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7

自那天後,白澤和陸揚便仿佛說盡了所有的話。

白澤回到了陸揚的宿舍,每天陸揚起床他就起,陸揚睡覺他就睡,除了看書睡覺吃喝拉撒外不幹別的,也不和陸揚說話。他不說話,事實上陸揚也不太想說,現在這種情形,說什麽都多餘。這麽一來,氣氛就更加凝滞。現在,兩人就連吃飯的時候都不會說一句話,安靜得有時候,陸揚甚至能聽見白澤咀嚼時上下牙床碰撞的聲音。

在補考開始之前,白澤要去見他的論文導師,拟定論文題目。怕他情緒失控,陸揚主動提出随行。導師姓廖,戴着高度近視的眼鏡,年紀不是很大。他将白澤上下打量了一番,難得的并沒有因為他的臉而驚訝,顯然是對他這個從未謀面的學生早有耳聞。

審視完白澤後,他扶着眼鏡低下頭,一邊找東西,一邊道:“你能來我很高興,這說明你正在走上正道。我已經考慮過了,你的時間太倉促了,也別做太複雜的。我手上有個編程的計劃,并不複雜,只是做出來沒什麽用,所以放棄了,正好給你。你回去看看資料,把程序大體架構起來,以此作為你論文的初稿,寫出框架後再來找我。”

等廖老師将大體操作手法給白澤安頓完,兩人走出辦公室,下樓的時候,在樓梯上碰到了N大軟件學院學生工作處的張主任。這個張主任陸揚以前見過,還在他那裏打聽過不少白澤的事情。張主任顯然也還記得他,沖他點點頭,這才看向白澤,十分熱情地打招呼:“白澤,來找廖老師啊?”

白澤扭過臉不看他,陸揚皺眉,伸手不着痕跡地推了推他,才推出來一個字:“嗯。”

“最近有幹勁了?是吧?這樣挺好,好好學習,好好做畢設,畢業了以後找個好工作,也讓家裏人少擔心,是不是?”

白澤這次怎麽着也不肯說話了,陸揚只能自己幹笑着沖張主任點點頭。張主任倒像是對此習以為常,向他倆笑笑,便準備上樓,又走了兩級臺階,忽然回頭道:“噢!對了,白澤,可別忘了你欠學校的學費也得補齊,咱學校的規矩,不交齊學費就算補考都過了,也不會給你發畢業證的。”

陸揚轉過身看向臺階上的張主任,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再回頭的時候,卻見白澤早已下樓走遠。

“學費是怎麽回事?”

陸揚追上白澤,沉聲問他。白澤将剛才從廖老師那裏拿到的資料卷成筒狀,一邊走,一邊淡然道:“我們學校不是每年都要交學費,可以一次□□完,也可以畢業的時候再交。我的學費,除了第一年報名的時候交過一次,其他的都欠着呢,你也聽見那個人說了,得在畢業前交上。”

聽他那副事不關己的敘述,陸揚的怒火又忍不住燃了上來,聲音也因此有些提高:“你沒交學費,把學費都花哪兒去了?”

“……”

“我問你話呢!!”

大概是聽出陸揚生氣了,白澤停下了腳步。

不同于T大校園裏随處可見的梧桐,N大裏多是新植的白楊,每年的這個時間,楊絮便紛紛揚揚地落了滿地,像是一場不合時宜的雪。白澤站在飄揚的楊絮中,用像是想要喚醒什麽一般的聲音,喚道:“陸揚……”

陸揚愣了愣,覺得他口氣有些奇怪,這一聲叫得也和剛才說的話沒什麽關系,只得應了一聲:“怎麽了?”

白澤卻沒了下文,他站在原地,直到陸揚都快等得不耐煩,才再次開口,這次開口時,聲音又變得如往常一般平靜:“除了第一年以外,家裏……沒給過我一分錢。我沒錢。”

說完後,他不再管頓時愣在原地的陸揚,轉身向前走去。

“為什麽騙我?”

T大某食堂,因為并不是吃飯時間,空曠的大廳裏只有零星幾個人稀稀拉拉坐在桌邊,說話的聲音在挑高的天花板下形成空洞模糊的回音。白漓在陸揚的質問中低下了頭,半天,撥拉了下自己的劉海,目光漫無目的地看向側面。

“沒什麽,因為虛榮吧。”

陸揚本來有一肚子的不滿要傾瀉,為什麽不告訴他白澤真正的去向,為什麽不告訴他白家發生了什麽,卻在白漓的這一句話後,什麽也無法說出口。

原本就算她不說,陸揚也打算批評她的,因為虛榮,居然不肯承認自己的哥哥就在隔壁的學校,可現在她說出來了,陸揚反倒無話可說了。白漓看着遠處,像是講故事一般,漠然道:“沒辦法,誰讓我們姓白的人都那麽愛比較,結果偏偏又總輸給別人呢。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報考T大?”

