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塵埃在空中飛舞, 亂糟糟迷了人一眼。
溫以穗怔怔立在原地,女孩雙目圓睜,耳尖有緋紅輕輕漫出, 好似啜紅的桃子尖尖。
兩道人影相互重疊在一處,分不出彼此。
“我……”溫以穗試圖打破沉默。
“演出什麽時候開始?”
傅明洲面不改色,動作熟稔随同溫以穗往後走。
“晚上八點。”
臨時換角, 而且還是重中之重的角色, 舞團自然要發出通告。
教練之前擔心的輿論壓力, 也是在此。
【突發跟腱斷裂, 那以後還能跳舞嗎, 我本來是沖着唐冉才買票的。】
【溫以穗, 不會是我知道的那個嗎,她到底是什麽後臺啊, 直接替補了首席的位置??】
【小小聲說一句,我朋友的朋友私下見過溫一面, 她的後臺我們誰都惹不起[閉麥]】
【一個關系戶上臺不怕丢臉嗎,我記得唐冉為了今晚的演出準備了好久的。】
……
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絲毫沒有影響溫以穗的狀态。
她本來就是團裏的一員, 雙雙配合默契,天衣無縫。
團裏有個新人小妹妹,第一次登臺演出, 緊張得手心冒汗。
溫以穗來之前,她連着哭了一宿, 眼睛都紅腫。
“我本來以為,今晚的演出要取消了。”
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說話語無倫次, “我離開練習室之前唐冉姐也在, 我當時要是再多勸她幾句就好了,她就不會受傷。”
溫以穗拍拍對方的肩膀,安慰:“那你等會記得好好跳。”
“……嗯?”
“有人會過來。”
劇院人山人海,座無虛席。
放眼望去,人頭攢動,竊竊私語連成汪洋大海,如浪花般翻滾。
臺下目光,有質疑,有不屑,有幸災樂禍,也有好奇打探。
直至音樂聲響起。
那抹孤獨黑影立在舞臺上,只簡單的一個動作,黎明前的暗無天日,破繭前的痛苦瞬間展露無疑。
滿堂落針可聞,只有臺上影子晃動,耳邊仙樂奏起。
質疑不再,有的只是驚豔和震撼。
心情随着臺上溫以穗的身影舞動,好似切切實實,陪着臺上人一起經歷了一場破繭成蝶。
靈蝶在空中翻飛展翅,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胸腔的鼓動卻遲遲沒有平靜。
觀衆席怔愣數秒,掌聲後知後覺響起,潮湧一般,一波接着一波。
臺上。
先前還憂心忡忡的小學員此時終于展露笑顏,溫以穗站在最中央,臨做出謝幕動作之前,女孩視線忽的定格在臺下某處。
随後,緩緩勾起唇角。
唐冉就在觀衆席第一排,女孩雙目熱淚盈眶,紅着眼睛盯着臺上所有的一切。
溫以穗屈身下臺,朝唐冉伸出手:“給我。”
唐冉一驚:“穗穗……”
輪椅推至舞臺中央,唐冉滿臉錯愕,眼角還有未來得及擦去的淚水。
意識到溫以穗要做什麽,唐冉一雙眼睛更紅了。
坐在輪椅上,唐冉穿着病號服,和所有演出人員一樣,朝觀衆席深深鞠躬,完整謝幕。
臺下掌聲如鼓。
溫以穗擡手摘下面具,輕而緩放在唐冉手心,女孩聲音歡快:“下次要自己跳啦。”
唐冉眼睛盛了淚水,半晌才吐出一個“好”字。
從昨夜到現在,她收到過無數個同情和憐憫的眼神,安慰之語更是數不甚數。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深怕唐冉想不開。
