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紅線(三合一) 郁延和陌生男人面面相觑
“怎麽辦, 把他搖醒?”
“剛才試過了,不太行,睡得太沉了。我一路上試了好幾次, 就怕哪一次長官連呼吸都沒了。”
“也沒喝多少吧。”
“我記得就一口。”
“啊,竟然一口就倒啊,太不符合人設了吧?”
“哪兒來的人設啊……”
“行了行了,別吵。”
黃揚闵輕聲呵斥住阿岚和柴遠航。
三人站在指揮官宿舍門口, 看着黃揚闵背上喝醉了毫無反應的郁延, 有些頭疼。
“那怎麽進去啊?”
“要不換個房間?今天有人休假嗎?”
“用不着吧, 副官那兒不是之前老爺子回來才收拾過麽。”
“不行的話去我那兒吧……”
阿岚和柴遠航七嘴八舌讨論解決方案, 負責背着郁延的黃揚闵湊近門看了看。
“草。”
小年輕們圍過來:“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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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揚闵沖着門的方向努努嘴:“壓根沒關。”
“……”
那他們剛才擱那絞盡腦汁頭腦風暴思索突破方法幹嘛呢。
沒人有心思去想向來缜密的指揮官怎麽會粗心到忘記關門。
柴遠航推開門, 黃揚闵背着郁延走進去,阿岚熟門熟路引到卧室。
黃揚闵把郁延放在床上,指揮小年輕們去拿水和解酒藥來。
他低頭看着指揮官原本筆挺現在皺巴巴的制服, 思索着要不要幫他把外套脫了。
手剛碰到領口, 一陣觸電般的刺痛從指尖一路帶火花燃燒到心髒。
他猛地抽回手,心有餘悸。
秋冬幹燥,容易靜電, 很正常。雖然這靜電的規模好像是大了點。
不過這個突如其來被雷劈的感覺倒也讓他改變了主意,好像幫指揮官換衣服是有點不太得體。
還是算了。
諾厄星技術受限,沒有聲控,他還得中央面板手動調節空調溫度。
喂指揮官吃藥的時候,黃揚闵再次感覺到了詭異的疼痛。
要不是他已經在這間宿舍照顧過兩任指揮官總計超過十年, 他都會懷疑這裏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鬼魂什麽的。
萬幸中的不幸, 郁長官的酒品很好, 不會像有些人那樣變得暴力, 打砸東西甚至人;也不會像有些人那樣性情大變, 非得拉着別人唱一首或者跳個舞……
拜其所賜,他才能順利地忍着疼痛喂完藥。
酒品這麽好,但誰想到酒量這麽差呢?
連小阿岚都能喝一整杯,堂堂指揮官居然沾了一口就醉倒了。
估計還是不習慣諾厄的作物吧。
這兒環境烈,人性子烈,酒也烈,正常。
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黃揚闵最後看了眼指揮官,确定他身體狀況還算穩定、跟睡着了差不多,應該不會出什麽突發情況後,招呼另外兩人離開。
直到關上門,黃揚闵還是覺得瘆得慌。
“你們有沒有覺得指揮官房間裏怪怪的?”他忍不住問。
柴遠航:“沒有啊?”
阿岚:“不是跟以前一樣嘛。”
的确沒什麽不同,也就是小龍崽和小毛球都坐在高高的櫃子上,居高臨下盯着他們,像兩個玩偶擺件,除了視線會跟着他們的動作轉動。
阿岚答應過指揮官,不能告訴別人這兩個小家夥的存在,所以也只是趁着去翻箱倒櫃找藥的時候,偷偷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阿岚:嗨小可愛們^U^
龍崽:幹嘛=L=
毛球:你好呀·w·
他感覺到今天法拉米好像有點兒……緊繃?
