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
啪!
啪嗒!
顏如玉恍惚回過神來, 他看着四面乳白的通道,卻尋不到公孫谌的蹤影。
奇怪?
孤身少年茫然四顧。
有水聲。
啪嗒——
寂靜的乳白通道裏,有什麽地方在滴水。
顏如玉獨自一人站在這裏渾噩半醒, 他困擾地, 猶豫地往前小步小步走着, 跌跌撞撞,尋不到方向。
他依稀記得, 他們現在還在魂石山脈的入口。
魂石山脈有道密封入口, 只在徹底無水的時候才能打開, 公孫谌強行破關時, 水牆兩側的魔獸沖擊得越發兇狠。不過片刻, 那看着封閉的山脈就霍然露出了一個圓窄的穴口。
那時的顏如玉表示要一人獨美自己走, 他不敢再在黑大佬身上賴着,生怕一個不小心出點意外。
公孫谌在前,顏如玉在後。
他們深入了魂石山脈,那乳白的魂石并不足夠堅硬, 當公孫谌破開劍縫,足夠他們通行的時候, 那久久懸挂的水牆破裂, 自高懸砸落, 隔離許久的水下魔獸咆哮起來,迅猛地追咬過去,奈何那道入口很快就關閉,再也尋摸不到。
顏如玉咂摸了一下,吃了閉門羹的感覺, 想必會讓它們愈發不爽罷。
小鲛人從腰間爬到顏如玉的肩膀上, 帶着鱗片的小手吧嗒住他的脖子, 小聲說道:“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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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鲛人的預知,讓顏如玉有些擔憂。
他跟在公孫谌的身後打量着乳白的通道,魂石山脈的通道不同外面的濕滑,反而更顯幹燥。然通道看起來像是天然形成的,顏如玉的手指摸上去,沒有感覺到任何人工的痕跡。
當成百上千的魂石聚集在一處後,小花精整只都飄飄欲仙起來,醉倒在了顏如玉的頭發上。
想到這裏,少年茫然地擡手在腦袋上摸了摸。
他沒有摸到小花精。
摸了摸腰,小鲛人也不在。
顏如玉癟了癟嘴,就算是在做夢,這也太過孤立無援了。
“黃金屋?”
有人在叫他。
顏如玉懵懂擡頭,對這個名字有點反應。
有個熟悉的人出現在他的眼前,看着顏如玉恍惚的狀态扼腕,“果然強行攔下來後,都變成個小傻瓜了啊……”
顏如玉委屈了,他慢吞吞說道:“你~才~傻~子~”
那人輕笑:“連話都不會說了,倒是知道我在罵你,我先帶你走。”他想要去牽顏如玉的手,但卻得了他慢慢地搖頭。
顏如玉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屈尊伸出兩根手指頭牽住了來人的袖子。
來人也不惱,就這般牽着顏如玉往前走。
腳下是軟綿綿的道路,顏如玉感覺自己輕飄飄,都要飛起來了。
他摸了摸頂上的通道。
哦。
他遲鈍地想,真的飛起來了。
底下那人好氣又好笑,卻是不給顏如玉松手了,抓緊他的袖子就将人往前面拖着,很快就帶着他在無數乳白的道路裏狂奔,逐漸遠離了那持續滴落的水聲後,顏如玉雙眼裏的焦距漸漸凝實,一眼看到了正在前面的另一個顏如玉。
“你怎會在這裏?”
他停下腳步,回望着之前的來路。
明明只是非常安靜的乳白通道,卻莫名讓人打了個寒顫。
“你在即将抵達墓穴的途中被我給搶了過來,畢竟,我們的第三夜剛剛開始,不是嗎?”
另一個顏如玉回頭看着他,笑得爽朗。
顏如玉:“……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另一個顏如玉很無奈,“長了一張這麽好看的臉,卻說出這種話,我原來性格這麽惡劣暴躁的嗎?”