唯獨溫以穗,女孩眼睛閃着亮光,找不出半點哀憐恻隐。
溫以穗在期待自己下一次的上臺。
網絡實時評論更新。
【家人們,我看完回來了,我明明想去看溫以穗的笑話,結果哭得像只狗5555】
【最後一幕我真的渾身起雞皮疙瘩,溫以穗這麽高的水平為什麽之前不參加演出啊[怒摔]】
【《蒙面舞者》識趣點,快給我們穗穗安排舞蹈,現成的流量你還不要嗎!!!】
【來之前我真沒想到溫以穗這麽厲害,而且最後謝幕還特地陪着唐冉一起,哭死我算了。】
【之前唱衰的人可以出來道歉嗎??】
【從今天開始穗穗就是我親親老婆啦!!陸延對不起!!!突然想到我兒子今天好像要出外景,那他是不是錯過演出(好慘一男的】
……
唐冉是偷偷從醫院溜出來的。
演出順利結束,她自然也得回到自己的所屬位置。
溫以穗卸妝換了常服:“冉冉你等一下,我問下我哥有沒有熟悉的醫生……”
電話尚未撥通成功,忽的,從身後伸出一只手。
傅明洲不動聲色,從溫以穗手中搶過手機。
電話撥通一秒遂被取消,溫以穗臉上的怔愣還未收起,耳邊已然有聲音落下。
“湯醫生今天剛好有空,可以過來。”
溫以穗上次腳傷,就是湯醫生幫忙護理的,對方擅長針灸,在骨科治療上也有所造詣。
唐冉的腳傷是目前的頭等大事,能第一時間聯系上相關方面的專家自然是好事。
溫以穗沒再推辭,女孩笑言:“那……麻煩傅先生了。”
傅明洲聞言揚眉,語氣平靜:“不能換個稱呼嗎?”
“……啊?”
傅明洲輕輕瞥了人一眼,淡聲:“傅先生太客套了 。”
這是溫以穗收到傅明洲有關稱呼的投訴了。
上次她還是喊的“傅叔叔”。
思緒還沒理清,偏頭便瞧見唐冉八卦好奇的目光。
傅明洲前腳剛離開,唐冉立刻拉着溫以穗閑語,自己的傷都顧不及。
溫以穗伸手推開對方抵在自己肩上的腦袋:“好好看看你的腳,別碰到了。”
“有什麽好看的。”
唐冉坐在輪椅上,失去聚光燈,女孩臉上的落寞失落顯而易見。
白淨手背上青筋稍稍凸起,唐冉抿着唇,白熾光在她身上留下一層淺色光圈。
“穗穗。”
她忽的仰起頭,揚起的唇角帶了幾分不确定,“我還是舞團的首席吧。”
“當然。”溫以穗莞爾,笑容明媚,“你永遠都是。”
跟腱斷裂是所有舞者的噩夢,唐冉強行戒斷自己悲傷的情緒,女孩彎眼。
埋頭在溫以穗身前,她輕呼出一口嘆息:“你怎麽這麽好,你再這樣,我都要愛上你了……”
餘音戛然而止。
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指微微顫抖,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溫以穗都能感覺到唐冉的膽顫和害怕。
她不解低下頭:“怎麽了?”
緊抓着自己的手指倏然松開,唐冉顫顫巍巍,視線越過溫以穗,落在她身後的傅明洲臉上。
“穗穗。”唐冉戰戰兢兢,說話都打顫,“我感覺我的生命好像受到了威脅……”
……
負責唐冉的主治醫生,恰好是湯醫生以前的學生。
溫以穗将唐冉送去醫院,湯醫生也跟在一旁,和對方一起交流唐冉的病情。
夜幕低垂,從劇院趕過來花了一點時間,現下已經入夜。
唐冉腿腳不方便,偷偷跑去劇院已經惹來主治醫生一通罵,此時老老實實躺在病床上。
溫以穗幫忙送了湯醫生出門。
夜風吹走一地的熱氣,剛出醫院,湯醫生左右張望,視線落腳點定格在大榕樹下一抹身影時,方淺淺一笑。
“我還以為你走了。”
職業病發作,湯醫生順口關心自己以前的患者。
“上次沒碰見,你的手現在還好吧?”