至于闵哥感覺到了什麽,他就不知道了。
黃揚闵皺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好像從幾個月前,指揮官的房間裏就多了一道若有似無、又無處不在的視線。
說是視線,是因為每次他到指揮官家裏,都能感覺到有什麽無形的東西一直黏着自己,雖談不上毛骨悚然,也總是讓人渾身不自在的。
今天,它加倍了。
尤其在他想着要給指揮官換衣服的時候,那視線幾乎變成了騰騰的……殺氣。
希望一切都是錯覺。
法拉米怎麽也想不到,郁延是豎着出的門,卻是橫着回來的。
好消息是,他并沒有受傷。
壞消息是,他是被黃揚闵背回來的。
如果說奶龍對阿岚的态度還不錯,只不過人形有點兒介意,那麽無論人龍形态都很讨厭黃揚闵。
法拉米讨厭五大三粗的人,黃揚闵是;
讨厭太咋呼啰嗦的人,黃揚闵也是;
最讨厭的就是總是圍着郁延打轉的人——黃揚闵命中。
不幸中的萬幸,黃揚闵并不是單獨來的,還有另外兩個人。
否則他很容易走不出去這扇門。
好不容易把那三個礙眼的人類熬走,法拉米讓寧寧解除了屏蔽,走到床邊。
他低頭看着郁延,人類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嬌小一些,尤其是現在感到不舒服向右側卧蜷縮成一團。
他伸出手,拂開郁延垂下的額發。
好想親一下啊,怎麽辦。
郁延喝多了,血液裏摻着過量的酒精,身上燥熱。
有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貼在額頭上,像降溫貼,他潛意識中就要抓住它。
法拉米本來也就是幫他捋一下頭發,沒想到就被抓住了手掌。
抓住還不算,郁延把他的手枕在臉頰下,像小動物一樣迷迷糊糊蹭了蹭,嘴角彎出心滿意足的微小弧度。
法拉米心軟得一塌糊塗。
身為龍,他對喝醉也是有一定了解的,不就是和吃了果子産生暈乎乎的幻覺差不多嘛。
上回郁延被石榴果外殼的黏液刺激到神經,也差不多。
本來他還很責怪那些人類把郁延搞成這樣,現在反倒要感謝他們了。
不然怎麽會知道喝醉的老婆能這麽可愛啊。
“你覺得呢?”他歪過頭,問蹦到床尾的絨靈獸。
絨靈獸小爪子搭在郁延的被子上,覺得兩腳獸和平時聞起來不太一樣。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
聽到問題擡起頭:“咛?”
“……算了,你什麽都不懂也挺好的。”
小朋友就是這種好,天真無邪,什麽都不知道,沒有煩惱。
但也挺不好的,體會不到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郁延不在的這幾個小時裏,法拉米一直在折騰,想盡各種辦法,包括刺激的和不刺激的。
可惜的是,還是沒能回到龍形。
維持人形是種消耗,其實是有點兒累的。
法拉米眼皮沉重,很想休息一會兒。
原本還得打起精神讓絨靈獸配合自己做出僞裝,結果先不清醒的反而是郁延。
沒有比現在更适合抱着老婆睡覺的時候了吧。
郁延作為單身指揮官,基地自然準備的是單人床,還是按照他的身高體重定制的。
他自己睡沒問題,以前加上奶龍和雪團子兩個小小的崽子也沒問題。
但現在再加個一米九幾的男人,就……很有問題了。
為了不打擾到郁延睡覺,法拉米躺下來的動作已經盡量輕,還是免不了把床壓得嘎吱直響。
可千萬別睡塌了啊。
他在心裏祈禱。
雖然很擠,雖然手腳都得蜷起來很不舒服,但小小的床卻也能讓他倆格外貼近。
郁延依舊睡得很熟,即便床晃來晃去也沒影響到他。
他原本是背對着法拉米向右卧的,這時候被掰着肩膀轉過來。
法拉米看見人類熟睡的臉龐對着自己,沒有任何防備,讓他想起夏季龍巢中的那兩個月,郁延也是同樣全身心交給自己。
當然,那個時候人類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伸出胳膊,把人類摟進懷裏。
奶龍的視角看着郁延還挺高的,等到化成人形,相比之下,卻是嬌小了。
他的下巴枕在郁延的頭頂,郁延的前額抵在他的鎖骨。
人類的皮膚溫熱而柔軟,抱起來實在太舒服。
法拉米試過很多次。
原身時用尾巴卷着人類,放在肚子前,或者幼龍形态被抱着,都不舒服。
原來人形抱着老婆,才是最享受的嘛。
沉溺在這樣的溫柔鄉,法拉米很快感覺到了潮水一樣湧上來的困意。
剛要閉上眼,卻被什麽東西晃得難受。
哦,他忘了一件事,燈沒關。
但他總不能現在再起來、重演一遍。
所以。
“寧寧,去關燈。然後你随便找個地方睡吧,別上來了。”
絨靈獸:“?”
