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

有人死在了藏書閣。

顏霁來找顏如玉的時候, 帶來了這個消息,與此同時,也提到了今日公□□式當着各門各派的頭臉提出了聯姻的事情。

不管是哪一樁事情, 都讓顏如玉無言。

顏霁的臉色微沉,大刀闊斧地坐在了顏如玉的面前, “藏書閣的事情,是門內弟子發現的。那場面有些慘烈, 一時間還查不出來是何人。”

畢竟通報下去,前來仙門的門派還未有發現自家人出事的跡象。那這個慘死在藏書閣中的人……究竟是敵是友,就不好說了。而且還是在藏書閣這樣一個值得謹慎又微妙的地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松戒備。

顏如玉:“如果不是這一次走明路進來的人,那仙門打算如何解決?”

顏霁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那自然是另有法子解決了。”

顏如玉:看來不會是什麽好法子。

顏霁:“你都不問另外一件事。”

顏如玉:“十七哥是不會讓那樁事有失敗的可能。”他說得很坦然平靜, 仿佛在說的不是關于自己的婚姻大事。

顏霁挑眉:“你認命了?”

顏如玉抓了抓脖子, 猶猶豫豫地說道:“也不是認命不認命的事……”

顏霁:“先前我雖然與你說那些話,可這是要你自己思考清楚, 倘若你不願意,可莫要将自己給賠進去。”

顏如玉好笑:“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 若我真的不願,難道姐姐還要助我離開不成?”

“為何不可。”

顏霁道:“如若你不喜歡, 那自然不能夠拖拉, 這對你不妥, 待他也不公。放心,如果他不答應,我現在就帶你跑。”

顏如玉:“……”這種你在前面勇敢飛的錯覺是怎麽回事?

他忍不住笑。

“你這是我帶我跑路啊。”

顏霁湊過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認真地說道:“我知道家裏委屈了你, 我既已經長成, 自然不能繼續委屈了你。”

顏如玉感動的同時,又在想這顏輝和龍丘靈要是有上輩子肯定是積德了吧?不然怎麽歹竹出好筍,還一出出三根?

“不行!”

寂靜的室內驀然插進來一把尖細的小嗓子,讓兩人一起看向桌上的小水缸。

小鲛人正在裏面泡澡。

顏如玉養着一尾小鲛人的事情,只有顏霁知道,就連顏虹和顏竹,她也沒讓如玉告訴。這小家夥只有在室內才有這麽悠閑自在的時候,甚少有這麽緊張的時刻。

小鲛人從小水缸裏爬出來,濕漉漉的尾巴化作了雙.腿,在桌面掙紮着想要站起來。

顏如玉伸出手讓他扶着,藍堅持了好一會,抱住了細長的手指,小小聲地說道:“如玉不能走。”

顏如玉低頭,看着正在他手指上使勁的小鲛人,“藍是看到了什麽?”

小鲛人靠着手指站直了,然後扒拉着顏如玉不放,小臉皺巴巴地,看着有些受驚。

“好多、好多屍體。”

他沖着顏如玉伸出一只小手。

顏如玉将他抱起來,然後放在自己肩膀上。小鲛人費勁地挪到了他的耳邊,細嫩着嗓子說道:“他們在發瘋。”

顏如玉原是想告訴小鲛人,這麽近的距離,就算是趴在耳朵上說話,顏霁也會聽得清清楚楚。只是聽到了藍的話,他的臉色微變,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他們。

這是一個特定的詞。

顏如玉:“二姐,你得知的消息,已經談到什麽地步了呢?”

顏霁不喜的就是這場聯姻,牡華天宗壓根沒打算考慮顏如玉的意見。時至今日,顏如玉回到仙門,顏輝和龍丘靈沒有來看過他一次,這讓顏霁心中稍有不滿。

“這……”

顏霁的嘴巴剛張開,便停下聽着外面,臉色微變。

“父親來了。”

顏如玉: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還未等他們起身,那本來緊閉的門就自然打開,那一瞬小鲛人滑入了顏如玉的懷裏,徹底變作了一枚毫無反應的玉飾,藏在了裏側。

看着進門來的顏輝,顏如玉和顏霁站起身來,一同說道:“父親。”

顏輝仍舊豐神俊朗,面容溫和儒雅,舉手投足更是顯露其風雅的模樣,他看着顏霁笑道:“就知道你與如玉的關系好,這些時日總是愛往這裏跑。”

顏霁微笑:“畢竟如玉失而複得,女兒就是想着多多看上幾眼,免得日後看不到了。”

顏輝哈哈大笑:“就算将來如玉與旁人結為道侶,這裏也還是他的自家,怎麽會見不到呢?”