顏如玉死魚眼。
另一個顏如玉笑起來:“算了,我的時間也沒有多少了,只是想讓你看些東西。”他帶着顏如玉快速在這個通道裏跑起來。
顏如玉隐隐約約感覺得到他們現在所在的空間必然不是魂石山脈,像是在某些時空隧道一般,兩側掠過很多看不清楚的畫面。
等到另一個顏如玉停下來的時候,他和顏如玉并肩站在某個洞口的平臺上。
從洞穴望出去,那裏栽種着一棵碩大無比的古樹。底下是粗壯的樹根,樹幹挺拔,有澎湃充沛的生命力在無數枝條上流動,那翠綠鮮豔欲滴,蘊含着無限的生機。往上看,繁盛的樹冠徹底遮蓋住整個穹蒼,擋住繁天星辰,仿佛呼吸間都是脈搏的跳動與盈盈的生機。
這是一棵古老的蒼樹。
一眼望不到頭。
甚至于在看到這棵樹木的瞬間,人的存在顯得如此渺小。
顏如玉的心撲通撲通跳動起來,就像是整個人都在為此而戰栗。他想要,他甚至想将整個人都與其融為一體。
就好像那棵樹與他息息相關。
“你看看底下。”
另一個顏如玉提示道。
顏如玉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低頭去看那蒼樹底下,在盤結糾纏的粗大樹根中,他看到了無數骸骨。
不,那不是普通的骸骨。
他辨認了許久,整個人臉色蒼白地說道:“那些是被剝落的靈根。”
那像是一節節被斬斷抽離的脊椎骨。
無數骸骨像是供奉,像是獻祭,擺着古怪的形狀,安放在龐大的蒼樹樹根下。
就像是……
在祈禱蒼樹能給予他們回應。
顏如玉聽到自己的聲音空落缥缈,仿佛從另一個世界飄來,“這是何意?”
另一個顏如玉站在他的身後,輕聲說道:“他們在祈禱,在祈禱這棵古木的存在,能夠賜予他們更純粹的靈根,更精純的力量,如同這萬萬年一般,奢求更多、本不該屬于他們的東西。他們還沒有喚醒這棵蒼樹,還缺了一味引。
“從前他們選擇了公孫谌,如今,他們選擇了你。”
“是嗎?”
顏如玉感覺到他的眼睛有些發熱,他抓緊了另一個自己,“那你呢?你想要什麽?你說你只是詭影深湖的一個鬼影,可如今展現在我面前的東西,總歸不可能是區區一個鬼影能夠展示的吧?”
“你忘了一件事情。”
另一個人猶豫着,輕笑着說道。
“詭影深湖,可以讓人看到任何想看的東西。如同自己的心魔,只要有需要,就能夠将世間萬物展露在你的面前。
“我也只不過是代表着你另一道意念罷了。”
顏如玉顯然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他們四周的景象已經漸漸消失,那殘酷血腥扭曲的獻祭場景憑空抹去,只留下一片虛白空無,就如同先前兩個晚上,每一次見面時候會看到的場景。
兩個人對立而站,只聽到其中一人說道。
“這個世界上總會存在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絕大部分人都不會知道那其中究竟意味着什麽?你本來可以選擇無視,但是你沒有這麽做,當你希望能夠改變主角的命運時候,你就已經插手其中。
“希望你能如願。”
他的身影漸漸虛白,如同這周圍。
顏如玉:“那作者究竟是什麽,我又是什麽?那棵樹……”
“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另一個顏如玉大笑起來,“這個世間在你面前,從來都是真實的呀。”
所有的一切在顏如玉的面前崩潰坍塌,迅速消失。
他整個人也随着碎片跌落。在快速下沉的時候,他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悟。
有些時候知道的更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顏如玉感覺自己砸入了一片水中,他在水裏面猛地咳嗽了好幾下,卻突然發現自己能夠在水下呼吸。他試探性松開原本慌張掙紮的雙手,在水底滑行了兩下,發現真的暢通無阻。
當他放松下來的時候,他的身體還在往下沉。
周邊掠過無數的黝黑棺材,比之前在亂葬崗看到的棺木還要多。在一片寂靜肅穆的廣闊水底,密密麻麻陳列着不知多少具安靜的屍體。
他們并沒有躺在棺材上,而是一一被束縛在黝黑的棺材底下。
當顏如玉在往下沉的時候,他甚至與幾具屍體擦肩而過,與那僵硬青灰的面孔面面相觑。
顏如玉:“……”這可真是個難忘的體驗。
他先是在夢中被另一個自己告知了一個大秘密,然後又半遮半掩回答了他的問題,如今轉過神來,他就泡在水裏和無數屍體打招呼。
顏如玉屏息凝神發誓他絕對不能夠嗆到一星半點水。
這全都泡過屍體不知道成百上千年了,都他爹是屍水!
