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葉楠你是不是傻。”韓馨一巴掌拍到葉楠後腦勺上，毫不留情。

“韓馨你瘋了吧，好疼。”葉楠連姐都不叫了，捂着腦袋就躲着韓馨又沖着腦袋來的手掌，一路跑出去好遠。

“你過來。”韓馨叉着腰站在步行街的正中間。

“不要，你會打我。”葉楠可憐巴巴的揉着腦袋。

“我不打你，你過來。”

“真的？”葉楠朝着韓馨邁了一小步。

“真的，咱倆找個地方喝點東西說話。”

“好。”葉楠這才肯過去，和韓馨并肩。

在咖啡店裏，葉楠悶悶不樂的捧着一杯奶茶，也不敢看坐在對面的韓馨。

“怎麽辦？”過了好久，葉楠覺得一直沉默到天黑都想不出辦法，于是終于先開口發問。

“你告訴我，是她讓你這麽做的麽？”韓馨反問。

“不是。”葉楠咽了下口水，“是我想這樣，她要過生日，我想給她驚喜。”

韓馨眉頭微蹙，這樣的葉楠讓人毫無辦法，從小她就是沖動的人，什麽事情都不仔細想清楚，一點不考慮最壞的後果，難道這個可以叫做天生樂觀麽，或者還是應該叫做天生沒有腦子吧，不過她很慶幸不是陳素讓她這麽做的，至少她知道陳素和葉楠不一樣，還是個知道考慮事情的人，“你覺得她會高興？”

聽韓馨的語氣，這句話的意思分明是，她一定不會高興。

“我覺得。”葉楠猶豫着要不要說，韓馨也不催她，葉楠想了下又開口說：“我以為，我覺得我坦白了，她會不會覺得更有安全感。”葉楠不知道要怎麽表達自己的意思，她其實想的就是，她已經告訴了身邊的朋友自己有這樣一個同性戀人，那麽現在在告訴家人，就意味着她周圍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就好像兩個人領了結婚證一樣得到了某種認可，這就可以算是徹徹底底的在一起了。

“你以前不是說，你要等到你畢業了，能賺錢了，有能力的時候才說麽。”

“我。”葉楠低下頭，她是沖動了，“我當時也沒想那麽多，我就是覺得，早晚都得說，那就說了吧。”

“葉楠你讓我怎麽說你。”

葉楠被韓馨的話和周圍嚴肅的氣氛搞得幾乎要哭了，她從小就讨厭甚至是害怕這種壓抑的氛圍，就好像很小的時候家裏人因為什麽事情鬧得不開心，大人在客廳生氣的争辯的時候，自己一定是躲在卧室裏的那一個，她沒有辦法接受那種全世界好像都在争吵的氣氛，哪怕他們并沒有大吼大叫，葉楠都會發抖。

此刻的葉楠，指尖也有輕微的顫抖。

“別這樣啦，又沒有人死。”葉楠擡頭，努力的擠出笑臉，每一個這種時候，她都扮演着這樣的角色，不管家裏人争執的那件事是否和自己有關，當有人問起自己的意見時，無論她心底有多慌張，都會用力的笑，故作輕松的說，“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情，随意啦。”

韓馨嘆了口氣，“你怎麽總是這樣，你總是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可以随意，那你現在要怎麽辦，随意是什麽，我要怎麽幫你。”

葉楠不說話。

“我不是什麽都無所謂，我不是什麽都可以随意。我只是覺得，已經這麽壓抑了，已經這麽累了，已經這麽多的抱怨了，大家的神經都已經繃的緊緊的像是馬上就要斷開了。已經這麽不堪一擊了，我怎麽能夠再露出和所有人一樣憤怒嚴肅的神情，我怎麽可以這麽做。我是希望大家和和氣氣的，開開心心的，我是希望沒有人再埋怨什麽，我是希望你們看到我無所謂，看到我這麽輕松，就會覺得真的沒有什麽。之後随你們怎麽說我幼稚，怎麽說我小孩子，我都無所謂，只要別再吵了。可是現在，這件事落在我頭上，我卻找不到另一個我，拍拍腦袋對我說，‘這又不是什麽大事，随意啦。’”