好家夥,聽聽這像人話嗎。
郁延做了一個很詭異的夢,夢裏又是那個金發男人。
這一次面容不再像以前那樣模糊得什麽都看不清,好歹能看見一雙金色的桃花眼,風流得沒了邊兒。
就算是既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對情愛毫無興趣也無審美的郁延也必須承認,光從眼睛就能看出來,是多麽好看的一個人。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夢裏自己一直抱着對方。
甚至“抱”都不是一個準确的詞——他像個八爪魚似的,手腳并用扒在對方身上。
似乎是嫌他動來動去不舒服,金發男人幹脆把他攬進懷裏,箍住他的手腳不要亂動。
軍人的天性告訴郁延,被束縛住是很危險的。
即便在夢中,他也嘗試了掙脫。
可惜男人力氣大得可怕,像鐵鉗一樣箍得他動彈不得,那麽擅長格鬥的他竟然什麽也做不了。
原本應當是件很恐怖的事兒,他應該爆發出求生本能之類的,但……
那個懷抱實在太舒服了,他竟然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到郁延再次醒來,是被什麽硬邦邦的東西戳醒的。
這很正常,鑒于他的床上有個睡姿非常不好的龍崽,不僅鱗片從腦袋武裝到尾巴,還有一雙非常不聽話、連夢裏都在瞎掀騰的翅膀,他經常會被戳醒。
腦海中的某一處告訴他這并不是生物鐘自然喚醒,郁延把蒙進被子裏:“法拉米,翅膀收起來……”
沒有回答。
他嘆了口氣,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準備把每次睡覺都像小豬仔一樣的龍崽往旁邊挪一挪。
郁延轉過身,看到一張近在咫尺、沒有任何瑕疵、俊美如同雕塑的面容。
半長的卷發散落,金子一樣閃閃發光。
強壯有力的胳膊還充滿占有欲地搭在他的腰上,因為他轉身的動作還不滿地咕哝道:“幹嘛呀……”
聲音帶着沒睡醒的沙啞,尾音黏糊糊地上揚,像在撒嬌。
是郁延非常熟悉的一種撒嬌語調。
郁延的大腦在短短幾秒鐘先後接收到了幾波巨大的沖擊。
是的,沒錯,現實和夢裏一樣,他的床上睡了個金發裸※男。
嚴格來說,是他睡在金發裸※男的懷裏。
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剛才抵着自己的是什麽玩意兒。
他終于從震撼中回過神,宕機的大腦重新連上線,啓動自我保護機制,猛地從床上起身後退。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遇到不可知的危險應當第一時間遠離,今天他也這麽做了。
但他沒有處理好的條件在于,他被這個男人困在床內側,靠着牆,也就是這麽一後退,後背猛地撞到牆上。
郁延發出一聲痛吟,而就是這個聲音驚醒了男人。
男人也睜開眼,和郁延驚懼的視線正好對上。
郁延:“……”
陌生男人:“……”
他們面面相觑,時間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法拉米比郁延更先反應過來,滿床找東西——最後在亂七八糟的被子底下挖出了睡得正香的絨靈獸。
毛團團睡覺的時候也是個小豬仔,被這麽抱起來都沒醒。
法拉米心急如焚地大力搖晃,寧寧才懵懵地睜開眼睛,茫然地看着一切。
當它看見——不,是感受到郁延全身爆發出的抗拒時——後知後覺發生了什麽。
啊哦。
寧寧臨時上崗,趕緊調動意識去控制郁延的精神。
郁延在看見這個陌生人找出寧寧的瞬間就意識到對方要做什麽,可惜人類是L級精神感應力種族,這意味着他們不僅沒有攻擊力,也沒有任何防禦的可能。
縱是情緒很少有起伏的語言,也被愚弄的怒火舔舐上心頭。
他在這一瞬間意識到之前的異常從何而來,寧寧和法拉米一直配合着欺騙自己,要不是今天睡得太香一時得意忘形,還不知道要蒙在鼓裏多久。
他不想——不想再讓這種事情重演,徒勞地後退: “不要,別控制我!”
