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頭頂懸着昏黃光圈, 溫以穗屏氣凝神,聽得門外腳步聲漸去,方輕輕松了口氣。

裙擺提在手中, 捏出褶皺。

皺着的眉頭尚未舒展,耳邊又一聲輕笑落下。

溫以穗驟然精神緊繃,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的小松鼠。

一雙杏眸圓睜, 溫以穗惱羞成怒瞪着眼前人。

傅明洲漫不經心回望, 明知故問:“……怎麽不讓人進來?”

語氣平淡普通, 好似只是在讨論今天天氣的好壞一般。

溫以穗氣急。

下巴被高高挑起, 四目相對, 她甚至能從對方眼中看見憤怒的自己。

傅明洲手勁不小, 下颌隐隐傳來疼痛,傅明洲卻半點也松開的跡象。

“你, 松手。”

唇齒間艱澀吐出幾個字。

傅明洲從善如流,紳士退開半步, 留給女孩喘氣的空間。

重新恢複運作的空氣沖淡了氣氛的僵滞,溫以穗腦袋卻依舊漿糊一片。

傅明洲說的樁樁件件,她都記得。

只是未曾想過, 對方竟是抱着這樣的心思。

傅明洲喜歡自己,怎麽可能……

腦袋昏沉,一不小心, 竟将心裏話也說了出來。

皮鞋踩在柔軟羊毛地毯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傅明洲一步步向前, 居高臨下,俯視着女孩一雙疑惑杏眸。

“穗穗, 我們兩年前見過。”

身子站直, 傅明洲慢條斯理, 轉動沉香木珠。

在溫以穗疑慮重重的目光中,又不緊不慢添了一句提醒。

“……在拉斯維加斯賭場。”

腦中緊繃的弦徹底斷開,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耳邊嗡嗡陣陣,一團亂麻之中,忽的被門口一陣喧鬧打斷。

方才離開的女傭又去而複返,溫以穗清楚聽見對方言之鑿鑿的聲音。

“顧先生,真不是我撒謊,小姐剛才真的在裏面。”

“傅先生也給我發了消息的,說他就在更衣室。”

争辯不下。

顧珩忍無可忍:“夠了。”

男人疾步如風,大步流星往二樓的更衣室走去。

走廊昏暗,聲控燈應聲響起,打碎了屋內溜出來的細細薄光。

“穗穗,你在裏面嗎?”

顧珩放緩了聲音,不似剛才的陰冷。

手指下移至門把,旋轉轉動的前一秒,房門忽的被人從裏面拉開。

溫以穗仍舊穿着前頭試穿的禮服,層層薄紗勾勒出女孩曼妙身姿,細腰盈盈一握。

女傭紅唇稍張,腰間多出的那一寸,已然消失在玫瑰之下。

嫣紅玫瑰綻放在腰側,半點也看不出痕跡。

視線後移,女傭陡然瞪大眼,不可置信盯着從溫以穗身後走出的男人。

西裝外套挎在臂彎,傅明洲不疾不徐踱步而出。

“好巧,顧先生。”

唇角勾起一點弧度,傅明洲笑容多了幾分深意。

“好巧。”顧珩咬牙,往前一步,直直擋在溫以穗身前。

“傅先生怎麽會和穗穗在一起?”

“我裙子壞了,他幫我改了改。”

深怕傅明洲再提及“傅太太”三個字,溫以穗語速飛快,趕在對方開口之前說話。

不想一番所作所為,落在顧珩眼中卻是欲蓋彌彰。

眸色沉了又沉,顧珩暗暗攥緊手心,皮笑肉不笑扯開嘴角。

嘴上埋怨溫以穗的不懂事,語氣卻是泡不開的縱容。

顧珩無奈一笑:“穗穗,傅先生是客人。”

輕飄飄一句,似是漢河楚界,完全将傅明洲置于外人一位上。

“顧先生客氣了,穗穗的事也是我的事。”傅明洲不動聲色反擊,徹底将暗藏的心思擺至明面上。

顧珩臉色一凜,下意識看向身側的溫以穗。

沒有震驚沒有詫異,有的只是氣惱和埋怨。

顯然,傅明洲已經告白過了。

怒火在眉眼蔓延,顧珩強按住心底的怒意:“傅先生說笑了。穗穗,宴會快開始了,我們先下去。”

說是我們,顧珩卻落後兩三步。

司機送來的襯衫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在更衣室換衣完畢。

一出門,立着的人影攔住了傅明洲的步伐。

“傅先生認識陸延嗎?”

“有所耳聞。”

“穗穗以前也說過喜歡他,不過沒多久,她又和傅硯在一起了。”

顧珩淡淡瞥了傅明洲一眼。

腳步稍頓,傅明洲側身:“你想說什麽?”

