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露雅沒料到他們這麽快回來,表情十分意外,“都結束了?”

“不,”克勞德将雷形獸的頭顱放上臺面,掀開布料。魔物兩顆外突的眼球瞪視着衆人,“只殺掉了在外圍徘徊的幾只。牠們在裏面築了巢,我會盡快處理。”

女科學家來回打量着他——他的頭發上粘滿血塊,手臂上有數道血痕,正在愈合,明顯是利器造成。她不露聲色地在克勞德與他身後的薩菲羅斯之間來回掃視,試探道,“你…不用太勉強。要是真的不行,拒絕也沒關系。”

他只是搖搖頭,“你了解雌性雷形獸嗎?”

她吃了一驚,“雌性雷形獸很稀有,很少有人遇到。我可以替你翻查數據庫。但這些雷形獸已經變異了,即使有資料恐怕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足夠了。”克勞德謝過她,“有消息請立刻通知我。”

兩人離開。整個過程裏銀發将軍未作一聲,甚至沒有看她一眼。與克勞德相反,薩菲羅斯身上一塵不染,神态輕松得不過是在公園散了個步。

夏露雅掏出PHS,打開通訊錄來回劃動,猶豫不決。有人喊她,“路伊博士,這個要怎樣處理?”

“啊,”她轉身,“先放進冷凍庫。讓其他人準備一下,馬上進行生物掃描。”

她将PHS重新收回口袋裏。

克勞德先找了個地方處理身上的傷,大多創口在特種兵的優秀自愈能力下早就愈合。唯有這時候他才會衷心感謝強化帶來的好處。他不能這樣帶着一身傷回第七天堂去,解釋起來太麻煩了。何況他根本解釋不了。

芬裏爾這才慢吞吞地打道回府,途中克勞德接了個電話。

薩菲羅斯觀察着他。青年聽着對方說的話,蹙起眉,“不好意思,我現在馬上過來。”一扭油門,又調頭往來的方向駛去。

綠葉之家原身是第五區貧民窟的一家孤兒院。經過一番波折後總算重新在邊緣城安了家,除了照顧流落街頭的小孩子外,也會免費給小區裏的孩子們上課。園長費莉亞不時會委托克勞德送快遞,算是熟人了。

摩托車停泊在一棟平房前,孩子們正在小操場嬉戲,見到遠處駛來的摩托車後全都停下動作,高聲歡呼着奔跑過來。幾個拽着他的衣角,幾個攀到機車上去到處亂翻。面對猙獰魔物時皆能應付自如的青年此刻卻手足無措,伸手想要抱走其中一個準備揭開薩菲羅斯的鬥篷的大膽小鬼,又馬上被另一個撲進懷裏的孩子束住了手腳,“克勞德!你好久沒來了!”

他僵在原地,低頭對上女孩閃閃發亮的眼睛,半天才憋出一句,“…啊。”

紮着馬尾的女孩鼓起腮幫子,生氣了,“克勞德又忘了我的名字了嗎?這都第幾遍了?”

一旁的孩子們聽後紛紛起哄,“克勞德又忘了!得請大家吃東西!”

懷裏的小女孩雙眼亮晶晶的,好像在期待自己念出她的名字來。他張着嘴,等了半天,什麽都記不起來。小女孩皺着臉,撇嘴,“我是艾比,這次真的要好好記住了噢。”

圍在他身側的孩子們嚷嚷着,“那我呢?記得我叫什麽嗎?”他完全答不上來,不知如何是好。幸而費莉亞在這時走出來,拍了拍手,“好了。哥哥有事要忙,現在沒空陪你們玩。作業做完了嗎?都回到裏面去!”

孩子們集體哀號一聲,真乖乖地回到教室去。走前不忘喊道,“有空要再來哦。上回的游戲還沒決勝負!”

待他們都離開,他小聲道,“…謝謝。”

費莉亞擺手,“小事。麻煩你特地過來一趟了。最近日子不太平,不是說有好幾個人失蹤了嗎?我不放心讓孩子們自己回去,又聯絡不上蒂法,只能找你了。”

他點點頭示意理解,“我來接……”

費莉亞歪頭,象是疑惑着他怎麽不接着說下去,“瑪琳跟丹澤爾在裏面呢。我去喊他們出來。”便回到教室裏去。

等候期間他就望着旁邊的花圃發呆。能看出來綠葉之家的孩子們很喜歡這片小天地,各式花卉分門別類地簇擁成一團,外頭立着一個小牌子寫有它們的名字。嬌豔外張的花瓣上凝着水珠,剛剛澆過水。其中一格更用雛菊拼砌出一只陸行鳥,煞是可愛。

有人喚他,“克勞德!”

