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郗真做了一夜夢,哭着醒來又哭着睡去,第二天早起便覺得頭疼難忍。他按照多年的習慣起床去練了會劍,沐浴過後又去書房處理了些各地發來的信件。
如此過了半晌,他的頭疼仍未減弱。郗水奉上茶,跪坐在郗真身邊,給他揉腦袋。
“少主,歇息片刻吧。”
郗真阖着眼,倚着憑幾閉目養神。
他才剛閉上眼,外頭郗山匆匆走進來,道:“少主,東宮來人了。”
郗真的眼睛倏地睜開,道:“去看看。”
庭院四角種着幾株青松,回廊邊上放了幾盆大如手掌的芍藥花。郗真一身黑紗,驟然闖進花團錦簇之中。
滿院子都是東宮送來的禮品,從金銀玉器到書畫典籍,還有些珍貴的藥材。東西是湯致親自送來的,見郗真露面,湯致滿臉含笑,道:“郗公子好。”
郗真勾起一抹得體的笑,問道:“湯公公,你這是何意?”
“這是殿下的意思,”湯致道:“郗公子千裏迢迢來到京城,太子殿下作為東道,總該好好招待才是。這些個東西,公子看看可有得用的,能留下一兩件,便是這些東西的造化了。”
郗真拿不準重明太子的意思,只道:“公公客氣了。”
湯致笑了笑,與郗真寒暄了兩句,這才離開了。
郗山将禮單呈上來,郗真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沒發現有何不妥。
想了想,他把禮單扔給郗山,吩咐道:“把東西仔細收好了,預備些東西回禮,添上些蜀錦。”
郗山稱是,下去準備了。
郗真實在沒有心力去探究重明太子到底是何用意,昨夜夢見謝離,讓他想起了一件無可避免的事情——謝離的忌日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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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起了風,郗真午睡起來,雲彩将太陽完全遮住了,金燦燦的陽光消失不見,天色倏地暗下來。
郗真在房中坐了半晌,臨到晚飯前,他吩咐郗水準備些燈燭紙錢,将後院所有的人都遣走,不許任何人進來。
後花園種了許多藤蔓,纏繞着假山老樹,一入夜就變成了黑黢黢的一片。假山邊,郗真在空地上擺了一只香爐,他用火折子點了蠟燭,取了三支香插進香爐裏。
謝離掉下山崖,幾乎屍骨無存。郗真在山下為他立了碑,随後便跟逢辛回到了家。郗真對此事諱莫如深,逢辛也不敢再提。因而現在他身邊的人,沒有一個知道這些往事。
郗真不設牌位,是因為他根本不敢對着謝離的牌位。他怕謝離,愧疚演變成恐懼,随着時間而不斷加深。
郗真将黃紙拿到蠟燭邊,黃紙倏地一下便燒了起來,明亮的火焰照出郗真的面容。
“我昨晚夢到你了,”郗真道:“但是跟往常的夢不太一樣。”
他最經常夢到的是九嶷山上的往事,也會夢見他墜落山崖,滿含怨恨的眼睛。但像昨晚那樣和他對話的,還是頭一次。
郗真小聲道:“不會是你在下頭給我托夢吧。”
香爐裏的三支香仍在袅袅地散發着煙氣,郗真跪坐在席子上,又道:“你,你是缺什麽東西了嗎?你想要什麽?衣裳,吃食,房子,轎子,不然再給你燒幾匹馬好了。”
當然沒有人回答郗真,郗真讪讪地笑了笑,又抓了一把紙錢,道:“我多給你燒點錢,你自己去買吧。”
黃紙燃燒的氣味很快蓋過了檀香的味道,郗真想了想,往香爐便靠了靠,“謝離,你現在還在下面嗎,投胎了沒有?”
他慢吞吞的,一邊斟酌一邊道:“我明日找人給你念往生咒,在寺裏給你立個長明燈,保佑你下輩子做個好人吧。”
他話音剛落,後花園狂風大作,掀起黃紙漫天紛飛。郗真心裏一突,頓時覺得身上有些毛毛的。
“謝離,別生氣啊。”郗真抓着紙錢,有些緊張,“都做鬼了,脾氣還這麽大。”
起風了,纏繞在山石的藤蔓葉子被風刮起,夜裏看着,像是什麽東西在黑暗裏起伏。遠處的樹影婆娑,郗真一錯眼,竟在那裏看見一抹白色的影子。
他仔細看去,那裏又變成一片樹影,窸窸窣窣的,似乎一個人都沒有,又似乎站滿了人影。
郗真緊了緊身上的衣裳,他将面前的火盆倒扣着滅掉火,連香也來不及掐就跑回屋裏去了。
跑回屋裏還不算,一定要跳到床上蒙上被子,才算安全。
郗真蒙着被子,滿心驚惶地睡去了。夜半時分,燈燭燃燒殆盡,郗真倏地從夢中驚醒。他側躺在床上,背後一只手搭在腰間,叫他驚起滿身的冷汗。
“郗真,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謝離從身後環抱着他,冷冽的氣息直鑽入郗真口鼻之中。
“謝離,”郗真顫着嗓子道:“你是人是鬼?”
