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貴客(一更) 郁延基本不關心人類
郁延跟着老師往停泊港走, 有些納悶。
來時只有老師一人下了舷梯,這會兒又說要帶自己去見個人,難道是把什麽貴客遺忘在艦船上了嗎?
從遠處看, 老師乘的這艘實在是很普通的私人艦。
帝國對于私人購買小型艦船的規定并不嚴格,信用點夠就行。
信用點和舊時代貨幣體系不太一樣,不僅是工薪、禮金等實際掙得的,也包括任何獎勵折合出的點數。
換言之, 只要有功績, 無論哪個領域, 都可以按照各自的法則折算成信用點;哪怕是幼兒園得了一朵小紅花, 也算換成0.001。
這讓聽起來遙不可及的私人艦船顯得親民了許多。
像喬揀這樣位高權重的将軍, 連薪水都無須動用,拿出戰功來,就能兌換不止一艘私人艦, 比如正式上任前送郁延到諾厄星的那個。
就算是藺如松這樣被“貶”到偏遠地區的校官, 同樣能夠擁有,只不過經濟實惠許多。
只不過,眼前的這一艘, 實在太普通了。
別說和高貴的“永樂園”號相提并論,就算是在藺上校那艘基礎款的私人艦面前,都顯得更加廉價。
或許老師真的是為了避人耳目,才會選擇如此低調的出行方式吧。
雖然不太符合他平時的脾性——他老師七十歲了,做什麽都是随心所欲;當然, 也有那個不用管別人、只聽自己心情的實力。
……但也不是所有情況。
比如, 郁延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老師來諾厄之前, 已經在第二帝國待了好幾個月了, 被陛下失蹤一事弄得焦頭爛額。
那麽他現在有空做別的,是不是意味着……?
Advertisement
郁延的思緒被一抹流光打斷。
他擡起頭,看向艦船,外殼是平平無奇的銀,因為沒怎麽保養還顯得有些灰蒙蒙的,怎麽看都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但剛才那轉瞬即逝的亮度,璀璨如極光,遠遠超出人造美的上限。
那是什麽?
……老師要帶自己去見的,又究竟是什麽人?
或者不是“人”?
老師一路上都沒說什麽,匆匆趕路,很不符合平日裏悠哉的作風。
郁延見過的他大多數是在下屬面前不擺威嚴但很有威信的模樣,好像還沒見過上級面前的。
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喬揀輸入授權碼打開艙門,帶着郁延走了進去。
駕駛室之外的燈帶也同樣亮着,看來的确有除了老師之外的來客。
最終,他們停在最裏面的一扇門前。
門是虛掩着的,沒有完全阻隔聲音的傳遞。
一牆之隔,正在進行一段對話。
“不可以吃。”低沉的男聲。
“啾?”稚嫩的鳥……鳴?
“這不是食物,不可以吃。”重複。
“啾啾~啾~!”撒嬌。
“不行。”不為所動。
“啾……”傷心地聽話。
聽見了,但沒完全。
寥寥幾句,差不多展現出了相處模式。
這段雲裏霧裏的一問一答模式很耳熟,他家裏也有一黑一白兩個撒嬌怪,他根本抵擋不住它倆的賣萌攻勢,總是堅持不住原則。
這位郎心似鐵,實在叫人心生欽佩。
喬揀清了清嗓子,欲蓋彌彰地咳嗽兩聲。
裏面倏然斂了聲息。
郁延莫名有點兒尴尬,就好像自己打擾到了什麽一樣。
“進。”
那個聲音說。
郁延跟在老師後面走進去,眼前一花,什麽亮晶晶的東西糊住了他的眼前。
他猛地往後一退,才看見剛才靠近自己的是只非常漂亮的……鳥兒?
不對。
鳥類再怎麽精美,也不可能擁有如此繁複的羽冠,更別提渾身斑斓的羽毛,以及那最叫人心驚的、美得不可思議的長長尾羽。
無須任何光線明暗的襯托,它都在真實地流光溢彩,如夢似幻。
郁延怎麽看,都覺得它像是傳說中的……鳳凰。
只不過個頭非常小,跟雪鸮的體型差不多,和記載中立于梧桐、鳴于朝陽的神禽不太匹配。
不過考慮到法拉米的原身與奶龍形态的天差地別,既然龍可以随心所欲變大變小,那鳳凰也可以。
總之,郁延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漂亮的生物。
它應當是鳳凰,否則怎會叫天地黯然失色。
小鳳凰眨了眨那雙翡翠一樣溫潤玲珑的碧眸,好奇地發出一聲細嫩的鳴叫:“啾?”
憑借着連月來和絨靈獸的相處經驗,郁延推測它是在問自己是誰。
“阿爾法象限伴星諾厄星指揮長,帝國軍編號XU2252000-L,上尉,郁延。”
他回答,從區域再到編號最後是軍銜和姓名,像回答一個真正的長官。
小鳳凰也不知道聽沒聽懂,眼眸中流轉出一絲認可與喜悅,完全不怕生地飛到了郁延的頭上。
驕傲且響亮:“啾啾啾!”