一個穿着白色衣裙的小女孩猛地摟住了他,邊大聲喊道,“你到底去哪裏了?怎麽這麽久都不回來?”

克勞德轉過身,表情一軟,“……瑪琳。”

丹澤爾在後方揮舞雙手,喊着他的名字跑來。不過數月沒見,他倆都長高了不少。

“我來接你們回去。”他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克勞德這次會待多久?”瑪琳一直抓在他的上衣衣擺不肯放手,“蒂法說你有事情要忙,很快又得離開。是真的嗎?”

他嗯了聲,含糊其辭,“……有點事要處理。遲下會離開一陣子。”

瑪琳絲毫沒有掩飾臉上的失望,有些難過。他揉了揉她的頭發,一句道歉又溜到唇邊。沒由來地想起先前與蒂法的對話,便将話咽了回去。瑪琳仰着腦袋,烏黑的眼珠子在眼眶裏來回打轉,忽然冒出一句,“克勞德還好嗎?”

他立即道,“我沒事。”小女孩狐疑地盯着他,似是不相信他,又似在氣惱他沒說實話。這種老成的表情出現在她稚嫩的臉上顯得有些違和。克勞德唯有蹲下身,語氣誠懇,“真的。”攤開掌心,“回去吧?”

瑪琳把手搭上來,乖巧地點了點頭,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那個人是誰?”

薩菲羅斯靜靜地站在一邊等待,陰影以下的半張臉晦暗不明。他又恢複成那副聽話順從的模樣,不會反對克勞德的任何決定。但僞裝不再有效,野獸經已顯形,披在它身上的不過是塊破破爛爛的人皮。

克勞德拖着她的手站起身,道,“不用管他,我們走。”

“回去哪裏?第七天堂?”

“嗯?”他奇怪丹澤爾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只聽男孩說,“蒂法不是說我們會在愛米娜阿姨那邊待一陣子嗎?”

“啊,”他想起來,“對,是我忘了。我送你們過去。”

芬裏爾載不了這麽多人,他們只得走過去。孩子們興奮地分享着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滿大街大呼小叫的,讓他也難得地微笑起來。半路他接到了愛米娜的電話。愛米娜沒有忘記要到綠葉之家去接孩子,不過被事情耽擱誤了點,趕不上放學時間,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對着電話那頭說沒關系,帶着兩位小朋友慢悠悠地往她的家走去。薩菲羅斯就跟在他們身後,中間隔着一段距離,像一抹緊随的影子。

回到第七天堂時已經是傍晚了,蒂法還沒回來。平日總是很熱鬧的店裏此刻冷清清的,無比安靜。他先行上了樓,進到浴室去,對着鏡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壁燈透出冷光,将他的臉映得極蒼白。他很久沒有這樣好好端詳過自己,竟覺鏡像有些陌生。嘴唇幹燥破損,滲出血珠,他後知後覺嘗到嘴裏的腥味。

克勞德彎腰湊近水閥,扭開水沖去仍凝在眼裏的血污。眼裏一陣澀意,他用力揉着雙眼,眨動着重新聚焦,冷不防在鏡子裏瞧見站在門邊的薩菲羅斯。

“你…”薩菲羅斯像想問些什麽,說出來的卻是一句陳述,“我以前見過你。”

克勞德抿着唇,水珠滑落臉頰,隔着鏡子望向他。

“你認識紮克斯?”

瓷質鋅盆承受不住他的力度,嘣地碎裂。顆粒紮進指腹裏,鮮血淋漓。克勞德無暇顧及新造成的創口,倏忽轉過身,雙手揪在薩菲羅斯的衣領,怒不可遏,“你——”

“所以你的确認識他。”薩菲羅斯任得他貼近,“你是二階特種兵?”

他終于明白過來。薩菲羅斯是故意的,由見面開始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帶有目的:故意違抗他的指令、三番四次試圖激怒他、甚至主動作出攻擊。他正借由自己的反應不斷獲取更多信息,包括當前發生的這場對話。

這是一個陷阱。克勞德提醒自己。他可不能如他的意。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松開手,繞過他走出浴室。

“還想要逃避嗎?”薩菲羅斯在他身後說,“你知道我不會住手。”

他知道,他早就見識過薩菲羅斯的求知欲發作起來能有多瘋。他當然不會停手。他會一直挑釁他,抓住所有能夠得到的機會,至死不休。直到他得到想要的東西。

無論是來自哪一個時空的薩菲羅斯,他有些苦澀地想,也始終是薩菲羅斯。他永遠不可能被掌控。

“我可以跟你做個交易。”薩菲羅斯,“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作為交換,你也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

克勞德握指成拳。這是在給他一個臺階下了。若果他不答應,對方以後的手段只會更加激進。他想起下午發生的那場戰鬥。帶着一個像定時炸彈一樣的薩菲羅斯在身邊實在過于危險。

片晌,他幹巴巴地開口,“信息交換會造成不可控的影響。我不能說得太詳細。”

薩菲羅斯彎起嘴角,“成交。”

他們面對面坐在扶手沙發上。薩菲羅斯先開口,“那從剛才的問題開始:二階特種兵?”