“知道賞味期限嗎,對穗穗而言,陸延和傅硯就是那樣。”

一旦過了賞味期限,甜點的口感便會大打折扣。

感情亦是如此。

溫以穗身邊來來往往那麽多人,最後一直陪着的,始終只有他顧珩一人。

暮色低垂,走廊兩側懸挂着中世紀的油畫,金色畫框折射出無邊的光暈,淺淺的落在傅明洲肩上。

良久,顧珩方聽得輕輕的一聲譏笑。

似有若無,像是深夜出現的錯覺。

“顧先生既然這麽了解,那還故意留下幹什麽?”

傅明洲稍稍偏頭,眼底無半點笑意,他挑眉:“好心還是……害怕?”

最後兩個字落下,顧珩肉眼可見,變了臉色。

傅明洲不再多言,徑自從顧珩身邊穿過,一副以主人自居的姿态。

“宴會在即,顧先生還是先下樓吧,免得客人等急。”

……

紙醉金迷,富麗堂皇的別院也關不住陸延自由的靈魂。

轉悠一圈,少年手上的香槟換了又換,身影卻從未停下。

“少爺,看夠了嗎?”

俞遠伸手在陸延眼前晃了又晃,“找什麽呢你,轉老半天了。”

視線從最後一個賓客臉上收回,陸延語氣平淡:“沒什麽。”

身側有人提到和顧珩同出同進的溫家小姐,陸延豎耳細聽,大多都只是臆測。

在場無人見過溫家小姐的真實面目。

陸延失望坐回沙發。

香槟一飲而盡,再次擡頭,猝不及防對上不遠處投來的一道視線。

先前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不想竟然真的是陸延。

剛才在傅明洲那落了面子,傅硯本來就心情不虞,大步朝陸延走來。

唇角挂着不懷好意的笑容。

“陸先生也對溫小姐感興趣?”

此話一出,身邊立刻有人附和,竊竊私語不斷。

衆人好奇的同時,也有不長眼的蠢蠢欲動,意圖攀高枝将溫小姐娶回家。

傅硯揚唇,酒杯高擡:“陸先生也是這麽想的?”

“小傅總這麽關心我?”陸延避重就輕。

傅硯不悅皺眉,視線冷冷從陸延臉上掠過:“只是好心提醒,省得有人不自量力沒有先見之明。”

氣氛僵滞,周遭有人見狀,紛紛出來打哈哈:“小傅總也對溫小姐感興趣嗎?”

“沒興趣。”傅硯脫口而出,當即否定。

傅硯和林菡的事不算秘密,有人聽見,打趣兩人感情好,贊賞傅硯的深情,這麽多年仍對林菡念念不忘。

林菡坐在傅硯身邊,聞言,赧然一笑,唇角克制不住往上揚。

視線不經意瞥向徐徐下樓的一道身影時,驀地,整個人為之一僵。

林菡啞然失聲:“她怎麽在這?”

樓梯蜿蜒而下,旋轉樓梯中央挂着一盞歐式複古全銅水晶燈。

光影透過層層水晶,悄無聲息落在溫以穗肩上、眉眼。

那張隐在陰影後的容顏緩緩出現在衆人視野之中。

倒吸一口冷氣。

落針可聞。

先前再多的猜忌、不屑,在此時此刻紛紛消失殆盡,眼中所見,只有女孩小心翼翼提着裙擺的身影。

禮服昂貴精致,精心點綴的細鑽在光下熠熠生輝,泛出淺色光暈。

驚詫的同時,更多的是湧上心尖的猜疑。

手指緊緊攥着沙發扶手,林菡心下震驚,險些失了聲。

“溫以穗,你怎麽會在這?”

赴宴的人,身份非富即貴,就算是陸延,也是和俞遠結伴而行,方被允許進門。

林菡自然而然的,将溫以穗代入某個商賈的女伴。

她笑笑,挑釁發問:“溫小姐是陪誰來的,不會是一個人來的吧?”

“菡菡。”傅硯壓低嗓子,低聲呵斥。

林菡甩開傅硯的手,怒火沖散理智:“宴會需要邀請函,溫小姐應該有吧?”

“沒有。”

溫以穗聲音輕輕,聲如其人般好聽悅耳。

雖然不知林菡和溫以穗有過什麽矛盾龃龉,然而第一印象加分,衆人還是暗暗将天平撥向溫以穗那端。

小聲抱怨林菡的咄咄逼人。

私語傳入林菡耳中,女人目眦盡裂,趾高氣揚擡了擡下巴:“那你怎麽進來的,顧家的保安就這麽做事的嗎,随随便便就讓身份不明的人進來?”

林菡揚聲,欲喊保安進屋趕人,可惜無人理會。

“好奇怪,你回自己家,也需要邀請函嗎?”

