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外頭太陽金燦燦的,風卻刮的厲害,明明才是秋天,已經有些寒風凜冽之感。

出了花廳,郗真快步走到扶桂身邊,急不可待的問道:“怎麽樣?”

扶桂想了想,道:“腿上受過傷,一時半會調理不好。”

“誰問你這個了,”郗真問道:“我是問他的長相!他到底是不是謝離!”

扶桂睜大了眼睛,“重明太子怎麽會是大師兄呢?更何況,大師兄不是已經死了嗎?”

郗真一頓,眉頭緊緊皺起來,“你的意思是,他跟謝離一點也不像?”

“當然了,”扶桂道:“大師兄我還不認識嗎?太子殿下也是尊貴俊美的長相,只是與大師兄毫無幹系。”

郗真一下子沉默了下來,連秾麗的眉眼都失去了幾分顏色。

扶桂看了看他,問道:“你怎麽會覺得太子殿下是大師兄呢?”

郗真道:“我見過太子的背影,我總覺得,他的身形與謝離很像。”

“就因為這個?”扶桂簡直不可思議,“就因為一個背影,你就覺得太子殿下是謝離?”

扶桂目光複雜,“郗真,原來你對大師兄如此情深義重。只是大師兄已經死了,你也盡早放下吧。”

郗真橫了扶桂一眼,扶桂笑了兩聲,又擠到郗真身邊,“說真的,如果早知道你現在會這麽不痛快,我當初不會慫恿你去找他。”

郗真微愣,他張了張口,避開扶桂的視線,“哪兒不痛快,我好得很呢。”

“你就嘴硬吧。”他二人并肩走到路上,路邊還有一堆一堆的銀杏葉子。

“如果,”扶桂觑着郗真的面色,“如果大師兄還活着,你待如何?”

郗真沉默了很久,道:“如果謝離還活着,他會來找我報仇嗎?”

扶桂愣了愣,“大師兄或許會怨你,但肯定不會傷害你吧。”

“這誰說得準。”郗真負着手,目光望向遠方,“如果謝離沒有死,他現在會在何處?如果謝離真的是重明太子,那我與他之間的關系就更複雜了。”

扶桂想了想,笑道:“往好處想,如果重明太子真的是與你有過舊情的大師兄,那你豈不是有了個不倒的靠山?太子賓客哪有太子妃來的尊貴?”

他是調笑的話,郗真卻倏地轉頭,直勾勾地盯着他,“你這幾句話說得,倒像是在試探什麽似的。”

扶桂心頭一跳,笑道:“我能試探什麽?”

郗真打量扶桂,道:“你這個人,一貫見錢眼開,趨利避害。倘若重明太子真是謝離,他以太子之尊威脅你,你會不會跟他一起騙我?”

扶桂不敢躲開郗真的視線,他咽了咽口水,道:“太子殿下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你倒是有些執念成魔了。依我看,你就是心裏不相信謝離已經死了,所以一定要編出個他還活着的想頭。如果現在就讓你與太子見面,你真的敢去驗證嗎?”

郗真一窒,竟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下了許久的雨,天色總算轉晴。郗真一早起來,就見郗水指揮着侍女仆從将家具皮子衣裳拿出來曬。外頭陽光金燦燦的,只是有風,不然還算暖和。

郗真洗漱過後桌邊坐下吃飯,其間郗水拿了幾樣布料來給郗真挑,預備做冬衣。

“這天說冷就冷了,還沒覺出點秋意呢,立時就要入冬了。”

郗真随手指了幾樣緞子,道:“那是你在蜀中過習慣了,長安以北都是只分冬夏,難有春秋。”

正說着,郗山敲門進來,神情有些嚴肅。郗水命侍女們退下,郗山将一封密信遞上來,道:“是宮中宣貴人的信,她有孕了。”

郗真挑眉,“她有孕,給我送什麽信?”

郗山道:“少主不記得了?貴妃性獨,不許後宮有子嗣降生。宣貴人這是來找您求救的。”

“這更沒道理了,”郗真道:“宣家勢力如日中天,宣雲懷又與葉家聯姻,她犯得着找我求救?”

