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欺淩 [V]

秦響還是走了這一步。

秦枝買了最早的車票回煙城。

李京州陪她一起。

到了醫院,李京州在門口等她,她獨自上去。

秦響住在ICU,走廊上的長椅上分別坐着抹眼淚的陌生人,蔡茹和秦風華坐在最後那個椅子上。

她走過去之前,護士拉住她說:“快勸勸你媽媽吧,她哭了一夜。”

秦枝走過去,沒有先安慰蔡茹,而是問:“秦響怎麽樣了?”

蔡茹看到秦枝,哭得更兇,秦風華邊拍她的背邊說:“吞了二百多片藥,什麽感冒藥,發燒藥,安眠藥……家裏醫藥箱那一盒子他能吃的都吃了,又在床上割腕,我進去半夜起來上廁所,感覺腳底一黏,一看他那個血都從門縫裏流出來了。”

“你說他小小年紀能有什麽事是想不開的呀。”蔡茹捶着胸,說話斷斷續續。

秦枝自始至終都很冷靜:“他醒了嗎。”

“還沒。”

“那好,我陪着你們一起等他醒過來。”她坐在蔡茹旁邊,“別害怕,秦響既然還活着,我們就得有讓他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而讓秦響有勇氣,身為他的家人,就必須先勇敢起來。

秦枝不知道蔡茹有沒有理解她的意思,但是很快,蔡茹就止住了眼淚。

秦響最終在下午四點多徹底清醒過來,這期間他醒來數次,但都伴随着無意識的大笑大哭和大小便失禁。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很容易變得沒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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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徹底平靜下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見秦枝。

于是秦枝穿了防護服到病房裏見他。

秦枝坐在秦響的病房,和他對視着。

她很嚴肅,但沒有批評的意思:“秦響,事到如今了,你還打算瞞着我嗎?”

秦響眼睛茫然而沒有焦點,靜了那麽一會兒,他才說:“你猜得沒錯,我被欺負了。”

“那些人說我娘,罵我娘娘腔。”秦響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整個人很淡,“還有個男生,他非說我這樣的人就該喜歡男生,一直對我動手動腳……”

秦響說不下去了。

秦枝卻不得不問下去:“是你備注“去死”的那個人嗎?”

“嗯。”

秦枝握了握拳,讓自己鎮定下來:“所以昨天發生了什麽?”

“上午課間操的時候,我不小心把他剛接好的水打翻了,弄濕了他的書……我太害怕了,我知道他一定會懲罰我,所以我去了天臺,我很想跳下去。”

“然後你給我打了電話對嗎?”

“嗯。”秦響很虛弱,“你發的短信我看了,所以我沒有跳。”

“那下午又發生了什麽?”

“他把我堵在廁所,想欺負我……我實在忍不了了,給了他一巴掌,然後我跑回家,吞了藥。”

秦枝聽完,只覺得喉嚨裏像卡了根魚刺,上不來,下不去。

這個社會,推崇白幼瘦的審美,但是白瘦幼放在男生身上,就成了錯誤。

他們罵他是同性戀,性騷擾他,笑話他,侮辱他。

因為在他們眼裏男人就必須有陽剛之氣,稍微文弱一點,秀氣一點,就是讓整個群體蒙羞。

對此秦枝除了氣憤,還覺得深深無力。

她靜了靜才問:“有幾個人欺負你。”

“如果說開我玩笑,給我起外號,喂我吃肥皂的……有四個男生,但動手動腳的就那一個。”

秦枝聽明白了。

她又問了那幾個人的名字。

臨走之前,她幫他掖好被子,又問:“響響,這件事你願不願意讓爸媽知道?”

“……”秦響猶豫了。

秦枝不想他為難:“不願意也沒關系……”

“好。”秦響打斷她,“他們不能一直不知道。”

秦枝笑了笑:“你放心,姐姐一定給你讨回公道。”

出了ICU之後,秦枝鄭重的和父母聊起弟弟被欺淩的事情。

她簡單的轉述了秦響的話,然後靜靜地等他們表态。

蔡茹難以置信,問:“會不會是他太脆弱了?”

一個人固有的思維方式是很難被改變的。

秦枝不想和蔡茹溝通,而是問秦風華:“你也和她想的一樣嗎?”