當他的背部觸及到底部的時候,他整個人愣住了,試探着在水裏面狗爬地抓了一下,他将自己掰正過來,總算能站起來。
顏如玉低頭看着腳下剛剛咯到背的地板凹凸不平,不知道上面究竟雕刻着什麽花紋顯得兇神惡煞。不只是他腳底下這麽一塊巨大的石板,他站在石板上往旁邊瞧,還擺着更多、以及更多。
那些巨大的石板一塊一塊鋪陳着,像是在鎮壓着什麽兇險的怪物,而那些漂浮在水中的棺材所牽連的鐵索都彙聚在此處,牢牢地捆綁在每一塊石板上。
哐當——
顏如玉聽到了一個不妙的聲音。
他頭也不回地在石板上看來看去,然後順着鐵鎖爬到了另外一塊石板上。
哐當哐當!
既然這裏已經是最底下了,那他應該能夠在這裏找到他想要的東西才是,他在發現了規律之後,繞着幾塊石板跑了一圈,最終确定了中心是哪個方向,就迅速往那裏跳躍。
水中的壓力很大,顏如玉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爬到了最中間的地方。
只有那塊地方缺了一個石板的位置。
顏如玉趴在石板的邊緣上往下看,就在比尋常承重石板矮了一點的位置,正束縛着一條腿。
顏如玉:“……”
他其實憋不住想笑,但是又覺得在這個時候笑出來非常不道德,尤其他又不想喝水,便強行抿住嘴角,力求不讓他有任何翹起的弧度。
之前大佬的身體部位都是被鎮壓在墓穴底下,不管裏面究竟是什麽模樣,但好歹還是不會就跟這樣捆豬蹄似的,有無數鐵鎖纏繞着屍體本身。但是恰好這一處,不知道奉行的是水葬還是怎麽的,竟是這麽赤.裸.裸地将部分屍體裸.露在外面。
顏如玉看着那些鐵鎖,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了不少法器,在嘗試了片刻之後,他宣告失敗。
也不知道當年那些人究竟是從哪裏搞來這麽多水火不侵的鐵鏈,這種鎮壓方式必然是幾塊大陸一起聯手,不獨哪一家才能有這麽奢侈的行為。
哐當!
哐當!
哐當!
如同鼓點一般,瘋狂抖動起來的鐵鏈已經意識着那些屍體的蘇醒。
在顏如玉沒有回頭的背後,那無數在幽深水底浸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青灰屍體,全部都幽幽睜開了眼。他們的眼眸慘紅,指甲已經長得彎曲,枯萎的皮肉緊貼在骨頭上,如同骷髅一般,“嗬嗬——”水中分明應該是寂靜的、只有水流晃動的深水之下,可他仿佛聽到了怪物在喘息的聲音。
之前兩次與現在的差別在哪裏,之前,他究竟是怎麽解決掉這些鎮壓的鐵鎖的?
