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公孫谌那話可謂語驚四座, 大比會場一下嘩然。
四面八方的視線都投注在顏如玉一人身上,仿若要将他燒成灰。那炙熱的溫度,洋溢着一種名為八卦的情緒, 若要說的話, 這修士凡心就是不清淨,不然怎麽會聞到八卦的味道就跟魚兒一般游了過來?
公孫谌在顏如玉的耳邊輕輕說了句“走了”, 旋即便抱着他消失在會場, 将所有人都抛下,不留下半點給人再說道的機會。
顏如玉靠在公孫谌的懷裏,幽幽地說道:“十七哥, 你這是非法駕駛。”
公孫谌:“何意?”
顏如玉:“牡華天宗禁止無緣故在上空飛行。”
除了戒律堂的人。
公孫谌從善如流,整個人落下地來。
他抱着顏如玉大步流星,兀自淡定地走着,顏如玉挂在他的身上, 頗有種社死的覺悟。
“謝謝。”
顏如玉驀然說道。
公孫谌的胸膛發出一截淡淡的嗯聲,又像是輕輕的疑窦。
顏如玉:“這般大張旗鼓, 是因為十七哥想将這件事徹底推到所有人的面前來,這般足夠的熱度, 如果我突然消失, 或者出了事, 牡華天宗也難辭其咎。你和公孫家更有直接的理由插手。”這不會是白大佬想出來的謀略, 因為他那個人已經将“獨”融在了骨子裏。
只有黑大佬, 才會想出這種裹挾着天下悠悠之口,讓藍葉舟與顏輝捉襟見肘,讓牡華天宗短時間都暴露在衆人眼皮底下。
公孫谌将顏如玉放下, 淡淡地說道:“如玉只相信了這一面?”
顏如玉沉默, 一瞬, 他明了了公孫谌的意思。
顏如玉:“我需要好生想想。”
他抿唇,這并非是他推托之詞,他是真的需要好生想想。
實際上,直到方才,顏如玉從未讓自己真的去思考過這樁事情,不管是與男人在一起,還是與公孫谌在一起,這件事從來不曾列入顏如玉的思考範疇。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會不會喜歡男人,也擔心這會對公孫谌造成的影響,不過大佬可比他坦然得多。當他擡頭看去,顏如玉只看到了公孫谌展露的笑容,他伸手摸着他的頭發,淡笑着說道:“甚好。”
簡單的兩個字,讓顏如玉不知為何,覺得臉上有點發燙。
讓他覺得偶爾的多思只是過慮了。
他支吾着說道:“你剛才,給那藍岚下了臉,以她的性格,是決計不會放過你的。”
公孫谌挑眉:“你聽起來對她很是熟悉?”
顏如玉道:“小時候倒是與她見過幾面,算不上熟悉。只是她的脾氣向來是如此,面上的溫柔大方算是面具。”他也不想說女孩子的壞話,但是有着原著的慘痛教訓在前,顏如玉還是忍不住要多說上幾句。
“若是日後她真的說愛你死去活來,你可千萬不想相信。”
顏如玉苦口婆心。
公孫谌只是含笑聽着,即便有他先前所說的話,如玉還是這般移不開心思,總覺得他會上當受騙。這種過度的關懷,又豈不是顏如玉的上心?
等顏如玉話罷,公孫谌道:“今夜莫要歇息,我帶你去看戲。”
顏如玉:?
這等俏皮話,可不像你哦十七哥!
紛紛擾擾的事情在入夜後,仍舊是落于寂靜中。白日發生的喧鬧,好似在這牡華天宗還是留下了痕跡,不管是哪家的修士,回去後都忍不住說了個爽快,尤其是聚焦在藍岚,公孫谌,顏如玉這三人身上的愛恨情仇,這中間還要加上個癡男怨女,還有個讓人心痛的壽命梗,簡直是集合了所有狗血情節的八卦,如何不讓人吃得爽快,吃得高興,吃得酣暢淋漓,甚至還想繼續再吃一口?
