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獵人,變成了獵物。
公孫谌大笑着踏入戰局,只是此時此刻,那碎裂的白石融化的核心與他本身相随,幻化出最本源的火靈。
鐵羽化作的刀刃也勃然而生無數焰火,那灼熱的溫度壓根無法靠近,裹挾着将要融化萬物的氣息!
藍葉舟不必回頭望,也知形勢嚴峻!
好在白玉柱子的倒塌已經被遏止,只是此地此鏡,他們的對話不知被多少人聽到……
他眼裏閃過幾絲瘋狂,但是更快被其他的神色掩蓋。
他舌綻春雷,聲音如洪,在狂肆蒼涼的空間回蕩:“諸位,無論賊人胡言亂語,此賊只一人,我等協力,定能将這禍患拿下!勿要為了一介外人,動搖我等同盟之約!”他之氣息悠遠,無疑讓人信服。
原本稍有動搖的幾個仙門大派,也确實被藍葉舟給安撫下來。
顏如玉深知藍葉舟其人能為牡華天宗之主,除了修為深厚福澤之外,便是他天生面相寬厚仁和。
但凡所見,無不認為他是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此乃天生的面貌氣質,與心性無關。如非随着《風起雲湧》的講述,前期讀者們還一直以為他是主角穩穩的師長經驗包。
顏如玉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公孫谌的蹤跡,只是他們修仙者的速度,對他一介凡人來說還是太快。
那冰藍的屏障看久了人眼也迷糊,還困頓了起來。
顏如玉:“……”雄起啊!在這時候發困真的合适嗎腦子?!
他忍不住吞下一個哈欠。
看來腦子不理他。
顏如玉靠着屏障坐下來,也不是沒人試圖越過那僅存的幾只黑鶴來襲擊他,但都被大佬留下的屏障給擋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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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着砰砰砰的聲音反倒是更有困意了。
這不行,這不可。
顏如玉擰着大.腿,掙紮着從困意爬起來。
公孫谌身上的傷勢越重,他的殺意就越濃。仿佛不知什麽是畏懼,也渾然不怕游走在生死的界限。
或許因他是魂體,所有撕裂傷對他來說并無效用,可那增添的傷勢卻足以滴血成海,濺落的血花染紅山巅的白雪,混淆在一處的暗紅壓根分不清究竟是何人流淌的血液,只知殺了個瘋狂。
他一直在不斷閃挪位置,只在僅僅幾次瞬間才讓顏如玉捕捉到了身影,随後又是被圍攻重擊,這讓顏如玉不由得擔心起大佬是不是傷勢過重了。
他都能如此擔憂,那些圍攻追擊的人如何不明白?
他們心中大喜,更是傾盡全力,萬不能讓他逃離!藍葉舟與幾位相熟的他派長老不過照面的功夫,便已然達成共識。
且由藍葉舟在前牢牢擋住三息內公孫谌的全部攻擊,那炙熱的溫度被隔絕在外,趁着公孫谌無力分心的瞬間,幾位長老齊齊使出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招式——
锵!!!
公孫谌悶聲吐了口血,身影墜.落了下去。
顏如玉猛地從困意中爬起來,眼睜睜看着大佬墜.落如流星,灼燒的白蓮安靜地包裹住他。
緊随着撲下的數十道身影便是懸崖苦等許久的禿鹫,如同餓極撲肉般兇惡,他們将将要包圍住那顆星辰——
星辰更快地砸入了地表。
顏如玉愣住,那個位置……他伸出手比劃了兩下,是不是會場中心來着?
也便是那無數白玉柱子的核心。
顏如玉:“……”大佬莫不是故意的?!
巧合也不可能這麽巧吧!
他們實在是殺得太狠,也殺得太瘋,甚至沒留意到在邊打邊退的挪移中,堪堪露出了最大的破綻。禿鹫還未啄食到肉塊,便已經被爆裂開的白蓮焰火徹底掀開。
那火……
遠比之前還要絢爛熾熱。
若說先前的火乃是不敗的白焰,現在跳動灼燒的焰火才是真正的滅世白蓮。那恐怖毀滅的氣息讓原本已經穩固的無數根白玉柱子再次搖動,而這一次是無法阻止的徹底崩塌!