顏霁聞弦知雅意,忍不住說道:“父親的意思是?難道您答應了公孫家的提親?”如果拒絕了,或者是有別的對象,都甚少會說出結為道侶這幾個字。

但凡這幾個字眼說出來,都基本上篤定了。

顏輝收斂笑意,溫和地看着顏如玉,“如玉啊,從前為父與你有些誤會。只是過去這麽多年了,那些誤會也該煙消雲散了。不過,為父心中仍舊是有些愧疚,此次仙門中,不少脈主是樂見其成,可如果你不願意與那公孫谌,那盡可說出來,為父是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顏輝說的話,其實與顏霁就是一個意思。

可是從顏輝嘴裏說出來,就莫名讓顏如玉多了幾分驚悚感。

顏輝或許是不贊同的。

顏如玉:“既然仙門已經有了決斷,那兒子必然遵從。”

顏輝并未流露出不滿,反而是寬慰地說道:“我兒就是讓人放心。”

此事罷了,他又與兩人閑談幾句,狀似無意地提起一句,“先前聽說,那歡喜宗薛賀又出現了?”

顏霁冷聲說道:“父親,那薛賀當真可惡,若是仙門這一次再抓住他的蹤跡,可莫要再像上次那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那賊人心不死,不死就難以斷絕!”

她說得狠厲,讓顏如玉不住點頭。

雖然薛賀已經死了,但是不妨礙鞭屍。

這家夥确實是個禍根。

顏輝淡笑着說道:“藏書閣死的那個人,就是薛賀。“

仙家果然好手段,就算已經徹底碾碎了一切,終究還是能找出來一點蛛絲馬跡。顏如玉眼觀鼻口觀心,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

“那可真是……不幸。”

他的語氣看似平靜,平靜之下,又暗藏了三分高興。

顏霁則是猛道了一聲好。

“我便說究竟是誰,原來是那薛賀,那可真是該死。”她看了眼顏輝,不滿地說道,“難道父親你懷疑是如玉動手?您覺得他那細胳膊能殺得了人嗎?不,不是,您懷疑的是公孫谌?”

她快言快語,一下子就将話給說了出來。

顏霁蹙眉:“可是父親,您也沒證據呀。”

若是有證據,現在出現在這裏的人就不會是顏輝,而且,顏霁并不認為這是壞事。她坦然地說道:”您沒證據,可不能亂說這樣的話。而且就算是公孫谌那又如何?能許那薛賀進來,就不許公孫谌為民除害嗎?”

顏如玉在心裏道了聲“高明”,甭管顏輝究竟是不是那個意思,顏霁方才那幾句話都硬生生給扭成了那個意思。

顏輝搖頭笑道:“我還什麽都沒說,霁兒便說得明明白白,哪還有值得說道的地方?”

顏霁嘿嘿笑道:“那父親便別管這事了,死的要是旁人也罷了,就那薛賀……他也配?他自己的仇家滿世界都是,逮着哪個殺了他,那也說不準。”

顏輝慢慢點頭,不再提起此事。

他道:“公孫家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準備有多種聘禮與賀禮。如今此事确定下來,那大比結束後,就會立刻準備大典的禮儀。大典定在半月後。”

顏霁愣住,她狠狠蹙眉:“父親,這時間也太趕了。”

這大典的事情,有半年,一年,十年,五十年的準備都有可能,但是半個月?這簡直是火燒眉毛都遠不及的焦急程度。

顏輝笑道:“那是公孫谌定下的日子。”

顏輝回到碧落主峰,卻看到個意料之外的人。

龍丘靈面無表情地站在殿前等他。

顏輝:“怎不進去?”

他們畢竟是道侶,說話更顯從容。只是龍丘靈在六十年前閉關至今,他們倒是許久不曾見面了。龍丘靈瞧來還是從前那冷傲的模樣,只是眉眼依稀看得出歲月的痕跡,尤其是那瘦削的身子,讓顏輝也忍不住蹙眉,她這幾十年的閉關究竟是好還是壞。

龍丘靈硬邦邦地說道:“我怕晦氣。”

顏輝止步,他倒也不是那種備受擠兌還會湊上去的好脾氣,“那你今日,是特來尋我吵嘴的?“

“我若是不來尋你,怕還不知道那怪胎要與公孫家聯姻的大好消息!”