在這不得不蟄伏于夜色的寂靜中,一道身影掠過了半空,仿若溶于無物。
顏如玉吹着夜風,謹慎小心地看着前頭不說話,他現在正跟着大佬夜半出門,也不曉得要去做什麽事情。下午的時候回去,他就先小睡了一會,免得在晚上的時候撐不住。
只是看着掠過的暗影,顏如玉只覺得前面的建築物越發熟悉起來。
“藍岚?”
他低低說道。
這看起來像是要去往最深處的主峰,藍岚就住在那裏。
只是與此同時,那也是仙門守衛最森嚴的地方,因為那也是藍葉舟的居所。只是在他們即将要抵達的時候,大佬又拐了個彎,飄向一處懸浮在半空中的亭臺樓閣。
他們距離并不算遠,隔着這一小段距離,顏如玉甚至能夠看到淡淡窗紗後站着的藍岚。
只見她面無表情,一張俏臉上甚至能夠結出寒冰。
這麽近的距離,以藍岚的修為肯定能夠感覺得到,可是藍岚卻硬是什麽都沒有反應,只是沉默在窗前站了片刻,然後悄然出了這裏。
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溶于水,就像是一顆不起眼的露珠。
藍岚是水靈根。
公孫谌帶着顏如玉跟了上去。
顏如玉雖然一知半解,但是看着這場景,如何看不出來大佬這是要跟蹤。這等刺激的事情,哪怕他是個拖後腿的,顏如玉也有些起勁。
他做足了挂件的本分,十分乖巧,一言不發。
藍岚在牡華天宗走得謹慎,卻也走得很巧妙。如果她的身後真的跟着人,十有八.九是會被她給甩掉的,等她重新出現在藏書閣的時候,就算是顏如玉心有所想,卻也忍不住大吃一驚。
她想要見的人,難道是在藏書閣?
晚上的藏書閣是不許任何人往來的,藍岚從懷裏取出一枚令牌,按在門上後,露出一個半開的圓洞。
她閃身進去。
藍岚很快上了藏書閣三層,在一處隐秘的書架前來回走動好幾次,才将手按在了書架邊緣上,旋即好似露出一個只有她才能看得到的隐秘空間。
她仿佛從一開始就知道這裏有人,當隐秘的空間挪開的時候,內裏的人露出了兇惡的神色,“你來了。”
“你被他找到了?”
藍岚溫和地說道。
這仿佛成了她貼在臉上的人.皮.面.具,只要她對着旁人,就自然而然會露出這樣笑靥。只是她對面的人冷冷地說道:“不要用假笑對着我,看着惡心。”
說話的那把子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顏如玉隔着一小段距離都聽出來是誰。
薛賀!
顏如玉驀然看向公孫谌,大佬又是怎麽知道他和藍岚有聯系?
藍岚:“你想看誰?你想看那顏如玉?但是可惜了,在今日的大比上,公孫谌已經宣告他和顏如玉即将不日結為道侶,在天地面前立下誓約。到時候就算是你真的想做什麽,也來不及了。”
薛賀血森森地說道:“藍岚,你特特前來,就不會只為了與我說這些話吧?”
他聽出了藍岚挑釁的意味,這女人發瘋了吧?
想當初這女人直接找上他的時候,薛賀就該知道,有些人是真的毒蠍心腸。可是那與他又有什麽關系?他們各取所需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在哪裏露出了馬腳,本有藍岚的遮掩,他在牡華天宗應當是來去無憂才是。偏生讓那公孫谌給抓住,以至于浪費了保命的底牌!
“你耍我呢!”
藍岚冷靜地說道:“是顏竹查出來的地方,你在大比上露了馬腳,與我有何幹系?”
兩個心懷不軌的人各自面對,瞧着彼此都像是在算計。
“你想我作甚?”
薛賀道。
他的身體虛弱至極,此刻不敢露出馬腳。畢竟藍岚雖然提供了這一處地方,卻不一定不會在知道他已經虛弱到幾乎擡不起手指的時候,不會對他動手。
“三日內将顏如玉帶走,我會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我不管你想怎麽玩弄,務必要留住他一條性命。等我需要的時候,你要将人給我送回來。”
顏如玉就站在三步之外,安靜地聽着他倆的算計,不由得深感公孫谌的可怕。
這世界上有什麽比算計人失敗了更凄慘的嗎?
