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主單獨住在一棟小樓中,前後俱被風雪覆蓋。謝離站在正廳中,給山主回禀近來的課業。
檀木小幾上擺放着一個梅瓶,看起來像是郗真孝敬給山主的那個。山主翻看着書卷,道:“做得不錯。”
謝離微微颔首,“謝師父誇獎。”
他眉眼波瀾不驚,看上去沒有一點被誇獎的高興。山主也不在意,放下課業,道:“郗真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謝離搖搖頭,不過想想也是,郗真才沐浴過就經了風,會生病也不奇怪。
山主知道近來郗真與謝離關系有些緩和,樂得見他們師兄弟和睦,于是道:“你替我去瞧瞧他,看他有什麽想吃的想要的。他生着病,難免嬌氣些,你莫與他生氣。”
謝離道:“是。”
山主點點頭,忽然想起來謝離前幾日受了傷,便問了一句,“你的傷勢如何了?”
謝離道:“只是皮外傷,已無大礙。”
山主也不甚在意,道:“去吧。”
謝離出了小樓,便往郗真的院子裏去,山中弟子很勤快,雪一停就将路掃了出來,路兩邊被掃起來的雪已經髒了,灰撲撲變成了一灘污水。
謝離走上臺階,擡手敲門。是扶桂來給謝離開的門,他看見謝離,有些驚訝的樣子。
房間裏有人,陳松也在。他伏在床邊,低聲對床上的人說着什麽。
謝離看過去,郗真就躺在床上,被子裹得很嚴實。
“大師兄來了。”扶桂跟他客套。
謝離進了屋,道:“師父叫我來看看小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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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桂把人迎到裏間,“看,随便看。”
見郗真沒有動靜,扶桂上前給他掖了掖被子,然後推了他一下,低聲道:“大師兄來了。”
郗真被子拉下來一些,露出憔悴的一張臉,道:“我知道了。”
扶桂起身讓出位子,叫謝離上前去。陳松卻仍站在床邊,看着謝離的目光談不上善意。
扶桂把陳松拉過來,道:“咱們先出去。”
陳松不動,警惕地看了眼謝離,道:“我們走了,他對小師弟下毒手怎麽辦?”
“你說的這是郗真能幹出來的事。”扶桂推着陳松,道:“走吧走吧,走得慢了郗真才要生氣呢。”
陳松被扶桂拉出去了,屋子裏只剩下謝離與郗真兩個。謝離在郗真床邊坐下,打量着他。他發了高燒,面頰緋紅,豔若朝霞。雙唇有些幹,微微張着口,一幅情态可憐又可愛。
謝離看了一會兒,伸手去撥弄他的衣領。郗真拽着被子角,聲音沙啞得厲害,“你拉我衣裳做什麽?”
“發高燒不能悶着,”謝離道:“你把被子掀開點,熱才能降下去。”
謝離要掀開他的被子,郗真拽着不給,謝離手上使了點力氣,一下子把被子打開。暖香被熱氣一蒸,馥郁幽香撲面而來,說不出的香甜軟膩。
謝離頓了頓,聽見郗真小聲抱怨,“我冷。”
謝離只好抖開被子松松搭在他身上。他雪白的脖頸因為高燒而微微透着些粉,想必全身上下都是如此。
郗真看着謝離,忽然道:“我頭疼,你給我揉一揉。”
謝離抿了抿嘴,真地伸出手給他揉按着太陽穴。
郗真心裏一喜,心說差不多了,道:“謝離,我......”
他的聲音很沙啞,伴随着偶爾的咳嗽,“我...我喜歡...咳咳...我喜歡你...咳咳——”
話沒說完,郗真就劇烈的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幾乎聲嘶力竭。謝離要起身給他倒杯水,他卻死死抓着謝離的手,話都說不利索了還要說,“你...你喜歡...咳咳...喜歡我嗎?”
謝離幾乎笑了,瞧他凄凄慘慘的樣子,知道的說這是表白,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麽生離死別呢。
郗真把話勉強說完,聲音徹底啞了,張口只能叫出兩聲氣音,慘兮兮的,好不可憐。
謝離起身去倒了熱茶來,扶着郗真的腦袋小口小口地喂給他。
郗真大概也覺得這個表白弄得很不體面,喝過水後就一轉身背對着謝離去了。
謝離也不惱,放下茶杯,問道:“頭還疼嗎?”