顏輝手臂一揮,碧落主峰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聽到內裏的談話。他淡淡說道:“這是仙門的決定。”

龍丘靈:“你明知道他不配!”

顏輝:“他怎麽就不配?”

他的聲音逐漸冷下來。

“他是我顏輝的兒子,是上天賜予的芽孢,擁有令世人癡迷的容顏!”顏輝道,“既然仙門決定要應下他與公孫谌的事情,那便再無回旋的餘地。”

這結為道侶的事情,本來就該是你情我願,到了他們兩人的嘴裏,便是赤.裸裸的利益。

龍丘靈的臉上布滿冰霜,原是要說話,卻驀然想起了什麽,逐漸冷靜下來後,忽而粲然笑起,“你方才,去見到他了?”

如若不是,顏輝怎會說出維護的話?

這個男人便是深知顏如玉的影響,才會從來、從來都不敢輕易出現在顏如玉的面前。

龍丘靈的情緒平複下來,冷冷地說道:“藍葉舟究竟有什麽打算?”

顏輝:“如玉和公孫谌都有大用。”

龍丘靈的眼睛盯着顏輝許久,然後後才移開,“這是最後一次,如果我看不到我想要的結果,我會親自動手。”

顏輝:“如果顏虹他們幾個知道自己母親是這般德性,怕是會懊惱自己怎會有這樣的血親。”

龍丘靈:“他們要是知道你這敦厚父親的表皮下,是這般不擇手段、枉顧倫常的內裏,怕是要惡心到不願再出生于這世間!”

兩人不歡而散。

龍丘靈憤怒于顏如玉還活着這個消息,顏輝更是惱怒龍丘靈不知變通的想法,一雙道侶,逐漸變成怨侶。

那裂痕,或許在當年顏如玉出生的一刻,就種下了因。

顏輝斂去氣勢,淡淡地說道:“藍掌門在旁,可是看上許久了。”

他這話一出,碧落主峰仿佛都冷上幾分。過了半晌,藍葉舟的身影顯露在顏輝的面前,笑呵呵地說道:“弟妹或許只是轉不過想法,你又何必與她置氣?”

顏輝與藍葉舟的私交不錯,若非有事,他也不可能到碧落主峰來尋他。顏輝撇去方才的情緒,鎮定地說道:“如若不壓下來,到時候大典上,你不會想看到鬧劇發生的。你來尋我何事?”

藍葉舟嘆息着說道:“入夢來那邊快壓不住了。”

顏輝的臉色微變。

“不是說還需要些時日嗎?”

藍葉舟:“那棵蒼樹成長的速度太快了。”他的臉上露出些許迷醉的神色。

蒼樹長成,确實是好事。

前提是需要足夠的供給。

以及引子。

為此,這些年牡華天宗和入夢來已經做足了準備,但是這仍然是不夠。

顏輝淡淡地說道:“那就等這次道侶大典的落幕了。”

他心知肚明,藍葉舟來此,要的也是一個表态。

藍葉舟微笑。

牡華天宗和公孫世家的聯姻,确實是兩個大陸的盛事。

然而要在半月內舉辦大典,這更是震撼大陸的怪事。哪有人這般着急着成事,就仿佛慢上一星半點,就會來不及一般?

尤其是顏竹得知此事,就已經冒然闖進來顏如玉的房間,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冒出來一句話。

“你莫不是被強迫的?”

顏如玉:?

這還是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顏如玉苦笑着說道:“我要是被強迫的,還會安安分分坐在這裏嗎?”

顏竹嘀咕着說道:“那可不一定,就你這軟綿和笨蛋的性格,說不定什麽都不說就默默忍受了呢?”他便坐下來,還看了一眼周圍的情況。

“公孫谌呢?”

他進來的時候,并沒有感覺到公孫谌的氣息。

顏如玉:“按照習俗,他現在不能與我見面。”

顏竹:?

“這按照的是哪家的習俗?”