秦風華搖頭,問秦枝:“孩子,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秦枝說:“我們去學校。我問過響響了,知道那些人是誰。”

秦風華在悲痛中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重重點頭:“那我和你一起去。”又對蔡茹說,“這裏你守着,記得不要在孩子面前說什麽軟弱不軟弱的話。”

蔡茹看秦風華也這樣,不由點點頭:“好,你們快去快回。”

秦風華開車,卡着上晚自習的時間,帶着秦枝到學校去了。

秦枝先去找老師說明情況,她提議:“先別質問,把那幾個人的手機收上來,核實一下聊天記錄,然後再問話。”

秦響的班主任是大學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對校園欺淩的危害認知很深,得知秦響出了這樣的事情,十分氣憤,非常配合秦枝。

按照秦枝的要求,他先是收了幾個人的手機,又和秦枝一起查看了記錄。

秦枝猜得沒錯,聊天記錄裏果然有很多關于秦響的事情,那五個施暴者在一個群聊裏,前天還在商量,要在放學之後堵秦響。

秦枝拍了照。

班主任想叫那幾個人問話,秦枝沒有同意:“今天太晚了,明天吧,問完話之後叫家長的叫家長,報警的報警,大家快速解決。”

随後秦枝就和秦風華一起去查監控了。

她先把證據都整齊了,這樣等真正和那幫孩子和家長對峙的時候,就省事多了。

秦枝不僅在學校的保安室查看了監控,也去學校附近的商鋪以丢失東西為名查了一遍監控。

雁過尚且留痕。

活生生把一個人逼死,怎麽能不留痕跡呢。

秦枝這一趟收獲不小,至少拍到了那群人絕對沒法反駁的證據。

而這也代表着,秦枝和秦風華要一秒不落的把秦響所遭受的傷害看一遍。

秦枝早就知道,她将面對怎樣殘忍的畫面。

可是秦風華卻對一切毫無所知。

于是查完監控之後,秦風華坐在車上,沉默了很久,最終對秦枝說:“閨女,我現在沒法開車。”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扶住方向盤痛哭起來。

秦風華學中醫出身,向來儒雅随和,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秦枝從沒見他情緒有過大的起伏,更別提見他哭泣。

最後秦枝下了車,買了一包煙,自己取出一根,又給了秦風華一根。

抽完一根煙,秦風華平複了很多,然後他開車把秦枝送回家,自己又回到醫院。

在小區門口下車之後,秦枝才想到李京州。

她給他打了電話,他秒接。

“喂。”

他這一個字,讓她的眼淚傾瀉而下。

秦風華不敢在蔡茹面前哭,秦枝不敢在秦風華面前哭,可這一會兒,她終于可以對着李京州哭出來。

她哭着,他沒有安慰,也沒有制止。

等她哭完了,他問:“你不回頭看我一眼嗎?”

秦枝詫異回頭,看到在一株櫻花樹下的李京州。

她擦擦眼淚走過去:“你一直跟着我啊?”

“嗯,從醫院到學校,再到你家。”李京州微垂着眼看她,“我沒敢打擾你,我在想你什麽時候需要我,可你一直沒找我。”

秦枝看着他,頓了頓,撲哧一聲笑了。

“我一直都很需要你。”秦枝說。

李京州點點頭:“我們別在這幹站着了,你現在需要休息,你說你是跟我回上次的酒店,還是帶我去你家。”

他很明白,她現在離不開他。

秦枝最後跟他去了上次的酒店。

然而秦枝沒有困意,她抱着他,窩在床上,思緒飛到很遙遠的地方。

然後她開始講述她的過去,那些被欺負的往事,以及她偷偷的報複。

她曾經往王之娚的杯子裏吐過口水,弄壞了徐春的新買的口紅,而這一切她們永遠不會知道。

李京州靜靜聽着她說。

秦枝最後問了他一個問題:“活下來的孩子,要怎麽堅持下去?”

災後重建,只能複原建築物,可是缺胳膊少腿的人呢?

一生的缺憾,誰能彌補?

