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意(三合一) “我好喜歡你……所以想親親你
郁延氣喘籲籲倒在雪地上。
跟一頭精力充沛或者說是過盛的龍打雪仗, 一定是他這輩子做過最蠢的決定。
哪怕人形的法拉米沒有龍翼加持,卻依舊身輕如燕,雪地完全沒有限制他的行遇訁。動, 視力和力量又遠超過人類,根本是碾壓狀态。
郁延剛開始自诩體力和耐力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陪他玩玩兒也沒什麽,竟然沒多久就敗下陣來。
軍校那些讓人叫苦不疊的體能訓練, 跟這個比起來, 根本就是小兒科。
種族差距, 真不是一星半點。
“我認輸了。”郁延人生頭一回說出這句話, “歇一會兒吧, 好嗎?”
法拉米正在興頭上,當然不想就此打住,但他是頭體貼伴侶的好龍:“老婆你沒事吧?”
“有點累, 歇一會就好了。”
那個暧昧的稱呼郁延已經麻木了, 習慣性地回答。
然後才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
他現在可是在整個阿爾法象限人口最密集、最繁華的母星,不是在荒涼的諾厄!
郁延猛然睜開眼,發現蘭卡姆多公園依舊只有星星點點的游人。
除了剛才那群打雪仗的小孩, 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孩子們注意到他的目光,紛紛鼓起掌來。
誰都會打雪仗,但這麽專業的還從來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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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度之刁鑽,技巧之純熟,把他們都看呆了。
這就是他們心目中打雪仗的偶像啊!
願稱為雪地之王!
郁延一生中受到過不少贊揚, 但因為玩雪……還是頭一次。
他看了看四周, 沒有彭遇軒的身影。
室友之前說要去洗手間, 這都快一個小時還沒回來。
郁延打開腕機, 發現對方留了條消息, 說是家裏妹妹有點兒不舒服,先回去看看,以後再找他。
不告而別可不像彭遇軒的風格,不過有急事也難免。
“他不回來了嗎?”法拉米問。
“嗯。”
“那我們呢?”
“等會兒找個地方先住下來。”
郁延想起這個就頭疼,正規的旅店都要掃描登記身份信息,可法拉米是個徹頭徹尾的黑戶。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家夥是怎麽溜進來的。
“‘等會兒’?”法拉米重複他的話,“現在不走嗎?”
“……還沒歇好。”
真不想吃承認。
陽光在雪地上反射得過于刺目,郁延擡起手臂捂住眼睛,有些困頓。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周遭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孤獨得仿佛身處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且不說那些小孩怎麽停止玩耍了,光法拉米能安安靜靜的,就不對勁。
有了上回的教訓,郁延及時睜開眼查看。
法拉米正在他十米開外的地方堆雪人,在完成之前那個半成品,專注得像個真正偉大的藝術家。
嚴格來說這根本不是個雪人,畢竟它只有半截身體——或者說,就是個球。
但又不是随随便便搓的球,法拉米認真地給它捏眼睛,甚至還小心地勾勒出類似絨毛的東西。
好的,郁延看出來了,這是寧寧。
那麽:“你到底是怎麽來的?”
法拉米大言不慚:“當然是跟着你呀老婆。”
“……我怎麽沒發現你?”
“我坐在最後一排。”
“我要聽實話。”
“……我在渦輪機控制室裏。”
郁延突然就不太想知道他是怎麽進去的了。
他說:“你沒把寧寧帶上吧?”
法拉米搖搖頭:“它幫助我上了你們那個會飛的……”
“艦船。”
“對,艦船,然後就回去了。”
……行吧,郁延想,起碼還有一個是乖乖聽話的。
他依然躺在那兒,不願起來。
不願考慮把寧寧自己留在諾厄星(雖說它本來就是那裏)可能産生的後果;
不願打算今晚如何瞞山過海攜帶“黑戶”住宿;
不願擔憂陛下失蹤和第二帝國;
不願回憶總在腦海裏盤旋的關于老師、藺上校和“黑鑽”的一切;
不願思考真正的惡龍法拉米和身邊這一個日後何去何從……
他的心裏總是裝着很多很多東西。
無人分享,無人傾訴,全都要自己一個人背着向前,總壓得他骨骼發痛。
小的時候也希冀過要是有誰可以依靠就好了,後來學會了不去期待任何人做停泊的港灣。
只要一直航行在風雨裏。
此刻天地寂靜,唯一适合做的就是發呆。
法拉米結束了自己偉大的雕塑事業,拍了拍手上的雪,走過來,走到他身邊,看了他一會兒。
突然低下頭,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這是一個非常輕的吻,快得讓他措手不及,快到像一個錯覺。
但原本被寒天霜地凍得冰涼的嘴唇上那轉瞬即逝的溫熱觸感,又告訴郁延這是真實發生的。
郁延睜大眼睛,夢呓般:“……你在做什麽?”