顏如玉忍住要猙獰的面皮,幽幽地說道:“按照凡人的習俗。”

顏竹哽住。

凡人結婚的時候,新人在婚事前确實是不能見面,但是這跟修士有什麽幹系?而且他們要舉辦的乃是道侶的天地大典,這與普通的婚禮又不是一般。

顏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顏如玉看都不看地說道:“想說什麽就說吧,不要吞吞吐吐的,不是你的習慣。”

顏竹:“你喜歡……”

顏如玉:“算了,要是這個話題,那還是住口吧。”

顏竹:?

顏如玉忍不住說道:“你們為何都一直問我這個問題?”顏霁問過,顏輝問過,就連小鲛人也扭捏着問過,搞得他好像忽然間情愛就變成了需要昭告天下的大事。

顏竹挑眉:“難道沒有人與你說過嗎?”

顏如玉看起來比他還迷茫。

“與我說什麽?”

顏竹看着他茫然的模樣,就知道這最重要的事情,都被所有人給遺忘了。

顏竹:“你知道的吧,父親和母親結為道侶後,母親就很少出牡華天宗了。”

顏如玉點頭。

顏竹道:“那是因為,母親的修為雖然也很高,但實際上她其實是吃丹藥走上來的修為。如果真的要實戰,是比不得那些真刀實槍錘煉出來的修士。但是父親在外,卻是有幾個不死不休的仇敵,所以為了安全……”

顏如玉忍不住打斷顏竹的話,“父親的仇敵,與母親有什麽幹系?”

他聽得出來顏竹的意思是說為了龍丘靈的安全,所以她才要呆在牡華天宗,但是這聽起來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顏竹白他一眼,“你就不能再等等我說完?結道侶後,修士間是會共享壽元的。假如母親在外面出事了,尤其是隕落,那父親也會遭受重創,幾十年內都不一定能恢複過來。尤其是結為道侶的大典,是經過天地的見證,容不得半點的欺瞞。”

顏如玉默然,他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已經攥緊,根根發白。

顏竹撓了撓頭,原本有些傲嬌的模樣才松緩下來,“我想,這就是為什麽身邊的人都愛問你這句話的意思,因為這不是跟凡人那樣還可以再分開的婚禮,當然,也不是沒有手段可以解除,但是代價太大,所以很少有人真的會舉辦誓約大典。”

外頭的人是以為這不過是一樁簡單的聯姻,尤其是那些好事者,只認為顏如玉的壽元到了盡頭,也就是一場簡單的了卻,只有仙門內寥寥數人,才會知道這是不一樣的。

從未有人如公孫谌這般孤注一擲。

顏竹:“他或許是想用這種法子,延長你的壽元。”

凡人的百年,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如果能夠,誰不要朝朝暮暮?又有哪個願意要那如晨露般眨眼就消失的幻影?

顏如玉無言。

顏竹看他陷入沉思,便悄悄起身,不再打擾自家三哥。

他出了門去,站在門口沉默。

顏竹之所以會知道這個消息,是顏虹告訴他的。顏虹的本意,是不打算用這麽沉重的意思去壓在顏如玉的身上,可是顏竹不這麽想。

顏竹不是真的認為顏如玉是那種會輕易被壓垮的人。

顏如玉看起來再嬌弱,都是寒風中壓不垮的清竹,哪怕随風,也是堅韌不倒。

屋內,許久後,顏如玉嘆息了一聲。

他的手指摩挲着懷裏睡得一塌糊塗的小鲛人。

他道:“你何德何能啊……”

他在自言自語地說自己。

一雙大手驀然從身後,輕輕遮蓋住了顏如玉的雙眼。那熱意再凝聚不住,透着指縫洩露出少許。

顏如玉:“不是說,在開始前,不能夠見面嗎?”

公孫谌:“你看不見我。”

顏如玉撲哧一聲笑出來,“十七哥,你這是在掩耳盜鈴。”

就算是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公孫谌不也能看到他嗎?

顏如玉感覺到衣料的摩挲,在他身後,他感覺到有溫熱壓過來,是堅硬的胸膛,他靠在公孫谌的胸.前,聽到大佬低低在說,“我也蒙住了雙眼。”

顏如玉微怔,便感覺發間好像被輕吻了一下。

那動作輕得幾乎察覺不到,他甚至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十七哥?”

