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院落的蟲鳴打破了夜間的安靜。
銀輝灑落一地, 草尖上還沾染着露水,在月光下泛出溫柔的微光。
手機貼着頸間一側,屏幕帶着餘溫, 灼紅了溫以穗耳尖。
傅明洲聲音低低,很快消逝在風中,好似剛才一閃而過的低落, 只是溫以穗的錯覺。
“我……沒有不開心。”
“所以沒有不想見到我?”傅明洲少見的刨根問底。
兩者貌似沒有什麽關聯, 溫以穗怔了一怔, 女孩雙眉稍稍攏着, 隐約覺得奇怪, 卻說不清道不明。
只含糊不清“嗯”了聲。
傅明洲彎唇, 淩厲眉眼落在柔和月色中:“知道了。”
“早點睡。”
樓下樹影搖曳,傅明洲輕聲, “明天見。”
……
明月懸于高空,說是晚上有事出門的俞遠, 此時卻大大咧咧躺在床上。
聽見開門聲,俞遠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一躍而起,雙目炯炯有神。
“怎麽樣怎麽樣, 約會不錯吧?”
猝不及防對上陸延一雙幽怨抑郁眸子,俞遠唇角笑意一僵。
“你不會……搞砸了吧?”
晃晃手機,俞遠百思不得其解, “不對啊,你們不是還去海邊了嗎?”
陸延猛地擡頭:“……你怎麽知道?”
“微博上啊, 有人拍到你了。”
原博主本來只是想分享海邊偶遇的帥哥,沒想到後來被粉絲認出是自家正主陸延。
【啊啊啊啊我為什麽要挑今天回家, 不然就能偶遇了嗚嗚嗚】
【那對小情侶就是我[笑哭]今天真的路轉粉了, 陸延本人真的超級溫柔性格超級好, 最後還和我說不滿意可以重拍,而且本人比精修圖還好看。】
【他身邊的……是溫老師吧,我的好大兒出息了,居然成功脫單了?】
【啊啊啊我嗑的cp又發糖了!!歡迎大家關注我們溫陸超話!!真情侶就是最dior的!!】
手機折射出的光芒照亮了陸延半張臉,少年單肩包還挎在肩上,清隽五官一覽無餘。
少頃,頭頂忽然落下幽幽一聲。
“陸延,你不知道微博剛更新了一個新功能?”
陸延懶得擡頭:“不知道。”
俞遠朝他投去憐憫一眼,為好兄弟的社死點蠟。
有的人表面高冷,其實背地裏卻偷偷……
俞遠輕咳兩聲,忍着笑意出聲提醒。
“個人主頁可以看見你剛參與的超話。”
換言之,所有人都知道陸延在逛自己和溫以穗的cp超話了。
陸延:“……”
與此同時,時刻關注溫以穗的林菡也看見了兩人的照片。
自從上次宴會後,她和傅硯又一次陷入冷戰。
在國外那些年,即便知道傅硯身邊有了溫以穗,林菡也不曾這般患得患失過。
溫以穗不過是傅硯還留戀自己的證據而已。
那時的林菡胸有成竹,然而回國這麽些天,她卻不再這麽篤定。
思忖一番後,林菡咬緊下唇,給同桌發了一條消息。
不多時,高中的聊天群忽的變得熱鬧,平時潛水的人紛紛冒泡。
在老宅陪傅老爺子吃完晚餐,傅硯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尋了借口回房,剛上樓又被母親逮住。
“剛你爺爺說的,你覺得怎樣?”
餐桌上傅硯食不知味,自然心不在焉,他腳步遲疑:“爺爺說什麽了?”
傅母恨鐵不成鋼,剜了自家不成器的兒子一眼。
“就你爺爺說的,齊老的孫女。那小姑娘我見過,長得挺漂亮。媽媽下周約了齊太太去美容院,你要是有興趣,媽媽就……”
“沒興趣。”傅硯拒絕果斷。
心煩意亂,不想和母親多言,轉身大步回房。
房門緊閉,依舊能聽見母親氣急的聲音。
傅硯拿抱枕捂住耳朵,側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刷起手機。
自然的,看見聊天群的消息記錄。
【嗚嗚嗚塌房了,我才粉了一天不到的牆頭。】
【陸延,他不是很早官宣自己有喜歡的人了嗎?】
【以前沒追上吧,不過都一起去海邊了,應該是石錘了吧?】
【這個照片……我建議你們删除[閉嘴]】
【啊啊啊啊我居然忘了這個,現在好像撤回不了[大哭]對不起我這不是有意的,就是突然塌房了腦子有點亂[抱歉][抱歉]】
滾動的表情包肆無忌憚沖撞着傅硯的視線,大拇指久久停留在空中。
傅硯腦中空白一瞬,耳邊的轟鳴好似在這一刻徹底遠離。
眼前所見,耳中所聽,只有剛剛不小心點到的圖片。
陸延和溫以穗在海邊奔跑,少年單手摘下棒球帽,叩在溫以穗頭頂,隔絕了所有的好奇和打探。
“穗穗,你真的……真的喜歡過我嗎?”