法拉米看起來也同樣對自己剛才下意識的動作感到困惑,像個懵懂的小孩子一樣重複他的話:“我在……做什麽?”
人類比龍類更能理解雙唇接觸的親吻意味着什麽。
這和抱着他睡覺、用腦袋蹭他之類小動物般讨好的舉動完全不同,有了本質上的差別。
他不知道法拉米究竟明不明白。
郁延久久沒有言語。
法拉米自顧自琢磨了好一會兒,像是忽然解出了謎題,半跪在他身上,雙手撐在他兩邊,雙眼中閃爍着純粹的喜悅:“我好喜歡你……所以想親親你。”
好不好?
他像往常一樣撒嬌。
不等郁延回答,又低頭親了他一下。
然後是又一下。
最終他們住進了彭遇軒的公寓,而後者回父母那裏。
既讓他們免于被查到的風險,彭遇軒的妹妹也能多和駐外的哥哥多見見面。
聽上去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至于彭遇軒有多辛酸淚,另外兩人無從知曉。
彭遇軒的公寓小巧精致,是個複式結構的LOFT。
法拉米第一次看見樓梯,很驚奇,踩上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踩踏了。
幸好不是木頭的,不然就他這個新鮮勁兒,五分鐘之內上上下下十遍,遲早能吵到鄰居來投訴。
樓上的層高并不算低,只是法拉米的個子實在太高了,幾乎要頂着天花板,讓生活在廣袤森林中的龍很不習慣。
幸好樓下也有張沙發床,在郁延看來,他們一人睡一個,再合适不過。
但法拉米振振有詞:“我不抱着你怎麽睡覺呢?”
“你就算不抱着我,也可以的。”
“不可以,我做不到。”法拉米說,“而且你也會睡不着的,我怕你睡不着,所以才千裏迢迢跟過來。”
這話誰信啊。
法拉米看他鐵面無情,低頭瞅瞅自己:“那我變小好了。
他的邏輯很簡單,人形顯得太擁擠,那變成小龍崽就好了嘛。
眼看着龍鱗從他的脖頸出浮現出來直至攀爬上臉頰,郁延趕緊叫停:“不行,你不能在這兒變成龍形,任何時候都不行。”
他嘆了口氣:“再說了,你也不一定非得跟我睡在上面,我們可以一起用這張沙發床。”
還真是一根筋的生物。
法拉米顯然沒想到這個方案:“對哦。老婆你好聰明啊。”
郁延:“……”
接下來他們度過了荒淫無度的幾天——指的是,不工作,睡懶覺,每天只顧着吃喝玩樂這種少兒也宜的放縱方式。
郁延帶法拉米去了許多不需要門票(即意味着無須身份檢查)的地方,後者對人類的建築和技藝十分感興趣,絲毫不覺得枯燥。
兩人并肩而行,就像當初彭遇軒眼裏看到的那樣,般配而靓麗,頗為吸引眼球。
郁延不喜歡成為目光的焦點,把圍巾拉到眼睛下面,遮住半張臉。
可以的話能蒙上整張臉更好不過。
法拉米看見了,就會湊得很近很近問:“老婆你不舒服嗎?”