床就那麽大點兒面積,他本來就抵着牆根了,這時候更是無處可去,再向後只會傷害自己。
法拉米顧不得寧寧,往旁邊一放,探身想去阻止人類傷害自己的行為,但沒有被領情,只得到了更加奮力的掙紮。
原本單人床擠着兩個成年男人就已經夠痛苦了,而且其中之一還那麽高,現在兩人又陷入激烈的動作——
對于郁延來說,幼龍是他用心在照顧、也是真心喜愛的小家夥,但這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家夥不是,只是一個明顯的、必須被驅逐的威脅。
他沒有保留地對抗,完全把對方當敵人使出格鬥技巧,卻又因為力量差距過大而顯得如同困獸之鬥。
至于法拉米,人形畢竟比龍形态要低防一些,又不能真的使上力傷到老婆,同樣被鉗制得很被動。
兩人全心全意陷在既不平衡也沒意義的戰鬥中,直到猝不及防被嘩啦啦的巨響淹沒。
一陣天旋地轉,他們跌落在亂七八糟的枕頭被子中間,互相看了看,再瞅瞅周圍,才意識到……
單人床塌了。
三人,不,是兩人一毛球全都摔了下來。
郁延:“……”
完全無辜被牽連的寧寧頂着被子鑽出來,眨巴眨巴眼睛,滞後的控制力還是起效了。
郁延眼前一花,金發男人不見了。
法拉米慌忙上前查看他的情況時,在郁延眼裏還是那只可愛而無害的小龍崽。
小臉蛋和金色龍瞳裏的擔憂明明再熟悉不過,郁延卻感到一陣打心底的抗拒,打開它伸過來的小尾巴——也許是手,或者別的什麽,他不知道。
法拉米從來沒看過郁延如此冷漠而戒備的眼神。
比起感到傷心,他更先想到的是,幸好現在還只是一個新鮮的、沒什麽傷害的人類形态。
如果有一天,郁延知道了他和那頭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抓住的“惡龍”是同一個,又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寧寧感覺到了空氣中流動的令人不适的火花。
它擡頭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像個因父母吵架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同樣,也是一個清楚家庭地位的小孩子。
它用小爪子搭上郁延的膝蓋,發出細弱的嘤咛聲。
郁延低下頭看它,這個小家夥既可以說是從犯,同樣也可以說是主謀。
但它的目光就像眼眸一樣透明無瑕,什麽也不懂,他也沒法去怪罪于它。
“寧寧,你光屏蔽我暫時的感官是沒有用的。”郁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仍然平靜,“你沒有清除我的記憶,我還是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不,不要嘗試現在去删除,沒用的。”
“咛……”
“我不怪你。”郁延說,“撤掉屏蔽吧。”
寧寧猶豫地又看了眼法拉米,那邊男人輕聲道:“就按他說的做吧。”
這個聲音,郁延想,和夢裏的一模一樣。
不管是今天,還是第一次因石榴果産生幻覺以後……
他一愣。
難道那次,也不是幻覺,是真的?
毛團團乖乖地聽“爸媽”的話,解除了對郁延精神的控制。
郁延眼前的世界就像剛經歷了一場大霧,幼龍的真實面貌就是那個中心點。
現在,随着陽光照進來,霧慢慢散去了。
黑漆漆的小龍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金發金眸的男人。
他在環境和夢境中看到的是什麽樣,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什麽樣。
郁延很确定,這回是現實。
難怪會說人類的語言,還那麽流暢。
難怪對他每天的舉動和用詞都習以為常,不會像雪團子那樣有很多疑問。
難怪這段時間總是極力掩飾。
原來,龍……是可以變成人的嗎。
見郁延一直在出神,一言不發,法拉米低聲道:“老婆,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個樣子——”
郁延打斷他:“不要那麽叫我。”
年幼的小動物這麽喊他,姑且可以當做什麽都不明白的牙牙學語。
但一個比自己還高的成年男人,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意味了。
法拉米一怔,繼而露出受傷的表情。
郁延自始至終也沒有同意成為他的伴侶(畢竟在人類眼中他只是個小奶龍而已),只有關于稱呼的默許。
對于法拉米來說,能這樣喊郁延——全世界只有自己可以這樣喊——是他最珍貴的權力。
法拉米低下頭,不說話了。
金發垂落下去,好像都黯淡了幾分。
能有如此的外表,換做任何一個人,都舍不得讓他難過的。
但郁延可以。
他硬起心腸板着臉:“什麽時候開始的?”