藍葉舟臉色大變,公孫谌竟是故意的!
他徹底引爆了滅世白蓮的核,那爆裂的毀滅焰火會徹底吞噬掉整個山頭。連帶着已經暗自啓動的獻祭大陣都會被迫更改!
不知山處雖有奇特,不管有再大的變動,那獻祭大陣本身就是秘境的整體。無法抹除,卻能借由外力強行變更。
如今公孫谌所為,便是如此!
藍葉舟已經能感覺到原本在他們掌控之下的法陣內核異變,無法再輕易操控。
“滅世白蓮……”
他抿唇,若非這玩意有毀天滅地之勢,如何讓他們如此避之不及?!
滅世白蓮之所以被封印在牡華天宗藏書閣中逾千年無人問津,并非無人想尋,而是無人能尋。
這是一朵惡火。
其安靜漂亮的外表不過是僞善的假裝,其根本便是毀天滅地的惡質。
在這之前的最後一任主人在無法控制住這惡火前,傾盡所有修為,以仙尊之位為這朵惡火設下封印,将其牢牢封鎖在牡華天宗書海的第三層。
誰都知道這朵滅世白蓮在第三層,卻也從無人能取得。
因為封印需要一位凡人解開。
可凡人無法觸碰滅世白蓮,只會在那瞬間被吞噬。這便是那位主人留下的最後善念,無人能解開,便也無從再讓這朵惡火現世。
到底是誰……
藍葉舟怒笑起來,在暴怒極致時,他臉上的神色反而平靜了下來,從僅存的人中找到了顏輝。
已經無力回天,就只能兵行險招!
藍葉舟的聲音冰冷地傳入顏輝的耳中,“你我二人須得出去。”
顏輝的眼睛眨了眨,在高溫下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他們自身帶有離開此處的秘寶,兩人眼神一對,只留下閃電般的身影。
甫一出了秘境,溫度驟降,連帶着壓制的靈力都能快速運轉起來。
藍葉舟臉色陰沉地說道:“吩咐下去,立刻把今日發生的事情通傳東游大陸,就說牡華天宗被南華大陸的魔修入侵,致使秘境被迫關閉,只留下我等兩人逃脫。”
顏輝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想把他們都困在裏面。”
“不夠。”藍葉舟陰測測地說道,“他們全都得死!”
眼下無法順利利用顏如玉獻祭,而不知山處已經亂成如此,那藍葉舟索性舍棄這不知山中所有性命,以這些靈性血肉相抵,滿足獻祭大陣的要求!
這場獻祭,一經啓動,是無法停止的。
最合适的顏如玉已經不在陣眼,那些糾纏公孫谌而在左近的人便成為合适的替代品。
藍葉舟似乎已經做出了一番決策,就連神色都緩和了下來,“雖然這一回是亂了些,然那裏面可是幾百位仙尊的供養……倒也能勉強滿足獻祭大陣啓動的條件。”
他語氣輕松得仿佛不是在說困殺幾百名仙尊,而是在說今日天氣如何。
“你是想以他們來替代如玉。”
藍葉舟眼眸幽深,“如玉不在陣中,着實可惜了些。不過獻祭大陣一經啓動,他的血肉還是能彌補少許。顏輝啊,他只不過是重新歸于天地,天地間的每一人都會得到他的恩澤饋贈,你又何須介懷?”