“你說呢?”謝離的氣息呵在郗真後頸,他微涼的手掌撫上郗真的臉頰。郗真不敢看他,直挺挺地瞪着帳子。
“我不但是鬼,還是孤魂野鬼。”謝離的吐息游離在郗真頸間,“你不是問我,在下面缺什麽嗎?我缺什麽,你想不到?”
郗真幾乎顫抖了,“謝離,我,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我知道錯了。”
“既然如此,”謝離涼涼道:“那我把你帶走吧。”
“我......”郗真張了張口,委屈道:“可我才剛成為嫡傳弟子,連重明太子的面都沒見過呢。”
謝離眸色一下子沉下來,他掐着郗真的下巴,“重明太子!你知道重明太子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你都不認識他,你都沒見過他!就因為他是太子,就為了得到他的賞識,你就抛棄了我!”
“不是,不是!”郗真慌張道:“我有苦衷的,我有我的不得已。”
謝離神色漸深,他平複了心情,沉聲問道:“如果重明太子以入朝要挾你同他好,你會答應嗎?”
郗真心中一跳,謝離這個鬼做得還真神通廣大,連這件事都知道。
見郗真猶豫,謝離身上的氣息立刻冷了下來。
郗真見勢不好,忙道:“不會,不會!我只跟你好過,謝離,我只跟你好!”
謝離注視着他,追問道:“以後呢?我都死了,你還只跟我好嗎?”
“我,我,”郗真強自鎮定,道:“當然,我只喜歡你一個啊。”
謝離凝視了他許久,收回了掐着他脖頸的手。
不知怎的,郗真心裏一酸。謝離從生前到死後,總會因為他這一句話就放過他。
“我還能相信你嗎?”謝離冷冷道:“你也就對重明太子真誠些。”
“與他何幹。”郗真想不通為何謝離跟重明太子過不去,他幹脆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謝離修長的手指挑開郗真的寝衣,涼涼道:“我還是想帶你走。”
郗真倒吸一口冷氣,抓住謝離的手指,道:“我給你守孝!”
謝離一頓,“你說什麽?”
郗真抓着他的手不許他動,“我給你守孝,我作為你的妻子給你守孝三年。”
他頓了頓,繼續加重籌碼,“如果你三年之後仍沒有走的話,我就跟你一輩子,我一輩子都不會讓別人近我的身。”
謝離沉默了,郗真慌的不得了,鼓噪的心跳聲充斥在兩人之間。
“可以。”謝離輕描淡寫的兩個字似乎是給郗真下了終身判詞。
郗真還沒有放下心,就發覺謝離解開了自己的腰帶,冰涼的手指游走在細膩的皮膚上。
“謝離!”郗真有些慌,“你,我,你一個鬼,你......”
謝離慢條斯理地将郗真的手腳都綁上,他想了想,用一條黑色的綢帶蒙上了郗真的眼睛。他不許郗真碰他,也不許郗真看他。明明是黑紗披身,偏偏一身皮肉雪白,透着禁欲的,禁忌的美。
這是一個迷亂的,瘋狂的夜晚,郗真拼命地往床角縮,卻被謝離拽着雙腿拽回來。郗真的身體是一場饕餮盛宴,不管是餓虎撲食般的野蠻,還是細嗅薔薇般的輕柔,都将他折磨得不輕。
他向謝離哭求,但是沒有用,謝離看見他哭,就忍不住弄他。郗真哭的真慘,昏過去又醒來,外頭天光大亮,床邊空無一人,如大夢一場。
東宮,重明太子這幾日心情不錯。
小太監跟湯致說道:“昨兒陛下那裏的高公公問候殿下,我幫着通報。殿下心情好,不僅沒為難人家,還好聲好氣的問什麽答什麽,高公公出來的時候很高興,賞了我一小塊金子呢。”
湯致點點頭,道:“殿下這幾日的心情都不錯。”
裏頭叫人,湯致忙進去伺候。重明太子在窗邊寫字,見湯致進來,便道:“興華街那邊可有消息?”
湯致便道:“郗公子早起練了劍,早膳用了半碗米粥,幾樣小菜。宣家家主送了拜帖,但是被郗公子扔掉了。郗公子午膳用的也不多,而且今日沒有午睡。”
“還有,午後郗公子請了不少道人和尚,聽說是要超度惡鬼。”
作者有話說:
謝離:??連鬼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