“……什麽?”
“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今天。”他舉起手,像每個人類在發誓時都會做的那樣,“我保證!”
郁延最能放下戒心的就是幼年形态,在他完全俘獲對方的芳心之前,他也不想随便切換形态的。
誰能想到這玩意還帶出BUG呢。
郁延聽到回答,并不完全相信。
但多一天少一天,差別也不大了。
對方光※裸的胸膛實在紮眼,更別提腰部以下了。郁延瞥見“廢墟”中還有自己的睡衣,扔過去:“穿上。”
法拉米笨手笨腳地穿衣服,他畢竟是個龍,就算化成人形,在森林裏也不用遮蔽。
老婆的衣服也很好聞……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點的時候。
法拉米比他高壯了一圈,幸好睡衣是對開的,不然根本穿不上——雖然現在這樣也有一點兒勉強。
但好在不會那麽讓人窒息了。
誰都沒有先從一攤亂糟糟中先起來的打算。
郁延皺着眉:“所以你并不是幼年期。”
法拉米顯得很冤枉:“我跟你說過,我已經一百多歲了。”
郁延:“……”
誰知道你們龍是按照什麽劃分年齡段的。
“那你即便保持幼龍形态,心智也還是成年的?”
法拉米點點頭。
“你既然有人形,那麽也懂人類運行法則?”
法拉米總覺得這個問題有陷阱,謹慎地回答:“……懂一點兒吧,不是全部。我好久沒有變人形了。”
這個回答不出所料。
換言之,郁延平日裏在小龍崽面前沒什麽顧忌的換衣服、洗澡之類的,那張懵懂無知的小臉蛋後面,其實藏着個早就成熟的靈魂。
郁延頭皮發麻。
不是說他的身體有多麽矜貴,以前在軍校、在野外,和戰友們互相見到裸着的也很正常。
但……
為什麽偏偏将這些設想搬到面前這個男人身上,一切感覺都不同了呢?
法拉米能夠從印記中感受到郁延此刻心緒翻湧,且并非完全是厭惡。
是的,老婆好像也不是真的那麽讨厭人形的自己嘛。
畢竟他這麽帥。
不管怎樣,裝可憐就趁現在。
“我從來沒想過要對你做什麽壞事。”他像幼龍每次犯了錯那樣,做出可憐兮兮的神情,聲音放軟,“你要相信我呀……”
郁延想說,你拿幼崽那一套撒嬌賣萌屢試不爽的招數,對我已經不管用了。
但事實上,好像還是有點餘震。
龍是非常易怒的種族,而這種易怒既有可能傷害到同伴,也有可能是自己,這就是為什麽它們需要絨靈獸。
有了固定伴侶後也是同樣,能夠通過印記給予安撫。
但法拉米體質特殊,無法被寧寧療愈,單身一百多年更沒有過伴侶。
他龍生第一次體驗印記安慰,竟然是自己主動給出去的。
郁延感覺到仿佛有一雙無形地手在輕柔地幫他按摩着大腦——說得可怖一點,不是大腦外面,而是裏面——但還挺解壓的。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代表着他和法拉米之間印記的小蘑菇,在方才因為信任撕裂後變得灰敗,重新發出柔和的光暈來。
經歷了一場情緒大震蕩後,郁延總算冷靜了些。
他仔細想了想,法拉米從龍崽變成人,是不是自願的暫且不說,但……好像自己如此氣憤,真的不能完全怪他。
畢竟這家夥也從來沒對自己做過什麽壞事,不是嗎?
頂多就是撒撒嬌,然後想吃光他的薪水罷了。
以前他認為法拉米是走丢的幼崽,有同情和憐惜的成分在裏面,才一直讓小奶龍住在這裏。
現在,既然法拉米實際上是個不需要被任何人照顧的成熟的大家夥,讓他離開就好了。
然後生活就會恢複原狀。
這很簡單。
郁延這麽想着,看向對面男人。
他們依舊坐在亂七八糟的枕頭和被子中間,誰也沒管壞掉的床伴。
郁延在那雙金燦燦的眼睛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盡管是人類的眼眸,卻和小龍崽一樣,看向他的時候那麽專注,裝着滿滿的喜愛和期待。
他忽然覺得,驅逐的話竟然有些難以開口。
或許是感應到他的兩難,外面響起解救的敲門聲。
“指揮官,你醒了嗎?”