顏如玉輕輕地呢喃。

公孫谌便應他一聲,那雙手還是緊緊地捂住顏如玉的眼。

在一片漆黑中,失去了視力,仿佛連其他的種種感官都變得開始敏銳起來。背脊貼着大佬的胸膛,他仿若聽到了那劇烈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有力地撞動,讓人仿佛血液都沸騰起來。

原來黑大佬的心跳,也會劇烈到這個程度。

顏如玉出神地想。

公孫谌:“如玉什麽都不要想。”

顏如玉一時間聽着那句話,只覺得那沸騰的血液化作了野馬在身體奔騰,憤怒在心尖灼燒。他惡狠狠地說道:“你這樣不累嗎?!”

他的語氣激烈起來。

“十七哥,公孫谌,我問你,你這樣不累嗎?你為我做了這麽多的事情,可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提起?你的身體出了問題,你也什麽都默默忍受,你想要與我結為道侶,想要延長我的壽元,難道與我說上一句,會這麽難嗎?”

他生氣,他氣的是公孫谌跟個鋸嘴葫蘆一樣!

如果他什麽都感覺不到,如果他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他就這樣安然接受了一切……他怎麽能夠安然接受?!

公孫谌嘆息着說道:“我與如玉說,如玉便會答應?”

顏如玉語塞。

公孫谌低低笑出聲來。

顏如玉便感覺到他的側臉被啄吻了一下,然後是耳根。

“如玉,莫要氣了。”

然後又是側臉。

“那些事情,都不過是小事。至于我的身體,只是最近需要調養,倒也不是大事。家中的人也是知道的,你莫要着急。”

顏如玉緊蹙眉頭:“你休要騙人,我已經問過蓮容了,你修煉的功法也過于變态了吧?”

黑大佬懷抱着顏如玉的力道似乎又大上幾分,“這份修煉功法曾有的難關,他倒是一應免除了。”

顏如玉細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黑大佬是什麽意思。

白大佬說過修煉之時,就不能夠動情動欲,或者說普通的情.欲是可以的,可倘若過于濃烈,就已然與修行相悖。按照當初原著的劇情,白大佬還真的是從未愛上過什麽人……只有被背叛的痛苦怨恨,這也是公孫谌在被剝離了靈根後,另有奇遇便徹底摒棄了這套功法的緣故。

畢竟那時候的白大佬胸腔中燃燒的恨意正是滔天,任是再寂靜如水的心境都無法阻遏。

黑大佬淡淡地說道:“如玉莫要擔心,我已經有了主意。”

顏如玉忍不住追問:“什麽主意,不會是那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吧?”

他實在是後怕了。

黑大佬和白大佬這相似程度雖然高,但是簡直是南轅北轍的難搞。

黑大佬這邊一不小心就直接暴雷,他生怕有哪個不注意的時候,再真的出了什麽事,那才叫一個後悔莫及。

公孫谌笑道:“只要你願意與我結為道侶,就已經是在幫我了。”

顏如玉:“……和你結為道侶,是你在幫我。”

方才他和顏竹的對話,公孫谌肯定是從頭聽到尾了,還想在這裏蒙他?

公孫谌:“是在幫你,也是在幫我。如玉既然知道這心法的弊端所在,自也知道解題之法。可這世間情愛,哪有能夠強迫的事情。但結為道侶後,自然會心安。”

顏如玉大恸。

公孫谌感覺着指間的溫熱水痕,臉上的笑意濃郁,聲音卻冰涼如水,溫柔地說道:“所以如玉還是不願意嗎?”

他問的是道侶一事。

顏如玉忍住淚意,卻也有無奈苦笑,“十七哥,你特特過來看我一眼,不便是為了防止此事嗎?”

盡管顏如玉什麽都沒說,但是公孫谌卻知道他已經默認了。

公孫谌:“真好。”

顏如玉感覺雙眼的壓力消失後,唇上卻有輕柔的熱意,旋即他睜開眼,室內除他再無一人。

他眨了眨眼,然後才注意到在身前的桌子上,正放着一件華袍。

顏如玉看着滿目的大紅,忽而再度閉眼。

他明明知道方才公孫谌的許多話都是誘哄,卻還是忍不住心軟。因為在那之中,哪怕只有一成是真的,那也意味着真的有過那一瞬的情愫。

他低低說道:“慣會騙人。”

公孫谌知道顏如玉不會為了別的事情沖動,卻單單會為了他的安全搏命,方才那話便是半真半假的勸說哀求,可實際上那底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算計束縛,甚至在那短暫的幽閉黑暗中,顏如玉都仿佛感覺到了套在脖子上的枷鎖。

那種無處不在,溫柔似水的注視透着貪婪與快意,讓顏如玉身體的預警從來都沒有停下。

就算預警了,又有什麽用呢?

