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6

白澤已經找不到他的家了,他所描述的白家的位置,和白漓描述的并不一致,陸揚估計是因為後來白家搬過家。他讓白澤跟着他走,走進鎮子,很快就看見了白漓向他描述過的那個地方。白守明與妻子如今在鎮子上開了家百貨商店,那是一棟三層民用樓房,百貨商店占了一樓兩個門面,裏面像是小型超市一樣擺放着貨架,外面藍底紅字的招牌上寫着“守明日用百貨”。

看到招牌後,白澤再次停下腳步,陸揚聞聲,也停下來轉頭看他,見他呆呆地盯着前方。陸揚剛要出聲,又咽下去了——他在他眼中看到了恐懼。

不同于之前對自己時的那種害怕,現在白澤眼中的情緒,完完全全是恐懼。其實不難理解,他在這個家中受了多少傷害,這種程度的恐懼也是正常的。陸揚耐心等着,可等了好久,白澤完全沒有要往前的意思,他終于忍不住,輕聲道:“白澤?”

白澤像是被吓着了一般猛地擡起頭:“啊?”

他慌慌張張地看了陸揚一眼,又看向那藍底紅字的招牌,緊接着又低下頭去。陸揚見他喉頭上下滑動了一下,似是咽了口唾沫。

“走,走吧……”

說完,沒等陸揚再出聲,他便率先擡腳向前走去。

陸揚随他走過去,“守明百貨”的門開着,陸揚一眼便認出了白澤的母親,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除了比以前老了些,幾乎毫無變化。白澤的母親正站在門口的貨架前,跟一位顧客說話,無意間一擡頭,便看見了走進來的陸揚與白澤,她似乎在原地愣了個神,然後便沖那顧客抱歉地笑笑,低聲說了句什麽,那顧客便轉身,向站在收銀臺前的白守明打了個招呼後,走出門離開了。

這個時候,白守明也看到了白澤,不同于白澤的母親還會發個愣,他看了白澤一眼,撇着嘴哼了一聲後,便繼續埋頭看帳,不理走進門的陸揚和白澤。白澤的母親走到他們身後,關上了店門。偌大的店面裏一片沉默,陸揚低頭看白澤,只見他幾乎将頭埋在了胸前,腳正焦慮地在地上磨來磨去。陸揚擡頭看了看白澤的母親,見她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便決定先說點兒什麽:“阿姨……”

然而他剛一開口,便被白守明冷冷打斷了。

“那會兒那麽有本事,說走就走了,現在灰頭土臉的回來幹什麽?”

陸揚聽這話覺得不對,但這是白澤家事,他也不便插嘴,便皺着眉沒有出聲。白澤悄悄擡眼看了父親一眼,又去看母親,看見母親正好也盯着他,他便像是被母親的目光吓着了一般連忙繼續埋下頭。

于是白澤的母親便也明白,她的兒子真的不正常了。大概之前還抱有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吧,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都成這樣了,你回來幹什麽啊……”

白澤低着頭不說話,陸揚默默等了片刻,終于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候,便聽見白澤的母親道:“好不容易家裏日子好起來了,你又這個樣子回來了……你現在這樣,你讓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哼!”白守明冷冷道:“你能怎麽辦?你沒看出來嗎?他回來就是給我們添堵來着!真不知我們倆誰上輩子造了孽,生下這麽個讨債鬼!”

陸揚越聽越無法忍耐,他捏緊了拳頭,正待上前一步說些什麽的時候,身側忽然有人捏住了他的胳膊。

——是白澤。陸揚回過頭去,便見他仍然深深低着頭,但手朝前伸出來,緊緊抓着他的手臂。由于帽子的遮擋,陸揚看不見他的表情。

“為什麽攔着我?”

當兩個人緩緩朝鎮子外踱步的時候,陸揚問白澤。這時已是正午,南方的夏天來得早,正午時分空氣悶熱,讓陸揚和白澤穿着的長褲看起來十分不合時宜。這個時候乘坐沒有空調的班車相當痛苦,但白澤的父母沒有一點留客的意思,陸揚怕自己再待下去真會爆發,向白澤的母親交待了白澤現在的情況後幹脆出發回市區的火車站。臨行前,他看着站在母親身邊如同啞巴一般的白澤,道:“白澤,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

白澤看了看母親,見母親沒有阻攔的意思,便壓低帽檐跟陸揚一起走出了百貨商店。

聽見陸揚問起剛才在店裏的事情,白澤先是沉默,半天,才道:“你想替我說話,我知道,可我自己的爸媽我再清楚不過,你和他們争,只會鬧得不歡而散。你犯不着。”

“我……”陸揚想說“我怎麽犯不着?”話到嘴邊才反應過來,有些郁卒地閉了嘴。兩人沉默着往前走,很快到了班車等候站。陸揚停下腳步,看着白澤,道:“我要走了。”

