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1)

顏如玉的身體正如五長老所說還是需要休息, 不過聊上幾句,就臉色蒼白躺下了。也因為這突發的小變故,讓他躲過了修羅場的劫難, 只是蓋着被子閉眼休息的時候, 他卻不覺得白大佬會這麽輕輕放過。

果不其然, 這日深夜,顏如玉方才睜開眼, 便發覺自己所處的位置已經發生了變化。

原本他在亂葬崗醒來,應該是在棺材裏, 如今卻坐在了無字碑前。

顏如玉打量了一眼周圍,并沒有發現白大佬的痕跡, 故而他起身回望,正瞧着後背那碩大的幾個大字。龍飛鳳舞寫着公孫谌的名諱。

那淡淡瑩光的墓碑屹立在此處許久, 白大佬看也不看它一眼, 時常将它踩在腳底也不理會。但是如今看着這地方, 再回頭細想這些時日的變化,卻也是倏忽而過的時光。

顏如玉伸手摩挲着墓碑上的字跡, 卻也僅僅只能摸到最底下的“墓”字。

“有何好看的?”

白大佬從暗影中踱步而出,神色淡淡地說道。

顏如玉:“當初若非有這墓碑的震懾, 我合該早就死了。”那些不死者,可不是那時候的他能夠相抗衡的。

白大佬瞥他一眼:“你以為是這墓碑的功勞?”

顏如玉猶豫:“難道不是嗎?”

白大佬毫不客氣地掐住他的臉, 理直氣壯地說道:“若非我的腦袋躺在那後頭, 你以為那群肮髒的屍骨會不敢近前?”

顏如玉被掐得左右晃着小腦袋, 仔細看來也是。

害怕一座墓碑, 和害怕墓碑後真正躺着的那個人……仔細想來還是後者比較靠譜。

眼前一恍, 顏如玉便發現自己身處在高位, 已然站在了高大的墓碑上。從墓碑往外眺望, 隐約能夠看到那水光豔豔,仿若在黝黑中那片湖面仍然有活物游動,不由得讓人想起那堆腐爛的屍體。

顏如玉連忙收回視線,乖巧地站着。

果不其然,那道灼熱的視線并未挪開,說是灼熱,并非其中蘊含着多溫柔似水的情緒,反是藏有無盡的惡意與趣味,讓人仿佛感覺到皮肉被片片割下的刺痛感。

娘咧,看來是要命了。

顏如玉坦白從寬:“我錯了。”

白大佬抗拒從嚴:“你錯哪兒了?”

顏如玉實事求是,嚴謹地說道:“在思考的期間,也合該将事情告知蓮容,免得猝不及防之下受了個暴擊。”

白大佬似笑非笑,彈了一下顏如玉的額頭,疼得他抽氣。

“你這是坦白的态度?我怎麽覺得你在腹诽我呢?”

顏如玉連忙捂着額頭說道:“豈敢豈敢,蓮容定然是多慮了。”

白大佬偏頭看他,冷厲的神色停留在他的眉間,卻因為這短暫的停頓顯得有些詭異,他慢吞吞地伸手去揉顏如玉的後脖頸,雖然冰涼的感覺仍然讓顏如玉瑟縮了下,但這種肢體的感覺在棺材裏夜夜接觸,再有什麽過激的反應倒也是沒有。

“不怕我了?”

他淡淡說道。

顏如玉汗顏,這種感覺就像是身體自然會有的應激反應,一而再再而三刺激多了,就削弱了反射性的動作,只留下最深刻還未抹除的本能。

譬如這兩位大佬再是熟稔,可要是殺性到了極致瘋狂的時候,顏如玉還是會感覺到身體在瘋狂預警的。

而眼下白大佬所說的話……

顏如玉猶豫着說道:“其實蓮容不必挂心,那些事情都過去了。”

白大佬解決事情的方式雖然過于簡單粗暴,但不能說人家沒動腦,只能說使勁不在一個路數上,但人家的行動力是杠杠。

這不,就在短短的時間內硬生幫顏如玉克服了那心理障礙。

“不止。”

公孫谌語氣有些古怪,他彈指飛射出一團小火苗,白蓮砸在了亂葬崗那條小路上,飛濺的花火點燃了少許枯葉,餘燼在燃火中紛紛落下。

他極近苛求地說道:“你待我的态度,與待他不同。”

顏如玉語塞。

他道:“可你與他的性格并不相同,相處态度有所不同,也是正常。”

兩個大佬給人的安全感各有不同,白大佬那是以力破萬的戰無不勝,黑大佬那是足智多謀的算無遺策,這代表着公孫谌的某種不同的秉性。尤其是分裂的性格也着實在兩種極端,相處經歷更加不同,這如何相同看待?

