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裏沒有白日。

在第十七個小時他終于發現了這一點。這是個怪異的空間。兩側是荒蕪的平原,草木疏落。前方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公路,遠山輪廓模糊。周圍沒有聲音,空氣是停滞的,一片死寂。他不斷地往前走,身旁景象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

薩羅斯對自己是怎樣來到這裏印象全無。從有意識開始,自己便在這條公路上走。天空上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它象是塊舞臺布幕,将所有景物都籠罩其中,透出一股死氣沉沉的光。來到這裏前都發生過些什麽?他低頭看向雙手,正宗在手裏,他還是自己。

遠處傳來一陣轟鳴。他轉身,白熾燈刺得雙眼作痛。約莫六七十米開外,一輛摩托車正朝他駛近,引擎怒吼着劃破天際。這是他在過去十多小時裏見到的第一個人。他伸手,喊道,“你——”

摩托車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筆直地沖向他。薩菲羅斯站在原地,魔晄強化過的視力使他能看清對方:那人戴着護目鏡,輪廓十分陌生。金發飛揚,直面向着他。他分明是看見自己的。那麽——

即将相撞之際,他朝旁邊挪了一步。耳邊呼嘯,機車擦過他的風衣衣角。騎手轉過頭來,在極短的一剎裏與他四目交接,墨色的鏡片裏蘊藏星點蔚藍。

搞什麽——

幾乎融進黑夜的摩托車在越過他以後猛地減速,發出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在公路上劃出淺白的輪跡。摩托車側橫着剎停。他定眼一看,坐在上頭的騎手不見了。

凜洌殺意自上方破空而來!

薩菲羅斯揮動正宗,一手架在刃身接過這一擊。那人的武器是一把劍,劍身寬闊,與他的身形比來有些滑稽,可落在正宗上的力度不容說笑。刀與劍交錯嘶啦着燃起鋼花。他能感覺出護目鏡下的那雙眼在盯着他,眨也不眨。那人沒有說話,沒有解釋。手上的勁一松,對方淩空跳開,在遠處落地, 手中巨劍拆分成兩把,瞬間躍至跟前,雙劍交叉劈向薩菲羅斯。他輕盈後退。劍氣擦過柏油路面,留下兩道數米長的深痕。

他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麽對他有這麽重的殺意。握在刀柄上的手驟地收緊,他半眯着眼,一股久違的快意自項脊騰升。這人很強,他已經很久未遇到過與他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這會是場愉快的戰鬥。

未幾,兩人不約而同地沖上前,兵器铿锵,銀光閃爍。那人用的劍笨重,卻使得極靈巧,身影敏捷地左右躍動,兩把武器出其不意地朝他襲來。起初他尚能應對自如,随着攻勢越發淩厲,他居然覺得稍稍吃力。

那人速度很快,與他不相上下,甚至還在加快。正宗橫掃斬去那人右手一截袖套,巨劍割裂他皮衣衣擺,乒乓一聲互相交疊,僵持不下。他勾起嘴角,施放了一個高級風魔法。距離過近了,那人沒法避開。氣流将敵人吹得重心不穩,屈膝跪向地面。薩菲羅斯發力,趁機将他手中劍都擊開,兩把巨劍直插入地面。是時候了,一切将要結束——

那人擡起頭,未見半分慌亂。他心中一凜。

第三把劍從那人身後亮出,劍身比先前兩把都要短,但足夠尖利。他認出來,這是其中一把劍上拆分出來的。他是什麽時候——

刀尖貼着他的項頸,金屬質感冰冷。他從未離死亡這麽近。

那人未再動作,咫尺之外的臉上毫無表情。半晌,他說,“你不是他。”收回劍。

薩菲羅斯下意識摸向喉嚨,仿佛仍能感覺到那股冷意。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意外這人認識他。作為神羅主要的宣傳标幟,鮮少有人不知道他。有人想殺他亦不是什麽新鮮事,五臺人每一個都恨不得要他挫骨揚灰。但這人是将自己錯當成仇人。誰會将他跟別人搞混?

對方收回地上兩把劍,将它們重新組裝好,收回摩托車裏。他開口,“我認識你嗎?”

那人看了他一眼,接着整頓行裝,“不。”

“你将我錯認成誰了?”

他調整着摩托車的方向,“沒有。”

引擎發動的聲音響起,車尾排出白煙。那人朝他走來,“你得跟我走。”

薩菲羅斯,“你說你不認識我。”

“你被困在這裏了,不是嗎?”

這人拒絕透露任何訊息,戒心極重。資訊不對等無異是危險的。薩菲羅斯打量着對方,“如果我說不呢?”

“我會殺掉你。”那人不假思索道,“跟我走,或者被我殺掉。選一個。”

“你很有自信。”

對方側過臉,眼神停在了路面深邃的刀痕。

真是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薩菲羅斯說,“名字?”