有。
就是在你算計人的時候,那個被算計的人就站在邊上聽着,一邊聽着還一邊點頭,那模樣也不知道是在批閱還是在贊同。
贊同?!
有什麽比敵人這種無形的嘲諷更可怕的?
雖然這計謀針對的乃是顏如玉。
咳。
顏如玉并不想聽薛賀那黏糊糊的惡欲,與藍岚對話的時候,那種呼之欲出的暴虐與沖動流露于表,與從前顏如玉所知道的薛賀還要瘋狂。
但是好像少了點什麽。
等藍岚離開後,薛賀才露出了陰沉的一面。
他之前的肉身被公孫谌給毀了後,就直接在這具身體上蘇醒。但是這具身體只能夠發揮出他本身的八成修為,而且因為是後來者,他想要真正将這具身體使用得完美貼合,那少說還要十年的時間。
藍岚的說法,是想要她引開公孫谌後,讓他趁機去掠走顏如玉。
可薛賀不這麽想。
藍岚的信譽,已經在先前那被查出來的落腳點上幾乎不存,那女人在說謊。
如果她最初合作的時候真的上心,以她的手段,不可能會有這樣的纰漏。就算她幫着他将複活的手段藏在了藏書閣這個幾乎沒有人會發現的地方,可會在今日直接來找他,說明她急躁了。
可她為什麽會急躁?
之前與藍岚幾次的遭遇,都看得出來她是個冷靜的性格,除非今天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今日公孫谌突然殺上門來,以令人吃驚的修為直接将他虐殺,那抽筋剝骨的狠戾簡直讓薛賀幾乎神魂都要顫栗。
可是在顫栗間,他又異常快意。
他可比那些童子雞懂情多了。
能讓公孫谌如此暴怒,除非是他真的給顏如玉留下了陰影。
那可真好。
薛賀喪心病狂地覺得滿足。
他害怕公孫谌再找上門來,他怕得要死。可他詭異中還有點滿足,就算公孫谌毀掉他一具肉身又如何?終究抹殺不去他留下的影響。
既然是在同一日內的事情,那女人所謂的大比上的事情……難道是公孫谌回去讓她受氣了?
那女人在公孫谌身上碰壁,自然是忍受不得了。可公孫谌于藍岚而言還有用,而他身邊的顏如玉是最弱小的那個,将矛頭對準他,那也實在是正常。
薛賀的腦袋突突發疼,體內的經脈還在吃痛。
他估計得等上好幾日才能稍稍平複這種灼燒的痛苦,畢竟是逃命的手段,他也只能強忍。就在他閉目休息的時候,他隐約聽到了什麽窸窣的動靜。
“……殺……”
“不行。”
“你可以……”
“親自……”
“我找魔獸……”
“不。”
最後那幹脆利落的字眼,給薛賀帶來了極大的畏懼,白日剛剛體會過的痛苦一瞬間就竄上心頭,讓他連反應都沒有,就直接打算撕裂這處隐秘空間直接逃走。
只是在他剛有動作的時候,他的腰椎劇痛,整個人痛得彎下了腰。
薛賀摸索着,拔出了一根不知何時刺中他的冰柱。一股巨大的外力踹得他砸到身後的書架上,發出不小的動靜,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幾聲,血紅着眼看着出現出現在他面前的公孫谌……
與顏如玉。
顏如玉不喜歡薛賀的視線。
他就像是那些惡意的集合體,所有對他懷有着心思的人中,只有那一小撮如薛賀這樣的人,是最讓他厭惡的。
世人都愛美麗的東西。
不管擁有着怎樣的念頭,正常人會藏在心頭,只是在偶爾動搖一下。可惡人卻不只是動搖,他非但動搖,還要将責任怪罪在旁人頭上,做了惡事,竟還要去怪受害者自己長了張讓人沖動的臉,是他蠱惑了他。
顏如玉:我呸!
“哈哈哈哈哈哈……”
薛賀低低笑了起來。
“那女人果然不可信。”
他也懶得理會究竟是藍岚将公孫谌給引來,還是公孫谌跟蹤了藍岚,他的一雙眼都死死盯着顏如玉,那欲念與癫狂都藏在了血紅眸子裏,“你來了。”
顏如玉一臉莫挨老子的表情,慢吞吞将自己挪到了公孫谌的背後。
然後又被大佬給提溜了出來。
顏如玉表示:“我召喚只魔獸行嗎?”