但是……

顏如玉并非不明白白大佬的含義。

尤其是在結契大典後。

顏如玉見白大佬沒有說話,便繼續說下去,“詭影深潭遇到牡華天宗的人後,十七哥與他們打了一場,然後順勢提起了所謂道侶一事,借由這個話頭,我們抵達了牡華天宗後,不久公孫家的人也趕了過來。”

黑大佬和白大佬對待公孫家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至少黑大佬目前還是略帶少許信任的。

“我起初并不同意,不論是何人,其實都不必在我身上綁死。我并非認為我配與不配,但總要說上個值與不值得。”顏如玉頓了頓,“十七哥并沒有強迫我,但我知他也想要一個答案。”

他看向公孫谌。

白大佬的神色淡淡,漆黑幽深的眼眸也同樣望着他。

顏如玉:“若說喜歡或許有之,可這何嘗不是待友人的喜歡。你與他在我眼中且是一人,可你們卻是如此排斥雙方,若是讓我開口抉擇,豈非要了我的老命?”他那話趕話,說到後頭,卻也是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胡話了。

他扶額。

“罷了,你就當我剛才說的都是胡言,先前沖動吃下血酒,也有我的問題。總不能……”

“顏如玉。”

白大佬驀然開口,語氣森然。

顏如玉猛地住口看他。

白大佬淡淡:“你緣何不直接說,其實你就是膽小?”

顏如玉微怔,他細細看着白大佬的模樣,許久,他露出個苦笑,悵然地說道:“是,我是膽小。”

公孫谌抱住這只懦弱的膽小鬼。

真奇怪,這個膽小鬼可以為了他去死,卻不敢來愛他。

“你在怕什麽?”

這是公孫谌今夜提起來的第二個“怕”字。

顏如玉從大佬的懷裏掙紮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他道:“蓮容,藍說的印記,長什麽樣子?”他是看不到的。

白大佬:“是兩只首尾相咬的蛇。”

顏如玉挑眉,這話聽起來,恍惚還以為是太極呢。他摸着腦門的動作沒有停下,平靜地說道:“如果沒有遇到你們,也沒這些破事,我估計也就是平淡活着,做人,生活,娶妻生子,老去,葬在一個安靜偏僻的地方,再過上幾十上百年,誰也不會記得我曾經來過。

“這是我設想過的生活,可你們不同,你,十七哥,大哥,二姐,竹兒,蘇姐……你們可以活過的時間太過長久,哪怕只是多上個兩百年,對于普通人而言,那就是三個甲子。蓮容,這般的歲月,不夠對等,也不夠公平。”

“對誰不夠公平?”白大佬陰冷地說道,“對你,還是對他們?”

顏如玉苦笑:“對你和十七哥,這兩個印記,不就是其中一個代價嗎?”

他深吸了口氣。

“現在還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是這個契約已經形成,這便是十七哥開始的嘗試,如果這也不能夠呢?那也無事,他還會有下一個嘗試,可如果這些嘗試都失敗了呢?”

如果願意就這麽百年而過,那顏如玉或許還不會這麽擔心,可如今黑大佬的姿态,卻已經鮮明表達了他不可能會放任顏如玉這麽死去的可能。

白大佬用力擰住顏如玉的側臉,旋即按着他的後腦勺狠狠地啃上一口,嘴角出血顯然不能夠,他硬是擠進去那張胡說八道的嘴裏,将那還要吐露言語的舌頭咬出來。舌尖的刺痛讓顏如玉猛地想後仰,尖利的牙齒卻分毫不讓,讓得他狼狽不堪,用力拍打着公孫谌的胸口。

直到那濃郁的血味在唇舌間散開,連得顏如玉也忍不住咬回去,蔓延的味道讓他緊緊蹙眉,卻連臉都通紅起來。

公孫谌将呼吸不暢的顏如玉攏住,“你整日就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他就是這麽看着你呢?你的心眼裏小歸小,藏着的東西可還真不少。”

顏如玉:?

誰他娘說我心眼小?