顏輝緊繃着臉,片刻後點了點頭。
藍葉舟松了口氣,扭頭關閉了不知山處的所有通道。他幽幽嘆息,這也不能怪他,那獻祭大陣一旦啓動,便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可惜啊……
…
不知山處燃燒起來的焰火融化了萬年冰雪,那堆積白雪潺潺流水,傾瀉而下,宛若崩騰的山海,逃離着極其可怖的山巅。
這本該是最後一處生機的綠意變做困殺的磁石,把所有将要逃離此處的人牢牢吸附。
在最後一聲逃逸的慘叫消失許久後,跳動白蓮的中心,有一道人形火焰慢吞吞擡起腳。
他站起來,踩在一具屍體身上,那屍體便瞬間化作灰燼,被抽幹了所有血液與水分。那些川流不息的澎湃生機灌注到地底而去,像是永遠填不飽的饕餮。
人形火焰慢吞吞地走了一路,然後憑空拾級而上,一步步走到了黑鶴的面前。
而在行進的過程中,那焰火也逐漸剝落,像是次第撥開花蕊,最終得見內裏的存在……一只血糊糊的手穿透了冰藍的屏障,摸着半睡半醒的少年。
顏如玉不是真的要在這麽緊張的關頭睡覺,可詭異的困意拼命拉着他入眠,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臉上滾燙濕潤的觸感讓他勉強睜開眼,看到了一個幾乎成了血人的公孫谌。
顏如玉勉強着自身爬起來,扶着通體滾燙的大佬踏足黑鶴。
當他扶住大佬站穩的下一刻,有種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降臨。
那讓他舒适得仿佛回到了母體羊水般溫暖安全,又透着異樣的熟悉感……溫柔卻宏大磅礴的氣息掃過,像是天,像是地,又變作是萬物——
顏如玉在那短暫又長久的一瞬意識到,大佬真的做到了。
以這不知山處現在的死寂為代價。
以屍山血海為代價。
不知那氣息降臨了多久,在抽離的瞬間,顏如玉聽到了滋滋的灼燒聲,但是他扶着公孫谌的手依舊穩當。他道:“大佬是故意的嗎?”
眼看着這團大火人從焚燒的烈焰中出來,如何能猜不到公孫谌怕是從一開始就在設局?
黏糊滾燙的液體浸濕兩人接觸的衣物,公孫谌啞聲道:“在大會開始時,牡華天宗便已經開啓了獻祭的大陣。唯獨用滅世白蓮貫穿其核心,才能稍稍更改。”
他沒說更改什麽。
顏如玉也沒問。
就像他也沒問為何最初獻祭會是他。
公孫谌身上的傷勢太多,流淌的血也太多,顏如玉捂住這處,便漏了那處,索性脫下法袍罩在公孫谌身上整個給摟住,抱了個囫囵。
“多謝你。”
公孫谌嗤笑了聲,慢慢說道:“謝我什麽?謝我送你一程嗎?”他懶洋洋地躺着,那模樣像是與那焚天吞地的動靜毫無幹系。
顏如玉看着公孫谌身上的傷勢,正在懊惱之前龍丘靈丢他玉镯的時候沒拿回來,現在手邊沒藥,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又不是第一回 讓我等死。”
公孫谌:“……”
顏如玉試圖撕下衣袖給公孫谌包紮,奈何撕了半天撕不動。然後開始伸手在大佬身上亂摸,試圖在他身上找到一把利刃,哪怕是小刀也好啊。
公孫谌躺在顏如玉的膝蓋上,用一種很莫名的眼神看着那只亂摸的手,他還沒見過這麽膽大妄為的。
顏如玉無視了大佬的冷漠視線。
那火看起來像是止不住了,如果公孫谌控制不住被反撲,那他們在瞬間就會跟那些屍體一樣燒成灰燼。
橫豎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顏如玉在他身上摸索半天無果,最終把目光投向了他們屁.股底下的黑鶴鐵羽,瞧着就挺鋒利,準能行。
他扯開袖子在鐵羽附近比劃,在失之交臂兩次後,顏如玉留意到他手指在顫抖。
顏如玉微怔。
公孫谌:“怕了?”
