛咛!”

郁延朝着山洞的方向回過頭,想再看一次自己生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地方。

目之所及全是空茫。

他又想起自己什麽也看不見。

阿吼回來,會很失望吧。

……不要再想它了。

“咛……咛!!”

寧寧一直試圖再喚醒他的意識,但郁延的疲憊蓋過了全身。

他脫力地仰躺在地上。

飛行船還沒走遠。

意識消散前,好像模糊地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學員編號。

……是母星來接他了嗎……

一切墜入深淵。

一周後。

郁延醒來時感覺到眼睛上纏着什麽東西,他下意識就想撕掉,卻被一雙手按住了。

“別着急。”溫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你太久沒見過光了,不能立刻睜眼的,慢慢來。”

他的大腦放空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

這是……人類的聲音。

不是雪團子那種精神鏈接傳達的意識,是真真正正、屬于人類的聲音。

他回到了文明世界。

信號發射裝置救了他一命——他賭贏了。

在護士的指導下,郁延揭開紗布,緩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睛。

眼前的世界光明而清晰,恍惚如夢境。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腿,每一個部位都能正常運轉,皮膚光滑,沒有傷疤。

護士在用掃描儀器為他進行全身檢查,年輕的醫生站在旁邊,問他感覺如何。

“還……不錯。”他說。嗓子有點兒啞。

“你的手術很成功,無論是眼睛,還是其他地方的修補。”醫生說,“我們看到你的時候,你的狀況真的很糟糕,尤其是小腿,都被血污覆蓋住了,我還以為要做一場再生。但神奇的是,它沒事。”

郁延下意識摸着自己的腿。被怪鳥咬傷的痛似乎還盤旋在肌肉附近。

它的恢複歸功于……

盡管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但第一軍校S+級別的畢業生身體素質遠遠強悍于常人。

檢查結果很好,他只要再休息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關于你在諾厄星發生的事情,如果你有需要,我們會為你派最專業的心理醫生。”

醫生觀察着他的表情,沒有麻木,沒有恐懼,沒有驚愕。

反而是種奇異的沉靜。

他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并不是強制的。我是說,等你準備好的時候。”

郁延擡眼看看他,點了點頭:“謝謝。”

醫生和護士出去了。

他們臨走前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個在病床上發呆的黑發年輕人。

蒼白,瘦弱,非常漂亮。

被救援隊找到的時候,情況相當不好,只有進的氣兒,沒有出的氣了。

本以為就是個探險不小心被困的普通居民,直到救援隊掃描了他的身份信息,大吃一驚。

這位,竟然是失蹤多日、至今沒來報道的諾厄星新任總指揮官!

他的狀況很差,高燒,多處受傷,伴星上的醫療條件太簡陋,這樣身份的人大意不得,他們立刻和母星聯系,将人送了回去。

醫生們都覺得奇怪,看起來弱不禁風,怎麽能在那種地方活了兩個月呢?

更重要的是,他醒來後相當平靜,一點兒也看不出劫後餘生的大起大落,也幾乎沒有任何創傷應激。

他們都很好奇,這個名叫郁延的年輕軍官,究竟都經歷了什麽?

他的過往,或許只有心理醫生能知道了。

但所有人都有種直覺,他不會去進行任何咨詢。

醫院很潔淨。

四周都是純白的牆壁,連監護儀器也都是純色的。

白色。

到處都是空白。

和失明前、山洞裏,完全相反的色彩。

醫院的主色調用白,這是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規矩。淺色不僅讓人感覺幹淨和衛生,也是離死亡最遠的顏色。

郁延慢慢反應過來,他不僅回到了文明社會,還被直接被送回了母星。

剛才醫生說,自己已經昏迷一個星期了。

那麽寧寧早就回去了吧。

阿吼也應該……

郁延硬生生斬斷了深思的念頭。

他捂住胸口的位置,明明心電圖都是正常的。

為什麽會覺得空了一塊呢。

悵然若失不是他所熟悉的情緒,郁延看了眼滴着營養液的吊瓶,決定把空落落的歸咎為一周沒好好吃飯的原因。

他跟護士申請了機器人送餐,半小時後,面對着一大桌營養豐富、搭配均衡的病號餐,竟然有些沒胃口。

總不能是已經愛上了烤焦的獸肉和野果吧。

……話說回來,他竟然在洞穴待了兩個月。聽說都已經被上報成失蹤人口了。

帝國戶口注銷期限是六個月,如果到期還是沒有任何蹤跡,就是黑戶了。

學校那邊早就沒位置了吧。

也不知道出了院之後,自己何去何從。

郁延味同嚼蠟吃完飯,一個人去花園散了散步。

等到回來時,病房門虛掩着,三個護士在裏面更換用品,小聲聊着天。

床單、被罩、其餘生活用品,醫院裏都是兩天一換。

按理說這些工序都是由機器來完成的,今天竟然用到人工,而且還是三個,身份尊貴程度翻倍。

郁延的視線落到自己旁邊那張空着的病床。

是要來新住客了嗎?

問題是,既然弄這麽大陣仗,為什麽不住單間?

一個護士問出了和他同樣的疑惑。

另一個回答:“本來是要單人病房的,但今天住滿了,只能……”

“是為什麽住院的來着?”

“據說沒穿防護服就暴露在西格瑪射線下了。”

“啊?這麽低級的錯誤?”

“還是第一軍校的畢業生呢。看看A床的那個,再看看……”

“人和人的差距……”

“所以是什麽人啊。”

“就是那家的小少爺……”

“什麽S級,還遠征軍呢,竟然……”

小少爺。

S級。

遠征軍。

低級錯誤。

捕捉到的每一個關鍵詞,都能指代許多人。

可它們合起來……

郁延莫名有種不詳的預感。

“先生,麻煩讓一下。”

郁延扭頭,看見身後兩個護工擡着一張懸浮病床,正要往他這間裏進。

他側過身,看向病床上那個被包成木乃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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