郁延:“……”
這種情況,總覺得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他的頭發明明符合帝國軍要求很短,為什麽小生靈們看了總想當成窩?
是他該換個發型嗎?
“紀攸。”那個先前在門外聽見的嗓音開口,“不可以對客人無禮。”
聲音裏沒什麽波瀾,更沒有一絲一號的訓斥與責怪,卻很有威嚴。
名叫紀攸的小鳳凰低下頭,遺憾地看了眼郁延,然後拍拍翅膀飛走了。
那些比任何工藝都要精細的羽毛上遺落下亮晶晶的齑粉,嗆得郁延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想,紀攸紀攸,不就是把“啾”拆開讀慢點兒麽?
還真是敷衍的名字。
也不知道誰取的。
好在,那些羽粉在幾秒鐘後都消融進空氣裏。
郁延擡起頭,看見鳳凰飛到了誰的右臂上,親昵地用小腦袋蹭了蹭對方,軟綿綿地“啾”了一聲。
那個右臂栖着神禽,左手正在翻一本古老的紙質書的人,不是別人,竟然失蹤了數月的皇帝陛下!
郁延的腦子全亂了。
外面的士兵們和聞訊趕來的村民還圍在船塢附近,議論紛紛少将竟然莅臨諾厄星。
殊不知,多少人世代不曾親眼見過、只活在新聞播報和幻想中的皇帝已然禦臨,甚至正在離他們不遠的飛船上。
之前多方傳言皇帝在視察第二帝國的途中失蹤,距今已經好幾個月,杳無音訊。
有人大膽地猜測,他可能已經死了。
然而現在他歸來,不僅毫發無損,還帶着一只不存在于記載、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稀世神鳥,并且與它有着貌似極其親密的馴養關系。
郁延冒出個荒唐的念頭:陛下總不能是隐姓埋名幾個月去抓鳥了吧?
“和你想象中一樣嗎?”
郁延忽然聽見另一個問句。
他扭頭,意識到這是老師在問陛下。
皇渝衍帝看向郁延:“看起來年紀更小一點。二十……”
“二十四了。”郁延乖巧地答道。
他偷偷在心裏想,您看着也比我想象中要年輕些。
帝國紀元110年,原本執※政得好好的大帝不知什麽原因,忽然宣布退位,年僅十九歲的新帝登基,接過體量空前龐大的、卻因框架還不夠成熟顯得有些搖搖欲墜的帝國。
從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少年,到殺伐果決、創造出盛世、名震幾個象限的帝王,只用了十年時間和兩次伏龍戰争。
算算看,陛下如今應該也有三十多歲了,但看起來沒有絲毫中年人的疲憊,仍有二十來歲年輕人的生氣與韌勁。
和本該七十歲、卻看着只有三十幾歲的老師坐在一塊兒,讓人對年齡和外貌之間的關聯産生了深深的疑問。
換個人來,恐怕要吐槽一句老妖精。
郁延以前只在母星大典時,于街道上遠遠見過巡游的陛下,或者是那些頂多聽一聽、很少用心去看的新聞。
還是頭一回離得這麽近。
親眼看到的陛下,比傳聞中都更加氣度不凡。
目似朗星,面如冠玉,俊美無俦。
帝王的威儀又為他平添一絲冷峻,如同高山,只可景仰,不可僭越,不可撼動。
絕對是郁延見過的所有人中最為英俊的,沒有之一。
相比之下,法拉米不僅不屬于人類範疇,且長長的金發更賦予精致的五官一些雌雄莫辯的柔美;再加上這家夥本身小孩兒心性,和陛下血雨風霜沉澱後的成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小郁,發什麽呆呢?”
喬揀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剛才喊他兩遍了,小孩兒還是靈魂出竅的神情。
喬揀帶他這麽些年,很少看到自己這個學生如此不在狀态。
郁延一個激靈,發現不僅老師在看向自己,陛下身旁的小鳳凰也是同樣。
晶石和翡翠般的兩雙眼睛同時好奇地看着自己。
“我在想……”他咽了口口水,總不能把自己在皇帝面前膽大包天想着龍類的事情說出來,“您為什麽想見我?”
他趕出雜念,調整了下呼吸:“是因為布魯斯家族的事情嗎?”