“嗯。路上小心。”

“藥我放你背包裏了,你記得每天早晚要抹。”

“……嗯。”

“不論如何,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再怎麽說,也不會不管你的。你好好在這兒呆着,啊。”

“嗯,我知道。”

白澤擡起頭來看着陸揚。他的眼圈已經紅了,卻仍然沖着陸揚擠出笑臉,将他臉上的傷疤擠得更加扭曲。然而,看見他幾欲落淚的雙眼的那一刻,陸揚已經無法再注意別的什麽了,他只覺得心忽地一下被揪緊,肺擰作一團,一瞬間,心痛讓他連呼吸都無比困難。沒想到現在的白澤居然還能讓自己這麽難受,陸揚正不知如何是好,聽到白澤的下一句話後,本已揪緊的心,似乎又被插上無數密密麻麻的的鋼針。

“我會好好的,在這兒,等着陸揚來找我。”

白澤看着他,強撐着笑臉,道:“只要想到陸揚會來找我,碰到什麽難過的事,我也一定能撐得下去。”

陸揚扭過頭去,怕讓白澤看到他變紅的眼眶。

他的世界裏一切正常,只是認不出來陸揚。他的心靈一切正常,只是忘不了年少時的那個戀人。支撐他過下去的,是他眼前這個人給他編造的謊言,然而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可能這輩子都等不到他的“陸揚”,因為,即使“陸揚”站在眼前,他也認不出來啊……

班車靠站後,陸揚像是逃跑一般,甚至沒有跟白澤道別便上了車,上車後也沒朝外看一眼。然而,不論車走了多遠,白澤通紅的眼睛似乎仍在眼前,他的話不停在耳邊回響。

……

“我會好好的,在這兒,等着陸揚來找我。”

……

“只要想到陸揚會來找我,再碰到什麽難過的事,我也能撐得下去。”

……

陸揚咬緊牙關,閉上眼睛,使勁搖了搖頭,似乎想将這些記憶都從腦中甩出去一般。然而,直到坐上火車,他仍然無法平靜。回程中他一眼未合,眼睛看着窗外春意盎然的景色,心中,全是他與白澤過往的點點滴滴。他想起他們小的時候被廠裏的大孩子欺負,陸揚性格愛較真,不肯向比他大的孩子低頭,總和他們打架,然而不論何時,白澤總是與他站在同一邊,寧可同他一起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願和其他孩子一起玩;他想起每天早晨,總在樓下準時等着愛睡懶覺的他的白澤;他想起那年的那個夏夜,他們手牽着手躺在草坪上,看着鑽石般璀璨的群星,許下年少懵懂的諾言……想着想着,等回過神來時,陸揚發現對面坐着的人用詭異的眼神盯着自己。他不明所以,後知後覺地發現臉上涼涼的,一摸,才發現自己哭了。

陸揚擦掉眼淚,也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眼光,雙手環胸靠着窗,看着窗外已經一片昏暗的天空,繼續發呆。

手機鈴聲響起時,陸揚正在寝室補眠。他睜開眼,發現淩晨從火車站回到宿舍後,直接把手機連帶褲子扔到了桌子上,原本就懶得去接的電話更是隔了天南地北的距離。這個時候打電話的,只能是葛青春了,要是擱在以往,陸揚肯定要跳起來畢恭畢敬地接電話的,可如今他還沒從與白澤的離別中緩過神來,管你是誰的電話,通通不接。然而打電話的人卻格外锲而不舍,一遍完了,又打一遍,響個沒完。陸揚原本估計自己手機的電也該耗完了吧,可蒙着被子忍了很久,手機仍然在響。實在無法,他只能下床,走到桌邊拿起手機,卻發現打電話的是N大軟件學院學工處的那個張主任。

陸揚愣了愣,接起來。

“喂,張主任,你好。”

“哎,陸揚啊,打擾你不好意思,但是我這兒認識白澤的只有你一個……聽說你們把白澤送回家去了?”

聽別人問起白澤,陸揚原本就糟糕透頂的心情更加沉重,聲音也沒精打采:“嗯。”

張主任卻沒聽出來,只像是誤了什麽大事一般,捶胸頓足般嘆了一聲:“唉!”

陸揚被他這個反應弄得莫名其妙:“怎麽了?”

“我這通知得遲了一步……是這樣,白澤的學位證和畢業證已經出來了……”

學位證?畢業證?陸揚突然覺得異常諷刺,之前,是他逼着白澤,一定要他努力學習,以便能夠正常畢業,可是對于現在的白澤來說,這些證又有什麽用?

張主任仍在說話:“……不管他現在怎麽樣,這些證總歸證明他努力學習過,是不是?你看要不要這樣,你過來,先替他領了,之後再想辦法給他送去,或者郵過去?”

陸揚抿着嘴想了想,答應了。

“行,我一會兒就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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