實際上沒有做什麽。
但這個位置,會顯得很像在……當街熱吻。
自然只會讓回頭率飙升。
郁延推推他:“……我沒事,走吧,換個地方。”
法拉米沒有異議,全聽老婆指揮。
實際上去哪裏、做什麽,對法拉米來說都無所謂。
他一百多歲了,在龍族中尚顯年輕,但在定居諾厄之前也是跟着父母在各個星系、星域遷徙過一段日子,見過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比起随便一個人類只多不少。
重要的是,這些天他可以和老婆從早到晚待在一塊兒,再也沒有什麽需要郁延單獨離開的訓練不訓練——這難道不正是假期的意義嗎。
彭遇軒會時不時來跟他們一起吃頓飯,他家離蘭卡姆多不遠,搭穿梭機來回只要一個小時,
有一次他帶了妹妹一起來。
女孩兒跟哥哥長得很像,也的确如彭遇軒所說,被海邊的烈日曬黑了——而膚色讓他們看起來更加相似。
郁延和彭遇軒同寝四年,自然是認識妹妹的,以前彭遇軒同她視訊時還會拉上自己打招呼。
如果說彭遇軒對郁延是暗戀,那麽妹妹就是明戀了。
她大膽又活潑,雙手托腮星星眼望着郁延,毫不掩飾自己的傾慕:“阿延哥,我聽我哥說了,你還單身,考慮考慮我怎麽樣?”
郁延在腦海裏感覺到了法拉米鮮明的怒意,通過印記安撫:「她只是開玩笑。」
「真的?」
「真的。」
「那你不會考慮她?」
「不會。我向你保證。」
「那好吧。你只能是我的。」
「啊對對對。」
郁延退出腦內聊天頻道,見小姑娘還在等自己回答,輕咳一聲:“你還小,現在不應該考慮這些。”
“你以前就這麽說。”妹妹很不服氣,“我都成年了——我已經上大學了。”
郁延還在充滿耐心地勸,法拉米在旁邊聽得愈發不耐煩,手指輪流敲着桌子。
這位的眼神看起來很想違法犯罪,識時務者為俊傑,彭遇軒一把攬住妹妹的脖子向下按:“吃飯吃飯,再不吃就涼了。”
涼的可不僅是飯。
妹妹把他的胳膊掰開,像是剛剛發現法拉米的存在似的,驚奇道:“小哥你也好帥啊!”
或許是她的語氣很真誠,法拉米很受用,表情也放松了下來,驕矜地揚起下巴:“你眼光不錯。”
郁延:“……”
妹妹嘻嘻笑,又扭頭看向彭遇軒,頓時轉為嫌棄:“老哥,你朋友都是些大帥哥,你再看看你自己,怎麽回事啊。”
彭遇軒:“……”
這破日子沒法過了。
除了吃喝玩樂,他們之間每天會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親吻。
自從那天雪地上的一吻,法拉米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發現了比抱着郁延睡覺還要快樂的事情。
每天都纏着他說一萬遍。
“老婆來親親嘛。”
“親一下好不好?”
“再來一次吧。最後一次。”
“我剛才說的是這一分鐘的最後一次。”
蠻怪的。
郁延已經掌握了這家夥的相處之道——那就是,順着他。
既然他總能有耐心和毅力磨人到自己點頭,那麽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答應算了。
況且……
郁延不會承認的是,那滋味确實不錯。
他從來沒談過戀愛,也不怎麽關心別人的,對法拉米的吻技無從比較。
可就是那麽溫柔缱绻的親吻,叫他同樣心醉其中。
好在法拉米一樣是個單身龍,會親他沒錯,也只會這麽多。
嘴唇的相觸和輕輕輾轉,沒有更深。
單純地表達着喜愛,絲毫不摻雜情※欲。
郁延大多數情況下只接受,不回應。
畢竟接吻對象是個龍這件事,還是讓一直把緝拿巨龍作為目标的自己心有芥蒂。
偶爾也會忘了今夕何夕,任他宇宙坍縮、世界毀滅,只要眼前人。
他們利用一切時間來親吻。
清晨睡醒,午後小憩。
閑逛于公園,散步到港灣。
一幅畫前,一棵樹後。
甚至大膽到人群熙攘街頭,漫天煙花之下。
每一次,都比上次沉溺得更多一點。
郁延想,這是個潘多拉的魔盒。