他偏知道是惡毒的獸,卻難以拒絕喂過來的酒。

顏如玉睜開眼,揉了揉發麻的頭皮,自言自語地說道:“說是不想要強迫,這不還是硬着軟着都不許我逃跑嗎?”

時間過得極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半月後。

這半月,顏如玉本來還想着要是在亂葬崗墓穴和白大佬睡中相遇要怎麽解釋,卻萬沒想到那棺材已經空了,唯獨只有他在裏面。

顏如玉:……

淦!

這種寂寞睡棺材的感覺,不願再懂。

白大佬去哪兒了?

這日,顏如玉感覺剛剛睡着,就被粗暴給弄醒了。一睜眼,顏霁就站在他的邊上,無奈地說道:“你再睡下去,怕就要錯過時間了。”

顏如玉:?

錯過時間,錯過什麽時間?

他睡得實在是迷糊,突然被人從睡夢中給拉起來,連胳膊都是發軟的,被顏霁與好些個不認識的人按在了椅子上,正要給他點墨化妝容,驚得他立刻就從迷茫沖醒來,連忙捂住自己的臉:“姐,你這是要幹嘛?”就連聲音裏都透着驚恐。

顏霁:“不想化妝?我聽說凡人結婚的時候,都要弄一下。”

就算是現在修仙界,男兒好妝容也不是什麽大事。尤其是那些利索的大好男兒,身上偶爾飄來的香味,都比顏霁這個糙糙的女修要好聞得多。

顏霁那是純粹不喜歡,但是也好生打聽過相關的事情了。

顏如玉瘋狂搖頭,他敬畏地看着桌上陳列開來的胭脂水粉,非常絕望地說道:“姐,你看看我的臉,你就瞧瞧我這模樣,還需要化妝嗎?”

這時候,顏如玉就不記得他之前為了這張臉和顏霁言之鑿鑿吐槽的時候了。

站在顏霁身後的女子笑着說道:“他從未試過,不喜歡便不喜歡。反正那張臉,誰又敢說上一句不好看呢?”

顏如玉聽這聲音有點耳熟,繞過去看了一眼,驚喜地說道:“蘇姐!”

蘇眉兒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顏如玉先前與蘇眉兒聯系過,但是她正在一處秘境,也不一定什麽時候能出來。所以斷斷續續聯系過幾次後,顏如玉萬萬沒想到會在今日看到他。

蘇眉兒笑着說道:“這是你的誓約大典,我自然是得趕來。”

顏如玉怔然。

直到從蘇眉兒的口中聽到“誓約大典”這幾個字時,他方才有種實感。

原來已經到了這個時日了。

閑話不容得他們多聊,顏如玉既然無需化妝,便省去了好大的功夫。只将那身華服換上,再重新束起發髻便是了。魚狀玉佩壓在他的腰間,冰涼的镯子遮蓋在衣袖之下,讓顏如玉也不由得情緒開始緊張起來。

緊張着緊張着,顏如玉又覺得不對勁。

他瞎緊張個啥呢,今日該做的事情已經清楚了,只要屆時好好跟着流程就成了。

其實最重要的也不在于誓約,而是一同割下一縷頭發,結在一處焚燒于天地石前,再一起喝下有雙方血液的清酒便是。

只要焚燒後的煙霧不斷,那就是天地承認了這一樁婚約。

顏如玉看着身前特地留出來的一小撮頭發有些無奈。

這種不清不楚的暧.昧關系,真不知道老天爺會不會接受,到時候可莫要天打雷劈就是了。

待時辰到了,顏輝親自過來,将顏如玉接到了會場上,先前顯得素雅的牡華天宗在各處都裝點上更為喜慶的色彩,天邊的煙霞雲霧吞吐着淡白的氣息,讓整個天際都顯得淡金肅穆,底下淡淡彌漫的白氣,正是靈氣溢出來的表象。