顏如玉上兩次解救被鎮壓墓穴的時候,狀态都是有些半醒半昏,尤其上一次的他是沖動的,幾乎被憤怒灼燒了理智。
如果不是這一次他被另一個自己及時喚醒的話,想必他也是在有些茫然的狀态下去做這件事。那個時候的自己如同有人指引一般,可現在他是只能靠自己去歸納經驗。
血。
顏如玉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在儲物空間裏摸索了起來,最終拔出了一把犀利的小刀。他毫不猶豫的握着那把小刀跳下了那個空缺,整個人摸着那冰冷粗大的鐵鎖,以及那被層層鐵鎖包圍起來、幾乎看不清楚的部分殘缺屍體,毫不猶豫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不知道出去之後傷口會不會感染?
他後悔了,他上一次不該吐槽得那麽狠,這一次的水葬可比上次厲害多了。
呼嘯而來的腥臭仿佛要撲到近前,顏如玉頭也不回,只将手腕懸在鐵鎖上方,濺落的血液跟不要錢似地循着水流亂飄。
麻煩。
顏如玉就地打滾,躲開了身後的飛撲。
果不其然,那最前面的幾個怪物已經靠近了他。
顏如玉眉頭狠狠蹙起,這是在水下,他倒是忘記了這水流會在血液塗抹在鐵鏈前就沖走。最先趕到的這具屍體滿臉青灰色,在水中幾乎被泡軟了的皮破破爛爛,在枯長的手指抓撓過來的時候,他隐約聽到了嗬嗬的聲響。
顏如玉面無表情。
這不科學。
死了的東西就不該再活過來。
就跟他的身體不可能那麽靈活,他甚至在水下行動自如,這可能嗎?!
顏如玉和那只僵屍繞着跑,皺眉留意到有更多的屍體或者是僵屍已經将要聚集此地,他們幹涸的臉上流露出狂喜的色彩,像是被什麽東西煽動,想要将眼前的一切東西都徹底撕裂。尖尖的爪子有好幾次都要抓到顏如玉的後背。
水會将血液給蕩開,如果出血口就在底下呢?
顏如玉腳步一頓,不再繼續逃跑,相反轉身沖着那頭死而複蘇的怪物沖了過去,他的雙腳在地上一蹬,整個人輕巧地自怪物的肩頭翻越了過去,随後沖向他身後的鐵鏈。
他重新換了把利器,整個人往後倒了下去,高高舉起的短劍紮穿了顏如玉的右胳膊,連帶着尖銳的劍尖刺穿了皮肉,然後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從傷口湧出來,爬遍地下無數糾結盤旋的鐵鏈,哪怕有水流的沖擊,也在凝而不散中逐漸覆蓋了下來,徹底包裹住了那殘缺不全的肢體。
那将要抓撓到顏如玉眼珠子的爪子狠狠僵住。
顏如玉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只青灰色的爪子,只見那怪物顫抖地往後瑟縮了去,整只都打起了擺子,仿佛是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東西。
原本圍在石板附近的無數不死者尖嘯了起來,腐爛枯朽的味道令人作嘔,顏如玉蜷縮在石板上幹嘔,連帶着受傷的劇痛,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發顫。
來不及了。
怪物們痛苦地尖嘯翻滾,鐵鏈震聲作響。
“真是狼狽。”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了顏如玉的側臉,“連嘴巴都咬爛了。”
顏如玉吃痛地晃了晃,他的腮幫子确實是被咬爛了,在劇痛襲擊的瞬間,他早有預感,卻生怕自己掙動挪開了位置,不得不用別的手段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一根手指在顏如玉的嘴唇上摩擦,疼得他瑟縮了起來,卻死活不肯張開嘴,讓來人檢查情況。