郗真回身看了他一眼,惱羞成怒,似嗔非嗔。
謝離伸出手,緩慢而有耐心的揉着郗真的太陽穴。頭痛欲裂的情狀在謝離舒緩的按壓中漸漸褪去,郗真終于願意轉過身面對着謝離。他還生着病,弄這一出根本受不住,不多會兒便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睡夢中,他倒是沒有了平常的紮手,枕着謝離的手掌,小貓兒似的蹭着他的手心。
謝離手指微微蜷縮,好半晌,才抽出手掌起身離開。
這病中發生的事兒如大夢一場,郗真都說不好謝離是不是真的給他揉了半響的腦袋。但表白的事兒是實實在在的,他本不想再去找謝離,無奈有個扶桂見天兒地催促他,叫他不能前功盡棄。
郗真也覺得有道理,如果拿不下謝離,他先前做的那些不都付之流水了?于是挑了個晴天,郗真去找謝離了。
謝離在藏經樓,在藏經樓看書,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消遣。
九嶷山的藏經樓依山而建,底下幾層是木質結構,再往上就借用了一部分山體,如同嵌在山石中的一座樓。
今兒不是藏書樓開放的日子,只有長老們的親傳弟子在,零星幾個人分布在一樓二樓三樓。有人給郗真指路,說謝離在六樓。
六樓上都是山石結構了,因嫌陰冷,平時少有人往那裏去。只有謝離喜歡清靜,才會到六樓看書。
郗真徑直上了六樓,古拙的石階坑坑窪窪,仿佛天然形成的一樣。樓上放着許多炭盆,一來取暖,二來祛濕。
郗真在窗邊找到了謝離,窗外的陽光透過窗子闖進藏書樓,将整間屋子分成一明一暗。謝離就在明暗的交界線上,陽光勾勒出謝離優越的側臉輪廓,在他的眼睫上灑下一片光塵,神聖而端莊。郗真看着,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
謝離聽到動靜,朝這邊看過來。郗真慢吞吞走到謝離面前,斟酌了一下,道:“我病中的時候,多謝你照顧我。”
謝離擡頭看他,日光灑在他臉側,好像他整個人都發着光,“身體好了嗎?”
郗真點點頭,“已經好全了。”
還躲了他好幾日,不知道怎麽圓病中表白一事。
好在謝離還算善解人意,并沒有提當日之事,只點點頭,繼續看書了。
這讓郗真心裏怪不舒坦的,他一面希望謝離不提當日之事,一面又希望謝離能開口問問他。不然,像是只有郗真一個人為那天的事輾轉反側似的。
郗真站在書架邊,随手拿了本書翻着,目光卻一下一下地落在謝離身上。
謝離擡頭問他,“還有事嗎?”
郗真抿了抿嘴,看着他,道:“那天的話,我不是說着玩的。你要不,考慮考慮?”
謝離頓了頓,剛要說話,就聽見樓上傳來“咯吱”一聲響。
郗真擡頭看向樓上,問道:“樓上有人?”
謝離道:“不應該。”
九嶷山弟子們最多只能到六樓,去七樓需要山主特許,謝離沒聽說最近有誰獲得了特許。
郗真眉頭緊皺,他怕有人偷聽他與謝離說話,于是立刻丢下書往七樓去。
擺滿書的書架安安靜靜地放在七樓,放眼望去,沒有一個人影。郗真緩步往裏頭,一些細碎的聲響越來越清晰。他以書架掩飾自己的身形,往裏頭看了看,只見最裏面的書架後頭,一張小幾翻倒在地,地上兩個人影,肢體糾纏,喘息聲陣陣。
郗真睜大了雙眼,還不等他反應,身後忽然一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迅速将自己帶下了樓。
郗真掙紮了幾下,忽然聞到這人身上傳來熟悉的氣息,他把那人手拽下來,道:“你幹什麽?”
謝離松開他,道:“那是教圍棋的韓夫子。”
郗真瞪大了眼睛,“是夫子?”他還以為哪個不知規矩的弟子呢。
“就這樣的人還做夫子呢,”郗真不屑一顧,“你看我不去師父那裏告他一狀。”
“你告不倒他,”謝離理了理衣衫,道:“這樣的事情山上并不少見。”
郗真目露驚訝,謝離看着他,“你不知道?”
郗真搖搖頭,謝離便道:“山上的弟子,似你我這樣的,是為了争奪嫡傳弟子之位。似扶桂那樣的,不想着争第一,只是來學一技之長,日後下山有個營生。還有些,就是宣雲懷這樣的世家子弟,他們被世家送來學藝,以大批錢財換取山上的資源與人脈。”
郗真道:“這些我都知道。”
謝離看他一眼,“這些世家子弟出身優越,嬌生慣養,受不了山上清苦,自然變着法的找樂子。先前有個弟子叫山下的妓女扮做男裝,裝作雜役弟子上山,同他們玩樂......這件事你也不知道?”
郗真搖搖頭,他在山上的時候只盯着謝離了,這些個事還真的很少聽說。
“韓夫子的妻子出自宣氏,”謝離道:“你先前廢了宣雲懷,已與他結了仇。這會兒再壞了他的好事,他更要記恨你了。”
郗真嗤之以鼻,“那又如何,便是告到師父那裏,占理的是我,還怕他麽?”
謝離打量着他,“以往跟你對峙,我占理的時候也沒見讨什麽便宜。”
郗真擡起頭,喊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多欺負你一樣!”
他心虛的時候,聲音不自覺拔高,眼睛總是睜得圓圓的,透着股子無辜可愛。
謝離看着他,忽然笑了,伸出手,指節蹭了蹭他的側臉。
郗真一下子愣住了,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看着他,道:“你,你摸我幹什麽?”
謝離從容自若地收回手,“不幹什麽,想摸就摸了。”
作者有話說:
謝離:不幹什麽,只是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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