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更)
黑暗裏, 頓時響起悶哼聲。
李望舒脖頸上的那只手,這才松開。
新鮮空氣頓時湧入鼻腔裏,李望舒拼命喘息着。
“李望舒, 孤看你是真的想死了。”
陳妄蜷縮着身子, 聲音裏皆是滔天的怒意。
回答他的, 則是李望舒粗重的呼吸聲,和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陳妄強忍着疼, 掀開紗帳下了床。
他将燈籠點上,轉身又回來了。
李望舒原本躺在床上。
見陳妄又回來了, 她立刻掙紮着,往裏又躲了躲,聲色發顫:“咳咳咳咳, 你, 你別過來。”
剛才差一點,她就死在陳妄手裏了。
那種窒息的感覺,太可怕了。以至于李望舒看見陳妄, 身體便會條件反射性發抖。
陳妄面色蒼白,眸色沉沉站在床邊。
他看了李望舒一眼, 然後猛地俯身, 手朝李望舒伸過來。
李望舒吓了一跳。
她以為陳妄要算賬,着急忙慌道:“是你先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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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就見陳妄的手, 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陳妄解開了她手腕上的絲縧,然後轉身, 朝殿門口的方向去了。
李望舒頓時宛若新生, 忙用手扶着脖子。
指尖剛碰上, 脖頸頓時火辣辣的疼。
今晚陳妄宿在月嫦宮裏, 抱玉和福滿都不敢掉以輕心,兩人都沒敢合眼,一直側耳聽着這邊的動靜。
聽到殿門聲響時,抱玉和福滿當即便出來了。
卻沒想到,出來的竟然是陳妄。
陳妄面色蒼白,眼珠漆黑,只穿了件裏袍站在殿門口,吩咐道:“打盆冷水,再上壺熱茶來。”
抱玉忙去照辦。
冷水熱茶來了之後,陳妄徑自接過茶壺,讓抱玉将銅盆端進去。
殿裏靜悄悄的,只有一燈如豆。
床幔放下了,瞧不見裏面的情形,但隐約能看到李望舒的身影。
“出去。”
抱玉還欲細看時,陳妄猛地冷喝一聲。
她只得把銅盆放下出去了。
抱玉走後,殿內突然響起了淅瀝的水聲。
李望舒剛掀開床幔,就見陳妄朝她走了過來,她吓了一跳,正要重新再縮回去時,陳妄猛地伸手,将濕帕子摁在她的脖頸上。
李望舒頓時疼的倒吸一口涼氣。
她下意識要躲,卻被陳妄摁住肩胛骨。
陳妄語氣不善:“別動。”
不動就不動,你那麽兇幹什麽。
我這樣,還不是你害的。
李望舒撇撇嘴,自己摁着帕子。
陳妄轉身走到桌邊,又倒了茶來,遞給李望舒。
李望舒現在脖子很疼,喝水得小口抿。
陳妄也不說話,就那麽逆光站在床邊,眉眼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李望舒也不開口。
雖然先前,陳妄是夢魇住了,才會傷到她。但眼下他清醒了,難道不該為自己先前的行為,向自己道歉嗎?
但顯然,陳妄沒有道歉的意思。
他只是沉默朝李望舒伸手。
“什麽?”李望舒愣愣看着陳妄。
陳妄不答話,而是徑自将帕子拿走,又去盆中過了遍水,才遞給李望舒。
如此反複敷了幾回,脖頸上的疼意才消散了。
陳妄難得開了金口:“有藥嗎?”
“在那個匣子裏。”
李望舒指了指旁邊的木架。
若擱在平日裏,李望舒敢指使陳妄,陳妄現在早就暴跳如雷了。
但今夜,他卻異常沉默。
陳妄淨過手後,取了藥來。
李望舒伸手去接藥膏,卻被陳妄避開。
“躺下。”
自己這傷是他掐的。
他給自己上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李望舒便心安理得躺下了。
陳妄坐在床邊,用指腹蘸了藥膏,一點一點替李望舒塗抹着。
藥膏冰冰涼涼的,但卻有股子難聞的味道,李望舒嫌棄皺了皺眉,而陳妄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垂眸,認真仔細替李望舒塗抹着藥膏。
此時兩人離的很近,李望舒擡眸,就能看見陳妄鴉羽般的睫毛,和緊抿的唇角。
他們誰都沒說話,沉默在殿內蔓延開來。
一個安靜躺着,一個認真塗藥,燈暈将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
過了片刻,陳妄才收回手,徑自起身去淨手了。
李望舒雖然很困,但經過先前那一遭,她睡不着。
她轉過頭,心有餘悸看着陳妄。
陳妄站在銅盆旁。
将自己骨節分明的大掌,浸在銅盆裏,任由冷水将他的大掌吞沒。
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夢見那件事了。
他以為,他如今已經好了。
“嘭——”
陳妄一拳砸在銅盆裏,水花四濺。
李望舒吓的立刻攥緊被子。
陳妄要幹什麽?!他想算賬嗎?明明是他先動手的,他……
還沒等李望舒腦補完,殿內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陳妄熄了燈。
李望舒立刻往裏面縮了縮。
但陳妄并沒有過來睡,而是擡手推開了窗子,夜風頓時灌進來。
李望舒怕冷的縮了縮脖子。
她大着膽子,掀開紗幔看過去,就見陳妄背對着這邊,坐在窗前的榻上,腰背緊繃,整個人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雖然陳妄一句話都沒說。
但李望舒莫名卻覺得:陳妄今晚應該不會來床上睡了。
李望舒心裏松了一口氣,拉着錦被,重新又躺下了。
驀的,李望舒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
陳妄厭惡女子觸碰,和不喜歡與人同床共枕,該不會因為那個夢魇吧?
