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扶桂屋子裏燈火通明,八仙桌上擺滿了紙燈籠。扶桂正拿着畫筆,細細畫出圖案。屋子裏面各處都挂着燈籠,這是描好了畫的,正在晾着。
郗真推門進來,被滿屋子的燈籠吓了一跳,道:“你幹嘛呢!”
扶桂回頭看了他一眼,道:“給燈籠畫畫啊。”
郗真跨過滿地的燈籠在扶桂對面坐下,扶桂問他:“你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你了?”郗真問道:“反倒是你,最近都不來找我了。”
扶桂仍在專心致志地作畫,道:“我找你幹什麽,你整日跟大師兄形影不離的,吃的喝的都有人家伺候,哪裏還用得着我?”
郗真端起茶杯喝茶,眉眼之間顯見的有些得意。
扶桂看他一眼,問道:“最近怎麽樣了,大師兄可有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對你百依百順啊?”
“這個......”郗真把玩着桌上的茶杯,道:“還沒有。他雖陪我溫書練劍,也願意聽我使喚做些雜事,卻不提争花日和嫡傳弟子的事情。”
“啧,”扶桂嘆道:“到底是大師兄,不是那麽好哄騙的。你不給他點甜頭,想從他那裏拿到些實際的好處,難着呢。”
“還要什麽甜頭?”郗真道:“我最近都沒有背地裏罵他了。”
扶桂看了郗真一眼,“什麽甜頭,你說什麽甜頭?”
郗真眉頭皺起來,扶桂知道他不樂意,一邊繼續描畫,一邊道:“也不是叫你真的委身于他,不過就是親親摸摸,甜言蜜語。勾搭人嘛,還不都是那麽回事。”
郗真兀自想了一會兒,不知道作何想法。他看着扶桂把畫好畫的燈籠挂在一邊,另取了一個繼續畫,問道:“你做這些燈籠有何用?”
“過兩日山下有燈會,年輕男女多在這個時候出來行走,我打算做一批花燈出去賣。”扶桂道:“山上的弟子一年到頭不下山一次,到時候我就守在山門口,把花燈賣給他們。”
“這能賣幾個錢?”郗真道:“山上攏共才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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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扶桂把燈籠拿給郗真看,只見上頭除了畫還有詩,譬如他手裏拿的那一個,寫的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郗真掃了一圈,屋子裏好些燈籠都寫了“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賣給咱們弟子的,是上句,下句拿到山下去賣。那些個看上咱們弟子的,自然要來我這裏買成對的下句。”扶桂道:“更有甚至,不願意自己的意中人與旁人相配,會把所有的下句都買了。”
郗真咂舌,“你真是對得起你的名字。”
扶桂得意洋洋,道:“你下山去玩嗎?走的時候記得來找我買花燈,你一買,咱們山上的弟子們就跟跟着買了。”
“知道了。”郗真擺擺手,出去了。
出了扶桂這裏,郗真繞去廚房,取了幾份點心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讓謝離幫他抄一卷書,趁這個空跑出去找的扶桂,回去的時候才想着帶着吃的糊弄謝離。
一進門,郗真就往書房看,卻見那裏空無一人,筆墨紙硯都放得好好的,就是不見謝離。
“謝離?”郗真走向書房,把食盒放在桌上。
書房不見謝離,卻有一道低沉慵懶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郗真轉身望去,床榻的帳子放了下來,裏頭正躺着一個人。
郗真大怒,快步走過去,“誰讓你睡在我床上的!”
他“唰”的一下掀開銀紅色的紗帳,只見謝離合衣躺在床上,撩起眼皮子,輕淡地看了他一眼。
“抄書抄累了,歇一歇都不行?”
謝離身下正是郗真想方設法得來的雪狼皮,郗真氣死了,拉着謝離的胳膊,“不行!不行!從我床上下去!”