公孫谌安靜地看着他。
顏如玉:“……”
或許是因為這家夥太惡心了,也或許是因為大佬想要鍛煉他,不管出于什麽樣的原因,公孫谌想要讓顏如玉親手殺了他。
注意,是親手。
顏如玉躺平。
他并不排斥讓魔獸去殺人,因為召喚出來的魔獸于他而言,也同樣是一把使用的利器。但是這對公孫谌來說遠遠不夠,他在顏如玉的耳後悄悄地說道:“如玉啊如玉,你喚出魔獸殺人,那這人究竟是你殺的,還是魔獸殺的?”
盡管他是握着刀的人,可是魔獸這把“刀”,終究是有自主意識的生靈。就算是秉持着顏如玉的意念,也從未有過真的去殺掉某人的念頭。
這一刻,公孫谌要的是他親自動手殺了薛賀。
顏如玉:“今日.你去殺的人,就是他?”
公孫谌:“不錯。”
他冷冷地看着正滑下書架,氣都喘不過來的薛賀。他方才的冰柱已經刺穿了薛賀的命門,在他虛弱的時候,這便足以讓他幾乎動彈不得。薛賀就算是複蘇活來,必然不可能是全勝的狀态,甚至于在還未恢複前,他的實力不存其一,在命門受限後,他更是幾乎成了個孱弱之輩。
顏如玉的腦子在快速轉動,片刻後,他微頓,轉身不去看那茍延殘喘的薛賀,踮着腳尖扶住了公孫谌的臉,“十七哥難道以為我在怕他?”
公孫谌慢慢低頭:“不是?”
顏如玉回想着他之前在大比上看到薛賀後就立刻離開的動作,那确實是會給人留下這樣的誤會。但要說薛賀這個人真的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那是沒有的。
顏如玉正要開口辯解,他那一刻想到的是八爪章魚那種黏糊惡心,倒不是為了薛賀這個人的時候,他便聽到了薛賀咳嗽着的笑意,那笑聲裏滿是快意的高興。
“如玉,你說什麽呢?你怎麽不快快告訴他,我們當年,玩過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我教過你什麽?如今,是不是換做他來享受那滋味了?”那污穢惡心的話語,就如同薛賀的這個人,讓人惡心到發臭。
顏如玉深呼了一口氣,感覺連空氣都顯得污濁不堪。
他擡腳走了過去。
黑暗中,原本兇戾的殺意稍稍一停,化作了公孫谌慢慢收回的動作。
顏如玉冷不丁一腳踹在了薛賀的下.體,然後又一腳踩着薛賀的胸口,彎下腰,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以為你在這大放厥詞,我就真的會殺了你?
“不,想得倒是美。我若真親手殺了你,你這樣的人,怎配成為我親手所殺的第一人?”
薛賀原本虛弱的外表猛地猙獰撲起,卻又被另一股短時間內被迫熟悉的力量給強行壓下,甚至連眼皮子都動不了。
他痛得要命,卻毫無反抗之力。
公孫谌循着顏如玉的力道,在懷抱住他的同時,将如玉的腳給收了回來。
“嬌氣。”
他低低說道。
顏如玉幹笑,明白大佬看得出他的心思。他對薛賀說的話雖然是真的,但那也是對大佬說的話,如果真要什麽所謂成為他殺的第一個人,那薛賀這麽個惡心的人,肯定不能排列上頭名。
這其實就是相悖的兩種想法。
公孫谌想要讓顏如玉親手報仇,顏如玉卻覺得不能夠随了薛賀的心思。
如薛賀這樣的人,他剛剛在大放厥詞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自己有可能會死。左右都是死,他自然願意死在顏如玉的手上,尤其是在他覺得顏如玉滿心滿眼都懷揣着他陰影的時候。
那樣死去,顏如玉永遠都忘不了他。
想桃子吃呢!