明知飛出的99%都必定是厄運。
還是期待那1%可能的美妙人生。
假期的第七天,彭遇軒的妹妹和朋友們組織了個慈善電影活動。
播放的都是些幾十年前的紀錄片,采訪這些年保家衛國的士兵們,包括第一次龍族入侵戰争和後兩次伏龍戰争。
活動旨在讓更多人了解老兵們的功績,籌集到的所有善款也将全部捐贈給他們。
「龍」這個詞在母星上的确是禁詞,但為戰争流過血拼過命的士兵們不是。
帝國向來以最高禮遇感謝他們曾經的付出,被守護的子民們也不會忘記他們的所作所為。
這樣的活動是很常見的,郁延還在上學的時候自己就參與過幾回。
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直到今天一同觀看影片的人是法拉米。
活動是彭遇軒叫他們來的,說是妹妹一定想要兩個帥哥來捧場。
彭遇軒只聽妹妹說了是電影節,不清楚主題;而且就算知道和龍有關,也不會多想,畢竟在構成單一的阿爾法象限中,人類和龍類的戰争中無論哪一次,輿論當然都會向前者傾倒。
他不可能想到郁延身邊那個令他羨慕的疑似男友,正是被攻擊的另一方種族。
郁延在來之前同樣不知道,法拉米甚至很興奮可以一起去看電影——他們前兩天剛去過電影院,那樣幽靜的環境很适合抱着老婆親親。
在到場之後,在紀錄片開始播放之後,一切都陷入了凝滞。
郁延坐立不安。
總是話很多的法拉米,今天一反常态得沉默。
全息影像變換的光影落在法拉米的側臉,明明滅滅,勾勒着他精美如雕塑的線條。
郁延認識他這麽久,無論是奶龍形态還是人形,總是叽叽喳喳吵鬧得像個小鳥,圍着他打轉。
還是第一次這樣安靜。
連郁延主動去勾他的手指都沒有什麽反應。
只輕輕回握,将人類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好像那成了他與這個對他充滿了憎惡的世界,唯一的聯系。
盡管不太禮貌,郁延還是決定提前結束觀影。
跟彭遇軒和妹妹道歉後,他帶着法拉米先離場。
他們沒有搭穿梭機,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天空還在細細下着雪,有一些飄落在郁延的圍巾上,開出一朵一朵小小的、晶瑩剔透的裝飾。
郁延不記得路線,時不時要拿出PADD看一眼。
他沒戴手套,手指凍得通紅。
第三次之後,法拉米從他手上接過PADD:“我來吧。”
這是他從看電影之後,主動說的第一句話。
郁延把圍巾向下拉了拉:“你看得懂嗎?”
“大概。”
郁延想,怎麽還變成惜字如金的酷哥了。
法拉米牽過他冰涼的手,揣在自己大衣的口袋中。
他擡頭看着墜下的絮絮銀白:“諾厄的雪就不會這麽溫柔。”
總是洶湧的,鋪天蓋地的,不對任何無法經受考驗的弱小生物寬容。
“母星所有的自然現象都是經過調節和控制的,确保不會産生任何災害。包括暴雪、大雨,或者海嘯、地震、臺風。它們依舊會發生,只不過力度減弱,或者轉移到無人區。”
每次說到這個,郁延都很佩服這些科學家和工作人員。
法拉米頗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還能這樣?”
郁延點點頭。
“你們人類,真的很聰明。”法拉米吸了口氣,“這是真心的誇獎。”
“……那我應該說,謝謝?”
法拉米搖搖頭。
現在是晚上十點,街道兩邊的燈依舊亮如白晝。這在貧瘠的諾厄星上是見不到的,村民們幾乎日落而息,駐軍基地更是有嚴格的作息時間。
他眺望那些連綿的暖色燈光:“我家裏人不愛參與族群的事兒,他們只喜歡旅游。能去到的地方都要去看看,每一個待一段時間就換。”
郁延撥弄了下額發上的雪花,想着,終于還是要開啓這個話題了。
“今晚電影裏的那些……戰争,我們一次都沒有經歷過,不是在其他地方玩兒,就是在睡覺。”法拉米問,“我們……我是說我們的種族,真的如此憎恨着彼此嗎?”