謝離任他拉扯,紋絲不動,“只是在你床上躺一躺罷了,你我什麽關系,何必如此生分。”
“什麽關系!我跟你有什麽關系!謝離,你給我滾下去!”
謝離眸光微動,反手拽住郗真,一把将其拽到床上。
天旋地轉之間,郗真已經栽倒在床榻上,銀紅色的紗帳輕飄飄地落下,掩去外頭的光。
謝離掐着他的下巴,壓在他身上,慢條斯理地問道:“我們什麽關系,你跟我有什麽關系?”
郗真感受着謝離微涼的指尖落在自己頸側,理智稍微回來了些,甜着嗓子道:“我們,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是我嫡親的大師兄呀。”
謝離沒說話,昏暗的帳子裏,郗真看不大清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的拇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謝離手下動作很重,碾的郗真有些疼。他心裏想着,如果謝離再不松手就要咬他。就在他準備張嘴的前一瞬,謝離松開了對郗真的禁锢,躺在了郗真的身側。
郗真趕緊摸了摸嘴唇,他差點以為流血了。
身邊的謝離阖着眼假寐,郗真有些恨恨,面上卻還笑道:“師兄,我帶了幾樣糕點,你下去嘗嘗吧。”
謝離不動,“我不想吃東西。”
郗真再接再厲,“你看你,這麽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我這兒的床小,躺着不舒服。”
“我覺得挺舒服,”謝離伸出手,撫摸郗真的側臉,一雙眼睛黑沉沉地盯着郗真,“溫香軟玉在懷,哪裏的床榻也比不了這裏的舒服。”
郗真拍開謝離的手,道:“你也會說這麽孟浪的話。”
謝離似乎是笑了,一聲輕笑回蕩在郗真耳邊。郗真揉了揉耳朵,側着身子看向謝離。他們離得近,郗真聞到謝離身上的氣息,似先天崖風雪一般,幹淨,冷冽。
郗真慢慢靠近謝離,安靜的帳子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用力地嗅了兩下,卻找不到那種味道了。
郗真擡起頭看向謝離,想了想,問道:“過幾日山下有燈會,你去玩嗎?”
謝離聲音懶懶的,“你想去?”
“我想去,”郗真道:“你陪我一起去吧。”
謝離想了一會兒,道:“好。”
郗真點點頭,又道:“那你現在,下去呗。”
“不行。”
郗真哼了一聲,重重轉過身,背對着謝離。
他們約好了傍晚下山,山門各處已經亮起了燈,山上的弟子也三三兩兩的出了山門。這次燈會很熱鬧,除了這邊的男弟子們,北苑的女弟子們也可以自由活動。女孩子們總是鮮豔明媚,一個個穿着大紅色的鬥篷,到扶桂這裏買了各色圖案的燈籠,提着便下山了。
這是九嶷山一道不可多得的風景,然而,倏忽一團火闖進了衆人的視線。看去,原來是一身紅衣的郗真。他墨發高束,金冠墜下的流蘇在耳畔晃來晃去,郗真踏雪而來,身披暗紅妝花雲錦緞面的狐裘,通身金貴,世家大族裏的小公子不外如是。
他身邊站着如皚皚白雪一般的謝離,雪白的鶴氅不染纖塵,月光見了也要退三分。他身上,腰束玉帶頭戴玉簪,長發潑墨一般。遠遠看去,整個人優雅從容地像幅水墨畫。
郗真走到扶桂的攤子前,“賣出去多少了?”