那人遲疑了一下。手慢吞吞地伸向護目鏡,脫掉。他看上去很年輕,二十來歲,眼睛蒼藍,在夜色中微微煥着光。是特種兵?薩菲羅斯不動聲色。那人開口,“斯特萊夫。”

“克勞德·斯特萊夫。”

克勞德不知從哪找來一個頭盔,扔了給他,“戴上。在我說可以之前別摘下來。”

他握着那頭盔,深黑色的玻璃面映出他的臉容,“作為一個陌生人,你未免要求太多。”

克勞德跨上摩托車,動了動下巴,示意他坐上去,非常幹脆地無視了他的話。薩菲羅斯最後環視了周圍一眼。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機車引擎嗡嗡作響。似乎也沒其他更好的辦法了。他戴上頭盔,走過去。

黑亮的龐然大物撕裂這片靜谧的空間,撲向前方。

行駛大概十來分鐘,周遭依然沒有什麽變化。公路不斷向前延伸,看不見終點,也不見任何岔路。他正想開口,那東西便出現了。

言語難以形容所見之物。那是一堵牆,同時是一層粘滑的薄膜,沿着地平線無限擴張開去。它極為巨大,遮天蔽日,上頭流動着的奇異色彩随着角度轉換而改變。它時而是黑色的,時而化作透明,外層的彩虹色紋路不斷幻化,似遇水的油。這塊不祥的膜矗立在正前方,馬上撞上他們。他不由喊道,“喂——”

克勞德未有回應,使勁扭動油門,引擎聲震耳欲聾,摩托車閃電般朝前方駛去。這家夥!

眼前先是一黑,頃刻一切光亮得刺眼。遠山仍在,四周的野草依然是焦黃色的,半死不活地垂着頭。太陽高挂,地上的所有物像都罩上一層鮮豔的光。黑夜不見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薩菲羅斯轉頭望向後方。那道天幕屹立着,略帶孤度的表面如同蟲繭裹起後方的土地,界線泾渭分明。這番畫面詭異地壯麗,他的認知無法解釋這番景象。他望向坐在前面的青年。克勞德雙手穩穩抓在車把,目不斜視,對剛發生的事一片漠然,顯然清楚那是什麽。薩菲羅斯沒有出聲詢問,他知道對方不會回答。

摩托車繞進一條山路,接着前進。

那不過是個開始,驚喜陸續有來。他們來到一個城市,路牌上顯示它的名字叫邊緣城。薩菲羅斯不記得有地方叫這個名字。一切都太古怪了:玩具積木般歪倒的大廈、斷裂的高架橋、到處散落的瓦礫跟鋼筋…整個城市建基于廢墟之中,拖曳着頹敗的身軀茍延殘喘。他的目光投向更遠處,在這片廢墟的中心是——

瞳孔驟地一縮。他緊緊盯着傾倒的高塔上那紅色标記。不,這不可能。神羅怎麽會——

這次克勞德倒是開口了。他側頭,表情淡然。不知為何,薩菲羅斯由他沒有起伏的語調中聽出嘲諷來,“神羅早就覆亡了。”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摩托車駕輕就熟在來往的人群中穿行,轉眼便停在了一棟建築前。

第七天堂位于邊緣城中心位置。街區僻靜,來往的人流不算很多。從外表看來這似乎是家酒吧,尚未開始營業。克勞德沒有泊在正門,繞到建築後方的車庫才停下車。

“你、”他頓了一下,“你在外面等一會兒,不要進來。”說罷推門進去。

後巷少有人跡。薩菲羅斯倚在牆邊環抱起雙手,解下頭盔。這玩意兒裏悶得要命。特種兵的優秀感官讓他能清晰聽見裏頭的動靜。酒吧裏除了克勞德外還有另一個人。鞋跟敲打在木地板,碗碟瓷杯咣當作響,一頓,一把女聲響起,“克勞德!?”

“我…回來了,”他說話吞吞吐吐,“蒂法。”

那個叫蒂法的女人喊道,“你到底去哪裏了?三個月了!至少聯絡我們一下吧?丹澤爾跟瑪琳都擔心壞了。”

“抱——”

“裏夫他們什麽都不肯告訴我,只說你出任務了,沒這麽快回來。你知道——”

“我讓他們不要說的。”

沉默。那把女聲再響起來時有些發抖,“你去哪裏了?”

“我…”他好像想要解釋些什麽,最後放棄了,“極夜地帶。”

蒂法沒有再說話,裏頭又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克勞德,“你要給誰打電話?”

“裏夫。”她的聲音中透出一股冰冷的怒意,似在極力控制自己,“我警告過他們不要把你牽扯進去。”

“蒂法——”

兩人接着說了些什麽,薩菲羅斯沒再聽下去,整理着收集到的信息。裏夫這個名字聽着有些熟悉,印象中他在神羅的職員冊裏見過這個名字。那麽斯特萊夫應該與神羅有很深的淵源,可能是在為他們賣命。那雙魔晄眼也就能解釋得通了。

克勞德·斯特萊夫。

他思忖着,護目鏡下的那張臉看上去有些熟悉,可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見過他。斯特萊夫初遇時那強烈的敵意,以及破敗的米德加…………

這塊拼圖仍有連結不上的地方。他走近門邊,聽着裏頭兩人争論不休,忽然笑了。

“等等——”

“好了,”蒂法放下電話,“我不去找他們。那你能跟我說你到那去做什麽嗎?”