不等陸揚回答,她便繼續道:“因為我知道,我哥那會兒一直想考T大……但是我上T大,也不是想完成他的心願,只是想證明,這樣的學校,我哥考不上,我考得上……很可笑吧?”

“……”

“上次那麽說你,其實也就是瞎說,我心裏很清楚,就算你爸不是紀檢處主任,我爸也一樣會被開除,根本不關你們的事。比起你們,我們自己才最可恨,那麽對我哥,根本不管他的死活。我哥最可憐,什麽事都沒做,結果被我爸弄成這個樣子,還攤上我這麽個妹妹,明明近在咫尺,都沒去看過他一眼……”

白漓說着說着,哽了一下,低下頭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不是我不想去看他……我們這麽多年都沒管過他,我現在又怎麽有臉去見他……”

高三的寒假,白澤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考砸了期末考,不僅沒能進入年級前十,甚至跌到了班級排名的末尾。那個時候,陸揚多多少少猜到,是白澤的父母在給白澤施加壓力,才讓一貫不愛出風頭的他那麽看重這次考試。兩人三年來幾乎一直盤踞着年級排名的一二,再加上父親與白澤父親半年前的升職之争,白澤在和誰比,陸揚很清楚,所以期末考的時候,如同夏天時白澤為了他的美國之行讓出了一道題的分數,陸揚也空了一道大題沒做。

他們兩個人的成績,一般都要比第三名高出幾十分,所以讓出一道題,第一就肯定是白澤的了,陸揚是這麽以為的,沒想到,白澤卻失常得塗錯了答題卡。

那天,送失魂落魄的白澤回了家,陸揚回家後,卻得到了一個更加沖擊的消息。白澤的父親白守明涉嫌重大違紀,即将被開除。

消息是時任紀檢處主任的父親告訴他的,“以白守明的脾氣,估計是不會再在這兒留下去了。你和白澤關系不錯,抓緊時間去道個別吧。”

但他最終沒能見到白澤,等他趕到白澤家時,那裏已經人去樓空。白守明走之前連鑰匙都沒交,全部扔在窗臺上,門自然也沒鎖。走進去,只剩下一地沒用的垃圾和廢物。

看着滿地的狼藉,陸揚心中有些失落,沒想到白澤真的不和他道別就走了,但是想一想,也許是被父母催的吧,便也沒有十分擔心。也許是從小沒遇過什麽挫折的原因,陸揚總有些理想化的過度自信,他相信,不論白澤搬到哪裏去,半年後,他們仍然會在約定好的學校相見。

然後,他便實實在在地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個挫折。

白澤沒有來,他等了他六年,他仍然沒有來,直到那一天,被當作小偷,按倒在他的面前。

這天,陸揚才從白漓口中,真正了解了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包括白澤怎麽受的傷,以及後來的境遇。白漓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完後,陸揚半天沒有說話,許久,又回到最開頭的問題上:“所以除了那一萬塊錢,你家裏沒有給過你哥一分錢?”

白漓終于止住了眼淚,一邊用紙巾按着發紅的眼角,一邊點點頭:“嗯。其實當時要是來學校找他,也不是找不到,但是我爸媽都生了氣,就不願意再管他,都說就當他死了……我也很卑劣,我一直知道我哥在N大,你問我的時候,我還……”

“……”

“我哥現在成這樣,我也不是沒有責任。你等着,我打電話問問我媽,讓她給我哥郵學費……”

“不用了。”陸揚道:“你家現在也不寬裕,這筆錢我來想辦法。”

白漓愣了愣,擡頭看他:“這怎麽好……”

陸揚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再多說。

“小漓,我不認為我爸當年那麽做有錯,但是你家對我家有怨言,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我幫了白澤,能消除一些你們的怨恨,那我願意盡我所能。”

陸揚去N大財務處查了查,白澤拖欠的學費和住宿費,加起來有将近20000塊錢。他自然不可能有這麽多錢,想了想,只能去問家裏借。他給母親打了電話,講了白澤家這幾年的境遇,聽得母親直嘆氣。

“怎麽會這樣……白澤這孩子那會兒那麽乖,怎麽會……”

“事情就是這樣,媽,你知道我和白澤一直是特別好的朋友,他現在成這樣,我不能不幫他。所以我想,家裏……能不能先借我兩萬塊錢?”

“唉……你放心,你爸回來我就跟他商量這件事,幫孩子一把,估計他肯定會同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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