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WRO分部位于邊緣城的一角,是棟不甚起眼的小建築。畢竟在隕星與星痕症候群一系列事件過後,人們對于執權者的不信任度達到了颠峰,由前神羅要員之一,裏夫·圖斯蒂所領導的世界再生組織自然首當其沖。然而,飽經劫難的世界亟需重整秩序,不論反對者們樂意抑或不樂意,WRO無疑為此作出了良多貢獻。
一行人站在WRO分部的正門。平日總有員工出入的大門僅剩兩列武裝森嚴的衛兵駐守,原因不言而喻。克勞德朝旁邊瞥了一眼,在薩菲羅斯身體力行地表現他對頭盔的不滿後,他不得不給他找了件鬥篷,盡管這沒有好太多。深色布料堪堪蓋住眼睛,兜帽以下的半張臉足以勾起他無數噩夢。
薩菲羅斯對他的安排未有異議,簡直稱得上順從。克勞德知道這不過是假象,他從不敢輕視他的仇敵,即便是這個對未來一無所知的薩菲羅斯。男人是一名極具耐心的狩獵者,懂得适時掩其鋒芒,伺機而動。
他走上前,與領頭的衛兵對話,“我來見裏夫。”
對方向他行禮,“斯特萊夫閣下,我們早已收到通知。長官與其他人正在頂層等候您。”他小心翼翼道,“我們護送您上去。”
“不,不用。’他立即拒絕。身後的雷諾嘟囔了幾句,他一概當作沒聽見。衛兵看上去有點為難,“确保諸位安全是我們的責任——”
“我會看住他。”他說,直接繞過衛兵往裏頭走去。
電梯平穩升上高層,氣氛尴尬。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敢說話,于是薩菲羅斯開口,“你不覺得你該解釋一下嗎?”
“解釋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想殺你?”克勞德冷笑一聲,“不如問問自己?”
這下沒有人敢喘氣了。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接待人員将克勞德領到會議室,門打開來,所有人都已到齊。最前方主持會議的是裏夫本人;左側坐着以曾為首的塔克斯,以及幾位他不認識的研究員;右側坐着的人他都再熟悉不過:巴雷特、希德、尤菲跟納納基。
沒有人跟他打招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後的人上。巴雷特尤甚,雙眼死死盯着那暴露在外的半張臉,“是真的嗎?那家夥又——”
薩菲羅斯解下鬥篷。類蛇的豎瞳淩厲地掃視衆人,銀發整齊垂落,透出一股無機質的冰冷。席中有人倒抽口氣,更多不動聲色,仔細地評估着眼前情景。巴雷特霍地站起身,舉起槍械手臂對準薩菲羅斯,“你他媽的——”
“巴雷特!”裏夫喊道。巴雷特啐了一口,憤然坐下。
“情況我已經跟大家說過了。”裏夫說,“雖然是這樣,我還是要問一句:克勞德,一旦發生任何事,你能控制場面嗎?”