溫以穗雲淡風輕落下一句,直接擊碎了所有人對她身份的猜疑。

……自己家。

能将顧家別院稱為自己家的,只有……溫小姐。

陡然瞧見傳說中溫小姐的真面目,衆人心上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先前的種種猜疑,種種設想,在聽到溫以穗親口承認的那瞬間,通通成了泡影。

還在試圖拽住林菡的傅硯徹底無言。

傅硯震驚回眸,看向溫以穗的視線好似蒙上一層茫茫白霧。

溫以穗怎麽可能……

以前的不重視在此刻給了傅硯重重一擊,傅硯後知後覺,溫以穗甚少主動提起家人,他也從未關心。

腦子陷入宕機狀态,在場唯一一個還記得自己姓甚名誰的,估計只剩下陸延。

少年薄唇微揚,猜想成了現實,慶幸自己早來一步。

“穗穗,怎麽站在這?”

顧珩落後下樓,泰然自若俯身,幫溫以穗提起裙擺。

視線掃視一周,眸光淡漠從林菡臉上掠過。

……傅硯所謂的白月光。

顧珩冷嗤,不及溫以穗萬分之一的好顏色,估計傅硯是瞎了眼才會将兩人認錯。

窸窣聲漸起,衆人的低語暗示了剛發生的一切。

顧珩面無表情下了逐客令。

手段果斷,不留情面。

林菡大驚失色:“顧珩,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顧珩無動于衷:“林小姐什麽時候成客人了?”

他冷聲,“我不記得給林家送過邀請函。”

面如死灰,從出生伊始,林菡何時受過氣。

女人咬牙,憤憤甩開傅硯,踩着高跟鞋匆忙離場,背影像極了落荒而逃。

只是一場小鬧劇,衆人的目光又轉向今晚的主人公臉上。

美豔不可方物,溫以穗像是天生的主角,一舉一動皆能引起矚目。

原先還對溫家小姐嗤之以鼻的人家,此時紛紛腆着臉,端着酒杯,想要和溫以穗說上兩三句。

如若不可,多看一兩眼也值得。

“怪不得顧珩一直不肯将人帶出來,我要是有這樣的妹妹,我也不放心。”

“這都……第十個想和溫家結親的吧?”

“很正常,我要是男的,我也想将她娶回家。”

低語陣陣,傅硯站在角落,一雙深色眼眸晦暗不明。

他目光緊緊追随着溫以穗,猶記得剛才和溫以穗對上的那一眼,對方陌生冷淡的态度。

“傅先生。”

傅先生,傅先生。

從何時起,他和溫以穗的關系疏遠至此。

明明他們才是關系最親密的一對。

可惜高朋滿座,卻無人知曉。

因為傅硯從未正式介紹過溫以穗。

明明以前……溫以穗只是林菡的替身,替身只需要待在陰影中,不需要面世,也不需要任何身份。

傅硯想不通,自己何時對溫以穗的關注,竟超過了林菡。

正向行駛的軌道徹底偏離,傅硯腦中昏沉,只憑着直覺朝前走。

他想要溫以穗,想要一直待在對方身邊,想要和以前一樣,早安午安晚安,都對溫以穗說。

穿過重重人群,于溫以穗只有一步之遙時,倏地,從斜側方伸出來一只手。

完全攔斷了傅硯的去路。

傅明洲橫亘在溫以穗和傅硯中間,亞麻襯衫松垮,難得一見的慵懶和舒适。

他輕聲:“穗穗,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禮貌又紳士,風度翩翩。

耳邊喧嚣遠去,溫以穗定在原地,被這一聲“穗穗”打得措手不及。

傅明洲稍稍傾身,視線緩慢下移,最後停在女孩腰間那一株嫣紅玫瑰上。

他斂眸,第一次向人示弱:“就算是小費,好嗎?”

迎面的檀木香淡淡,清新好聞。

倏然,斜側懶懶響起一道笑聲。

“溫老師。”陸延一改之前的學生氣,少年着淺色襯衫,倜傥風流如世家公子。

他語調散漫,又透着委屈和不甘:“你不是說要教我跳舞的嗎?”

溫以穗怔怔眨了眨眼,尚未給予任何回複,身側忽然落下一片黑影。

顧珩不由分說,伸手将人攬入懷裏,聲音溫柔又體貼。

“穗穗是主人,開場舞當然和我一起。是吧,穗穗?”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和正文無關!!!正文不可能N那什麽哈,開個玩笑,沒有泥塑的意思,解釋權歸我所有)

傅硯:努力掙紮的冷宮棄妃

傅明洲:身世顯赫的皇貴妃(身世顯赫所有對其他人的争寵一屑不顧,但是又忍不住引起小溫的注意,所以偷偷摸摸向其他人學習怎麽争寵,比如擰不動瓶蓋:)

陸延:西域送來和親的,入宮便是妃位,擅長跳舞。本來對争寵無動于衷,後來在禦花園撞見小溫,才知道對方就是當時在西域救了自己一命、自己曾以身相許的恩人,大喜,天天在小溫經過的路段跳舞。(大冬天差點得了老寒腿,不建議學習)

顧珩:和小溫一起長大的竹馬,本來是內定的皇後,可惜太端着了,所以目前尚在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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