李望舒有些好奇。
但這個好奇的念頭,只湧現出來了兩個彈指間,就又被李望舒摁了下去。
與自己無關的事,還是少打聽的好。
萬一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倒黴的還是自己,睡覺睡覺。
李望舒翻了個身,面朝裏睡。
陳妄依舊坐在窗邊,整個人仿若雕塑一般,一動不動,但膝頭上的那只手,卻自坐下後就沒松開過。
李望舒原本以為,有陳妄在,她今晚肯定會睡不好,但卻沒想到,她直接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她醒來時,陳妄早走了。
李望舒起床,對着銅鏡,看了看脖頸上的傷。
掐痕猶在,隐約有些泛起烏青來。
李望舒不想讓抱玉擔心,今日便挑了件立領的春衫。
結果一出去,抱玉就聞到了她身上的藥膏味,李望舒只得将手腕給她看。
抱玉頓時心疼的直掉眼淚。
“這陳國太子,也忒不是人了。表面上看着,還是矜貴持重的人,怎麽私下竟有這種癖好啊!”
李望舒不想跟抱玉讨論這個,岔開話題問:“陳妄呢?他什麽時候走的?”
“宮門開時,陳國太子就走了。”
說到這兒,抱玉看向李望舒:“公主,我瞧着,陳國太子走時,臉色不大好,你們……”
“他臉色哪天好過了?”
李望舒打斷抱玉的話:“不用管他,我餓了,今晨吃什麽。”
抱玉忙止住話頭,去給李望舒端吃的了。
這廂,李望舒正喝着熱騰騰的粥,而陳妄則冷風裹腹在上朝。
今晨陳妄到時,便有人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陳妄一貫是個極為注重儀容儀表的人,平日裏衣裳都要換好幾次,但今日他卻還穿着昨日的衣裳,且外袍還是皺巴巴的,眼底有濃重的烏青,瞧着又是一夜沒睡。
有朝臣忍不住上前道:“殿下心系災民,乃百姓之福,但殿下也要保重貴體啊!”
去歲年末,湖州發生雪災。
朝廷派了欽差去赈災。可沒想到,新年剛開朝,便有湖州的百姓來京告禦狀,說欽差聯合當地官員侵吞赈災款,導致湖州餓殍遍地。
陳帝聞之震怒,下令讓陳妄監督,底下官員徹查此事。
是以衆人見陳妄這樣,皆以為他是因為此事。
甚至在上朝時,就連一向對陳妄嚴厲的陳帝,這次都難得出聲道:“你是國朝儲君,你憂心百姓,是好事,但若因為此而敖壞了身子,就是本末倒置了。”
陳妄只得拱手道:“是,父皇教誨,兒臣謹記。”
散朝後,朝臣們都還在盛贊陳妄。
陳妄則徑自朝前走,裴清琅跟在他身後:“殿下,關于湖州官員貪污一事……”
裴清琅話還沒說完,就被陳妄打斷了。
“跟孤去東宮說。”
他們剛到東宮,康平就一瘸一拐迎了上來。
“太子殿下,您可算回來了,您……”
“替孤去辦件事。”
陳妄打斷康平的話:“将玉容膏送去月嫦宮。”
“是。”康平轉身要走,又被陳妄叫住。
陳妄想了想,又道:“你開孤的私庫,從裏面選些女子喜歡的東西,一并送過去,做的隐秘些。”
“哎,老奴這就去。”
康平轉身走了。
殿內,只剩下陳妄和裴清琅兩個人。
裴清琅輕聲問:“殿下,您同望舒公主……”
說到一半,裴清琅又驀的止住了。
陳妄掀簾的手一頓。
他回頭,問:“什麽?”