沉默擠壓着空氣。克勞德偏過頭,眼神不住游移,又不說話了。他總是這樣,以為沉默能解決一切問題。只要不将問題說出口,沒有人知道,它們就不存在。那樣他就能偷偷地去解決它們。好像他生來理應獨自背負這些傷痕,好像沒有人能幫助到他。

蒂法嘆了口氣,“克勞德,我們已經談過這件事了。你答應過我你不會無緣無故地抛下大家消失。”

“…對不起。”

這不是一個回答,更算不上是托辭,單純是拒絕。她知道這樣下去也談不出什麽來,便轉了個話題,“那神羅那邊又是怎麽回事?雷諾跟魯德來過店裏好幾遍了,他們都在找你。”

克勞德抿唇,一陣惹人惱怒的安靜。蒂法不打算這樣輕易讓他蒙混過去。她心中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又開始了,是嗎?”

她說得含糊,但克勞德已經明白了。他搖搖頭。蒂法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個人又回來了,是嗎?你在那裏見到他了。”

“不是這樣的——”

門廊傳來砰的一聲,他們同時轉過頭。薩菲羅斯站在門邊,腳旁是一個翻落的陸行鳥擺件。銀發将軍擡頭,碧綠色的眼睛甚是無辜地朝克勞德眨了眨,“不好意思。”

開什麽玩笑!克勞德瞪着他,眼中怒意鮮明。他沒來得及說些什麽,身旁的蒂法往後退了一步,滿臉不可置信,“不。”

她握起拳,指甲嵌進掌心,雙肩聳起,爆發出一聲怒吼,“薩菲羅斯——”瞬間沖上前,拳頭帶着勁風直擊向他的臉頰。薩菲羅斯挑眉,輕巧地仰頭躲開。又一個剛見面就想殺了他的人,他倒不記得自己有這麽惹人嫌。

站在後方的克勞德叫着她的名字,想要攔住她,可在這窄小的走道上着實施展不開手腳。蒂法出拳極兇,專門瞄準他的頭部出手,是真想要他的命。小腿肌肉蹦緊,腳尖橫掃勾起櫃面的玻璃花瓶直踢向他的臉。薩菲羅斯側身避開,花瓶撞上牆面摔個粉碎,咣當落地。他毫不費力地躲過雨點般傾盆打落的攻擊,沒有抽出正宗,甚至頗有閑暇地問,“你認識我?”

聽聞蒂法更加憤激,“你這個——”克勞德擋在他們之間,喊道,“蒂法!”又轉向薩菲羅斯,咬牙切齒,“你出去等着。”

薩菲羅斯興味盎然地看着他們,竟然妥協了,“行。”

他走出去,好心地幫他們關上門。

蒂法按捺不住,“克勞德!你到底在想什麽?那可是——”

“我知道。”克勞德擡手,示意她先聆聽,“但他不是那個薩菲羅斯。”

蒂法抱起手,蹙眉。她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每當她擺出這副模樣便代表她在得到一個滿意的解釋前絕不會擺手。

“我在極夜地帶遇到他。”克勞德猶豫着,異常小心地斟酌措辭,“他…不認得我。”

“他在裝。”蒂法毫不客氣。

“不,”他輕聲道,“他不會那樣做。他是真的不認識我。這不是我們所知道的那個薩菲羅斯。恐怕……”

他沒有再說下去,蒂法隐約猜出他的意思,“這跟裏夫讓你去調查的事有關,是嗎?”

克勞德沒開口。說實話,他也很迷惘。那人看上去确實與他的宿敵無異,偏偏不是那個會笑着說要以星球作舟的家夥。他的言行舉止與那滿嘴報複星球的瘋子相去甚遠,更象是克勞德記憶裏那驕傲的神羅英雄。

“我需要點時間。”他說,“得先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那裏出現,才能作定論。在這之前,先不要将他當成那個人。”

“這怎麽可能!”蒂法低吼。

“我知道,”克勞德說,“但他現在什麽都不知道,讓他知道更多事恐怕沒什麽好處。沒有人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麽來。我們、不,星球沒法再應付多一個薩菲羅斯。”

蒂法靜下來,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好一會兒才說,“要告訴裏夫他們嗎?”

克勞德,“不,先不要告訴他們。我——”

話未到半,門後一陣吵雜。克勞德暗罵了聲,果然,無論是哪一個薩菲羅斯都是這麽難搞。他走過去,推開門。一顆毛茸茸的紅色腦袋栽到他身上。他一愣,心道不妙。

雷諾擡起頭,眼睛圓睜着,像只受驚的兔子,“快、快點,給社長打電話。讓WRO發最高級別紅色警示。那、那家夥他媽的——”尾音成了一陣崩潰的尖叫,“他怎麽老是回來!?”

門外,薩菲羅斯游刃有餘地應對着魯德,臉上還帶着點困惑,似是在疑惑自己仇人怎麽這麽多。這表情出現在他臉上相當好笑,但克勞德此刻是完全笑不出來了。他頭痛地扶着前額,少有地說了聲,“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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