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顏如玉醒來的時候, 手腳發軟,就連胳膊都擡不起來。
他仰躺着看頂上的床帳,意識昏昏麻麻, 但是耳邊始終有道不疾不徐的聲音, 像是在說話。顏如玉側耳聽了好久,才想起來是公孫谌的嗓音。
除此之外, 還有一道較為高昂憤怒的聲音, 不太熟悉, 但肯定是在近期聽過。
顏如玉又花了更多的時間, 反應過來是公孫壺。
公孫谌和公孫壺在對話。
這個念頭滑過顏如玉的心裏,倏地讓他從那種渾噩的狀态蘇醒過來。他勉力爬了爬, 試圖讓自己坐起來。
身體的酸軟痛苦讓他悶哼了聲。
聲音立刻停了下來,公孫谌出現在顏如玉的面前,就像他一直都在那般。寬大的手掌捂住顏如玉的額頭, “總算不燒了。”
顏如玉慢半拍地啊了聲, “我怎麽了?”聲音沙啞, 每一個字都讓喉嚨痛苦。
公孫谌:“你高燒不止,已有三日。”
顏如玉疑惑地擡頭, 那只大手滑落在他的肩膀, 溫暖的溫度讓他茫然的心落下, “與那日的事情有關?”
他記得那日自己的失控。
那很奇怪, 就像是身體內突然藏着另外一人。
顏如玉:“那時候……是大佬救了我吧?”
他記得那瞬間的刺痛, 是自靈魂貫穿的痛苦,雖然只是一剎那, 卻足以将他拉扯回來。
他不喜歡那個漠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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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谌:“是你救了我。”
他的聲音已經恢複了溫和, 說這話的時候透着平靜的堅定。之前所有外露的氣息都徹底收斂己身, 眼下是顏如玉熟悉的模樣。
顏如玉:“我以為……”
他微頓。
“我以為那天劫有異, 與歷史收束有關,或許可以中止那糾纏不休的天雷。”
這話說起來有些自大,可顏如玉也不過是想救人罷了。
公孫谌平靜地說道:“是與不是,眼下暫且不知。不過你确實阻止異變的繼續,只不過那對你消耗巨大,就算是找藥修來,也無法讓你康複。”
顏如玉恍然點頭,怨不得他的身體如此疲軟。
修士的靈藥對他是有用的,所以這麽多年來,除了受傷外,顏如玉還真的從未生過病。他摸了摸還有些聲音沙啞的喉嚨,“方才在外頭,十七哥是在和誰說話嗎?”
習慣成自然。
當顏如玉與荀尚平等人說溜嘴後,在面對公孫谌時再吐出“十七哥”幾個字眼,便不覺得赧然了。是男人叫個兄弟哥們怎麽了?!
顏如玉垂下眼,謹慎地封印住之前那些掠耳而過的胡言亂語。
公孫谌淡定地說道:“先前襲擊我的人,家中長老已經拿下。不過我好奇他究竟為何要刺殺我,便審問一二罷了。”
好奇這個字眼出現在公孫谌話裏就很奇怪。
“他的身份,你……”
顏如玉大病了數日,被褥卷到身上,只露出一小截細白的脖頸。他分明蒼白羸弱,面有恹恹病氣,唇色卻越紅,紅得仿佛滲血。倦色難免栖息在眉間,連帶狹長慵懶的眼眸都低垂下來。正用袖子捂住口,撐不住倦意地蓋住了一個将打未打的哈欠。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這哈欠給攔住了。
公孫谌:“我知。”
簡單的兩字,讓顏如玉的動作都僵硬住。
他不期然想起了那日吃醉時,仿佛聽到公孫谌說過一句“詛咒”,那時的困頓與下意識的回避讓他沒有再提起此事,可眼下公孫壺的出現,再加上公孫谌的話,就已經讓這件事避無可避。
顏如玉是不希望他知道的。
因為原書中,主角的一切痛苦由此開始。
可他又無法真的攔住公孫谌去知道些什麽,以己度人,顏如玉是不願旁人瞞着自己。
于是他慢吞吞地摳着袖口,“那你,打算怎麽對公孫壺?”
