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搖曳的樹影擋住了黑夜中的一角。
傅明洲坐于車內, 男人眼眸低垂,深邃的眼珠子透不出半點情緒。
沉香木珠垂于腕間,月光靜靜流淌, 照亮了傅明洲半張臉,線條清晰精致,鼻梁高挺, 薄唇緊緊抿在一處。
秘書透過後視鏡悄悄看了一眼, 捉摸不透傅明洲的心思。
直至耳邊的私語散去, 傅明洲眼皮方動了一動。
往窗外看。
深沉夜幕籠着兩個人的身影, 一前一後, 正是溫以穗和陸延。
秋初的夜色少了蟬鳴的聒噪, 兩人的對話斷斷續續傳至傅明洲耳邊。
包括,陸延最後的那一句“故意”。
眼鏡後的一雙眸子深沉無波, 傅明洲定定望着兩人離開後的背影,不發一言。
時間悄悄流逝, 久到秘書以為傅明洲是在揣摩公務時。
倏地,卻聽見身後悠悠的一聲。
“你會做炒飯嗎?”
那聲音極輕,秘書險些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怔愣數秒後, 輕輕搖了搖頭:“不太會。”
一高一低兩個身影終将消失在拐角處,傅明洲緩慢收回目光,眉眼難得掠過的幾分柔和瞬間消失殆盡。
又恢複到之前不茍言笑的模樣。
他淡聲吩咐:“明天找幾個南方的廚子。”
秘書細心記下:“還有別的要求嗎?”
傅明洲一頓, 片刻,他緩聲補充道:“找個……擅長做炒飯的。”
……
衆望所歸, 陸延取得了比賽的第一名。
慶功宴結束後,粉絲翹首以待, 期待陸延之後在舞臺上更多的表現。
甚至還有人暗中好奇他和溫以穗的感情進展。
無人料到, 陸延下一步, 會是出國深造。
【我fong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新牆頭,結果居然要出國了TvT】
【啊啊啊啊崽出息了,那可是袁老!!嗚嗚嗚我果然沒看錯人,陸延真的牛逼!!】
【雖然但是,沒人感覺到這條微博像是在和誰告別嗎,感覺是被拒了……】
【沒關系!!頂峰相見也很好嗑!!事業心的崽崽誰不愛!!誰懂,看小說最讨厭為了愛情放棄學業了,終于等到一個頭腦清醒了!!】
【三年後,陸延:這一次,我要回國拿回屬于我的一切(此處應有bgm)】
冉冉上升的明星,陸延受到的關注自然不少。
臨行前,陸延并未告知其他人,只有俞遠知道他的航班。
俞遠這回的名次不錯,比賽結束後,甚至還接到了幾個小網劇的邀約。
“我還以為終于不用回去繼承億萬家産,我們可以去放松放松。”
俞遠幽幽嘆口氣,“沒想到這麽快就分開。”
陸延難得沒有潔癖發作,沒有立刻推開貼在自己身上的巨型考拉。
三秒後,陸延忍無可忍,嫌棄将俞遠從自己身上剝開。
俞遠作流淚狀,嘤嘤嘤。
陸延視而不見,滿腔的愁緒也在俞遠的哭哭啼啼中消失殆盡。
他嫌棄踢了人一腳:“滾遠點,眼淚別擦我身上。”
俞遠:“——嘤。”
啜泣聲一秒停止,俞遠一秒切換到正常模式,揣着手,目光在人群中張望。
機場人來人往,人影憧憧,行色匆匆。
送機的人沉浸在戀戀不舍的愁緒,無人認出角落戴着口罩,包裹嚴實的陸延。
視線在嘈雜紛亂人群中逡巡一周,最後又回到陸延臉上。
俞遠小心試探:“你真的……沒和溫老師說嗎?”
呼吸暫緩,陸延唇角的笑意戛然而止。
須臾,他笑着垂下眼眸:“……嗯。”
俞遠撇撇嘴,滿臉寫着“我就知道”。
“為什麽啊,好歹說一聲,袁老那教導嚴格,說不定下次見面,就是三年後。”
“我知道。”陸延啞聲,低垂的眼眸掠過幾分孤獨落寞。
鮮為人知的脆弱暴露在燈影之下。
越是知道見面機會渺茫,陸延更不敢當面和溫以穗道別。
當年靠着一盤故意加了蔥花的炒飯,多留了溫以穗半小時。
兩年過去,陸延勇氣大減,連道別都不敢。
他害怕自己會臨時反悔。
飛機沖破天際,白霧茫茫,猶如陸延扮演的白鶴,展翅高揚。
送走陸延,俞遠耷拉着腦袋往回走,不想會在門口撞見溫以穗。
俞遠大驚失色:“溫老師,你……”
他猛地往後靠,可惜身後人影匆匆,陸延早登上飛機。
俞遠失望垂眼:“你要是早點到就好了,陸延剛走。”
溫以穗挽唇輕笑:“我知道。”
俞遠後知後覺,眼睛瞪圓一周,想着晚上聊天一定要告訴陸延這個消息。
《蒙面舞者》抵達最後一站,溫以穗的生活也漸漸回到正軌。
唐冉受傷之後,劇院的首席一度成為空白位置。
跟腱修複手術治療安排在下個月進行,随後還有冗長的康複訓練。
教練雖然惋惜唐冉不能上臺,更多擔心的,是首席一位的空缺。
上次登臺有溫以穗幫忙,那下次、下下次呢?
