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謎團 半透明的義眼
……老師?
他為什麽會給紐曼打電話?
不不不,重點是,老師和紐曼·布魯斯竟然是認識的嗎?
郁延忽然記起同藺上校的初次會面,在那間病房裏,老人提到布魯斯家族語氣頗為沉重。
老師、藺上校和布魯斯家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
紐曼好不容易找出了郁延的漏洞,他篤定那頂帽子一定有特別之處,當然不想在這種步步緊逼的時刻被打斷。
可郁延的老師是皇帝器重之才,就算是布魯斯家族也必須要給他面子。
紐曼不得不接通。
他走到窗邊,面對着室外明淨的光線,越聽下去,越是陰雲密布。
他們沒有開視訊,郁延離得遠,聽不清談話的具體內容,只在紐曼準備挂斷之前捕捉到老師耳熟的冷冷聲線。
“紐曼閣下,請不要忘記……你都做過什麽。”
單單聽見的這一句話,就已足夠驗證郁延之前的猜想:布魯斯家族在過往一定幹過比調換學生志願更加惡劣的事情。
郁延當然知道現在不是個挖掘真相的好時機,他乖乖待在旁邊,給寧寧梳理着後腦勺有點兒打結的毛發,直到紐曼結束通訊,逆着光看向他,臉色陰得仿佛能滴水。
郁延這才擡起頭,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見的樣子。
“來人。”布魯斯家主的嗓音沒了一貫的優雅,反倒有幾分極力克制的咬牙切齒,“……送郁先生去船塢。”
半小時後,郁延登上飛船,還是有點兒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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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電話,老師竟然只需要一通電話,就将他從紐曼·布魯斯手中解救了出來。
說實話,郁延原本都做好了被紐曼折騰個半死的打算。
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兩個月前自己乘坐的那艘原定航線去療養星、卻在諾厄星墜毀的艦船,一定是紐曼·布魯斯動了手腳。
也不難理解,為兒子的前途,不惜纡尊降貴搞了那樣一樁肮髒的交易。
又怕當事人不配合、流露事端,敗壞貴族家名聲。
所以幹脆除掉。
這麽前後一聯系,紐曼确實很想弄死自己。
只不過上一回墜機後他福大命大活了下來,這一回,又有老師幫他躲過一劫。
不僅毫發無傷,布魯斯家保镖還恭恭敬敬護送他坐上來時的那輛飛行車去船塢。
前後不過幾十分鐘,就從階下囚成了座上賓。
置之死地而後生,是不是這個道理?
郁延在紛繁的航線中找到老師的私人艦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抱着驚魂甫定的雪團子,在精神世界中柔聲安撫。
「沒事了。我們離開了。」
「壞蛋……壞蛋!」
「他已經構不成威脅了。別怕。」
「打。壞蛋!」
「好好好,下次要是再見到他,就由你來負責。」
郁延發現自己最近幼兒園老師當得越來越得心應手,哄孩子的話一套一套,滿嘴跑火車不用打草稿。
小朋友竟然也就單純地信了他的大話,自顧自激動了一會兒,容量不怎麽大的腦中構想完世界大戰,便在他懷中昏昏然睡去。
郁延眺望着舷窗外寂靜無垠的宇宙,心思又回到不久前發生的事。
老師一通電話,就能把他從龍潭虎穴撈出來。
看來自己對老師的認知,總是不夠全面。
他掌握的信息都是些很公開的,例如老師曾經是第一軍校的S級畢業生,現在是帝國少将。
老師在上一次帝國與異族的戰争中是重要的功臣,凱旋後被陛下親自接見和授予勳章。
同時,還是帝國人才培養計劃“晨星計劃”的負責人之一。
再多的經歷,就不是很清楚了。
老師把他當親生孩子一樣悉心培養,卻也像所有的父母一樣,并不會傾吐自己的過往。
飛船降落時,正好是這個星球夜幕來臨的時刻。
瑰麗的粉紫色晚霞在天邊游動,偶爾幾只飛鳥路過,豔麗的畫布上勾勒出靈動的剪影。
這兒的綠化做得比母星還要好,沒有揚塵,道路兩旁開滿了随處可見的鮮花,晚風浮動,空氣中滿是馨香。
療養星體積不算大,在母星的諸多伴星中排不上前十,也許前二十都懸。
勝在環境靜谧,風景秀麗。
這也正是帝國選擇它作為皇親國戚、達官顯貴的專屬休憩之所的緣由。