葉楠心裏這樣想，低下頭，只是摳着手指，這些話她說不出來，但是她覺得好委屈。

“葉楠。”

“我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現在你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個就是回到家以後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放心，不會再有提起這件事情。另一個，就是仔仔細細明明白白的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先告訴你爸爸媽媽，然後再告訴其他人。”末了，韓馨又添了一句，“我希望你選第一個。”

葉楠不說話，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選第一個，自然大家還是原來那樣，像韓馨說的，好像什麽事都沒有。只是，什麽事都沒有的前面有一個好像，橫在那裏，變成一個大大的疙瘩。葉楠覺得自己會被這個疙瘩卡住喉嚨窒息的死掉。

“陳素，如果你知道，你會讓我怎麽做。你會給我一個擁抱告訴我沒事麽。陳素，我害怕了。”回家的路上，葉楠緊緊攥着手機，好想給陳素打一個電話，好想聽到她的安慰。

一打開家門，媽媽就問：“和姐姐去哪玩了？”

“沒去哪，随便逛逛。”葉楠一邊脫下鞋子一邊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感覺家裏的氣氛壓抑的厲害，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假裝和諧，閉口不談一件事情，藏着掖着，能逃多久就逃多久。

葉楠不喜歡這樣，可是葉楠不知道怎麽開頭。她也想要逃掉了，她也想要和大家一樣閉口不談，就好像所有的事情真的都是一個玩笑。

晚飯的時候，葉楠抿了抿嘴，低着頭，努力讓自己顯得随意些，她說：“我今天沒有開玩笑。”

“嗯？”媽媽顯然是沒有聽懂，又或者，她只是裝作聽不懂。

“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我說的話，不是開玩笑。”她聲音不大，但是篤定。像是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這句話上面，葉楠努力的抑制着顫抖的身體，幾乎倒轉的血液，雙手冰冷的握着筷子，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腦袋裏竟然出現轟隆隆大軍呼嘯而過，塵土飛揚，自己戰死殺場的情形，接着竟然飄出一句淡淡的歌詞，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

葉楠聽到了她這輩子最恐懼的聲音之一，就是媽媽放心筷子，沉重的嘆氣聲。那一聲嘆息裏，包含着的是什麽，葉楠無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行了，吃飯吧。”爸爸夾了口菜給葉楠，試圖轉移話題。

“你這樣沒用。”葉楠急了，放下筷子，擡起頭提高了音調繼續說。

“你喊什麽，什麽沒用，什麽有用，你覺得什麽是有用。”媽媽終于開口說話，聲音比葉楠還要大，帶着滿滿的即将溢出的憤怒，以及，對于這個話題的慌張。

“我不知道什麽有沒有用的，我就是告訴你們一聲，我沒開玩笑。”葉楠知道飯是吃不下去了，站起來直接進了卧室。

葉楠剛坐到椅子上，還沒坐穩，媽媽就跟了進來，推開卧室門的時候發出“哐”的一聲吓了葉楠一跳，身體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她也不回頭，坐在椅子上背對着媽媽，等着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葉楠，你不小了，你得對你說的話負責任，你今天的表現太讓我寒心了，你別再鬧了，我們就當什麽事都沒有。”

葉楠又在摳手指，大拇指都摳掉了一層皮，然後說：“我沒鬧。”

“你沒鬧，行，那你告訴我你想怎麽樣，你要幹嘛！”媽媽走過去坐在床上，看着椅子上的葉楠，動了一下她的肩膀試圖讓她面向自己，可是葉楠固執的扭過肩膀，眼睛始終盯着明明什麽都沒有的桌面。

“我不想幹嘛，我就是說我不是開玩笑。”葉楠舔了舔嘴唇，又補充了一句道：“我有女朋友。”