“沒有誰會對屠戮自己同胞的敵人寬容。”郁延輕聲道,“換做是你也一樣。”
實際上法拉米并不能。
龍既沒什麽共情能力,也不是親緣紐帶強烈的種族,比如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見到父母是什麽時候了。
幾乎在教給孩子所有生存的本領之後,龍類就脫離了血緣關系的枷鎖。
龍是依靠“宗族”而凝聚的,而法拉米家恰好是不參與這些事務的那一支。
換言之,他離開父母身邊後,就是這茫茫宇宙中獨立的個體,直到找到認定的伴侶。
如果連對家人的感情都不深,更別說其他陌生的、從沒見過的同類。
剛才電影和照片中看見伏龍二※戰、三※戰那些巨龍傷亡慘烈,他冷眼旁觀,只覺得他們活該。
即便法拉米沒有集體榮譽感這種東西,現場人類對巨龍的痛斥,還是有些刺傷了他。
不過,他也沒有那麽在乎。
唯一值得他在乎的,只有郁延的想法。
“你呢?”法拉米問,“你也一樣恨着龍族嗎?”預。研拯裏
郁延不知如何回答。
他在諾厄星上的确想要抓住惡龍,但并不是因為私人恩怨,純粹想要因此立功,想辦法調離諾厄,回到遠征軍——那是以前的想法。
現在,他也迷茫于自己的期望了。
人類的确是軟弱的,會因感情這樣虛無缥缈的東西,改變許多。
至于和龍類的幾次戰争,後兩次都不在母星上發生,第一次他還沒出生,都沒有深切體會。
更何況,與人類爆發沖突的是巨龍,和法拉米是不同的。
他只不過是森林裏無憂無慮的小龍崽,以及現在喜歡纏着自己的青年。
路燈将穹頂飄墜的雪照得透亮,如夢如幻。
它們沉默地、源源不斷地落下來。
又經過一個街角,周圍已經看不到行人了。
法拉米站定,解開大衣前襟的扣子,将人類擁入懷中。
他的手掌放在人類的後頸上,放柔力道,如同安撫。
法拉米低聲道:“不管我什麽樣子,你都不會讨厭我吧?”
郁延沒有掙脫。
他靠在法拉米的胸膛,卻聽不見心跳。
在這一刻,他無比鮮明地意識到自己正付出感情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人類」。
他心想,我不知道。
但他通過印記輕聲呢喃,「我希望。」
那之後,他們不再提起這件事。
假期總是過得飛快,和工作日相比,時間似乎調了倍速。
第十天晚上,郁延叫了外賣,準備待會兒和法拉米看一個動畫電影——沒錯,這位成熟的龍先生找到了自己在人類各種各樣娛樂項目最愛的一種:看卡通片。
他先洗完澡,催促着法拉米去。
法拉米保持了龍類的習性,不喜歡人類奇怪的光波浴,還是更喜歡用水浴。
郁延調試投影,準備餐桌的同時,聽着浴室嘩啦啦的水聲,難免不去想象那些水流是如何沖刷過法拉米的……
他的手指一頓,發現自己差點把湯倒進碟子裏,趕緊矯正心思,忽略掉有些發燙的臉頰。
不一會兒,浴室的水聲停止了。
推拉門的動靜,然後是腳步聲。
郁延頭也不回:“把衣服穿上。”
“……”
那邊安靜了幾秒,果然又回去了。
郁延笑着搖搖頭。
他對他越來越了解了。
等到法拉米不情不願地披上浴袍重新回到客廳,郁延擡頭就看見他滴着水的長發。
水浴就是這點不好,會打濕頭發。
再加上法拉米的又長,地板上留了一路濕噠噠的印記。
郁延皺眉:“怎麽又不吹頭發?”
“你給我吹嘛。”法拉米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下,他不喜歡看老婆對自己皺眉,于是選擇不看,耍賴地抱着郁延的腰,埋在他的腹部深深地嗅了嗅,“老婆好香。你怎麽總是這麽香?”
“少來這套。”郁延戳戳他的頭頂,“我們用的同樣的沐浴露。”
“怎麽會呢?”法拉米擡起臉,金瞳一如既往熠熠發光,的确是字面意義上的發光,“你那麽好聞。你要相信我,我鼻子很靈的。”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郁延推開他,認命地去找吹風機。
除了接吻時,法拉米會是個令他迷醉的成年人,其他大部分時候郁延和他相處都像在帶孩子。
不過想想看,龍形态的法拉米的确是個看起來剛破殼不久的小幼崽。
撒嬌賣萌粘人的程度和人形的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因為小小一只,看上去更容易叫人心軟。
說到這個,他還有點兒想那個小家夥了。
滿屋子亂飛,用尾巴幫他拿東西;可以抱在懷裏,而不是總被變成人形之後的法拉米當成娃娃一樣抱着。
“不要想他!”人形的這位氣鼓鼓地開口。
郁延一愣,估計是自己心裏想得太大聲了。
有印記就是這點不好,很多時候思想就像在裸※奔。
即便他不是特別注重隐私的那種人,也覺得微妙:“不要偷聽我在想什麽。”
“我沒有偷聽。”法拉米抗議道,“是你想得太大聲了。”
所以還是我的錯嗎。
郁延清楚這事兒掰扯也沒用,幹脆跳過,拿着吹風機走過來,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們不是同一個嗎?”