他這話,就也是表明他清楚了一切的過往。
公孫谌漆黑的眼眸望着顏如玉,“如玉不希望我殺了他?”他沒有問起任何關于如玉是怎麽知道公孫壺的話。
這話很平靜,可其中森然的殺意卻讓顏如玉毛骨悚然,他的手指軟着勾住了公孫谌的袖子,輕聲說道:“你不喜他,想做甚都可以,可唯獨殺了他一事……”
就算借刀殺人,都好過自己下手。
“如玉,”公孫谌溫柔地看着他,“這不過是自欺欺人。”
顏如玉掐腰,有點疲懶地生氣,“有什麽不好?這還是你教會我的。”
公孫谌勾唇:“我可不記得我教過你這些。”
顏如玉又困了,他的困勁上來,便使着性子說道:“反正我不願見你殺他。”哪怕在大佬心中,殺了公孫壺也渾然不懼,可顏如玉卻清楚沒有所謂懼與不懼,但凡公孫谌動了手,就是重新走回老路。
公孫家不是傻子,公孫壺的出現他們必然會去調查,或許不一定能查到他們的父子關系,可公孫壺的身份卻不是隐秘。
只要這點在,公孫谌永遠不能安枕無憂。
寬大手掌重新貼在顏如玉的額頭,“那便不殺他。”公孫谌輕聲說道。
這是顏如玉在睡着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他确實太倦了。
仍有想說的話,卻還是來不及說。
待公孫谌将顏如玉重新安置好後,才出現在原來的地方。
公孫壺正被無數鎖鏈強行束縛在半空中,越是掙紮,那鎖鏈就更入骨髓。有鎖靈鏈在,就算是再強大的修士都會被禁锢所有的力量,虛弱得跟個凡人似的。
他的臉色慘白,像是遭受了什麽巨大的折磨。
可實際上,公孫谌并未對他做什麽,所有一切都是鎖靈鏈的效果。它會持續吸收幹淨修士體內的靈力,任其空蕩蕩的筋骨幹涸無力。
公孫谌慢吞吞地坐下,手中那杯熱茶,還是方才那般溫度,只是一去一來,便已然不同了。
“咳咳咳咳……”
公孫壺開口便是咳嗽,看起來不過是三十幾的歲數,可實際上他的年齡已有一百餘歲,一百多歲的入魂境修士其實很年輕。
如果不是天底下出了一個公孫谌的話。
公孫壺:“你有了在意之物。”
公孫谌并不搭理他,反而是看着那杯熱茶出神。
公孫壺也不惱,自言自語了起來,“你的眼睛很像明月……但是可比明月要無情得多,我聽多了你的事跡……便認為你是那種……不慈不善之人……”
“見了,便生後悔?”公孫谌挑眉。
公孫壺微頓,旋即哈哈大笑。
“不。”他吐了一口血。
公孫壺:“我不悔。”
那幽幽悲涼的嗓音拖着暗啞,“你已經知曉我是誰了,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我便是不死不休。”
公孫谌的眼眸冰涼地看着公孫壺。
顏如玉說得不錯,他是想殺他。
倒不是為了所謂的父母情,而是公孫壺必然是會糾纏不休的人。這世間有些人能輕易說服,有些人卻是不能。
非但不能,還要惹出麻煩來。
公孫壺已經半瘋半癫,此事如同他的執念,絕不可能消除。
公孫谌:“不。”
他的嗓音比之公孫壺還要稍輕些,“不必。”與他不死不休地另有其人,而公孫壺……呵。
他道。
“我送你去見她,如何?”
…
顏如玉驀然驚醒。
他捂着腦袋靠坐在墓碑上,自言自語地說道:“十七哥真的不會殺了他嗎?”
他又回到亂葬崗。
公孫谌看起來是冷靜,而且說話的語氣态度都恢複了從前。
可顏如玉心中便是不安。
公孫壺殺了便殺了,其實顏如玉也不在乎。他在意的是若是真的殺了公孫壺,對公孫谌來說便是犯下了無法接受的大罪。
弑父殺母,于道不利。
他想殺世間千千人,萬萬人,都好過殺公孫壺。
顏如玉捂着腦袋的手轉移到了臉頰兩邊,揉着嘆息,“我什麽時候也變作了這種冷情冷性的性格?”不成,這種冰冷的想法不該出現。
先前閃過的那個念頭,讓他有些害怕。
當初在牡華天宗一閃而過的微妙變化太細小,難以覺察。可是這一次在天雷下,顏如玉是清楚地意識到……有那麽一刻,他是純然冰冷淡漠的化身。
那一瞬,他甚至懷疑就算公孫大佬死在他的面前,他也毫無感覺。
這怎麽可能?!
如果不在乎公孫谌,他忙前忙後是作甚?還不如一走了事避世過日,反正對他來說也就是幾十年的時間。
而且公孫谌的記憶……
顏如玉靠在墓碑上,輕聲說道:“十七哥雖然說,白大佬斷絕了過去未來,可實際上……他們還是互相影響才是。”
不然黑大佬是怎麽知道這些記憶?
這些是屬于白大佬已經經歷過的事情啊!
顏如玉的心裏蒙上塵埃,倘若是這般,他改變現世的事情,對于黑大佬來說究竟是有用還是無用?
冷風吹過,顏如玉抖了抖,默默從儲物空間裏拖出了一床厚被子。
将自己裹成了球球。
體虛。
他先前這般溫度,可是熟視無睹的。
“唉,十七哥……”
“十七哥?”
幾乎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一道柔軟困惑,一道冷然暴烈,顏如玉在初初聽到心頭便有重擊,他昂着腦袋四處打量,“白大佬?”聲音裏的高興是顯而易見。
那人的脾氣似乎被稍稍安撫了一瞬,卻又透着陰郁與不滿。
“你何時與他這般親密,連十七哥都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