郗水在一旁提醒,“宣貴人的生母是宣家家主夫人,去歲已經去世了。”

郗真挑眉,明白過來。宣雲懷是庶子,在宣夫人這個嫡母手下讨生活的時候,沒少被欺負。後來他成了家主,第一件事就是逼死了宣夫人。如此一來,宣雲月與宣雲懷就有了殺母之仇,宣雲月當然不會向宣氏求救。

“少主年幼在家之時,也與那位宣姑娘見過面的。”郗水道:“當日咱們家與宣家還未交惡,家主還曾說要為少主與宣姑娘定娃娃親呢。只是後來少主去了九嶷山,此事也就作罷了。”

“我倒是認得宣雲月,只不記得還有這檔子事了。”

郗真心裏其實不大想管這件事。他如今是東宮的人,應當站在重明太子的立場。宣雲月肚子裏的孩子,無疑是重明太子的競争者,郗真沒有任何理由幫宣雲月。

他想了想,還是拆開了信。甫一看見信上的內容,郗真便挑起了眉。這封信讓郗真意思到,宣雲月是宣家備受寵愛的女兒,還是曾經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女兒。信裏,宣雲月開出了一個郗真無法拒絕的條件。

郗水問道:“少主,咱們要幫她嗎?”

“幫,但不能是我出面。”郗真道:“與其說宣雲月是向我求救,還不如說宣雲月是在想太子求救。”

郗水不明所以,郗真收起信,道:“去東宮。”

重明太子起的比郗真遲,花廳之中,他長發未挽,黑壓壓的頭發散在肩頭,垂在他的衣袍之上。

“宣貴人的生母死于宣雲懷之手,她與母家決裂之事絕非逢場作戲。若我們在此時幫了她,便可借她之手除掉宣雲懷,屆時宣家群龍無首,便不足為懼了。”

重明太子撐着頭,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書信,目光在那“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一句上停留了片刻。

“若真如你所說,此事也不是沒有轉圜之地。”重明太子懶懶道:“只是,孤竟不知道,你與宣貴人還曾有過總角之約。”

郗真眉頭緊皺,“此事有何不妥?”

“沒什麽不妥,只是有感而發。”重明太子輕飄飄地看了郗真一眼,“有個形影不離的宣雲懷,還有個年少相識的宣雲月,郗大人身邊,還真是從來不缺人呢。”

郗真眸光微閃,“殿下這話,倒像是在為謝離鳴不平似的。”

重明太子頓了頓,“就當是孤在為謝離鳴不平吧。”

郗真一愣,冷笑一聲,“他有什麽好不平的,他一個出身寒門、無宗無族之人,叫我這郗氏少主伺候了這麽久,還不夠嗎?”

謝離出身寒門,無宗無族,重明太子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郗真說這話,也不知是嘲諷,還是試探。

重明太子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道:“此事孤記下了,會辦妥的。”

重明太子應下了這件事,于是罕見的,他親自去了陛下的太極殿。陛下無疑是個勤政之人,他的書案上擺滿了奏折,手邊的茶也永遠都是酽茶。一見太子過來,陛下放下了手上的朱筆,道:“太子怎麽有空來太極殿了。”

重明太子走上去,将酽茶遞給身邊的太監,道:“換杯清茶來。”

太監去了。重明太子道:“陛下日理萬機,當保重身體才是。”

陛下笑道:“不妨事,你爹我是刀槍火海裏走出來的,身體好得很吶。”

“正因如此才更要小心,”重明太子道:“你在外征戰多年,不知留下多少暗傷,不可不經心。”

他甚少這麽啰嗦,只有在碰上不聽他話的陛下的時候。

陛下起身活動了兩下,随後在案邊的長榻上舒舒服服地坐下。重明太子則接過他的朱筆,慢慢看着奏折。

“我收到消息,宣貴人有身孕了。”重明太子忽然道。

陛下剛剛還放松的神色漸漸收斂了,沉思之時就有了幾分帝王的威重。

“宣氏女的孩子......”陛下眉頭緊皺,眼中竟有幾分掙紮之色。

重明太子看了看他,“這孩子,你若想要留下,不必顧忌宣氏。宣貴人已與宣氏決裂,宣氏不會保她,她逼不得已找到了郗真,想借郗真向我投誠,以保住她這個孩子。”

陛下眉頭舒展了幾分,卻還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姨母那邊我會去說,父皇不必擔心。”陛下膝下只有一子,他雖然不說,但卻很羨慕別人家兒女繞膝,子孫滿堂。這些,重明太子都知道。

陛下看向案上的太子,道:“那你呢,你心裏可會有不舒服?”

他只有重明這一個兒子,可偏偏父子二人聚少離多。重明一人生活在九嶷山上,同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也差不多了,這都是他做父親的失職。

重明太子筆下頓了頓,道:“若這孩子生下來,我或許不與他們親近,但會記得長兄的責任。還有,”

重明太子認真地看向陛下,道:“我心有所屬,終身都不會再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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