顏如玉用那只哆嗦的手自額頭穿插過松散的頭發,束發的竹簪早就不知遺落在何處,徒留一副頹廢邋遢的樣子。
只是面相好看的人,就算再怎麽糟蹋,那以手梳發的瞬間,依舊有種令人動容的慵懶美麗。
他看着公孫谌,這個男人瘋狂又變态,前腳屠戮了不知多少條人命,後腳又施計拖了所有人葬身此處,簡直稱得上壞種。
可公孫谌也應允了顏如玉一個貪婪的請求。
他該知道的,不管公孫谌多瘋癫,有些本性仍舊不變。
公孫谌不會毀諾。
只要他承諾過的事情,不管是黑的白的,踏碎星河都會做到。那些人的死……顏如玉感覺仿佛有秤砣塞進他的喉嚨,沉沉壓在他的肚子裏。
他會實現的,不管是用多麽扭曲的手段。
顏如玉把顫抖的手指按在掌心:“是你迫使藍葉舟不得不做出舍棄全部人的決策……”
“嗯哼,他也可以選擇不做。”男人說得随性又暴虐,兩種極端的氣質在他身上共存。倘若藍葉舟不選擇獻祭全部人,公孫谌也會将他們全部拖死在此處。
這個人就是如此惡劣。
他想要這麽做,卻拐了個彎讓藍葉舟成了幫兇。
修仙道講究債,這一筆血債再加上他送給藍葉舟的傷勢,足以讓其心境停滞不前幾十年。藍葉舟此人如何能忍受自己的破敗不前呢?可愈是如此,便愈不能跨越劫數。
公孫谌都想大笑幾聲,親眼見見那厮扭曲掙紮的臉。
顏如玉的手也被公孫谌身上染紅了,他看着濕漉漉的血出神了片刻,冷靜下來戳了戳公孫谌誇張的笑臉,“大佬,回去休息吧。”
不管他再怎麽強大,這般大鬧了一場,總歸不能完全無事。
公孫谌偏頭看他,“你會掉下去。”那冰涼的嗓音,好似真的在關切一般。
盡管顏如玉知道是錯覺,這個男人是沒有心肝的,至少是現在的這個版本。可不管他是一時興起也好,扭曲變态也罷,他答應過的事确實做到了。
顏如玉:“那尋個安全的地方放我下去。”
“底下全是熔漿和汪洋。”
顏如玉探頭看了眼,又默默縮了回來,确實,水火不相容。
罷了,既然大佬都無所謂,他較勁個啥呢?
他其實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困意拖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混沌間有一只血糊糊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将他抱在冰冷的懷裏。
顏如玉半睡半醒間意識到大佬的抱抱熊狀态,但很快掙紮不過困意,還是睡着了。
…
【天樂九十八年】
“天樂三十八年的時候,這裏發生過一次大災禍,南華大陸的魔修入侵了仙門,導致秘境自毀,害死了當時七百三十六名仙尊。”一位相貌俏麗,聲音甜美的女修說道,她正溫柔地看着站在前方的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任憑是誰都能看得出來她眼底的愛慕。
荀尚平笑道:“藍岚,那可是發生在六十年前的大事,如今我等進入這裏,合适嗎?”
他不着痕跡打量着這片殘破的秘境。
這裏充斥着大量混雜的氣息,靈氣駁雜,只有堅固的寒冰與晦澀的天色。大塊大塊奇形怪狀的堅冰把地形凝固成險峻的冰洞,他們必須頂着寒風往前走。
甚至無法用太多靈力禦寒,不然有可能會引起秘境內的靈氣風暴。
那甚至能撕裂仙尊之下的修仙者。
藍岚的笑聲在冰原上蕩開,笑吟吟說道:“此地雖能緩慢複原,但也基本成了廢址。既然公孫大哥想來見識,為何不可呢?”
他們抵達牡華天宗,正是第三日。
公孫谌那一襲黑衫在冰原上極其醒目,他行走在冰與風中,宛如天然契合。他的靈根仙脈在他的體內吞吐着,像是感覺到了某種意外的躁動。
他在原地停下,過了片刻,在荀尚平和藍岚等人将要趕上他的時候,公孫谌淡漠的嗓音響起:“莫要靠近了,靈氣風暴誕生了。”
數人悚然,下一瞬便是遙遙撕裂的風聲。
“各自躲避,回頭再會。”藍岚果斷地說道。
畢竟靈氣風暴不是什麽好易與的。
公孫谌負責殿後,在所有人都安全離開後,他也需遁去。
本該如此。
如果他沒有驀然回頭,像是看見着什麽不可知之物的話。
下一瞬,公孫谌忽而斂下所有動作,任由着靈氣風暴穿透而過。
遙遙在遠處看到此景的荀尚平尖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