郁延下了飛船,帶着寧寧坐上無人飛行車。
二十分鐘後,停在一所寧靜的宅子前。
升四年級後臨近畢業,課程變得緊湊很多,他有一年的時間沒來探望過老師了,竟然生出些局促來。
院落被籬笆牆圍了一半,布置好位置的藤蔓攀纏而上,高低錯落,開着淺粉和淡紫色的小花。
花兒和夕陽同色,只不過沒那麽濃郁,更像是暈染漸變的邊緣,仿佛餘晖遺落在人間。
老師的宅院甚至沒裝自動感應的大門,一扇古早的鐵門,一盞可以拉的古銅鈴铛,一塊龍飛鳳舞手寫着姓氏的牌匾。
郁延透過籬笆縫隙看得見背對着自己的老師,穿着寬松舒适的黑衣黑褲,正提着小水壺澆花。
園藝植物早在兩百年前就實現了全自動化管理,從播種到開花,整個循環過程都不需要人操心。
但老師堅持像古人一樣手工照料,說是這樣才有意境——從前線退下來之後,他就養成這麽個調養身心的習慣,一切人工又原始,如同古母星的生活。
郁延一手抱着試圖探頭探腦對什麽都很好奇的雪團子,一手拉下鈴铛。
老師聽見門口的動靜,放下水壺轉過身,見到是他,微微笑起來:“小郁來啦。”
他的聲音很好聽,也很年輕,有種淡漠的溫柔。
郁延是嶄新嶄新的畢業生,二十三歲。
老師看起來也沒比他大多少,頂多三十出頭的樣子,人如其聲,如沐春風和高山清泉都是其他人形容他的詞彙,很難說究竟哪一種更符合他的真實性格。
在郁延的記憶中,從很小的時候在孤兒院第一次見到老師,後者就是這副模樣。
十幾年過去,仿佛時光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刻印。
他想起藺上校說過自己和老師是同學,那應當同是六十幾歲。
以人類現在的平均壽命,這個年紀算不上蒼老,但軍人們傷病纏身,比如藺老,就算精神矍铄,也因為種種後遺症而衰弱,滿頭銀發。
但老師……聲音像三十,長相像三十,神秘得很。
過去郁延并不是什麽都好奇的性子,不知是不是老師一手養出來的原因,有着同樣的淡漠。
但前段時間的諾厄星之旅,似乎突然激發出他天性中的探知——從對阿吼與寧寧真實身份的渴望,慢慢延展到了一切。
老師身上這麽多的謎團,他能解開嗎?能解開多少?
在老師看來,自己這個最看中的學生,同樣是從小就一肚子心事。
尤其是在剛帶進“晨星計劃”那兩年,小臉總是繃得緊緊的,不茍言笑,也不愛搭理人,每天埋頭做自己的訓練和任務,像顆從深空帶回來、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小石頭。
長大後好了一些,不過還是話不多,能聽別人說,絕不自己先開口。
因此,郁延在那裏研究老師“長生不老”秘訣的同時,老師倒是習以為常跳過了他的沉思。
“怎麽還在外面傻站着,快進來。”
郁延試了好幾次,才推動那個看起來有點生鏽的鐵門。
老師撥弄了下插銷,有些苦惱:“怎麽又壞了,前兩天我剛重新裝了一個。”
郁延道:“待會兒我幫您看看吧。”
老師笑道:“剛來就幫我幹活兒啊,也好,每次什麽都不讓你做你還不自在。”
說完還沖他眨了眨眼。
本是個自然而然的動作,但如果有一只眼睛……是假的,就顯得有些怪異。
老師的右眼在戰争中受傷,雖然器官再生手術早就純熟,但他拒絕了醫生的提議,作為替代,安裝了一只半透明的義眼。
過去郁延從來沒有在意,畢竟再生手術的花銷對于貧困家庭來說是難以承受的,總有支付不起只能裝假肢的人在。
老師當然付得起,但他的選擇有自己的考量,郁延更不會過問。
唯一覺得奇怪的是,老師為什麽會選和真實眼球差距比較大的半透明材質,看起來就像是半仿真半機械的機器人。
如果是年輕人、或者比較跳脫活潑的人,弄點兒炫酷的,他還能理解;
可老師這樣的性格,實在是……
直到今日,郁延忽然發覺,老師的義眼,和雪團子透明的眼睛……竟然有一點相似。
或許不止一點。
他被自己冒出來的這個想法驚得一怔。
不可能。
老師是在軍區總院接受的手術,頂級專家會診,最上等的材料,肯定都符合帝國審批标準。
至于寧寧,那是偏遠伴星上出現的違禁生物。
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存在。
幸好在別人看來寧寧就是一團雪白的毛絨,不然他還真沒法在老師面前解釋或者撒謊它是從哪兒帶來——
怕什麽來什麽。
老師低頭望向郁延懷中。
視線交彙了。
老師緩緩眨了下右眼:“哦?真難得,小郁還帶了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