是黃揚闵。
郁延低頭看着這一片狼藉,思索着待會兒怎麽解釋比較合适。
就是這麽低下頭,讓他錯過了法拉米眼中轉瞬即逝的暴戾。
“現在不說這個了,你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寧寧,還像以前一樣,不要讓來的人發現你們,好嗎?”
總算有一句絨靈獸能聽懂的話了,小家夥連連點頭。
法拉米調整好情緒,他知道只有這件事上,必須無條件聽郁延的,其他什麽有的沒的都得往後排。
他起身,站在郁延面前,伸手等着雪團子跳到自己手上。
正巧郁延擡起頭,也就那麽正巧對上了位置。
這輩子都沒這麽尴尬過。
“……等一下。”
常年自由自在的法拉米渾然不覺:“怎麽了老婆?”
“再說一遍,停止使用那個稱呼。還有,”郁延捏了捏鼻梁,“……你先把褲子穿上。”
昨晚送郁延回來的三個人今天特意起了個早,來看看指揮官的情況。
聽到郁延回應的聲線很清醒,他們就猜到應該沒事了。
可進來看到的好像不是那麽“沒事”。
“您這是……”黃揚闵把那個“做”咽下去,“發生了什麽?”
郁延本以為擡頭看見那什麽在自己面前晃蕩已經是人生最尴尬的時刻了,沒想到這麽快就刷新了記錄。
他想,我說我和另一個男人把這張床折騰垮了,你信嗎。
柴遠航去叫勤務兵過來打掃,阿岚這邊轉轉,那邊看看,心裏有點兒懷疑是龍崽和小毛球幹的,可又覺得那兩個小家夥沒有這麽大的力氣。
怎麽想都很不可思議:“長官,您怎麽做到的,可以教教我嗎?我也早就想換張床了。”
黃揚闵推推他:“小孩子一邊去,別在這摻和大人講話。”
阿岚不服氣:“闵哥,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可是負責照顧郁長官的!”
郁延本來就夠心累了,實在不想聽他們倆吧啦吧啦,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別在這裏。”
阿岚吐吐舌頭:“對不起。”
廢墟清掃很快,但他的床是根據身高體重身形特別定制的,重新做的話再快也得一周才能送到。
新的床送來之前,這一周只能先随便找個硬板床湊合着。
郁延其實無所謂。
出外勤時幕天席地都多得是,還能介意一張幹淨整潔的床鋪夠不夠舒适嗎。
他不主動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三個下級更不可能刨根問底,确認指揮官沒受傷、一切都好之後,就離開了。
三人走後,法拉米從衣櫃裏鑽出來。
小奶龍鑽進去很輕易,空間也挺大,但個高腿長的人類就很不舒服了。
他活動着手腕腳腕,走到坐在床板上發呆的人類面前。
他從郁延的衣櫃裏找到條最寬松的褲子,穿成了修身七分,再加上上身效果同樣緊繃的睡衣,搭配實在詭異得可以。
好在長得帥身材好,穿麻袋都可以。
“這樣好奇怪。”法拉米說,“我已經是人形了,為什麽還要躲起來?”
郁延想,我比你覺得更奇怪。
一個男人躲在衣櫃裏,等到所有來客都離開後才能出來。
怎麽那麽像……偷※情呢。
“因為你沒有登記在諾厄星的人口上。”
他瞥了眼法拉米紮眼的金發。
諾厄星的原住民發色和膚色都偏深,幾乎沒有如此耀眼的金;
軍※隊裏倒是有金發的士兵,但一共也就三百多號人,互相都認識,不可能突然多出來張生面孔;
說是外來的吧……誰沒事來諾厄星啊?旅游還是自找苦吃?
綜上所述,要是真被人看見了,根本沒法合理地解釋這家夥是從哪裏來的。
再說了,一個衣不蔽體的男人在自己房間裏呆了一晚上,傳出去得成什麽樣。
明明發生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只不過說出來、或者被別人看見,就完全不正常了。
郁延擡起頭,看着法拉米還在因為被衣服桎梏的奇怪觸感而渾身不自在,頭疼地想,他好像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大危機。
在說出那句趕人的話之前,他居然主動為對方找回旋的餘地:“你真的沒有辦法變回……小小的樣子嗎?”