克勞德不作聲,點頭。
“很好。”裏夫雙手放上桌面,宣布“那麽,編號PN-013,有關極夜地帶的第十三次會議,現在開始。”
“鑒于有新成員加入,”埃琳娜起身,往蒂法看了一眼。後者進門後不時看向裏夫,眼神絕不友善:他們等下得好好談談,“容我從頭開始彙報一次。”
燈光暗下來,淡藍色的投影幕由長桌中心成形。上頭顯示的正是薩菲羅斯不久前所見那層奇怪的巨膜。
“大概半年前,WRO的研究團隊在北大空洞附近發現不穩定的空間粒子,派出研究員視察,将其命名為極夜地帶。”埃琳娜說,“起初它只是一個圍繞着北大空洞的半圓球體,通體呈黑色。研究員無法判斷它到底是什麽,因為什麽而出現。團隊在空洞外圍建立了一個臨時勘測站,正式開始調查。”
下一張照片是由高空拍攝的,可見黑色半圓的邊線擴展了不少,幾乎将整個蓋亞絕壁納入其中,“一個月後,極夜地帶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擴大,很快就吞噬了整個冰原地區,而且每一日都在不斷擴張,沒有緩和的跡象,速度甚至在不斷加快。研究團隊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加快調查,派出了第一隊搜查隊入內搜索,任務為期一周。搜查隊在第二日全數失聯。傳回來的影像被不知明的電波幹擾,一無所獲。接着……”
半空投影出一個雪山小鎮,它的半邊已經被膜囊括其中,“極夜地帶在一夜之間吞并了冰雪村。居民們大多在睡覺,只有小數人趕在那之前逃出。”金發的塔克斯深吸了口氣,“媒體發現了,事情暴露,公衆開始恐慌。WRO宣布将動用所有資源勘探極夜地帶,并聯絡了社長,塔克斯正式加入調查。同時委托了克勞德·斯特萊夫與文森特·瓦倫丁對極夜地帶展開搜查。”
“至此。以下交由科研部講解最新的進展。”
一名身穿白大挂的橙棕發女性站起身,她朝埃琳娜颌首,轉向衆人,“我是夏露雅?路伊,WRO科學部研究員。那麽,由我來為大家解釋科學部的推論。”
眼前出現了兩張人像照,一個男子以及一個小女孩。照片底下标識着兩人的名字,“過去半個月,巡邏隊在邊緣區域找回了這兩個人。他們分別是喬布爾.努森,第一搜查隊的成員;莉娜.加西亞,冰雪村的村民。”
“他們被發現時身體狀态良好,只是輕度脫水及營養不良,身上沒有任何創口,情緒尚算平靜。巡邏隊将他們帶回總部,我們對兩位作出了一系列檢查和抽取樣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們非常健康。但當被問到先前的經歷時,他們表現得很奇怪。請看。”
畫面上的男人大概三十來歲,體魄健壯,明顯是軍人出身。他臉色憔悴,黑沉沉的眼似兩潭死水,無神地望向鏡頭。
“這都是些必要程序,你參軍已久,應該能理解。不用太緊張。”畫面外傳來一把女聲,“那我們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你的名字?”
男人嗫嚅着,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叫……”
他雙唇發白,突然渾身抽搐,腦袋砰的一聲撞在桌面,聲音極響亮。男人反覆地嗑向桌子,前額迅速腫起,血流如注。他不肯停下。錄像中的夏露雅走到他身側,想要阻止他,“努森先生!停下來!”
“不——”他雙手死死抓在桌邊,堅持傷害自己,桌面被砸得內陷。男人喉底擠出不成調的嘶叫,“費利克斯還活着!他、他們都活着!我已經死了!神——神羅輸了!五臺人會将我們都殺光——”
夏露雅按下遙控器,畫面靜止在男人被衛兵架起的一刻。她續道,“他提及的名字費利克斯,指的應該是前神羅三等兵費利克斯.維利可。兩人都曾參與五臺戰争。其中維利可在平原戰役的一次偷襲敵軍行動中陣亡。行動最後成功,他們刺殺了目标,但部隊傷亡慘重。據與努森交好的兵士所講,努森一直對此非常自責。在戰役之後接受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
螢幕展示出維利可軍士的資料。維利可穿着筆挺的軍裝,炯炯有神地直望前方。他的照片上蓋着一個鮮紅的印章,意為陣亡。
“努森的話很不對勁。他的描述都與現實相反。更糟糕的是,他開始忘記很多事,甚至連自己是誰,去過哪裏都不記得。我們給他做了一次腦部掃描,依然,沒有任何發現。”夏露雅道,“加西亞亦有出現混淆現實的情況,但沒有努森這麽嚴重。”
趁着夏露雅翻找資料,蒂法望向克勞德,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克勞德沒有為意。他似在想些什麽,專注地盯着桌面上的一塊污斑。
影片裏的小女孩穿了條鵝黃色的裙子,正坐在床邊晃動雙腿。片刻,夏露雅出現,坐到她旁邊,“嘿,莉娜,你感覺怎樣?”
莉娜乖巧地轉過頭,“很好。”
她狀态很不錯,應答自如。一些基本問題過後,夏露雅切入正題,“你能告訴我那天你起床後,看到了些什麽嗎?”