公孫谌正背着手站在那高臺上。

顏如玉望着他,仿佛連呼吸都微微停滞,他從未看過黑大佬穿戴過別的顏色,這一身大紅華服,襯得他愈發如谪仙,在他的身後,一只素白的仙鶴彎下腦袋,正輕柔地蹭着公孫谌。那大紅與素白,莫名讓顏如玉感覺到那仿佛是一匹安靜的兇獸,只是那兇獸斂去了所有的猙獰,正沖着他露出剪掉所有指甲的軟墊。

顏如玉看着那只伸出來的手。

他堅定地踩上了臺階。

顏如玉慢慢地走到了公孫谌的身旁。

天上正有無數仙獸開始落下,那正是其他的門派正在趕來。如此盛會,自然不可能只有牡華天宗的人參與。就算是北玄大陸上的其他仙門,哪怕趕不上,也會有各種手段強行趕來。那些需要招待的客人,自有其他人去迎接,唯獨兩個本來應該是最忙的人,就安靜地站在了高臺上,彼此四目相對,眼中只看着對方。

顏如玉:“你穿這身衣裳,很好看。”

這是實話。

方才顏如玉都差點看呆了。

公孫谌伸手捋了捋顏如玉身前的那那一小撮頭發,便露出了溫和的笑意,“遠比不上你。”他清冽的嗓音淡淡響起來。

這在這會場上,尤其是關注顏如玉和他對話的旁人耳中,就如同是驚雷。

“之前原以為公孫谌是看上了顏如玉的臉,難不成是真愛上了?”

“管他是不是真的……”

“換你你難道願意與一個凡人……”

“為什麽是着紅?”

“聽說凡人是這般……”

“以顏如玉那姿容,就算是讓我與他一起生活上百年,那我也願意!”

“真是稀奇……”

“那顏如玉……當真好看。”

有為公孫谌心醉之人,更多的是為顏如玉一眼蕩魂,畢竟顏如玉隐世多年,真正看過他的人是在少數,多是在傳聞中聽說。如今看着那一身大紅華服站在高臺上的顏如玉讓人移不開眼,用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攝人心魄,美得讓人連呼吸都以為是亵渎。

他站在公孫谌的身旁,哪怕只是一介凡人,卻絲毫不會被公孫谌的氣勢所遮蓋。沐浴在那無數的目光下毫無膽怯之色,狹長慵懶的眼眸微彎,舉手投足的動作,皆是引得無數人争相看去。

這些竊竊私語與窺探時而有之,但是在這會場上,不敢有人大聲,那些不過是混在人群中,最終又落于寂靜罷了。

這會場看着不大,實際上內部極大。

顏如玉看着那陳列出去的一桌一椅,也不知道這究竟容納下了多少人。仙侍穿行在來客的中間,無數淡香悄然飄出,正是儀式開始的前兆。

高臺上便逐漸安靜下來。

顏如玉看着站在他和公孫谌面前的人,不是藍葉舟,而是公孫家的二長老。

那個看起來極其嚴肅的老人穿着一身嶄新的道袍,鄭重其事地請出一塊碩大的石頭,就擺在顏如玉和公孫谌的面前。

那塊石頭雖然大,但是看起來很是光滑,正是青不溜秋的顏色。只是認真看去,卻仿佛那歷經了無數歲月的滄桑,看起來非常有歲月的痕跡。這塊石頭被請出來的時候,整個會場就真的徹底寂靜下來,幾乎沒有半點聲音。

二長老看向公孫谌,只見公孫谌微一動手,就割下了一小縷頭發。

顏如玉同樣行事,然後兩人将那縷頭發交給了二長老。

二長老将兩縷頭發編織在一處,然後一起放在了天地石的前面。二長老的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念着一篇極其古老的文字,顏如玉聽不太懂其中的意思,但是大概明了那就是禀告上天的意思,旋即在念完了那篇古文後,二長老将兩縷頭發在天地石前面點燃。

筆直清淡的煙霧淡淡升起。

二長老輕輕吐氣,然後親自取出一把小刀遞給公孫谌。

然後就有人送上清酒。

公孫谌割開了指尖,将兩滴血液落在了其中,顏如玉眨了眨眼,也同樣如是。

那兩杯酒中,血液正混合在了一處。

會場中的衆人越發肅穆起來,念文乃是上告天地,燒發于天地石前,便是結合兩人,再飲下混合着雙人血液的清酒,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誓約。

何其簡單,卻是無數道侶都走不到的最後一步。

那公孫谌,居然要與顏如玉結合,立下天地誓約!

這如何不讓人大吃一驚!

顏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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