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更)

外面蟲鳴漸響, 殿內燈火通明。

六皇子高喊完這一句之後,便跪在地上不起身。

奉命進來的侍衛,有些犯難, 又轉頭, 等陳帝示下。

陳帝眉心擰出了川字來。

他冷聲道:“拖下去!打!”

侍衛得令, 迅速将六皇子拖去了殿外。

一時殿內,就只剩下陳帝父子, 和陳帝的心腹常公公了。

陳帝素來對陳妄不假辭色。

平素父子倆一處時,說的基本都是政事, 但陳妄不近女色這一點,陳帝是知道的。

所以他只當,六皇子是随意攀咬, 便也沒往心裏去。

原本正打算要說正事的, 但想了想,陳帝又随口問了句:“此事,你如何說?”

陳妄沒想到, 他與李望舒之間的事,會猝不及防被推到陳帝面前。

眼下陳李兩國是戰是和未定。

他與戚紅纓也即将成婚, 此時, 并不是承認這件事的好時機,但——

“兒臣無話可說。”

陳妄還是承認了。

“你是即将要成親的人了,平素也該注意分寸, 別……”

陳帝話剛說到一半,又猛地收音。

他猛地擡眸, 目光死死盯着陳妄, 滿臉的不可置信。

陳帝問這話, 本意是想敲打陳妄。

戚家滿門忠烈, 戚紅纓的父親又戍守邊關多年,勞苦功高,他膝下只有戚紅纓這一女。

陳帝本是想借這個話頭,讓陳妄約束自身。別在戚将軍回京時,讓他聽到什麽閑言碎語,寒了忠臣的心。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陳妄竟然說,他無話可說,所以他與李望舒當真有私情?

陳帝頓時怒火中燒。

可在發脾氣之前,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所以在對李國這件事上,你主和?”

問這話時,陳帝面上怒氣驟盛,已隐約有雷霆之怒。

陳妄是陳國的太子。

縱陳妄非他心中的太子人選,可自立了陳妄為太子之後,他便将陳妄當儲君培養的,日後陳妄是要繼承大統的。

可若他敢為了一個質女,而色令智昏到這種地步,那他這個太子,就別想當了。

陳妄一看陳帝的表情,便知道陳帝在想什麽。

陳妄眼底滑過一抹嘲諷的笑。

他母後早逝,在世上唯剩的親人,只有這個父皇了。

可從小到大,他沒在陳帝這裏,體會到一絲父愛。

陳帝對他很嚴格。他做的好,陳帝從不會誇他一句,只會冷冷告訴他,他是儲君,必須要做到更好才行。

他做的不好了,陳帝只會罰他,鮮少問緣由。

即便偶爾問了,最後的懲罰,也與不問別無二致,所以久而久之,再遇到類似的事時,陳妄便不再解釋,只平靜請罪,等待陳帝的責罰。

可這次不一樣。

此事牽扯到李望舒,牽扯到李國。

而他在陳帝面前,除了是兒子,還是陳國的儲君,所以無論陳帝相信與否,陳妄還是開口解釋了。

“兒臣與李望舒有私情不假,但兒臣也從未忘過,兒臣是儲君。”

陳帝厲聲反問:“你既知,自己是儲君,為何要與李望舒攪和到一起?又為何在朝堂上主和?”

他與李望舒攪和在一起,全拜他那位七弟所賜。

可此事一旦翻開,便少不得,要說他和李望舒之間的種種。而此事一旦傳出去,對李望舒名聲有損,日後李望舒入東宮後,怕是會遭人非議,所以陳妄只答了後半句。

“兒臣在朝堂主和,原因當時便已說過了。”

陳帝冷笑連連:“在朝堂上,你說的冠冕堂皇的,可焉知,不是為了李望舒才這麽說的。”

若是旁人聽到這話,定然會覺得難受。

可陳妄早已經習慣了。

他們父子親情單薄。

陳帝不信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陳妄平靜擡頭,與陳妄對視。

“父皇,先.太.祖成帝,後宮便有位,被先.太.祖成帝滅了國的亡國公主。兒臣雖不及先.太.祖成帝萬分之一,但兒臣是太子,就算陳李兩國開戰,兒臣将李望舒收入東宮,便可保她安全無虞。兒臣何必要這麽做?”

陳帝生氣歸生氣,但他知道,陳妄和六皇子不同。

若是老六說不定真會這麽做。

但陳妄不會。

所以陳帝沒再糾結這個問題。

他陰沉着臉,問:“是李望舒勾引你的?”

先前,六皇子跑來,說想要李望舒。

眼下,陳妄又跟李望舒有私情,所以陳帝下意識,便覺得,是李望舒聽到風聲,在蓄意勾引陳妄。

“不是。”

陳妄知道陳帝的性子,所以他直接将後路堵死。

“是兒臣強迫她的。”

什麽?!

陳帝差點一點氣沒喘上來。

陳妄一撩袍擺,便跪了下去。

“父皇,兒臣本打算,待與戚紅纓成婚之後,再向您提與李國和親之事,今日您既已知道此事,兒臣……”

陳妄話沒說完,一個茶盞,在他腳下摔碎開來。

“你也知道,你與戚紅纓即将要成婚了?如今太子妃還尚未過門,你便先想着納側妃了,你将戚家的臉面,置于何地?”

陳帝說完,氣的劇烈咳嗽起來。

常公公忙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替陳帝順着背心:“陛下,您有話好好說,別動怒啊!太醫說了,您現在不宜動怒啊!”