他嫌水髒。
“啧。”
來人似乎是覺察了他的想法,不過片刻幹燥的感覺就籠罩着顏如玉,旋即熟悉冰涼的嗓音咬着他的耳朵說話,“再不松開,你就要流血而死了。”
顏如玉疼得恍惚,不明白張開嘴和自己失血究竟有什麽幹系,但迷迷瞪瞪開始張開了嘴巴,任由那根手指捅了進去。
“好可憐。”那陰冷的男聲古怪地說道,“軟軟爛爛的,還流着血。”
他邊摸着顏如玉的口腔裏的爛肉邊說道。
顏如玉癟嘴,這可真是沒良心的。
他要開口說話,那根手指卻捅得更深,摩挲着裏面的舌根,像是覺得有趣一般,又捅一根手指進去,兩根并起來玩弄着顏如玉軟軟的舌頭,攪和着血沫與咽不下的唾液,令人狼狽不堪、脆弱到了極致。
可偏生是這種破碎痛苦的神色在少年身上,卻平白讓人升起更加洶湧的摧毀的惡念。
公孫谌一襲白衣,看起來冰清聖潔,可臉上詭谲陰冷的笑容,卻莫名如同那被無形排斥在空氣外的不死者一般幽冷,做着極其惡劣的事情。
顏如玉拼命咳嗽,舌根酸澀到無法動彈,就連意識都逐漸飄遠。
他受了傷,又在水下費了好一番體力,壓根無法和公孫谌的力量相抗。他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柔弱地搭在公孫谌的手腕上,想要掙紮,卻像是在無力撫摸般。另一只受傷的手無力垂落下去,不斷滲透的血液滴在鐵鏈上,引起更大的震蕩。
仿佛在遙遠處,有什麽在為此震怒,在為此恐懼。
惶恐不安的情緒傳遞到公孫谌身上,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他抽出手指,将顏如玉擁進懷裏,血色染紅了他的衣袖,他卻憐憫地吻掉少年脆弱的眼淚。
“睡吧。”
在怪物嗬嗬的群聲中,他微笑着說道:“等你醒來的時候,他們會為你的血而殉葬。”
顏如玉在昏迷的前一瞬掙紮着想說話,他想說這話聽起來忒中二了,更想說明明弄得他快窒息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嗎?只是逐漸虛弱下去的意識無以為繼,他的手指徹底無力地垂下去,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靠在了公孫谌的肩頭。
白公孫谌撩起顏如玉的衣袖,觀察着他受傷的皮肉。
滅世白蓮在他體內蠢蠢欲動,它一直都對顏如玉的血液有着極大的興趣。只不過公孫谌一直冷酷無情地鎮壓了它這個念頭,壓根連一點滿足的機會都不給白蓮。
他俯下身,鮮紅冰涼的舌頭舔過那流血的傷口。
眼眸微冷,他可得是閉上眼,才能忍住那吞吃下腹的欲.望。
急劇攀升的氣勢震懾着靠近的不死者,在分明幽冷安靜的水底下,他們尖嘯着、痛苦着、掙紮着在水中翻滾,如同被火灼燒一般沸騰起來。
熟悉的痛苦與仇怨在經脈沖蕩,無法忍受的憤怒再次爬上眼底的時候。男人偏頭聞了聞顏如玉的頭發,将散亂的發絲一點點給抿回去。
“睡吧。”
他低低地說道。
…
詭影深湖最近熱鬧了起來。
這裏雖然常有修士往來,可這數量卻是比不得其他的試煉地。畢竟在這裏隕落的可能遠遠大于在其他的地方,畢竟這也是幾大詭異之地,不容小觑。
來此的仙門是牡華天宗。
有消息靈通的人自然是清楚牡華天宗此番,是為了尋仇來的。
“聽說他們的人在這裏被屠殺了個幹淨。”
“也不知道是哪個魔修如此兇殘?”
“不是魔修,可正是公孫谌!”
“公孫世家哪個公孫谌?”
“不然還能是哪個?”