“不是,”他搖頭,“我不是特種兵,但我在神羅參過軍。”

“你的眼睛?”

“意外。“他不想提起這個。

“人體實驗?”

薩菲羅斯的直覺一向精準得可怕。他含糊地嗯了聲,算是承認了。

“寶條怎麽樣了?”

他有點驚訝他會問起這個人,“死了。”

薩菲羅斯哦了聲,續道,“其他一階特種兵呢?紮克斯?”

聽到這個名字時他沒能控制好自己,指甲陷入皮沙發裏,身體肉眼可見地繃緊,“全都死了。”他擡起頭,“你問得太多了,輪到我了。”

薩菲羅斯攤手,示意他發問。

“你記得多少事情?”

“沒有很多。”他回答,“我記得我是誰。那幫塔克斯我也能認出幾個。但我對于怎樣來到這裏一點印象都沒有。”

“在原來世界裏的最後一段記憶?”

“我在……”他一頓,回想着,“我在出任務,大概是個距離米德加很遠的地方。”

“同行的人呢?”

“不記得。”薩菲羅斯話鋒一轉,“這個世界的神羅是怎麽回事?”

“你已經知道了。那些人私底下的勾當被發現。”他說得很慢,“他們的自大引來了一場災難。那場災難摧毀了米德加。”

“那‘我’怎麽了?”

“你死了。”克勞德說,“我殺了你。”

薩菲羅斯表情玩味,綠眸牢牢鎖在克勞德身上,久未移開。克勞德也瞪着他,不甘示弱。良久,他說,“我知道誰有可能殺掉我,但我不認得你。”

“也許你不如你想象中那樣了解自己。”

薩菲羅斯嗤地一笑,不置可否,接着道,“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什麽意思?”

“我。”薩菲羅斯說,“出于什麽原因也好,你沒法殺掉我。那你要怎麽做?”

他一愣,仿佛這刻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過了一會開口,“我能送你回去原來的時空,可如你所見,這個世界現在處于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他皺眉道,“在那之前,你最好不要試圖做些什麽。”

“這是一個請求嗎?”

“随你怎麽說。”他硬梆梆地回答。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随着這一來一往的對話逐漸平緩下來。他們在談天。克勞德忽然認知到這個事實。薩菲羅斯跟他正坐在房間裏,面對面地談話。誰都沒有要拿出武器捅死對方。這個奇跡值得載入史冊。

“我有一個條件。”薩菲羅斯說,“有些事情我不會再問。與此相對地,一切有關于極夜地帶的事,包括回去的方法,你都不能隐瞞。”

他的要求十分合理。克勞德沒有多想,“可以。”

“那麽,”薩菲羅斯站起身,朝他伸手,“合作愉快?”

克勞德看着那只手,又擡頭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終于伸手握了上去。

接下來的晚上相安無事。薩菲羅斯又在看書了,他也只能看書。這次他選的是《機車保養說明》。說明書太薄,他很快就翻完了。這讨人厭的家夥再開口,“要是你想讓我保持安靜,最好多買幾本書。”

克勞德默默輸入着PHS,邊道,“我不是你的下屬。”

薩菲羅斯挑眉,從抽屜拿出《陸行鳥育種手冊》,字正腔圓地念起‘采精時須得将手伸進雄鳥的洩殖腔翻開肛門,手勢不宜太重,其間注意雄鳥會否鼓噪不安’。他的聲音低沉副有磁性,抑揚頓挫恰到好處,念起那些字眼來絲毫不覺得尴尬,硬是将一本科普讀物念成小黃書。想他就算是給神羅解雇了,去給人念書日子應該也能過得不錯。可惜克勞德絕非他的目标受衆群之一。他忍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下去,在聽到‘輕輕搓揉腺體促進射精’時臉紅耳赤地大吼,“我明天去買,閉嘴!”

銀發将軍心滿意足地閉嘴了,放下書,下床洗澡去。是的,他居然要洗澡,就像他居然要吃飯一樣。看見他的宿敵做出任何人類行為每一次都會教他驚訝不已。

浴室門吱呀關上,他沒一小時都不會出來。克勞德癱倒在沙發,心身疲累。他就這樣軟綿綿地躺着放空大腦,長舒口氣,重新拿起PHS打開編輯中的文本,埋頭工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