陳帝咳的震天響,聽着像是能把肺咳出來。

常公公心急如焚,拼命向陳妄使眼色。

哎呦,我的太子爺啊,您倒是說句軟話啊!這些年,您在不說軟話這件事上,吃的虧還不夠多嗎?!

陳妄抿了抿唇角。

剛好有內侍捧了茶盞來,陳妄主動接過,走到陳帝面前,跪下,将茶盞奉到陳帝面前,難得軟了語氣:“都是兒臣不好,請父皇息怒。”

陳帝現在正在氣頭上。

聽到這話,想都沒想,擡手便将茶盞打翻,滾燙的茶水,頓時潑在陳妄的手背上,常公公驚呼一聲。

陳帝只顧着發怒,壓根沒瞧見這一幕。

他怒道:“朕還沒死呢!你就想着與李國和親了,要不朕現在就把皇位讓給你坐。”

陳帝說完,當即起身,便要拉着陳妄,将他往龍椅上拽時,才發現,陳妄手上紅腫了一大片。

陳帝動作一頓。

剛才太監給他倒的是熱茶?!

“哎呦,太子殿下,您沒事吧?快快快,先拿冰敷一下。”

常公公拿帕子包了冰塊來,又吩咐外面:“快傳太醫來。”

陳帝這才恢複理智。

他松開陳妄,道:“将剛才奉茶的人,拖出去,殺。”

殿外頓時有撲通聲傳來。

似乎有人在求救,但轉瞬又被捂住嘴巴,拖着走遠了。

陳妄避了常公公的好意。

他雙手撐地,彎腰行禮,請罪道:“兒臣想着待與戚紅纓成婚後,再向父皇禀明,商議與李國和親之事時,李國邊境尚未頻繁調動,請父皇明察。”

陳妄在陳帝面前,向來一板一眼。

雖然說話不如六皇子那般讨喜,但陳帝知道,他從不說假話。

再加上,燈火下,陳妄撐在黑色地磚上的手背上,此時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

陳帝縱是想苛責,也開不了口。

“罷了。”

陳帝擡手扶額:“你下去吧。”

陳妄拱手謝恩,欲退下去。

但走了兩步後,又聽陳帝道:“你與戚紅纓的婚期将近,這段時間,你把心思都給朕放在婚事上。”

這只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囑咐了。

但陳妄卻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父皇想做什麽?”

陳妄問完,看見陳帝的眼神時,他瞬間明白了。

“父皇想殺了李望舒。”

眼下雖然陳李兩國,未決定是戰是和,但無論是戰是和,主動權都在陳國手上。

所以陳帝完全不在乎,李望舒的生死。

陳帝見陳妄看出來了,索性也不瞞他。

“此女令你們兄弟反目,留不得。”

陳妄聽到這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

他看向陳帝,眼裏全是譏諷:“關系從和睦變為仇人,才能稱為反目成仇,而我與六弟,生下來時,便相互憎恨,如何能說反目成仇呢?”

“太子!”陳帝厲喝一聲,臉上皆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常公公見狀,拼命給陳妄使眼色。

他們這位太子爺,為什麽非要這麽軸,和陛下對着幹呢!到時候,吃虧的,不還是他嗎?!

殿內落針可聞,只有穿堂風拂過,扯的燭火搖晃。

過了須臾,陳妄擡眸。

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看向陳帝。

陳妄問:“父皇,是不是只要六弟看上的,無論是什麽,兒臣都要拱手相讓?”

陳帝目光如箭,銳利朝陳妄射過來。

常公公拼命向陳妄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了。

陳妄充耳不聞。

他放在寬袖裏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但面容卻冷靜得出奇。

“父皇,從小到大,您教導兒臣,說兒臣是儲君,是兄長,便當有儲君的風度,所以兒臣次次拱手相讓,但這一次,兒臣不會再讓。”

陳妄說完,膝蓋一彎跪下,對着陳帝長磕而下:“求父皇成全。”

陳帝放在案幾上的手,倏忽攥成拳。

常公公看的心驚肉跳的。

但陳帝并沒發火。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

“你現在要李望舒,若朕明日在早朝上便宣布,與陳國開戰呢?”

陳妄沉着應答。

“若陳李兩國開戰,兒臣會納李望舒做側妃。若兩國繼續和談,那李望舒将會以和親公主的身份,進入東宮。”

陳帝下颌骨繃緊。

說來說去,陳妄還是鬼迷心竅的,一定要李望舒。

“那戚家那邊,你要如何跟他們交代?”

“戚紅纓是皇祖母和父皇欽定的太子妃,沒有人能動搖她的地位。”

陳帝沒說話,而是看向陳妄。

他們父子之情淡泊,平日裏除了政事外,陳妄從不忤逆他,也從不向他請求什麽。

這是陳妄第一次求他。

陳妄是太子,他想要一個女子,并非是不能同意的事。

可偏生,他要的是李國的公主。

不過這也不是難事。

就像陳妄說的,太.祖成帝的後宮裏,還曾收過被他滅國的公主。而且陳妄不是老六那個色令智昏的東西,他做事向來有分寸。

他想要李望舒做側妃,也不是不能給。

只是不能就這麽輕易給了。

陳帝面色陡然一沉。

他道:“來人,将太子拖出去,杖二十,罰禁足半月。”

常公公一臉茫然。

一時沒反應過來,陳帝話裏的意思。

倒是跪着的陳妄,俯身行禮。

“兒臣謝父皇成全。”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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