顏如玉想想又不忿,在薛賀的身上又踹了幾腳。
“你是怎麽覺得我會一直記得你?就你那光頭嗎大哥?那跟光頭強似的,誰會惦記你啊?你這要身材沒身材,要臉沒臉,心思惡毒手段還下作,惦記你都瞎了狗眼,不,那侮辱狗了,狗都不會惦記你!”顏如玉無語,“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會在當年的時候沒一腳踢爆你的命.根子,你說要是那會直接就廢了你,還有今日這事嗎?”
他是萬分可惜當時自己沒有能力。
薛賀掙紮着說道:“不可能!”
他的聲音裏滿是怨毒,充滿着渴求,“你的眼睛,都在述說着……”
“述說着對你的排斥與惡心,閉嘴吧你。”
顏如玉面無表情地召喚出一只體型雖小但重量依舊足量的魔獸直接将這傻.逼給壓暈。
他對公孫谌說道:“我後悔了。”
就這貨色不殺了還真是不足以排除那種惡心感。
他開始試圖回憶自己在儲物空間裏到底藏了什麽法寶利器,今兒就要為民除害!
“不必。”
公孫谌若有所思,“你還未親手殺過人。”
顏如玉遲疑:“如果你說的是我親自用利器、或者用手殺的,沒有。”
有沒有在魔獸的禍害中出過事的,那可還真不好說。
公孫谌:“挺好。”
他微笑起來。
顏如玉看着公孫谌那笑容,突然身體的危機感瘋狂叫嚣,就好像時隔這麽久,才重新開始意識到公孫谌的危險那般。
公孫谌溫和地說道:“那就将這第一次留給我罷。”
顏如玉哽住。
大佬,莫要與變态共情啊大佬!
公孫谌慢吞吞地走向那薛賀,低頭看着如同軟泥一般被壓在魔獸底下的人,“他說得沒錯,之前那會,讓你死得太過幹脆利落了,确實是我的不妥。”
他冷冷的嗓音當真是在承認他的錯誤一般,卻讓薛賀仿佛重新感受了一遍那種痛苦。
這瘋子……
在将他的四肢扭斷後,一點點削掉他所有的皮肉,挖出他的丹田,碾碎他的脊椎,讓薛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幾乎是哀求着死亡。
如果不是他心裏知道他還有一處手段,他或許壓根堅持不下來。
但是眼下……
薛賀瘋狂地掙動起來,他要走!
他得走!
他是個瘋子,公孫谌就他娘是個瘋狂殘暴的瘋子!旁人還說他薛賀放肆瘋癫,可他怎比得上公孫谌的發狂?!
第一聲嚎叫還未出口,公孫谌便封住了他的嘴。
“噓,如玉怕,莫要驚了他。”
低低的,溫柔的,仿佛是在對情.人絮語,在對如玉說話,卻是最萬劫不複的痛苦煉獄。
…
顏如玉猶豫再三,進進出出,然後還是停留在公孫谌的門外。
黑大佬溫柔無奈地看着他:“如玉想幹嘛呢?”
那語氣,可當真是縱容至極。
顏如玉試探着看他,反而堅定了心思,“十七哥,我怕,今晚咱一起睡得了。”
他這話說完,就見他從邊上抱過來一床被褥,那顯然是從一開始就準備好了,半點都看不出來想要讓公孫谌拒絕的打算。
公孫谌笑:“進來。”
顏如玉便立刻竄進了公孫谌的屋子,手忙腳亂将被褥鋪到了一邊,在心裏感謝這床鋪之大,還是能夠睡得下兩個人的。
雖然他知道大佬其實不睡覺。
顏如玉有點擔心。
在藏書閣出來後,他的擔心就持續到了現在,只是他不敢說出來,就好像真的說出來了,就會成真那樣。
顏如玉覺得黑大佬的情緒越發不穩定了。
他面朝下趴在自己剛剛鋪好的床鋪上,錯過腦袋一看,黑大佬赫然是想要打坐練功的模樣,不由得讓顏如玉心頭一跳,整個人立刻從床上下去,小跑到了公孫谌的身邊,“大佬不如今夜就先休息一夜,等明日咱再說?”