法拉米聽到他這句話,臉上浮現出失望:“你還是不喜歡我這樣嗎?”
“這沒有什麽喜歡不喜歡之分。我只是……”
沒有辦法接受一個成年男性和我同床共枕而已,尤其是在安全情況下的充分親密。
雄龍似乎意識不到在人類社交法則中這究竟意味着什麽,但他能感覺到的是,如果他告訴郁延自己變不回去,很有可能會掃地出門。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法拉米低着頭,那麽高的個子,竟然顯得可憐巴巴的,“我試過變回去了,但是不行……”
他在郁延面前蹲下來,學着寧寧每次做的那樣,雙手搭在郁延的腿上,在後者下意識推開之前,又捉住他的手,輕輕按在郁延的膝蓋上,雙手也覆着他的手背。
法拉米像只小狗狗——或者大狗狗那樣,把前額貼在他膝上,很慢很慢地蹭了一下,聲音輕飄飄的,仿佛随時會消散:“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保證會乖。會和以前一樣,不被任何人發現……我不想離開你……”
法拉米在龍形态時,因為有鱗甲,總是堅硬而冰涼。
夏天的時候抱懷裏還挺舒服,像恒溫的空調,但天氣漸涼以後就沒那麽好了。
如今化作人形後,有了和人類一樣的皮膚,并且比郁延的體溫更高。
郁延的雙手被他握着,有微微的燒灼感,一路燃燒到他心底。
要是此刻在他面前撒嬌裝可憐的是小奶龍,幾乎不用多說什麽,他都會說好。
可卻是這麽一個陌生人。
郁延低着頭看見金發,想着,他和它,真的是同一個嗎?
不是又耍了什麽伎倆來欺騙自己嗎?
但腦海中那個所謂的印記告訴他,是真的。
他能感覺到,在自己之前說出那些冷硬的話時,印記中傳來的悲傷,那是以前每次不讓龍崽再多吃一盤菜時同樣的頻振。
怎麽辦?
他要怎麽辦?
郁延深深地嘆了口氣:“你要盡快想辦法變回去。”
法拉米猛然擡起頭。
這是什麽意思,是答應了嗎?
“三天時間。我只給你三天時間,如果還變不回去,那你就離開這裏。”
藏起一只迷你號的小龍崽,可比藏着這麽大一男人簡單多了。
金色的眼瞳裏閃爍着欣喜:“好,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法拉米牽起他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虔誠地好像在期待神明的垂憐。
等到再擡頭時,眸中已是亮晶晶的喜悅:“老婆,我好開心。”
郁延不自在地抽回手:“最後一次,不要這麽喊我。”
他指揮法拉米重新去衣櫥裏找個能穿得下的衣服,等男人轉身之後,抱住腦袋,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混合着驚詫、後悔、和絕對不會被承認的心悸。
郁延心亂如麻。
他居然答應了。
真他媽不敢相信。
接下來的三天是郁延二十幾年人生中最難熬的三天。
臨時的床比之前的那張還要窄小,郁延自己都睡不舒服,法拉米還堅持要跟他一起睡,說什麽就像之前的那幾個月一樣。
郁延心想你好意思嗎,以前你多大,現在你多大啊!
有些紅線是不能跨過的。
郁延板起臉讓他睡地上或者沙發,哪怕看到如此高大的身形蜷在沙發裏也絕不會心軟。
然後他第二天醒來就會對上一張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
郁延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睡眠挺輕的,怎麽可能這家夥偷偷爬上床、還摟着自己都沒察覺呢?
然後他很快意識到,這種事九成九又是法拉米忽悠寧寧幹的。
以絨靈獸那樣高階的精神控制力,暫時蒙蔽一下毫無防備的人類,簡直易如反掌。
郁延對此感到憤怒,他可以接受很多事,很多不公平,甚至是欺騙,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精神被操控——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僅僅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坐下來,嚴厲地和這兩個家夥談了一番。
雪團子永遠都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懵懂模樣,他說什麽都是雞同鴨講。
至于法拉米,裝慘賣乖那套信手拈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