“喜歡過的。”
女孩唇角挂着淺淺的笑意,目光澄澈幹淨,不摻雜任何一點雜質。
喜歡自己已經成了過去時,那現在呢。
傅硯視線一瞬不瞬盯着手機,不甘心又點開剛剛加載的圖片。
是開始喜歡上陸延了嗎?
心口泛酸,說不清道不明。
傅硯努力辨別,最後方從一衆複雜情緒中,挑出一點點不易辨認的嫉妒。
他在嫉妒陸延的同時,也在悔恨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
蒙在心上的迷霧層層揭曉,一層一層剝開,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名字——
溫以穗。
他喜歡的人,是溫以穗。
手機響了兩三聲,傅硯條件反射,下意識以為是溫以穗。
翻身從床上躍起,映入眼簾的卻是“林菡”兩個字。
傅硯雙眉緊皺,手指劃開屏幕的前一秒,忽的想起剛剛在群裏發照片的,是林菡的同桌。
上次聚會,說了溫以穗好多閑話那個。
手機震動的頻率沖擊着耳膜,傅硯垂眸沉思,直至通話自動結束,也未曾按下接通。
難得起早,傅硯下樓的時候,碰巧撞見管家推着傅老爺子出門散步。
珍珠白亞麻襯衫勾勒出傅硯颀長身影,襯衫扣子解了兩顆,隐隐可見精致白淨的鎖骨。
淡淡的柑橘果香迎面,傅老爺子雖然年歲已高,卻也是這個年紀過來,一眼就猜出孫子的意圖。
“今天有約會?”
傅硯聳肩,笑得意氣風發:“這麽明顯?”
傅老爺子笑呵呵,拄着拐杖慢吞吞起身。
“看來我等會不用和老齊打電話了,本來還想介紹你們小年輕認識。去吧,約會別遲到。”
說着,傅老爺子透過老花鏡,行動緩慢看向一旁的管家。
“傅明洲是不是也說下次帶人回來給我看看?”
管家笑着點頭:“是。”
傅硯剛伸出去的腳忽然停在了半空,擰着雙眉回頭:“傅……小叔說他要帶人回來?!”
傅硯急吼吼,顧不上約會:“他說了是誰嗎?”
“沒說。”
老爺子對傅明洲向來看好,“明洲喜歡的,肯定不會差。”
傅硯仰着頭,開玩笑的口吻:“那要是人家不喜歡小叔呢?”
傅老爺子奇怪看了他一眼:“那就是無緣,強求不得。”
話落,傅老爺子的視線漸漸染上狐疑:“你不會……”
手中的拐杖輕輕朝傅硯後背招呼,傅老爺子橫眉瞪眼,“你要是敢染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壞毛病,我第一個收拾你!”
傅硯舉手投降:“我哪敢!”
趁着老爺子沒注意,傅硯一溜煙跑了沒影,風吹起襯衫一角。
“爺爺,我下次也帶人回來,你肯定喜歡!”
溫以穗現在不喜歡他沒關系,他可以再追一次人。
傅硯信心十足。
……
雖說是臨時的落腳地,不過卻半點也馬虎不得。
晨光乍洩,金色光輝落滿屋檐。
顧珩剛起身,尚未來得及用早餐,倏然聽見傭人來禀,說是有客人來訪。
“……客人?”顧珩疑惑。
傭人點頭,順便報上了姓氏,姓傅。
顧珩慢條斯理放下手中的咖啡,須臾,卻見自家客廳同時迎來兩位姓傅的客人。
傅硯不曾想到,在顧家宅邸會碰上傅明洲,面色鐵青站在一旁。
只在對上顧珩時,方禮貌展露笑顏:“顧先生。”
傅硯目标明确,也不想多費口舌,“穗……穗穗還沒下樓嗎?”
顧珩不動聲色擡眸打量,唇角彎起一點點笑意:“兩位都是來找穗穗?”
傅硯只知溫以穗和顧珩兄妹感情好,聞言,忙不疊點頭,以妹婿的身份自居。
“我和穗穗之間有點誤會,可以麻煩你幫我喊她下樓嗎,我有話和她說。”
顧珩:“你和穗穗很熟?”
傅硯點頭如搗蒜:“當然了。”
他輕飄飄瞥了身側的傅明洲一眼,強行将人擋開,“我們感情一直很好的。”
顧珩無聲勾唇,眼角勾起一抹譏諷:“那穗穗沒和你說她不在家嗎?”
他輕聲,“看來你們感情也不怎樣。”
晴天霹靂。
傅硯喃喃張了張唇:“她、她去哪裏了?”