謝恺塵暗金色的眼眸深了深:“說說你知道的事情。”
郁延心中其實有些忐忑。
平日裏他再怎麽淡定,終究只是個剛離開象牙塔不久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在擁有一整個象限的帝國最高掌權者面前,他仍會擔心自己的措辭、态度、語氣,會不會哪一個不對。
畢竟,皇帝的冷血無情、“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現在對自己還算客氣,并非自己如何如何,而是因為老師在旁。
簡單來說,老師與陛下關系匪淺,陛下是給他這個面子。
郁延看了眼喬揀,後者鼓勵地點點頭:“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吧,有事實證據的也好,推測也罷,暢所欲言,不要有顧忌。”
年輕的指揮官做了個小小的深呼吸,脊背挺得很直。
“我懷疑紐曼·布魯斯及布魯斯家族與伽瑪象限的不明勢力私通,想要非法開采諾厄星的特殊礦藏‘黑鑽’。
“這個計劃應當是在很久之前就開始了,現在能找到最早的證據,是十三年前,帝國紀元110年,布魯斯家族将二十二歲剛從第一軍校畢業的前中士、現軍士長黃揚闵安插在諾厄星。
“黃揚闵為人耿直爽快,看似忠誠,且熱愛駐軍的生活。從113年藺如松上校上任諾厄星起,無論是長官還是普通士兵,從來沒有人對黃揚闵産生懷疑。
“一直到現在的十三年間,黃揚闵都在不斷地通過各種手段将諾厄星上的地圖、物種分布、基地布局等等透露給布魯斯家族,然後布魯斯家族再用這些情報和買主交易。
“我認為,布魯斯家族雖然已經犯下叛※國※罪,但并非最大的威脅。真正的威脅是他們幕後的買家,也就是來自伽瑪象限的不明勢力。
“這些人,或者類人種族,掏空心思想要得到諾厄星上的‘黑鑽’,而‘黑鑽’,根據少将領導的帝國科學院的研究表明,如果當做原材料制成武器,其殺傷力将遠超過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種能量。
“可想而知,敵方同樣是想把‘黑鑽’占為己有,發動進攻。如果真的落在這些人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僅僅靠一次追殺、一些懷疑和一段殘缺的通訊,就能推算出如此缜密的前因後果,喬揀在旁贊許地點了點頭。
他又看向謝恺塵,目光裏有幾分得意,好像在說,‘我的學生不錯吧。’
陛下并沒有看喬揀,對郁延的這番話也沒什麽鮮明的反應,而是問:“那你認為,‘黑鑽’該如何處置?”
郁延一愣,不敢置信:“……我?”
如此重大、幾乎能改變甚至颠覆帝國與其他政※權勢力之間格局的議題,哪裏輪得到他這麽一個小小的上尉來插話。
喬揀道:“只是談談看法,不必緊張。”
作為親手挑選和培養出他們的師長,喬揀曾經覺得謝恺塵和郁延有些相似。
無依無靠的孤兒,風雨飄搖地長大,清俊的外表下裹挾着不屈的脊梁,堅韌的靈魂,赤忱又執着的眼神。
不過随着兩個孩子不同年限的長大,他也發現了諸多詫異。
比如十四五歲的小謝恺塵已經能夠在大帝面前毫不怯場侃侃而談對開拓帝國版圖的計劃,而二十四歲的郁延并不覺得插手政※治是個好主意。
他們終究是不同的。
哪怕同樣是孤兒,謝恺塵記得父母罹難的一切,身上背負着血海深仇,從很小的時候就發誓要讓滅門之敵付出代價。
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放下過仇恨。
郁延卻是在記事之前就已經在孤兒院,面對命運坦然到了讓喬揀覺得有些随波逐流的地步,比如連向學院、軍※部上訴都沒嘗試過,就這麽聽話地來到了諾厄星。
雖然關于志願的事……
但這孩子是真的很沒脾氣。
謝恺塵從小看盡詭谲人心,如何揆時度勢,如何步步為營,皆是游刃有餘。
而郁延呢,郁延基本不關心人類。
郁延能做個骁勇的戰士,将來也許是有軍※事謀略的高級指揮官,但他該留在前線,絕不适合被卷進帝國中央的政※鬥風雲。
性格決定命運,注定有些人能夠坐鎮軸心,而有些人更适合做最好的矛與盾。
在喬揀暗自做對比的同時,郁延則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軍校入學考試,純理論部分。
還是直接面對最大的主考官,一鍵定生死。
不過,陛下都問了,硬着頭皮也得答:“我覺得,‘黑鑽’應當留在諾厄星。”
“為什麽?”皇帝問,“不拿來壯大帝國的軍※事力量嗎?”
郁延搖搖頭:“帝國已經很強盛了,目前所做的擴張也都是有序的。想要鞏固和加強軍※事方面,有大把更妥善的方式。‘黑鑽’是目前人類科技水平所無法企及的,我不認為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去強行突破一種成分複雜、不穩定性和危險性極高的物質,會是個好主意。人應當對未知的自然保持敬畏。”
謝恺塵和喬揀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對這個回答頗為滿意。
然後,他又問了另一個很突兀的問題。
“指揮官,你聽說過‘第三帝國’嗎?”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謝恺塵)和小鳳凰(紀攸)的故事見預收《帝國團寵鳳凰奶啾》
*紀攸連讀=啾這個敷衍的起名方式見完結文《兇萌幼神成了現世團寵》113-1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