他牽着大佬袖口的力道小心翼翼。
黑大佬低頭看着那兩根皙白的手指,便順從着他的意思,與他一起躺到了床上。
顏如玉微微松了口氣,面朝公孫谌給他蓋上了被子,決定今晚上要是大佬不睡覺,他鐵定也不睡覺了。如果不能親眼盯着大佬睡覺,那就不算完。
只是沒想到公孫谌睡得很快,就好像剛閉上眼,整個人就睡着了一般。
顏如玉:?
你糊弄我呢吧?
他小心翼翼地聽着公孫谌的心跳聲,覺得自己遭受了欺騙。
只是漸漸的,他好像真的感覺到了平穩的呼吸聲。
難道真的睡着了?
顏如玉有些好奇,他小心地支起自己的身體,低頭看着公孫谌安靜的睡顏。那微微蹙起的眉心,讓他整個人在燭光下,都有一種郁郁的俊美。
他伸手輕輕地抹開了那處緊蹙的眉心。
顏如玉忍不住回想起一身血紅踏過來的公孫谌,他沐浴着血漿,卻如同那只是最尋常的小事,掏出手帕平靜地給顏如玉擦拭着臉上不小心濺到的血點,溫柔地說道:“不是說害怕?怎麽還湊過來看?”
顏如玉:“……我擔心你。”
他難不成還會擔心那個薛賀?自然是覺得大佬怎麽逐漸走上了白大佬的血腥美學,總覺得有些奇怪。
公孫谌将擦拭過的手帕随意地丢在了地上的血泊,溫和地說道:“莫怕。”
莫怕。
那句話溫柔到了骨髓裏。
黑大佬似乎經常與他這麽說話,就跟他還是個孩子一般哄着他,在外面冷峻得跟塊冰山一樣,在顏如玉的眼前,卻從來都不曾顯露出來。
顏如玉想,他到底是喜歡他的嗎?
他低頭用視線描繪着黑大佬的眉眼,忍不住又細細看得入神。
顏如玉重新将自己塞回去被子裏,然後将被子拉到了自己脖子下,只露出個腦袋搭在被沿上。
他想,他是有些喜歡的。
顏如玉閉眼。
只是還不夠,他知道,這距離大佬索要的,遠遠還不夠。
…
顏如玉從棺材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恍惚。
他看着青灰青灰的光球出神了片刻,然後才恍惚将腦袋紮了回去,準備睡個回籠覺。
“今日怎麽這麽晚?”
白大佬冷不丁地開口,吓了顏如玉一跳。
最近這段時間,顏如玉在棺材醒來的時候,白大佬往往都是一言不發。這讓顏如玉頗有種自己真的是在和屍體躺在一起的錯覺,尤其是白大佬通體都是冰冷,純粹是靠着顏如玉的意志和日久的習慣才撐下來的。
顏如玉猶豫地說道:“十七哥幫我殺了個人。”
思來想去,顏如玉還是覺得或許是他的話說服了公孫谌。
真有意思,他被黑大佬說服了,而黑大佬卻反過來被他給說服了。
白大佬:“幫你?”
顏如玉便将薛賀的事情告訴了他,并且生怕白大老也有所誤會,事先聲明了那貨給他留下所謂的心理陰影與薛賀本人半點關系都沒有!
白大佬嗤笑了聲:“嬌氣。”
顏如玉:“……”
一晚上被反複教育自己嬌氣,實屬蛋疼。
顏如玉:“我只是不想遂了他的心願罷了……好吧,如果能不殺人的時候,我還是不想殺人的。”這确實是顏如玉最初樸素的看法,只是在不得不殺人的時候,他倒也不會手下留情。
他和大佬們的三觀還是不太一樣的。
尤其是白大佬。
“他既然冒犯了你,殺了就殺了,那般猶豫,不是嬌氣是為何?”
白大佬漫不經心地說道。
顏如玉嗯嗯嗯敷衍過去,驀然想起一件事情,主動扒拉着大佬說道:“蓮容,你有沒有覺得十七哥最近有些不對勁?”
白大佬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你說什麽?”
顏如玉抖了抖,感覺到了森然的壓力,他當然知道來問公孫谌不會是最好的法子。可是如果不來問白大佬,難不成要去問公孫家的人?