顧珩原話奉還:“你們不是很熟嗎,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傅硯讪讪離開。
顧珩将視線投向另一端:“傅總還不走嗎?”
傅明洲面不改色:“顧先生不喜歡看見我?”
顧珩嘲諷笑之:“傅先生很有自知之明。”
傅明洲倏地一笑,不過也只是淡淡,笑意不曾抵達眼底。
他稍稍颔首:“我也不喜歡。不過你是穗穗的親人,我不想讓穗穗為難。”
親人和家人,雖然只有一字之差,意思卻是千差萬別。
顧珩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我在為難穗穗?”
他輕哂:“傅明洲,你和穗穗認識多久了,兩個月,三個月?你知不知道我們……”
“有關系嗎?”
傅明洲淡淡,那雙清明眸子沉穩內斂,不見一點波動。
“她有一輩子的時間認識我,誰在乎這二十多年?”
“何況。”
傅明洲目光輕輕,唇角往上揚了一揚。
“這麽多年穗穗都不喜歡你,你以為自己還有機會?”
南城舞劇院。
半夜收到教導老師的消息,天還未亮,溫以穗早早趕了過來。
舞臺上布景奢華精致,處處可見細致。
與之相反的,卻是臺下愁雲慘淡的氣氛。
今晚是唐冉擔任舞團首席後的第一場演出。
興許是想做到盡善盡美,唐冉夜以繼日泡在練習室。
昨天半夜還在練習室排練,跳到一半突發跟腱斷裂,被救護車緊急送去醫院。
再登上舞臺的日子遙遙無期,最可怕的是今夜的表演。
無奈之下,教練緊急聯系溫以穗,希望對方能趕來救場。
“唐冉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教練雙眉緊皺,重重嘆口氣,看向溫以穗的目光飽含歉意,“抱歉穗穗,老師真的……”
臨時換主角,溫以穗頂着的壓力不比任何少。
光是輿論就足以她喝一大壺。
溫以穗笑笑:“我不在乎這個。老師,排練是現在開始嗎?”
演出在即,一丁點也馬虎不得,教練立刻斂了情緒,正色:“對,我和音樂組說一聲,讓他們先做準備。”
熟悉的音樂徐徐響起,如春雨漲潮,一點一點,滲透人心。
面具擋住了溫以穗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哀戚悲恸的眼睛。
女孩半跪于地上,白皙修長的手指如蔥,緩緩往上,在空中變幻莫測。
鼓聲漸漸代替了悠揚琴聲,激亢有力。如長征出塞,勢如破竹,一往無前,聲勢浩大。
最初只有一只、然後兩只、三只。
音樂漸入佳境,慢慢的,慢慢的,只剩下無盡蕭聲。
破繭終于迎來成蝶的一天,舞臺上,女孩們飄揚的裙擺成了最好的點綴。
指尖的黑影映在身後幕布上,靈活多變。
數十只蝴蝶随着蝶王翩翩起舞,搖曳多姿,傾巢而動。
頃刻間,舞臺上只剩下翩跹舞蝶,少女的裙擺亦如展翅高飛的靈蝶羽翼。
漂亮鮮活,生動。
是脫胎之後破繭的美麗,亦是經過風吹雨打,痛楚之後的美麗綻放。
音樂進入尾聲,舞臺燈光随之黯淡。
再往後,全場燈光亮起,整個劇院一覽無餘。
溫以穗躬身謝幕,再擡眸,透過那張輕薄的面具。
驀地,卻在臺下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一人——
傅明洲。
排練時間匆忙,溫以穗甚至沒來得及和顧珩解釋,丢下一句“有事”便匆忙離家。
傅明洲怎麽知道她在劇院的?
頭頂着問號,溫以穗謝幕之後都忘了下臺,只怔怔望着朝自己行來的男人。
“你怎麽……”
面具的阻擋,溫以穗說話甕聲甕氣。
傅明洲一雙如墨眸子深邃黑亮,薄薄的眼皮微斂,垂首盯着女孩一張一合的紅唇。
手臂輕擡,如羽翼輕盈般,傅明洲伸手,摘下了溫以穗臉上的面具。
豁然,溫以穗白淨素面朝天的一張臉出現在自己眼前。
女孩眼睛笑彎成月牙:“這樣你都能認出我?”
上臺前她對着鏡子盯了好久,搖頭晃腦,險些認不出自己。
傅明洲沒有反駁,語氣平靜,輕輕嗯了一聲。
溫以穗窘迫:“那你怎麽還……”
旭日東升,漲起的日光透過消防通道,恰好落在傅明洲眼角。
溫以穗聽見對方輕聲道。
“但是認出是我喜歡的人了。”
作者有話說:
抱歉來晚了,在路上偷偷摸摸趕出了一章,有一說一,真的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