法拉米端端正正坐好:“是同一個,但我希望每次我以怎樣的形态在你面前,你就最喜歡我那個樣子。不然我會很吃醋。比如現在,你是不是最愛這個金發帥哥?”
說完還撩了下頭發。
郁延不怎麽溫柔地拽住那些綢緞似的金發,打開吹風機:“別臭美了。”
“怎麽能叫臭美?”法拉米從鏡子裏看他,表情大為震撼,“這不是事實嗎?”
郁延:“……”
還沒完了是吧。
“哎哎,等一下等一下。”
郁延關掉吹風機:“怎麽?”
法拉米猛地拽住他的睡衣領子。
力量讓郁延不得不彎下腰來,那張俊美無匹的臉龐突然在眼前放大,的确叫人恍惚心悸。
法拉米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在他淡色的唇上親了一口,松開手後笑眯眯得像個得逞的狐貍:“這下看清楚了吧?”
郁延沒說話,站直身,整理着衣服,唇角一直勾着弧度。
法拉米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然後。
“嗷嗷嗷痛痛痛老婆我錯了我錯了嗚嗚嗚我的頭發可是我的命啊不不不你才是我的命——”
郁延窩在法拉米懷裏,打了個哈欠(_ _)( - 。 - )(~O~)……( - 。 - )
這個動畫片明明寫了推薦3-12歲兒童觀看,卻有三個小時的時長——小孩真的有這麽長時間的注意力嗎?或者說他們的家長真的會允許孩子看這麽久的動畫片嗎?
郁延困得腦袋直往下點,呵欠打得滿眼淚花。
法拉米依舊看得聚精會神,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也不知是他心智不夠健全,還是不該用人類的法則衡量異族……
在郁延又一次差點倒向前面,法拉米摁住他的腦袋,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再看十分鐘。”法拉米保證道。
事實上他的聲音一直很動聽,微微的低啞,近在咫尺時氣流若有似無搔着耳廓,很……性※感。
如果說出口的不是看動畫片,會更加分。
郁延就這麽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直到被腕機的通訊鈴聲吵醒。
腕機原本放在投影儀旁邊充電,郁延揉了揉眼,正要起身去拿,法拉米按住他:“我去吧。”
劇情正好到了精彩的部分,他起身的動作緩慢又小心,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熒幕。
郁延無奈:“算了,你坐這兒看吧,我自己拿。”
彭遇軒是個頗會享受生活的人,這間小公寓裝修得也很漂亮,比如放投影的這裏正對着懶人懸浮沙發,整個區域都在原木色的榻榻米上。
為了不遮擋影像,郁延坐在榻榻米的臺階上,拿過腕機。
不巧的是,他剛才是關機充電的,只有重要來電才會顯示;這會兒忘記了,斷開光能蓄電器後還得重新啓動。
更不巧的是,重啓之後反複閃退,不得不又多折騰了一段時間。
他這塊腕機是老款,四年前剛考進軍校時老師獎勵的。
如今腕機幾乎幾個月就會技術全面升級、更新換代一次,他的配置早就不太跟得上了,但能滿足日常通訊需求,也沒有特別換新的必要,反正能湊合着用。
和大多數同齡人不一樣,學生時代的郁延沒有來自家庭的支持,只有“晨星計劃”的補助和學校的獎學金。
第一軍校是精英的搖籃,學費、住宿費、生活費高得吓人,他的這些津貼雖足夠覆蓋,但也僅限于此了,很難有結餘。
他會做外勤任務來掙些信用點,好去支付另一些高昂的修學分活動。
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信用點必須節省花在刀刃上。
顯然,腕機并不是。
就在他和腕機搏鬥的幾分鐘裏,等不及的某人暫停了動畫片,從背後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嘟囔道:“別接了嘛。來睡覺吧?”