白大佬揉着他的腦袋,“怕什麽,若天要殺你,便破天去;地要滅你,便踏穿地域。你的命可不是你的,是我的。”他扯了一下意識海中那片小小的純白,漫不經心地标記着所屬。

他神情古怪地說道:“而你也不想想,為你延命,與你答不答應有何關系?”

顏如玉:“……”

這話怎麽聽,怎麽都不對頭?

顏如玉忍不住去看白大佬,只見他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便是你不應,那有何關系?問你了嗎?”

顏如玉:“……”

是的呢,真是他多慮了,至少在白大佬的眼中,他答應與不答應有什麽幹系呢?

人生氣的是他背着去結契,可在白大佬的眼中,顏如玉歸屬于他這個問題難道有任何可以辯駁的地方嗎?

不,沒有。

顏如玉痛苦地想起白大佬從前有過的酷帥狂霸拽的言行,痛苦閉眼。

他還是洗洗睡得了。

顏如玉幹脆利落趁着白大佬忘記和他讨論修羅場的問題道了晚安,直接躺平睡覺。

直到在這片昏暗晦澀的亂葬崗中,也響起了平穩的睡眠呼吸聲時,白大佬的臉色才一點一點地暗沉下來。他漠然地看着躺在他懷裏睡着的顏如玉,許是已經習慣了,他不再和之前那樣偶爾蹙着眉頭,相反極其放松,就連胳膊也下意識纏上來,溫熱的感覺是公孫谌許久都不曾體會。

而這份鮮活的溫暖,現在正有另外一人在與他共享。

亂葬崗無聲無息鋪陳開來的白蓮,實在是公孫谌心情的另一個表現。

不是獨屬的東西,本不該有任何價值。

可是這只手移過上纖細的脖子,下意識又會挪開。

膽小,瑟縮,懦弱。

這樣的存在,卻大咧咧說着什麽擔心他。

公孫谌數着顏如玉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有些過快了。

這是他身體羸弱的表象。

就是這般孱弱的身體,跟着他們去了幾處世間罕有的絕境,也遇到了無數稀奇的事情。

他的身份,他的存在……

大拇指摩挲着細嫩的皮膚,白大佬的眸色微動,整個人輕飄飄地站了起來。

當他的身影自顏如玉身上浮現幻化出來時,意料之中,他對上了另一雙冰冷的眸子。白大佬嗤笑了聲,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知道你這般變态嗎?”

大半夜還來人家屋裏蹲着,難不成只是為了安全着想?

黑大佬冷冷地說道:“若你以為在這牡華天宗就算是安全,那真是贻笑大方。”

白大佬:“有我在你怕甚?”

黑大佬:“任何謹慎不為過。”

白大佬嫌惡地站定,所以他真的半點都不喜歡這個年輕巴拉的公孫谌。

他不耐煩地說道:“現在他的體內有我們的印記,就算真的有人針對他,你我也會有所感。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效果?”

他看了眼黑大佬,忽而大笑。

“不,這不是你最想要的結果,你更想要的是顏如玉坦然接受這份情愛,卻沒想到他更加膽小糾結了。”

“這不是膽小。”

出乎意料的是,漆黑的公孫谌并未露出受辱的神采,他平靜淡漠地說道:“你不曾發覺的是,他所有的考慮都是為了我們的存在而出發。”

白公孫谌蹙眉。

漆黑公孫谌仿佛自有一套說法,“如他親近的人,不論是蘇眉兒還是顏霁顏虹他們,只要他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不論如何,如玉都抱着尊重認可的态度,從未試圖去幹涉什麽。可待我與你,卻是截然不同。

哪怕是一瞬的可能,他都希望做出的選擇是最合理恰當的。若他真的膽小、懦弱,若他真的無心,豈能樁樁件件都如何?”

他道:“你若是連這點都看不透,倒也不必說什麽你的我的,直接滾便是了。”

素白公孫谌擡腳踹翻了身前的桌子,陰冷地笑起來:“是什麽給了你敢嘲諷的膽量?”那張桌子還未在砸向漆黑公孫谌就已經徹底粉碎,只是這劇烈的動作只吵醒了小花精和小鲛人,卻半點都吵不醒還在睡覺的顏如玉。

黑公孫谌:“你殺不了我,我殺不了你。別再費勁了。”

面對白公孫谌的時候,即便是感情再淡漠的他,也偶爾會忍不住流露出憎惡的情緒。這般強烈的情感,在于他們自身印記過于張揚顯著,強大者的排他性,讓他們渾身上下都充斥着對彼此的排斥。