先前唐冉還簽訂了不少廣告代言,此刻均成了泡影,都在走解約流程。
教練頭痛欲裂,揉着太陽穴唉聲嘆氣。
廣告品牌活動可以解約,下次演出卻不能延緩。
教練長嘆一聲,又一次将視線投向溫以穗,試圖勸人留下。
溫以穗赧然彎唇,笑着搖頭拒絕。
訓練時間太長,她身子可能吃不消。
教練不肯放棄,好言相勸。
平心而論,溫以穗的舞蹈水平是舞團最高的。
“時間可以調整。”教練輕聲細語。
溫以穗天賦高,領悟能力強,即使沒有訓練時長點綴,溫以穗依然是翹楚。
“你再好好想想。”教練拍拍溫以穗的肩膀,“下周再給老師答複。”
溫以穗:“嗯。”
她在動搖的邊緣。
心裏揣着事,一連好幾天,溫以穗都難以入眠。
又一次輾轉反側,抱着抱枕慢吞吞挪下樓,倏地卻發現書房燈光亮着。
絲絲縷縷光影從門縫溜出,房門掩着,裏頭人影晃動。
顧珩聲音低啞,隐隐透着幾分不悅。
灰色睡袍一晃而過,顧珩踱步至窗邊,奶格木窗映出男人颀長身影。
“不可能。”
不容置喙的語氣。
溫以穗只當是公事,往後退開半步,想要離開的前一秒,忽的卻聽見自己的名字。
“穗穗身子不好,高強度的工作根本不适合她。”
和顧珩對話的是顧母,先前溫以穗和她電話聯系過,順便分享了最近新增的煩惱。
顧母心疼小姑娘,第一時間給兒子撥去電話。
“工作時間可以調整。”顧母語重心長,“這個我也和穗穗談過了,所有的訓練時間都是彈性的,何況穗穗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是身體不舒服,她自己也會……”
“不行。”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顧珩輕聲打斷母親的絮叨,“舞團那邊我會親自去談,實在不行,穗穗也可以退團……”
“——哥!”
一聲急而短促的聲音打斷了夜色的平靜。
溫以穗慌亂推開門,難以置信,“我什麽時候說過要退團了?”
顧珩不慌不忙挂斷電話:“你如果想的話,現在就可以。”
連日來的苦悶和糾結在此時好似都攪成一團,溫以穗深吸口氣,利落果斷回絕。
“不行。”
仰着頭,直視顧珩的視線沒有半點猶疑,溫以穗冷下臉,“這是我的事。”
顧珩面色平靜:“拒絕或者退團,随你。”
多日的遲疑在此刻好似突然有了答案,溫以穗紅唇緊抿,小小的瞳孔中只有顧珩一人的身影。
從小到大,顧珩都是這般。一旦決定的事,半點回旋的餘地也沒有。
“那如果我兩個都不要呢?”
顧珩目光冷靜,深黑眸子平靜無波:“那我替你選。”
他表情淡淡,“穗穗,你是想讓我和媽媽擔心嗎?”
“我……”
顧珩無疑知道溫以穗的軟肋,自幼親緣淡薄,顧家在溫以穗眼中,和親人無異。
郁氣凝結在胸腔,溫以穗緩聲,試圖勸說:“我有分寸,如果真的……”
“你如果有分寸,第一時間就該拒絕,不用等到現在。”
……
從家中離開,溫以穗氣急,本就睡不着,經此一事,心口的郁悶不減反加。
兩年前也是這般,她心懷忐忑,少女心事剛顯露尖尖一角。
溫以穗抱着一小束雛菊,披星戴月逃課回家,試圖想要給顧珩一個驚喜。
溫以穗收過很多告白,那一天卻是第一次坦露心意。
滿腔愛意還未出聲,迎面劈頭蓋臉的,卻是顧珩狠厲的斥責。
男人沉着一張臉,面色陰郁:“溫以穗,你什麽時候能懂事一點?”
……什麽時候懂事?
太陽穴突突跳着,再在家待下去,收獲的結局只會和上次一樣。
心煩意亂。
溫以穗漫無目的駕駛着車子,在夜色中穿梭。
行至一半時,莫名覺得兩邊路景熟悉。
思忖一番,溫以穗終想起附近是南山賽道,上回傅明洲飙車的地方。
短短幾秒,車子轉向的方向已經代表了溫以穗的意思。
賽道無車經過,上次的經理還記得溫以穗,匆匆出門迎接。
臨走前還不忘交待下屬給人打電話。
經理戰戰兢兢,陪着笑臉,深怕得罪人:“那要不要我找人陪你,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
“不用了。”
只是心血來潮,溫以穗并不打算麻煩人,“我随便逛逛就好。”
經理欲言又止,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的見下屬匆匆朝自己跑了過來,附在自己耳邊低語。
經理面色一變,随即讪讪朝溫以穗扯了一個笑臉。
“抱歉溫小姐,南區賽道的燈光出了故障……你放心,電工已經過去了,很快就好。要不,你先在候客廳等一會?”
來都來了。
溫以穗點頭:“好。”
只是一時興起,一刻鐘過去,溫以穗漸漸失去耐心。
經理誠惶誠恐,拍着胸脯保證:“快好了快好了……”
“五分鐘之前你也是……”
聲音戛然而止,溫以穗不可置信,盯着從門外進來的人。
淩厲的五官映着淺色光影,更深露重,傅明洲只穿一件簡單的亞麻襯衫,随意慵懶,像是閑庭散步至此。
經理識趣告退,深藏功與名。
“傅……傅明洲。”
溫以穗低聲呢喃,女孩雙眉稍攏,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你是……心情不好嗎?之前你說,你心情不好才會想來這邊。”
溫以穗合理猜測。
深黑襯衫疊着月光,傅明洲薄唇輕勾,懶洋洋朝溫以穗看了過來。
啞聲笑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