盡管顏如玉莫名覺得,或許公孫家的人會知道是為了什麽,但是冥冥之中他卻偏不想去問他們。
顏如玉:“最近黑大佬看起來有些壓抑,我總覺得十七哥或許有哪裏不對勁,但是說不好。”他頂着白大佬肉眼可見的冷意,還在自顧自說話。
只是不知道白大佬究竟想到了什麽,突然整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真的暢快笑意,就像是得知了什麽天大的喜事。
白大佬笑眯眯地說道:“你那好十七哥,眼下怕是到了最要命的關頭。他那一身功法,講究的是動心忍性,不能為外物所動搖。如果有過于強烈的波動,越是瘋狂,就會越對自身造成反噬。可偏生那還講究另外一種随心從容,淡定恬靜的心境,可眼下這兩者,你那位十七哥,說不定都做不到呢。”
顏如玉愣在當下。
“你從前修行的,也是這樣的功法?”
他的腦子一邊在瘋狂地轉,一邊忍不住說道:“這樣的功法也實在是太讓人抓狂了吧?這一邊要人堅定自我,不能為外物動搖;但是另一邊還要人随心所欲,這要怎麽做得到?”
公孫谌收斂笑意,淡淡地說道:“有何難?只要沒有任何喜歡的東西,不就能做到了。”
顏如玉猛地收住将要出口的話,整個人僵硬在了白大佬冰冷的懷中。
素白大佬這渾身上下的冷意,是顏如玉不管溫暖了多少遍都無法徹底回複的溫度,就連那只停留在顏如玉後脖頸的手,也正是無法抵抗的寒意。
“是……”
顏如玉艱澀的話還未出口,後脖頸的力道便強迫着他擡起頭。
素白大佬淺淺地吻着他。
唇與唇相接,只是這般簡簡單單的動作,甚至連舌頭都沒有動作,只是難得平和地用唇.瓣摩挲着彼此,仿佛那樣的力道,就能讓這冰冷的溫度回升。
白大佬低低嘆息:“好暖。”
顏如玉将話咽了下去,竭力張開懷抱,将整只大佬都抱在了懷裏。
顏如玉也好冷,但是他懷裏抱着一只冷兮兮的大佬,登時也覺得沒那麽冷了。在挨了好幾夜的冰涼後,顏如玉總算在這回鼓起勇氣,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了一床厚厚的被褥,然後就在這有些狹小的空間開始忙活起來,最後将兩人都一起包裹在被子裏。
誰能想到他一晚上要鋪兩次床呢?
顏如玉低聲道:“睡吧。”
有些什麽話,顏如玉也不想說了,他抱着公孫谌靠下來的腦袋,将被子拉到上面來。
他現在不像抱抱熊了,像是被白大佬靠着的靠靠熊,整個腰身都被緊緊箍住,就連腦袋都靠在他的肩膀上。顏如玉稍稍低頭,就能夠看到白大佬散落的頭發,以及那小小的發旋兒。
顏如玉盯着那發旋兒有些出神。
他感覺自己跌跌撞撞走來,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是越來越瑰麗多變了。只是不知何時,在這條路上,走到今日,好像身邊都有大佬的陪伴。
不管起初是被迫的,還是後來主動的,他現在竟然有些想不起來在還沒有遇到公孫谌之前的日子,他究竟是怎麽度過的?
好像全部的生活,都融入了公孫谌的影子。
黑的,白的。
顏如玉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奈地閉上了眼。
可這問題,不就在于黑的,白的身上嗎?
顏如玉輕輕拍着白大佬的背脊,又想起入睡前黑大佬那讓他心口微澀的溫柔,一時間思緒亂飛,整個人都顯得心煩意亂。
但是總算,他還是睡着了。
只是這花費了他好一段時間,才讓自己清空了思緒,不再胡思亂想。
月色入了屋,落在了并肩躺着人的床榻上。
有一人睡得有些迷糊,微微蹙起的眉頭,仿佛溢滿了清愁。讓人忍不住想要将一切都奉上,只為了他不再露出這樣的神色。
但是月色爬不上他的眉梢,無法為他抹去那淡淡的愁色。
有更加深重的影子遮住了他。
那人半靠在床頭,幽深晦的視線落在裏側,像是從來都沒有入睡過那般久久地看着顏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