但是正如他們的存在之獨特,他們也确實是無法殺了彼此,就算是對彼此造成重傷,也會快速痊愈,甚至都花不了半日的功夫。

對彼此造成的傷害,都簡稱白費功夫。

“你特意出來,總不會只是為了與我鬥嘴炮吧。”在意識到這點後,黑白公孫谌之間動手的次數确實少了些,只在當真氣瘋的時候,才會大打出手。

素白公孫谌昨日心頭的火氣可還未撒完,原是要在今夜折騰顏如玉的,可是面對那個可憐兮兮說着拒絕,卻渾身上下都洋溢着擔憂的膽小鬼,他莫名就沒下手。

漆黑公孫谌确實說得不錯,之所以還能容忍,不過是因為在那傻小子還未看透的時候,這兩人就已經看透了顏如玉的心思。

如果真的一點都無心,那何必思來想去那般多呢?

顏如玉本也不是那等瞻前顧後的人呀!

如若真的不喜,直截了當地開口拒絕卻也不是不行,可為何偏生直到今日,都還是兩難,不曾開口呢?

是他貪心。

是他膽怯。

他就是個小滑頭,哪怕還未猜透的時候,都自然而然地避開了好幾處死亡的選項。若是真要在兩者中抉擇一個,不論最終顏如玉選擇了誰,另一個都絕不可能會答應。

素白公孫谌冷冷哼道:“他能避得了一日,避得了日日夜夜?總有一日他不得不面對。”

他和漆黑公孫谌對上一眼,只餘下兇殘暴戾的寒意。

旋即,他昂着下巴點了點外頭,“去不去?”

漆黑公孫谌了然,卻看一眼沉睡的顏如玉。

素白公孫谌不耐煩地從體內扯出來半拉燃燒的白蓮丢在床頭,那是被他生生扯出來的一異火火種,“如果這般還有人能闖進來,你就以死謝罪吧。”

他陰測測地威脅異火。

滅世白蓮抖了抖。

“小聲點。”

寂靜的夜裏,牡華天宗巡邏的人手比之前還多上幾倍。就算之前還有些難以堵住的缺口,在這一次增派人手中,都确保要萬無一失,不讓任何人逃了進去。

是的,是許出不許進。

那日發現魂石山脈的地方,都被徹底圍起來了。

眼下這偷偷摸摸的數人,都能算上是散修,他們彼此乃是好友,修為高強,一起被邀請來牡華天宗參與大典的見證,又在這三日的期限內逗留。

遲遲不走,自然是有意這魂石山脈。

昨天是第一夜,牡華天宗的守備最森嚴,尤其是沖突的時候還直接殺了人,讓許多人看到了東游第一大派的決心,也有人動搖離開。可是他們這幾個卻是看到了機會,死死留到了第二日晚上。

他們深知,明日要是再不走,就肯定會被牡華天宗盯上。

這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今夜。

而與他們懷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蟄伏在這隐蔽的山脈間半宿,已經聽到了好幾撥打鬥的聲響。這是距離魂石山脈最近,也是不能再近一步的距離了,要是他們再往前靠近些,就會輕而易舉被巡邏駐守的人給發現,唯獨這裏算是臨界點。

“大哥,咱們還要再等下去嗎?”

有那心急的,已經在三番五次的動靜裏急不可耐,但也有那冷靜的忍不住勸慰:“現在還不是時候。你沒瞧那中間的人壓根沒有被引開嗎?現在這幾波人都是小蝦米,生怕成了別人的馬前卒,硬生是在忍着。可也是忍不了多久了,誰都知道這将是最後的可能,如果不在今夜,就将再無機會……”

他的話很有道理,只是在他還未說完的時候,便淩空感覺到一股掃來的神識,吓得他們個個都蟄伏隐蔽起來,生怕引來牡華天宗的關注,直接給一鍋端了。

好在那道強橫的神識似乎只是例行查閱,确定這裏沒有動靜後,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們再忍了片刻,又聽到了遠處熱鬧的動靜。

他們心中感嘆,今夜整個牡華天宗可真是熱鬧非凡啊。

就在他們感慨的瞬間,疏忽,那一直駐守在魂石山脈附近的幾位仙尊紛紛飛向一處地方,那謹慎淩冽的戒備,哪怕距離這麽遙遠,也讓他們感覺到了。

來了個大能引走了幾位駐紮的仙尊?