莉娜眨巴着眼,顯得很高興,“我見到了媽媽!”
“注意,”夏露雅打斷道,“她的母親,海倫.加西亞在四年前已經因病去世。”
對話繼續,小女孩手舞足蹈,“我已經好久沒見過媽媽了!她看上去漂亮了好多。能下床跟我玩了。”她聲音漸小下去,“雖然媽媽好像不認得我了。”
“那村子裏呢?村子裏有什麽跟平常不一樣的地方嗎?”
莉娜認真地回想着,“不同的地方…多了好多不認識的人。我哪都找不到艾諾,啊,艾諾是我最好的朋友。對了!”她叫了聲,“我把這個帶回來了。”
屏幕上是一朵白色的花,花瓣透明,像翅膀般往外展開,枝莖像根通透的玻璃管子,水液在裏頭流動。夏露雅暫停了影片,“這種花叫雪鷺,只生長在極寒冷的地方,一般只出現在冰原。但那也是七八多年前的事了。資料庫顯示,因着氣候變化跟先前的事變,雪鷺已經絕種。”
影片接着播放,莉娜稚嫩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你能帶我回去找媽媽嗎?”
燈重新亮起,森冷的白光映上衆人的臉,“兩位生還者都在極夜地帶遇到死去的人,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記憶缺失及現實倒錯。以及這朵花。”夏露雅頓了下,長籲口氣,“我們初步假設極夜地帶連接着另一條時間線,而這條時間線裏,維利可三等兵與莉娜的母親都沒有死亡,五臺嬴得了戰争,雪鷺仍然存在。循着這個方向,我們會着手研究極夜周圍浮動的空間粒子數值。目前仍有很多疑點,包括極夜地帶擴張的原因、從裏頭出來的人為什麽會丢失記憶,最重要的是,根源究竟是什麽?
按照如今的速度,恐怕用不上一個月,極夜地帶就會将整個米德加覆蓋在內。我的建議是繼續搜查,同時開始疏散邊緣城的居民。距離最近的骨頭村村民已在上周全數撤走。無論裏頭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反正我是不太想進去親身體驗。以上。”
語畢,她坐下來。一室鴉雀無聲。
薩菲羅斯不動聲色地将衆人的表情變化收進眼底。一個平行時空——這還真在他意料之外。在座大多數臉孔都很陌生,除了裏夫,他只認出了曾。他觀察着坐在旁邊的克勞德。由于衆人對他的嫌惡恐懼簡直能化為實體,克勞德主動坐到他旁邊,充當人肉屏障。青年神情呆滞,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他開始好奇這個世界的自己到底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尤其是對克勞德做了些什麽。
“辛苦了。”裏夫清了清嗓子,“克勞德?”
克勞德沒有反應。
一旁的蒂法低聲喚道,“克勞德!”
他回過神,環顧衆人,開口,“抱歉。”他站起身,“情況就跟剛才說的一樣。但我在裏頭什麽也沒有找到。”
“什麽意思?”
他說話很慢,“那裏…什麽都沒有。我沒找到任何人。”
“可不是,帶回來的算不上是人——痛,你打我幹嘛!”雷諾回頭,這才意識自己的嘟囔響過頭了,立馬捂住嘴,“我閉嘴,繼續繼續。”
“裏頭是一個靜止的空間。沒有白天,沒有風,沒有動物。我沿着公路一直往前駛,周圍的景象也完全沒有變化。”克勞德說,“我試着駛離公路,但芬裏爾永遠都沒法到達山腳,就像被困住了一樣。”
他的描述與薩菲羅斯經歷的類似。
“那你過去三個月都——”
“不,”克勞德,“對我來說只過去了很短時間。”
“多久?”