“沒什麽。”
陳妄道:“那你等等,孤先去沐浴更衣。”
裴清琅垂眸:“是。”
陳妄走了。
裴清琅走到窗邊。
隔着窗子,他看見康平正領着兩個小內侍,帶着從陳妄私庫裏取出來的東西,往外走去。
日光熠熠,落在裴清琅的眼皮上。
裴清琅眼臉微動,複又長睫傾垂。
李望舒看見康平送來的東西時,都要笑了。
陳妄這是做什麽?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
不過既然是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李望舒道:“那望舒就卻之不恭了,還請康管事回去,替望舒多謝殿下。”
福滿和抱玉将東西接過,收入殿中去了。
康平不知其中緣故,還在上趕着替陳妄說好話。
“奴才自幼跟在殿下身邊,這麽多年了,還是頭一次,看見殿下,對人這般用心,公主真是好福氣啊!”
李望舒微微一笑。
她十分想說,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哼!陳妄對她用心。
他的用心,就是昨晚,差點掐死她嗎?!
想到昨晚的事,李望舒還心有餘悸,
不行!以後每旬,她還要去東宮,她得想辦法保護自己。
“教你武功?”
戚紅纓聽到李望舒這話時,驚的下巴都要掉了。
“望舒,習武得自幼開始,你現在這……”
戚紅纓一臉為難。
李望舒道:“我不是想習武,而是想讓你教我幾招防身術。”
福滿也教過她幾招。
但那幾招需要出其不意才行。
像昨晚那種情況,她只有被碾壓的份上,所以李望舒又來找戚紅纓。
“怎麽了?六皇子又找你麻煩了?!”
戚紅纓面容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那倒沒有。”
“那好端端的,你怎麽突然想學防身術了?”
“我這不是想着,有備無患嘛。”
“哦,這樣啊。”
戚紅纓也沒多想:“成啊,只是雲姑姑這段時間,看我看的緊,你要不等過幾日?”
“成。”李望舒應了。
想了想,李望舒又偷偷問:“紅纓,你現在還偷偷練武沒?”
“練呢!只是雲姑姑看的緊,還收了我的刀,我只能每天半夜,偷偷在房間裏練,我好想回戚家住啊!”
李望舒點點頭。
“那就好,記得武功不能丢啊。”
戚紅纓以後是陳妄的太子妃。
她日後得跟陳妄長期相處,有武功傍身,陳妄就傷不了她。
從壽安宮出來之後,李望舒領着抱玉,往月嫦宮回。
卻不想,走到半道上,竟然遇見了六皇子的正妃和姜容容。
自行宮之後,李望舒就沒再見過姜容容了。
如今驟然遇見了,也少不得上前見禮。
六皇子妃是個溫婉的女子。
她知道,姜容容和李望舒認識,便柔聲道:“你們說會兒話吧,那邊的桃花開了,我去折幾枝,帶給母後。”
說完,便帶着宮人走了。
李望舒和姜容容相對而立。
從前,她們是朋友。但經過行宮一事,眼下再獨處時,只是徒增尴尬。
所以,姜容容也沒有,同李望舒交談的打算。
六皇子妃前腳剛走,後腳姜容容便客氣疏離道:“我也去折花了。”
說完,轉身走了。
李望舒立在原地,看着姜容容遠走的背影。
姜容容是她在陳國,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李望舒從來沒想過,她們之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六皇子的目标是她,李望舒一直都知道。
但李望舒沒想到,姜容容會幫忙,在她的水裏動了手腳。
那夜,本該遭罪的是她。
可陳妄卻陰差陽錯救了她。
此舉又遭成了姜容容的悲劇。
她與姜容容之間,說不上,誰虧欠誰。
其實那天夜裏,知道姜容容被六皇子的人帶走時,李望舒曾想過,去救她的。
但那時,她被陳妄帶走,又熬過了藥效發作。
就算她說服陳妄過去,他們那邊也早已是木已成舟了。
“公主,我們回去吧。”
抱玉在旁道。
李望舒嗯了聲,收回目光,回了月嫦宮。
三天後,天剛擦黑,康平又笑容滿面來了月嫦宮。
李望舒現在一看到康平的笑,就有些發憷。
脖子上的掐痕,剛消散下去,李望舒現在一點都不想見到陳妄。
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康平就先一步道:“殿下說了,公主要是不去東宮,他過來也行,但他過來一次,就要在原有的基礎上,翻一番。”
這話說得隐晦,但李望舒卻是聽懂了。
是指上次每隔旬日的次數。
李望舒瞬間氣的臉色通紅。
她就沒見過,陳妄這麽厚顏無恥的人。
偏偏,福滿還在一旁,茫然問:“什麽多加一次?”
“沒什麽。”
李望舒撮了撮後槽牙,滿臉怒氣跟着康平去了。
到了東宮後,在進去見陳妄之前,李望舒從東宮衛身上,薅了個物件。
陳妄等在殿中。
手上拿了本書,但是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在想,等李望舒來時,要怎麽同李望舒說,說上次的事。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陳妄瞬間聽出來,那是李望舒的腳步聲。
他立刻坐直身子,繼續裝作在看書。
直到那腳步聲朝自己過來時,陳妄這才裝作不經意擡眸。
只一眼。
陳妄瞬間愣住了,手中的書,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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