“公孫世家與牡華天宗難道結仇了?”
“有趣。”
“但是他們有兩個,說是心魔,誰家的心魔是可以被人看到的?”
“聽說還有個……”
“那排行榜你沒有看到?原本排名第一的是百花仙門的瓊玉仙子,現在已經是名列第二了。”
“第一是誰?”
“顏姓,顏如玉!”
顏竹面無表情地跟在父親顏輝的身後,在牡華天宗的清場下,原本竊竊私語都一掃而空,無人敢在牡華天宗的左近撒野。
這一次跟着顏輝來的,還有兄長顏虹。
他已經是顏輝的左膀右臂,正負責此行的一應事務。
偏是只有顏霁沒來。
顏竹留意到整個牡華天宗,跟着一起過來的高強修士不在少數,這一次父親說是要接三哥回家,可看這架勢,更像是來尋仇的。
自也是來尋仇。
畢竟牡華天宗可是東游第一大仙門,丢了這麽大一個臉面,肯定不能夠就這麽算了。
他們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大仙門的做派,自然不像是普通修士那麽簡陋,他們中有修士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船只,口中念訣,金光閃動,那只小巧的船只立刻落到湖邊逐漸變大,最終托着亭臺樓閣的一只大船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他們的住處不用擔憂,這艘寶船上也刻畫了不少陣法,足以短時間內抵禦掉大部分的詭影。
但也只是暫時的,這畢竟是外力的作用。
顏虹回到自己的房間打坐,不多時等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他睜開眼,清潤的眼裏似有無奈,“竹兒,進來罷。”
大門打開,從外面跨進來的人,當真是顏竹。
顏竹如今七十幾的歲數,在修仙界中算是年輕,整個人的相貌都固定在二十出頭的俊秀好看上,只眉宇間的矜傲仍然依舊,留着過往的痕跡。
“大哥,為何不讓二姐與我們一起過來?”
“二妹正在南華大陸,是趕不及回來的。”
“這不過是借口。”
顏竹面無表情地在顏虹的身旁坐下,“父親就是不想二姐跟着過來。”
顏虹嘆息:“二妹極其疼愛如玉,如果讓她知道的話,那此事必然會鬧出亂子。”
顏竹:“鬧出什麽亂子?難道父親此次來,不是為了接顏如玉回去?”
他仍然在生氣顏如玉這六十年分明活着,卻不與他們說上半句的事情,但硬邦邦的語氣裏,多少還是摻雜着擔憂與關切。
“竹兒,你信嗎?”
當年牡華天宗接連出事,而後又廣發消息,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顏霁抱着如玉将消息傳回告訴他們兩人,告知了部分內情。
可後來不知發生了何事,顏霁急瘋了找不到如玉的蹤跡。
這一過,就是整整六十年。
對于普通凡人來說,這命數已經快走到盡頭了。
顏竹:“我信,也不信。你這些年在幫着父親做事,難道沒有任何的察覺?我不喜歡藍葉舟。”
他就是矜傲如貓兒的脾性,有他看不上眼的,就算身份再如何吓人,他也還是會辯上一辯,絕不會輕易低頭。
顏虹的神色暗淡下來,他知道的事情要比顏竹要多上少許。
對于父親和掌門的一些做派,他确實是不喜。
只不過……
外面突然傳來驚呼,旋即穩定如平地的船只微微搖晃了起來。
兩人面面相觑,立刻出了房門看向湖邊。
只見原本幽暗平靜的深湖不知為何有着漣漪,那淡淡的漣漪砸在船體上,分明輕柔如浮萍,卻一下下讓大船緩緩搖動着。
顏虹的臉色逐漸嚴肅起來,“底下有東西。”
此番帶隊的人是顏虹與另一位龍脈主,他們兩人齊齊出現在船頭的時候,就如同定海神針,讓有些擔憂的牡華天宗修士們安下心來。
“是不死者。”
顏輝:“湖面地下,皆是死屍。”
在這虛幻與現實交錯之際,原本只該存在于夢境的存在與詭影深湖勾連起來。
嗬嗬嘶鳴的不死者嗅到了血食的味道,不畏懼生死地破水而出,前仆後繼地湧向了牡華天宗的修士們!