假期裏的法拉米就像有皮膚饑※渴症似的,一會兒都離不開他。
郁延拿他沒辦法,任他像個大號樹袋熊一樣趴在自己背上:“我看看是誰,如果不重要就不接了。”
總算折騰開機,他看了眼未接頻段的備注信息。
黃揚闵。
怎麽會這個時候打來?
即便諾厄現在有兩個新來的副官暫時指揮,但他們畢竟對駐軍的事務還在熟悉中,大部分事情還是黃揚闵代為管理。
這個盡職盡責的手下每天都會整理基地日志從PADD上發給郁延,也在新年夜發過祝福的消息,但非常懂得分寸,絕不會貿然打攪。
如果他在這樣平靜的夜晚突然使用語音呼叫,那麽,一定是發生了不平靜的大事。
法拉米也看見了備注,不大高興:“怎麽又是這個人啊。”
“基地有事兒吧。”郁延離開他的桎梏,“你繼續看,我去給他回個視訊,很快救回來。”
“還要視訊?語音不夠麽?”
“視訊更方便點,如果真的有什麽麻煩事發生的話。”
“我不喜歡他。”法拉米強調,“很不喜歡。”
郁延想,你能喜歡誰呀,我身邊出現的所有人類非人類你都不喜歡,連絨靈獸有時候都礙眼。
法拉米緊緊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要得到确認:“你也不喜歡他對吧?”
“他是我的士兵,我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沒有喜歡不喜歡。”
“阿岚呢,阿岚也是嗎?”
“……也一樣。”
“你猶豫了。”
“……”
“好吧,我可以允許你稍微喜歡阿岚一點,因為我有時候也覺得他還不錯。但只能有一點點。”
“好,一點點。”
“絨靈獸可以比阿岚多一點,但也只能多一點點。”
郁延嘆了口氣,在這兒拐彎抹角,不就是為了……
他起身,主動搭上法拉米的肩,彎腰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我最喜歡你,好不好?”
法拉米又驚又喜的表情告訴他,的确很好。
總算完成了哄孩子的艱巨任務,郁延拿着腕機去了陽臺。
外面還是挺冷的,目之所及皆是岑寂的銀裝素裹。
視訊接通以後,郁延看見黃揚闵身後明媚的陽光。
對方同樣看見他這邊的黑夜,呆了呆,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對不起長官,我忘記了時差……”
“沒關系。有什麽事情?”
黃揚闵咳了下,表情斂成嚴肅:“長官,我很抱歉您的假期或許要提前結束了。”
郁延蹙眉。
這可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你說。”
黃揚闵的眉頭同樣擰成糾結的疙瘩:“帝國突然派了秘密小組來諾厄視察,就在一個小時前。授權已經驗證過了,是真的。來的長官們說,想要盡快見到您,了解情況。”他的眼神閃爍了下,“也就是說,需要您結束假期,立即返航。”
漆黑的蒼穹之上,重新飄起了雪。
和新年的第一天一樣,彭遇軒來見郁延之前,買了咖啡。
不一樣的是,這次買了三杯。
郁延之前已經跟他說了要先回諾厄的理由,彭遇軒表示理解,上級指示必須服從;但他仍覺遺憾。
上一次見面,是半年前。
下一次呢?
兩人已經在不同的象限,和不同的命運軌道上了。
離別的條件一旦成立,再想相聚,就成了難上加難的奢望。
他送郁延到星港前,兩人并肩望着忙忙碌碌進出的穿梭機們,它們把乘客送往停泊在太空中的母艦,大型艦船将在那裏出發。
星港的占地面積大過蘭卡姆多灣。人類在這一刻是如此渺小。
郁延問:“你還記得四年前,開學的第一天嗎?”
“所有人一起去參觀軍※用船塢那次?”
郁延點點頭。
彭遇軒當然記得。
正是那天,他看見了隊伍最末沒有和任何人閑聊、也沒有忙着拍照的郁延,後者只是靜靜地仰望,仿佛聆聽這些機械與金屬巨大的脈搏。
明明身在人群,又不屬于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