“我,”他頓了頓,“我不記得。”
夏露雅等幾位研究員聽着他的話,在紙上奮筆疾書,低聲讨論起來。
“那麽——”裏夫看向長桌的另一端,薩菲羅斯同樣擡頭迎上他的目光。銀發将軍面無表情,綠眸裏的魔晄光芒螢亮。他像一尊活過來的凋像,舉手投足間盡是一股非人的疏離感。
他們再也沒法裝作沒看到這頭房中大象。
“我在裏頭遇到他。”克勞德說,“他似乎被困在裏面。”
“你記得自己出現在極夜地帶前發生了什麽嗎?”夏露雅問。
薩菲羅斯看向她。衆人屏息,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不,”薩菲羅斯開口,“我不記得。”
“又是記憶缺失……”夏露雅喃喃道,邊寫下筆記,“那麽這個世界與你的世界有什麽明顯區別嗎?”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們任何問題。”大家才稍稍緩和的情緒又再度繃緊,薩菲羅斯迳自道,“在提問之前,你們不應該解釋一下嗎?”
夏露雅小心地與裏夫對視了一眼,轉過頭,“你想知道什麽?”
“這個世界的神羅怎麽了?”薩菲羅斯,“‘我’做了些什麽?”
“神羅公司犯下了多宗危害人類罪行,事情暴露後人們便不再擁護它。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夏露雅的回答非常含糊,“這個世界的你…亦有參與其中。”
“那‘我’現在怎麽了?”
“你——”
“你已經死了。”克勞德說。
他回答得很快,太快了,反而讓人覺得他在說謊。薩菲羅斯盯着他,似在評估這個答桉的可信性。克勞德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藍眼睛裏一片澄明。
良久,薩菲羅斯轉過頭,未再提問。
“如果可以,”夏露雅說,“我們想為兩位安排一次詳細的身體檢查。那些資料會讓我們進一步了解極夜地帶。”
意外地,克勞德先行開口,“我不會接受任何檢查。”薩菲羅斯詫異地瞧了他一眼。
夏露雅有些無措,明顯沒想到克勞德會拒絕。她又再看向裏夫,後者擺手,“這個容後再議。另一件事。”他轉向一行塔克斯。雷諾站起身,打開桌上的資料夾,推給克勞德。
“事發突然,我們沒空做簡報。”紅發塔克斯聳聳肩,“這玩意兩天前在米德加廢墟出現,位置是第八區的貧民窟。它主動攻擊了幾個拾荒者後逃走。我們收到幾宗目擊報告,不少拾荒者都看到了類似生物在廢墟游蕩,還不只一只。另外有好幾個人在廢墟失蹤。”
克勞德翻了翻資料,“為什麽平民會在廢墟出現?不是有禁制令嗎?”
“日子不容易啊。”雷諾誇張地長籲短嘆,“腿長在他們身上,我們能怎樣?你不也老去第五區教堂——不說了不說了,別瞪我。”
照片上魔物身影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個輪廓。魔物長有八足,身上覆滿硬鱗,兩根藍色的尖角往內彎。牠嘴裏咬着些什麽,象是人的手臂。薩菲羅斯覺得眼熟,拿起照片,“雷形獸?”
“從外表看來是的。”雷諾說,“可這玩意一般只有四條腿,脾氣很好,還能被訓練為召喚獸。除非是在發情期,不然不會随便攻擊人。所以:一,牠們變異了,發情期也提前了;二,有人偷偷在米德加開了個地下轉基因生物養殖場;或者是——”
“牠們來自極夜地帶。”
雷諾攤手。
“如你所見,”裏夫嘆了口氣,“我們将大多數人手都調配到極夜地帶,實在管不過來。這些魔物在米德加徘徊,難保不會襲擊邊緣城的居民。能不能請你再幫一次忙,去将那些魔物除掉。如果可行,将牠們的屍體帶回——”
“不。”說話的是蒂法。她霍地起身,雙手重重槌上桌面,“裏夫,你之前向我保證——”
“我去。”克勞德說。他低頭避開蒂法難以置信的目光,帶上資料起身離開會議廳。
“等等!”裏夫喊道。克勞德停下腳步。只聽他說,“WRO分部有員工宿舍,我能安排出空房——”
“不用。”克勞德頭也不回,“他跟我回去。”
“這——”
“我會看住他。”
大門砰地關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薩菲羅斯站起身,一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