那近乎無盡的數量,如同浪潮!
…
顏如玉猛地醒了過來,來不及觀察周圍的情況,就翻身捂着心口拼命幹嘔,仿佛那感覺還殘留在他的嘴裏,難受又惡趣的做派讓他咳嗽得連都發紅。
幽冷的淡香靠近,漆黑公孫谌矮下身來,将兩顆散發着幽香的小丸子塞到了顏如玉的嘴裏。
他的難受在吞服了兩顆小丸子後得到了緩解,整個人失力地靠在黑大佬的懷裏,整個人汗津津,像是剛從水裏拖出來那般。
“你在發燒。”
漆黑大佬淡淡地說道。
顏如玉歪在他的懷裏,難受地擡起了胳膊,在發現上面包紮起來的傷口時哀哀嘆息了一聲,“這一次是在水底,水和血混在一起,就直接被沖走了。我只能靠在地上将傷口撕裂得更開一點……”
只是顏如玉忘記了他在亂葬崗那些夢境裏面受過的傷勢,也會同樣出現在現實裏面。
所以醒來這傷口也不意外。
顏如玉:“是我太虛弱了。”果然在夢裏那種健步如飛的狀态是他不能擁有的,只能短暫過過瘾這樣。
白大佬沒有出現,應該是去煉化去了。
只不過這一次都在水下,顏如玉拿不準這煉化墓室,究竟是煉化哪一塊?而且那是在幽暗不可見的水底,也不知道那些複活詐屍的不死者們究竟有多少。
公孫谌聽了顏如玉的講述,淡淡地說道:“如果是這般,那些石板應該都是就地采用魂石搭建的,地點應該就在這附近。既然要煉化,自然是将所有的區域一起。”
顏如玉:?
這水葬可真牛逼,那可得是水底好大一個範圍了。
顏如玉軟在黑大佬的懷裏好半天,才積攢了一點力氣坐起來,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他們顯然還在魂石山脈裏,只不過卻是一片寬敞的地方,底下坐着的是一個小小的平臺。
小花精和小鲛人正擔心地趴在他的腿上,那倆小只皺巴巴的小臉蛋,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顏如玉:“我沒事了。”
先前直接被拖進去夢境,顏如玉也很是猝不及防。那驟而轉變的種種非常意識流,感覺變幻莫測又不知從何說起。
小鲛人委委屈屈地靠着小花精,“如玉如玉,藍說危險了。”
他并沒有準确看出來發生了什麽,只模模糊糊知道會有危險。待看如玉突然陷入睡夢中,再驀然受傷流血,他哇哇哭聲都比任何聲音要大。
顏如玉無奈地說道:“總有些事情是知道危險,還是要去做的。”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驀地想起黑大佬也會受到影響,原本舒舒服服的背脊立刻僵硬,整個人猛地彈坐了起來,轉頭看着漆黑大佬,“十七哥,你可還難受?”