他們心中大喜,在确定了明面上再沒有任何的仙尊後,他們在神識中交流了一番,搶身而出。與此同時,盯着這裏的人不止一個,仔細數來,竟然有幾十之多。他們的目的都是為了一個,在意識到還有旁人的時候并沒有任何止步,相反他們的速度更快,試圖要在搶在各自前面。

只是最快的那個修士剛剛露出猙獰之色,想要将牡華天宗的巡邏斬殺的時候,忽而有靈光暴起,橫掃了所有飛奔出來的修士。

那不過是一瞬,便毫無生機。

少有的還沒出去的人心中後怕,先前還在罵自己動作太慢,現在卻在慶幸自己的動作過慢,才不至于和他們一樣成為了亡魂。

安靜站在原地,連動都沒動的牡華天宗巡邏想必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了這點,他們神情冷靜地分出幾人去收拾屍體,确認身份。還沒有死透神魂在外的就由有手段的人再補上最後一下,務必不能存有活口。

今夜牡華天宗使出來的手段,比之前還要嚴苛殘忍。

這也是威懾的手段。

白大佬冷冰冰地看着藏在雲間的龍清。

有一個脈主親自坐鎮在這裏,自然是此間毫無遺漏的緣故。整個牡華天宗也就這麽幾個脈主,足以看得出來仙門的重視。

他漫不經心地握劍,用左手。

想來,等她死了的時候,藍葉舟的臉色,會很好看吧?

魂石山脈區域附近,巡邏的修士正緊蹙眉頭,越過那些橫躺着的屍體,正凝神打量着四周的環境,生怕在漆黑中就藏着下一個隐匿的敵人。盡管牡華天宗巡邏的人已經加派了好幾遍,可自來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再如何緊盯着,也總會有可能漏過去。

畢竟修士的手段可謂千變萬化,總有沒見過的厲害人物。

他們并不敢掉以輕心。

好在此處有強大的修士坐鎮,更有龍脈主觀察,不至于真的洩過賊人。

這也正是他們心中有數的緣故。

“啊!”

一聲低呼的慘叫。

起初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畢竟剛剛試圖跨越的人那般多……不對,在龍脈主一招下,能活着的人幾乎不存在。

那不是敵人的慘叫,是他們自己人的慘叫!

在意識到這點的瞬間,他感覺脖子一涼,飛起的腦袋在半空中打着旋,他看到了一個左手持劍的黑影。整個人都籠罩在了黑魆魆的布料中,半點都看不到這個人的模樣。

而正是這個黑魆魆的身影,幾乎在一息間,殺光了牡華天宗安紮在此處的所有巡邏。

明裏的,暗裏的,就算還有垂死掙紮的,都被他拖出來跟宰畜生一樣一刀一個,甚至殺到最後,那些藏在暗處觀察的修士都害怕了。

這人究竟是為殺人而來,還是為了魂石山脈?

這感覺是為了來收割人頭的。

這話說着慢,實際上那黑影殺人的速度極快,而不知為何他根除所有威脅的時候,方才出手的那個大能卻再也沒有動靜?

是被引走了……還是也出事了?

遠遠旁觀的人心中一顫,自認為不可能。

畢竟他們雖不知道剛才坐鎮的人究竟是誰,可是能比得上仙尊的,自然必須得是踏境仙尊了!這等厲害人物,可不是那般輕易就能夠毀去的人!

但事實上,就在那人悍然走進那破開的地口時,都再無任何的阻攔。

屍橫遍野的血腥味彌漫着,刺激着他們的味蕾,讓藏在暗處的人蠢蠢欲動,卻迫于先前的那一道靈光,害怕膽顫的人也有之。只是時間推移,那進去的人還未出來,那死去的也不曾爬起,原本圍滿了人的魂石山脈附近只剩下一片寂靜的死屍,那被迫冷靜下來的心思也逐步活絡起來。

或許……

“娘的,要命就不來搞這個了!”

遠處,有低低的罵聲,旋即幾條身影閃了進去。

眼見着那幾人直接投入了洞頭,其他人大為吃驚,猛地鑽出了比之前還有多的數量,他們或是猶豫,或是露出猙獰的神色,直接閃身進去。

牡華天宗最大的主峰上,藍葉舟正背着手看着天上星辰。

這些密布的星辰自誕生的那一瞬就高懸在天上,說是高處不勝寒,可這些點點繁星卻從未變更過,古老悠遠地注視着底下生靈的來來往往,生生滅滅,仿佛從亘古都是如此。

藍葉舟原本寂靜的心境在看到一顆墜.落的流星時,忽而跌到了谷底。

他的臉色微變,掐指一算。

“不好!”