扶桂嘿嘿一笑,“快賣完了。”
“我也要,給我一個。”郗真扔給他一個金珠,扶桂從一邊拿出一個燈籠,上寫着“風雨如晦,雞鳴不已”。見謝離在一邊,他又給了一個“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謝離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其中關竅,道:“很有巧思。”
扶桂道:“多謝大師兄誇獎。”
郗真拉着謝離,“好了好了,快走了。”
山下城裏,說不清的燈火渲染出一座不夜城,把大街小巷照得猶如白晝一般。集市上,兩邊挂着的彩色絲帶随風飄揚,底下人來人往,接踵擦肩。大冬天,人人都穿着很鮮豔,獨郗真一個,在人群中最為耀眼。
他這會兒,并沒有了山上的矜貴,穿梭在人群裏,一會兒看人家雜技,一會兒看人家舞獅,沒過一會兒又湊到小孩子堆裏,看賣糖畫的老人畫糖畫。
謝離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視線始終注視着他。他真熱烈,比滿天的煙花,滿街的燈火還要熱烈。
郗真手中抓着一串糖葫蘆,回到謝離面前,道:“給你吃。”
謝離看着那雙明亮的眼睛,張口咬了個果子。剛咬下去,只覺一陣酸苦。那山楂的酸苦與糖漿的甜沒有融合在一起,酸是酸,甜是甜,味道詭異。
郗真大笑起來,頑劣如幼童一般。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攔住了郗真,不好意思地問,能不能給郗真畫張畫。
他是以買畫為生的,攤子上零星擺了幾幅畫。
郗真想了想,“行吧,正好我走累了。”
郗真在小木板凳上坐下來,瞥見謝離還站在一邊,頓時覺得怎麽都不自在了。
“謝離,”郗真叫他,“我看前頭有賣冰碗的,你去給我買吧。”
謝離挑眉,“大冬天的吃冰碗?”
郗真點頭,“我要吃。”
謝離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去給他買冰碗了。
郗真将手中零碎的東西放下,拎着燈籠閑适地坐着,那書生道:“這個姿勢就正好!”
他一面說,一面畫起來。
沒多會兒,謝離回來,郗真卻已經不在這裏了。書生給謝離指了方向,只見不遠處的石橋上,郗真站在那裏,看着湖面上滑冰的少年。
一轉眼的功夫,郗真手裏拎了好些個燈籠,有些是出自扶桂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還有些就是溢美之詞,“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謝離寒着一張臉走上去,“誰給的花燈?”
郗真看見他,道:“別人塞給我的呀。不過我看過了,都是好看的小公子,不好看的我都沒要。”
“你這麽随便接人家的花燈,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謝離涼涼道。
“知道啊,”郗真一臉不以為意,“可我沒答應他們,他們自己會錯了意,與我何幹呢?”
謝離嗤笑一聲,“好一個無情無義的美人。”
郗真哼了一聲,不在意謝離的擠兌,道:“師兄,你把你的也給我吧。”
謝離看他一眼,“除非你把你手裏的都扔了。”
郗真想要謝離的,但又不舍得扔手裏的。這麽多燈籠在一塊多好看啊,一枝獨秀不是美,萬紫千紅才是春呢。
“花燈越多越好看啊,”郗真道:“熱鬧。”
謝離眉眼寒意更重,“你不扔掉你手裏的,就拿不到我的這個。”
郗真想了想,“好吧好吧,我現在就去扔。”
不等謝離說話,郗真便提着一把燈籠跑到河對岸。扶桂這裏擺攤,一見到郗真還有些驚訝,“你不是跟大師兄一起去玩了嗎?”
郗真把燈籠都放在扶桂這裏,道:“謝離真是煩死了,非叫我扔掉這些花燈,不然就不肯給我他的那個。我先寄存在你這裏,等回了山上我再找你拿。”
扶桂說好,伸出手道:“托管費。”
郗真扔給他兩個金珠,“無奸不商!”
郗真回到謝離身邊,手中只有下山時帶的那個,“都沒有啦,都扔掉啦!”
謝離面色總算好了些,把手中的燈籠遞過去,郗真要去接,謝離卻又往後收了一下,目光示意郗真。
郗真撇撇嘴,只得将自己手裏的花燈也送出去,如此才換回來謝離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作者有話說:
燈會營銷套路太煩人,扶桂或成最大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