他的手急切地摸上了公孫谌的臉頰,擔心他在逞能,人又湊近了上前,牢牢地盯着公孫谌的眼睛。
公孫谌的眼眸漆黑,平靜地笑了起來,“只是有些微弱的影響。”
顏如玉卻是不信。
如果只是微弱的影響,那不至于連性格都悄悄改變了少許。人的性格乃是天生與幼年的經歷慢慢促成,如非遭受劇變,是不可能在朝夕間發生巨大的變化。
公孫谌垂眸,淡淡憂色浮現在眉間。
“如玉,你也知道你的身子弱。有些話若是說了,你承受不來,便是對你的傷害了。”
顏如玉知道公孫谌在暗指的是他之前幾次暈倒,那更像是身子為了保護意識,在臨界點抵達前就切斷了意識,讓他半點都感覺不到。但是或許是他在夢中多次看到了自己的詭影,那位自己給他送來的大禮,即便他在清醒的時候,都記住了夢中大部分的對話,甚至想起來當日白大佬問他的那句話是為什麽。
“我記得,那時候蓮容讓我去找滅世白蓮。藏着滅世白蓮的那本書的內容,被我無意間從頭看到尾。”
顏如玉喃喃地說道。
“我記得了。”
他的身子已經能夠承受住重新想起來的代價。
知識并沒有好壞之分,只是在還未意識到那份知識的重量時,那份知識并不會對顏如玉造成什麽危害,偏生在開始意識到的時候就如遭重擊,花費了好些功夫,才得以重新想起來。
公孫谌稍顯驚訝,“那本書,其實瘋子自己也沒看過。”
顏如玉:?
如果沒有看過,那白大佬特特問他作甚?
還搞得他昏迷了七八次,最後用那種糟糕的方式讓他轉移注意力。
公孫谌:“滅世白蓮從被封印起來,就沒有人能夠找到他。直到你在藏書閣找到了它的蹤跡,既然滅世白蓮消失了那麽長的時間,甚至在瘋子的未來也不曾找到過,那實際上也意味着他不可能看到過裏面的內容。”
顏如玉微愣,漆黑大佬說得有理。
“他沒看過,只是他問過鲛人相關的問題,知道答案就在那本書中。”公孫谌淡淡地說道。可是那本書變幻莫測,就算是取其封印的先人,也未必就知道其中的內容。
只有問顏如玉。
顏如玉陷入沉默,那本書的內容因為太過荒謬惡心,實際上到今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虛無的存在,獻祭的痛苦,靈根的淬煉剝奪,還有那可憐悲慘的世間寵兒。
顏如玉:“那是關于……”
漆黑大佬的手指抵住了顏如玉的唇.瓣,指腹輕輕摩挲着他嘴角的傷口,輕聲說道:“不必,不必在這個時候告知我。”
漆黑的眸子緊緊盯着顏如玉。
有那麽一瞬,他差點以為自己要被吞食入腹。
他感覺自己變作了墊板上的肉,漆黑大佬好像猜到了?又或者是遠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畢竟他們倆人私下必定是在合作,如果不是合作,黑大佬為何要辛辛苦苦為白大佬開辟道路,一點點探尋墓穴的蹤跡?
難道因為漆黑大佬是個好人嗎?
雖然他确實是個零點五的好人,但面對素白大佬不露出兇殘的殺念就不錯了。
顏如玉:“我覺得我休息好了。”
還是趕快走吧,要是和黑大佬待在這種莫名暧.昧的氛圍下,再發生點不和諧的事情,顏如玉就真的想遠離這個世界了。
白大佬的肆意尚且還能說是他無力抵抗,身體發虛,難不成現在也不行?
“如玉既允他碰你,我卻不能嗎?”
公孫谌嘆息了一聲。
顏如玉驚得想要一跳三尺高,可腰間的力道讓他不得動彈,甚至還有點害怕。
顏如玉:“我沒有答應!”
這事關男子漢的尊嚴,顏如玉是說得義正言辭。
要不是這破爛身子,他早就一拳将素白大佬給拿下了,怎能讓他胡來?
顏如玉沉默,說來小說中能打過他的有幾個?
除去前期用各種的手段坑過他的人之外,基本上五根手指能數得出來,到了中後期那就是強者則無敵,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顏如玉顯然走了神,公孫谌也不惱。
他慢吞吞地捏着如玉的耳根,将小小軟軟的耳垂揉捏得發紅腫脹後,手指又戀戀不舍地在整只耳朵上徘徊,細密敏.感的觸感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