……手?
溫以穗狐疑擡眸,視線随之落在傅明洲手上。
那雙手隐在月色中,記憶中一樣骨節分明,指骨凸出,白淨的手背看不出任何一點疤痕。
心下想着,溫以穗不經意,将心裏話也說了出來:“傅……”
“明洲”兩個字,暫時還是喊不出口。
溫以穗稍頓了頓,遲疑着問:“他的手怎麽了?”
“以前受過傷,大概……兩年前吧。”
湯醫生短暫進入回憶階段,“那時明洲還在國外,傷得挺嚴重的,還是因為打架。”
湯醫生笑了笑,“傅家那麽多小孩,就明洲最穩重。”
所以當從對方口中得知受傷的真實原因,湯醫生着實吓了一跳,險些以為傅明洲招人嫉恨攤上事。
兩年前、國外。
冒出的關鍵詞隐隐敲開記憶的大門,溫以穗聽見自己微顫的聲音。
“國外,是在哪?”
“美國,當時還是在拉斯維加斯,要不是知道這小子的脾性,我還以為他也跟着學了點不好的。”
記憶的大門徹底敲開,溫以穗耳邊轟鳴一陣,瞪圓了眼睛猛地看向傅明洲。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傅明洲不悅皺眉,打斷湯醫生的絮叨:“你話太多。”
湯醫生笑笑:“怎麽長大還是這臭脾性。”
腹诽完畢,到底還是不放心,補上一句,“過兩天我再幫你看看,別真的落下病根。”
傅明洲:“嗯。”
恰好有電話響起,湯醫生朝兩人做了個手勢,覓了一塊僻靜地按下接通鍵。
樹影婆娑,空氣中隐約有湯醫生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
溫以穗和傅明洲相對而立,從方才伊始,溫以穗就忍不住順着湯醫生的話聯想。
這會終于尋着機會。
女孩直視傅明洲雙眼:“兩年前在拉斯維加斯,你是不是在賭場見過我?”
傅明洲沒有否認:“嗯。”
溫以穗愕然:“那你的手……”
傅明洲擡眼:“沒什麽,是那個胖子嘴巴不幹淨。”
胖子是當時在賭場輸給溫以穗的人,向來嚣張跋扈,出了賭場還在罵罵咧咧,說要找人給溫以穗一個教訓。
嘴巴髒,什麽下三流的話都往外冒,身邊還有一群小喽啰附和。
恰好被傅明洲聽了兩三句。
再之後的話傅明洲沒再聽見,不是胖子有所收斂,而是他自顧不暇,命懸一線,哪還顧得上說大話。
傅明洲揚手給了那人後腦勺一個酒瓶,碎片不小心紮傷手心。
再之後,一挑十,一場混戰。
傅明洲自幼學習搏擊泰拳,自然不可能占下風。
溫以穗卻還是聽得心驚膽戰,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和傅明洲還有這樣一段淵源在。
剛想說什麽,恰好湯醫生通話結束,笑着朝兩人走了過來。
老人家笑得和藹,他伸手拍拍傅明洲的肩膀。
“司機來了,我得先回去,出來久了我怕你爸爸那有什麽事。”
和所有長輩一樣,湯醫生也希望傅明洲多回家陪老人。
“沒事多回老宅看看你爸爸,他前兩天還和我炫耀你要帶對象回家。怎麽樣,追到人沒有?”
“嗡”的一聲。
溫以穗心中猶如火車進站,喧嚣之後又戛然而止。
腦中的胡思亂想暫時切斷,有的只是湯醫生剛剛的那句,傅明洲要帶對象回老宅,見家人。
雙足頓在原地,遲遲沒有再往前半步。
傅明洲懶懶嗯了聲,偏頭瞥見溫以穗的小動作。
傅明洲勾唇,聲調懶懶:“不知道。”
他視線淡淡在溫以穗臉上掠過,“要不我現在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