龍清!

藍葉舟霍然撕開了身前的空間,眼不眨地跳了進去。

就在藍葉舟動作的瞬間,在其他地方,整個牡華天宗的各處大陣疏地被點亮,仿佛一瞬間都沾染上悠久古老的氣息,将整個內府都分割成不同的版塊。被陣法驚擾的修士或是從打坐,或是從睡夢中驚醒,茫然地看着上空靈異的色彩。

被分割開的空間都有着詭異的扭曲,正是一條肉眼看不到的扭曲彩帶,這般彩帶串聯起整個內府,也方便藍葉舟掌控整個仙門的情況。

他最先查看、最先趕到的地方,自然是龍清被派去的地方。

藍葉舟冷着臉跳躍站定,甩着袖子看着那橫躺在雲端上的龍清,她的屍體只剩下半邊,剩下的半邊正挂在地下的樹上,那光滑鋒利的橫剖面,看得出來是用利器一下斬斷的。可龍清的修為已經瀕臨踏境大圓滿,就算整個牡華天宗不算那些老不死老祖宗,也不是那麽簡單就可以滅除的人物……這猛地讓藍葉舟想起宣明閣先前出的事情。

宣明閣前閣主也是這樣死得不明不白,一個踏境大圓滿就這麽輕易被殺了,這簡直是滑稽。整個大陸上每百年隕落的踏境仙尊都不一定有一個,今年就接連有兩人出事,這如何不讓人感到奇怪。

藍葉舟驀然想起什麽,立刻低頭往下看。

在此時,戒律堂的黃明德與幾個大洞天的門主也趕來了,更有幾個察覺到了仙門法陣異動的脈主不顧情況直接撕裂空間過來,猛地看到了那屍山血海,整個上空都猛地陷入死寂。

然後,慢慢地,他們聽到了歡聲笑語,更有争執怒轟的聲音。

那些生活的氣息,慢慢從那原本該被封住的洞口爬了出來。第一個走出來的人,懷裏揣滿了魂石,就連兜裏都裝得滿滿當當,想必是連儲物空間也裝得不能再多了,才會連手都用上。在那後面的人也是如此,更有貪婪之輩,分明自己也裝不下了,卻還要與旁人搶奪,正将欲.望這兩字生生刻畫在臉上,乃是令人憎惡的醜陋。

“哈哈哈哈哈……”

“那牡華天宗攔着我等又如何……”

“這麽多的魂石,分給我們幾顆又怎麽樣?”

“等回去後,好叫他們好看。”

“說到底就是愚笨,讓他們過來偏生不肯!”

“這便是我們獨享……”

“哈哈哈外面這些屍體可真是有意思,之前還攔着我們,現在可不是都死絕了?”

“嘿,怎麽說話的?咱還得感謝他們先前攔住了一批,不然這還有得搶!”

“搶什麽呢?這般多!”

“是是是,就算塞滿了也帶不走……”

“可惜的是都便宜了牡華天宗!”

“噓,小心,別說了!”

“怕什麽啊!今日的人都死在這裏了,等增援的人來了,我們早就逃之夭夭了……”

藍葉舟的臉色越來越冷,不只是藍葉舟,在他身後,只要是牡華天宗的人何止是動怒,他們的眼裏都藏着血色。

那地上屍體的慘狀,生生刻在他們眼中,尤其是那些被他們随意踩過去的屍身,先前還多是熱乎着,會跟他們說話的子弟,那一瞬間的殺意爆發,就連藍葉舟都沒攔得住,有兩個大洞天的門主直接就殺了下去。

“啊!!”

那些喜形于色剛剛出洞的修士,絕不會想到迎面而來的就是如此痛擊。

慘叫不斷,就連幾個脈主都無心阻止。

藍葉舟冷聲說道:“查……”

他的雙手驅動着陣法,将那試圖沖擊過來查看情況的外門修士都死死攔住。

那些慘叫的修士裏,必定也有其他沒有行動的修士們的朋友、親人,當他們隕落的時候,自然也有所感覺,想要沖出來查看情況。

可那又如何?