李京州對此也沒有答案。

第二天一早,秦枝帶了早飯去醫院。

蔡茹知道等會秦風華還要和秦枝去學校,就讓他先吃,自己則守在秦響床頭。

秦枝想到什麽,拍拍她的肩把她叫了出來。

她把蔡茹叫到樓道裏,然後把秦響被欺淩的視頻找了出來,拿給蔡茹看。

“你的孩子被人欺負的毫無尊嚴,你竟然說只是小事?”秦枝眼睛猩紅,“別讓我繼續恨你,也別讓秦響心寒。”

蔡茹震驚的看着那個視頻。

她第一次直面她口中的“小孩之間打打鬧鬧很正常”,第一次見識到“同學之間開個玩笑”,第一次了解到她所謂的“這麽多年過去了有什麽放不下”……她訝異的久久沒合上嘴。

十幾秒後,她嚎啕大哭。

她崩潰了。

一個人的認知被摧毀,是很絕望的。

秦枝看着蔡茹痛苦,臉上無悲無喜。

這一刻本該早就到來。

如果當初那些人也在監控區打她的話,這些本該早就被蔡茹看到。

靜了一會兒,她淡淡說:“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叔叔吃完沒有。”

她離開樓道。

在走廊上依舊聽得到蔡茹崩潰的哭聲。

她閉上眼深呼了一口氣,才去叫秦風華和她去學校。

這次她把那些欺負過秦響的人都叫到了老師辦公室,在證據面前,那些人還死不認賬。

秦枝不急,她對班主任說:“可以叫家長了。”與此同時告訴秦風華:“報警吧。”

這話是當着那些人的面說的。

他們畢竟還是沒有踏入社會的孩子,僅有的閱歷也不過是在街頭巷尾吹牛逼的日子,家長和警察是權威的象征,他們都怕了。

到最後,沒怎麽費力氣,就全都招了。

辦公室裏,家長的哀嘆聲和責罵聲此起彼伏。

面對這一切,秦枝和秦風華都很冷漠。

他們是一定要讓這群孩子被退學,并且在警局的檔案裏留底的。

結果次日清早,這群人的家長就領着他們來醫院道歉。

幾個孩子耷拉着腦袋,再也沒有往日的威風,有個孩子甚至因為太害怕,在給秦響道歉的時候,甚至小聲啜泣出來。

那個孩子就是性騷擾過秦響的孫天宇。

他是這群人裏家境最好的一個,父親是高官,最注重家風,而他母親似乎是沒把這件事告訴丈夫,看得出來兩個人都很怕事情鬧大。

道歉是一定要道的。

但這不代表對不起就是事情的句號。

秦枝以秦響需要休息為由,把這群人請了出去。

然後她問秦響:“你什麽看法?”

秦響很喪:“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逼我原諒。”

秦枝想了想,笑了:“他們這麽興師動衆的來,無非是想道德綁架你。”

“我該怎麽辦?”

“沒人說道歉了就一定要接受,何況,大家都清楚,如果不是搞得家長都知道了,這幫小混蛋也不會道歉。”

秦響垂眸想了想,再擡眼,眼裏多了分堅毅的東西:“姐,你去告訴他們,我不接受。”

秦枝說:“好。姐姐支持你。”

秦枝走出病房,那群家長還沒走。

秦枝湊近秦風華耳邊說了句什麽,秦風華跟她走到一邊。

“響響說他無法原諒。”

“……”秦風華陷入沉默。

秦枝又說:“叔叔,我也從來都不想要道歉,‘對不起’三個字太廉價了,我想讓他們付出代價。”

秦風華什麽話也沒有說,頓了頓,他告訴秦枝:“你在這站着別動。”

說完話之後,秦風華走到那五個孩子身邊,一拳一拳揍過去。

秦枝看呆了。

事情剛發生的那瞬間所有人都看呆了。

等反應過來去拉架,秦風華已然紅了眼。

家長們七嘴八舌喊:“你怎麽動手啊,我們報警了!”

“來!”秦風華吼,“我打人了,你報警抓我啊!”

在一片混亂中,素來溫文的秦風華變成了一個憤怒的人。

老實人要是發怒了,是很恐怖的。

秦風華面目猙獰,眼中怒火滾滾,咬着牙發出嘶吼,癫狂的朝那些施暴者拳打腳踢。

最後被人生生拉開,扣壓在地上。

警察很快就到。

家長們統一口徑,怒斥着秦風華的暴行。

警察鐵面無私,問秦風華:“是你打的嗎?”

秦風華虛脫的擡起頭,暴怒之後的他很平穩,很文明,甚至很正義。

他說出了一句很不悔的話:

“對,我打人了,你來抓我吧。”

作者有話說:

大家想必也發現了,這篇文我更多的是把欺淩聚焦在完成時,當一個人遭受過欺淩之後,他自己如何複建,他的家長,朋友會給他帶來什麽。活下來的孩子,要怎麽堅持下去?

雖然很淺顯,表達的也不全面,但多多少少我想提出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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