媽媽聽了這話，怒急反笑，不停地眨眼看葉楠，等到她覺得空氣裏壓抑的氣氛足夠多了的時候才終于開口，她總是拿捏的這麽恰到好處，這麽多年，讓葉楠每每做了什麽她覺得不對的事情的時候，都像是要抽走她身邊的空氣一樣，可是總會留有一絲絲，讓她不會窒息而死，而葉楠，有些時候，葉楠真希望連最後一絲也抽走，讓自己崩潰，窒息，死掉。媽媽說：“好，你告訴我，你有女朋友，你們要幹嘛，你們能結婚？你們能有孩子？還是你們能怎麽樣。”

這句完全不是問句的話看似否定了陳素和葉楠在一起的全部意義，葉楠扯起嘴角，她沒有裝笑，她是真的覺得可笑，她嘴角的一抹冷笑甚至有點吓到了媽媽，“你們說我幼稚，你們才最幼稚，你們就覺得結婚生孩子最重要嗎，你們就覺得你們什麽都對，你們根本就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為的什麽。我就是喜歡她，她也喜歡我，她是男的還是女的根本不影響我們倆的關系，我們不用結婚也能過一輩子，我們不需要小孩。”

又是沉默，這次的時間比上一次還長，葉楠要崩潰了，她寧可家裏鬧得天翻地覆，她寧可媽媽打她罵她，那樣她反而會覺得自己一定是對的，反而會更勇敢的反抗。

如今，在這深谷般空曠的寂靜裏，在燥熱潮濕的空氣下，她只能夠聽到，媽媽沉重的喘息聲，如同鞭子一樣，有力的，精準的，鈍重的，抽打在自己的心口，一下，兩下。每一次呼吸，都讓葉楠的身體沒來由的顫抖，骨骼發出的“格格”聲，震得葉楠耳膜生疼。

她試圖閉上眼鏡，她妄想看不到就會心靜，只是那無數的嘆息像是嵌入了葉楠的身體裏，像瘋狂生長的雜草般瞬間占據了她的整個大腦，心髒，纏繞着她的身體。

這個聲音，即便是多年以後，葉楠回想起來，還是如魔咒一般環繞在耳邊，每一聲都像是從未消失過一樣。它們始終在那裏，發出最細微的聲音，等待着某個靜谧的黑夜，一遍遍的出現，揮之不去，逃不掉的夢魇。

甚至後來，葉楠打趣道：“就像唐僧念的緊箍咒一樣，不過孫悟空比我幸運一點，唐僧念的時候他才會難受。我的緊箍咒只要一有時間，就嗡嗡的跑出來，止都止不住。”

媽媽最後留下一句話，“我不想多說什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葉楠甚至都不知道媽媽讓她想明白什麽，想明白陳素和自己在一起不會有結局，想明白這是一句玩笑話，想明白自己的喜歡是多麽大的錯誤，還是，想明白什麽別的。

葉楠不敢問，葉楠害怕再次聽到那沉重的呼吸聲，不，不是害怕，那是一種，比害怕還要深的，埋在心底的恐懼，像是小時候偶然間看到一部恐怖電影，日夜擔心裏面的怪物會出現在自己身後。

“可是，她都沒有問一問陳素是個怎樣的人呢。”葉楠聽到身後“砰”的關門聲，才扭過頭，看着緊閉的房門想，“她都不知道她長得是什麽樣子，她是做什麽的，她多大了。如果她知道，她是那麽美麗，那麽溫柔，那麽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一定會接受她吧。她也許還會暗自慶幸自己的女兒居然找了這麽完美的伴侶。”

葉楠樂觀的忽略掉一個事實，在有些人的眼裏，如果性別是錯的，那麽他們就永遠看不到那個人的優點，也永遠看不到兩個人在一起時的甜蜜幸福。

就好像，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小小符號錯了，就永遠都對不了的數學題。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有胡編亂造。我現在還記得我小時候考試考不好或者犯錯我媽坐在我卧室床上對着我嘆氣的樣子，我現在想到了還覺得害怕。所以我很恐懼如果有一天我找了一個女朋友，要怎麽跟他們說。

媽蛋。心理陰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