眼下,整個牡華天宗都陷入暴怒。

正是血海滔天之時!

顏如玉被驚醒了。

他茫然爬起來,感覺自己越來越熱乎,雖然快到春日了,可這麽熱的天氣總歸不正常。

他将被子掀開想要散散熱,擡眼想要看看現在時辰,猝不及防被一朵、不,半朵飄在他身上的火苗給吓得夠嗆。

顏如玉連忙坐了起來,那半朵白蓮也眼巴巴地往後挪開。

他看着這形狀,試探着說道:“滅世白蓮?”

半朵白蓮便用力晃了晃,像是真的聽懂了那樣。冷不丁地就要往顏如玉的身上竄,這吓得顏如玉連連擺手,認真說道:“不能再靠過來了,我熱得不行了。”

他指着自己額頭的薄汗,苦惱地搖頭。

“我快要被烤熟了。”

半朵白蓮倦倦地在空氣裏打着旋兒。

顏如玉有點好奇這異火怎麽會在他這裏,他打量着他周圍,不管是哪個大佬都不在,但是這半朵白蓮會出現在這裏,那是否意味着黑大佬也和白大佬一齊出去了?不然這異火眼巴巴待在他這裏,黑大佬不可能沒有任何反應啊!

他這一覺其實睡得不舒服。

畢竟在睡前和白大佬感情來感情去,聊到最後顏如玉都頭暈了。

再加上他的舌頭腫了,試探着說了幾個詞,都跟大嘴巴似的,顏如玉只得放棄,下了床去給自己倒了杯冷水,連吃了幾大口試圖給舌頭消腫。

顏如玉抱着水杯,赤.裸着腳在屋內亂晃。

白大佬那一通話也不是沒對顏如玉造成影響,至少确實讓他放下了少許無謂的擔心。他想了那麽多的事情,可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兩個大佬,其實走到今日,或許也不需要他的意見。

畢竟整個所謂的原著劇情有幾分可信暫且不知,如今面上的小說劇情都被弄得亂七八糟,連帶本不該出現的白大佬都出現了,這劇情的走向徹底混亂了。

如今要怎麽走,已經有了前車之鑒的白大佬,想比黑大佬也不會再出事了……吧?

顏如玉靠着窗邊沉思。

單薄的少年在月下出神,狡黠的月光總算如願爬上他的身子,眷戀地落在他的鬓發側臉,在蒼白的月光下,他的模樣顯得愈發妖豔美麗,纖弱脆弱得仿佛只是一團晶瑩的泡影,伸手一戳,就能使得他徹底破碎。

他輕嘆了口氣。

仿佛連月色都為之動搖,忍不住落在他的眉梢,想要為他撫平少許愁悶。

正在此刻,繞着他打轉的那半朵白蓮如餓狼撲虎地朝外面沖了過去,在顏如玉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滿足地吞噬了一個人。

那人連慘叫都沒有,就被半朵白蓮給侵吞殆盡了。

顏如玉快步走了出去,只來得及看到殘破的虛影消失在火中。

顏如玉沉默了片刻,決定當做看不見。

只在他想要将腳給收回去的時候,一道虛影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淅淅瀝瀝的血滴落在地面上,連帶着白色的袖口都染紅了。

顏如玉:“……蓮容?”

他伸手要去扶住白大佬,卻被他避開。

白大佬沖着那半朵白蓮招了招手,就跟招呼小狗似的。那半朵白蓮餍足地落在白大佬的手中,融化在他的體內。然後那缥缈不定的氣息才漸漸穩定下來。

顏如玉冷不丁地說道:“你是去殺了什麽踏境修士嗎?”

之前漆黑公孫谌抽離了自己的靈根,爆發出極其強大的力量斬殺了宣明閣閣主後,并不是沒有任何代價的。在那之後公孫谌一直調息打坐了許久,直到前往詭影深潭的時候,顏如玉都感覺得到他的氣息稍顯虛弱,只是在尋到墓穴後,才有稍稍反彈的暴漲。如此說明,就算是抽離靈根的大招,也不是能輕易使用的。

而白大佬的修為比黑大佬稍高一籌,就算對上踏境修士也不必要釜底抽薪……可他畢竟是将半朵異火留在了顏如玉這裏。

這氣息稍顯萎靡,如何不讓顏如玉擔心?

公孫谌擡手,那手指粘稠的血腥讓顏如玉忍不住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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