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遇安卿
兩人親昵的小動作不斷,于管家越看越心驚。
他道:“老夫人和小姐估摸馬上到了,老奴去門口看看。”
侯府馬車堪堪停好。韓木羽扶着韓老夫人,迫不及待地下車,眼含淚花。
“纓兒可受什麽傷?可瘦了?”韓老夫人急切詢問。
于福:“老夫人放心,小侯爺傷勢已全然好了。”
同樣滿臉急色的韓木羽拍了拍胸脯,長舒一口氣:“還好哥哥沒事。”
于福:“侯爺被一位名叫‘程深墨’的鄉野大夫所救,平安歸來,還把人帶了回來。”
韓老夫人:“要好好感謝這位大夫。去支一百兩黃金,作為診金。”
于福欲言又止:“只怕程公子要的不是黃金。”
韓老夫人:“程大夫于我們韓家乃是救命的大恩。只要武侯府能夠辦到,無論他提什麽報酬,我們都可以滿足。”
韓纓是韓家的獨苗,撐起偌大的武侯府,和背後的武侯軍。
韓纓失蹤的日子裏,韓老夫人人前強裝鎮定,背地夜夜垂淚,叩首祠堂,希望祖宗保佑韓纓無事。
于福小聲回道:“程公子樣貌秀美,長得甚為可人。侯爺與他舉止親昵,眼神甜膩。老奴猜測侯爺和程公子已經有那麽點意思了。”
韓老夫人健步如飛的步伐猛地頓住,只覺眼前陣陣發黑,怒氣上湧。
“一個喻安卿還不夠,現在又來了個什麽程大夫?!纓兒越來越不像話了!”
武侯府為武将世家,韓老夫人年少時,曾跟老侯爺學過幾招。六十多歲,身體硬朗,罵起人中氣十足。
韓木羽秀眉微蹙,寬慰道:“祖母氣大傷身。也許是福伯過于敏感,我們先看看再說,不要錯怪了恩人。”
祖孫倆來到正廳,韓纓與程深墨早已恭敬地站立等候。
韓纓雙膝跪地,頭磕青石磚塊,咔咔作響,行跪拜大禮。
“孩兒讓祖母擔心了,實在不孝。”
這麽大陣仗嘛。
程深墨吓了一跳,猶豫着要不要跪,那廂老夫人已扶韓纓起身,祖孫三人執手相看淚眼。
韓纓拉住程深墨的手腕,推到親人面前,介紹道:“祖母、妹妹,多虧阿墨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才能再見到你們。”
天哪,醜媳婦見公婆了。程深墨腎上腺素飙升,脫口而出:“祖母、妹妹。”
韓老夫人和韓木羽瞬間掉臉,面色難看。開口就喊祖母、妹妹,什麽心思,昭然若揭了。
氣氛降至冰點。
糟糕!是不是太不含蓄?封建大家長肯定受不了這個。
程深墨同師父常年在山野采藥制藥,接觸到的病人也是些貧苦百姓,哪裏摸得準貴族世家的脾性。
“老夫人、妹妹,不是,小姐。老夫人好、小姐好。”
程深墨趕忙往回找補,深深作揖行禮,結果越緊張越磕巴。
韓老夫人冷臉,微微颔首,算是打過招呼。
韓木羽冷冷哼一聲,心中暗罵一句‘狐媚’。她的閨中密友平樂公主一直鐘情哥哥,遲遲不嫁,癡心不悔。誰承想哥哥對公主的殷勤不假辭色,心中只有喻國公庶子喻安卿。
為了喻安卿,不惜屢次頂撞祖母,攪得家宅不寧。祖母不得已退讓,如果能平定南蠻戰亂,重振武侯府威望,祖母就同意他娶喻安卿。
結果,戰事打贏了,人卻失蹤四個月,差點沒了性命不說,好不容易回來,又勾回一個小狐媚。
哥哥未免太多情了。
這一聲‘哼’流露出的厭惡,絲毫不加掩飾,程深墨耳尖得很,聽得真切。
他擡頭看向小姑子,桃花眼柳葉眉,眉宇有英氣,與韓纓有三分相似,是不可多得的小美人。
太好了,是美人啊,能一眼記住呢。他沖韓木羽友好地彎了彎眼。
韓木羽心髒噗通通直跳,不自在地錯開眼,紅了耳尖。暗暗心驚,笑得那麽甜,果真是個會勾人的小妖精。
韓老夫人的臉色很快恢複如常,威嚴中透着幾分慈祥。她拍拍手,丫鬟端上托盤,金元寶個擠個,整整齊齊碼滿盤子,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謝謝程大夫救回我孫兒。這裏有一百兩黃金,作為您的報酬。”
這就是傳說中的給我一百萬,離開我兒子嘛。豪門經典戲碼,有點心動唉。
程深墨握拳在嘴邊,假意咳嗽兩聲,客套道:“這怎麽好意思呢?”
韓纓一把摁住程深墨悄咩咩伸出的爪子,沉聲道:“祖母,你不必如此!阿墨不是那樣的人。”
纓子,你是了解我的,我就是那樣的人!程深墨內心瘋狂獨白。
“多謝老夫人,我……哎呦……”手心被狠狠掐了一下,程深墨翹起的嘴角漸漸拉平,痛心疾首,不對,大義凜然道,“治病救人是大夫的天職,當不起如此多的報酬。”
“既然如此,老朽不好辱沒程大夫的聲譽。”韓老夫人擺手,讓丫鬟帶金元寶退下。
程深墨:就這?就這?您盡情辱沒啊,拜托了。
韓老夫人又道:“程大夫舟車勞頓,護送纓兒回府,大恩大德。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祖母顯然把阿墨看成別有所圖的小人,屢屢試探,實在過分。
韓纓忍住滿腔怒火,低聲道:“我生命垂危時,阿墨不知我身份,盡心盡力照顧,從未索求過什麽。祖母一再試探,過分了些。”
程深墨麻了。車馬費給報一下呗,很貴的。
韓木羽脾氣火爆,掐腰罵道:“哥哥,你怎麽和祖母說話呢?你失蹤的幾個月,祖母日夜垂淚。你一回來,不過問祖母的身體,反而為一個外人,責問祖母。你還是不是人?!”
祖孫三人火藥味越來越重,尤其哥哥和妹妹,争得面紅耳赤,似乎下一秒就能打起來。
這就是武将家嘛。長見識了。
程深墨開口道:“我餓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
韓纓緩和表情,恢複穩重:“先用膳吧。”
武侯府的晚宴,極為豐富,足有三十三道菜,山珍海味擺滿桌。
程深墨咽了咽口水,等老夫人動筷後,才開始夾菜吃飯。
“慢點吃,別噎着。”韓纓溫柔說道。
韓木羽小聲嘀咕:“鄉野鄙夫,毫無教養。”
碗裏的飯突然不香了。程深墨無甚表情地放下碗筷。
韓老夫人示意丫鬟,把東坡肉放在程深墨面前。
“程大夫來自南方,老朽特意讓廚子做了江浙名菜,東坡肉。”
程深墨勉強嘗一口,捧場道:“香而不膩,好吃。”
“自然好吃,五花選用的是七裏香。七裏香,程大夫聽說過沒?”韓木羽笑語盈盈。
七裏香,小喬木,多産自瓊州,性溫,味辛苦,可活血化瘀,解毒止痢。顯然,韓木羽說得不是這個。
程深墨默不作聲地搖搖頭。
“皇家貢品小香豬,又名‘七裏香’,非禦賜不可得,一年進貢數量只有二十頭。多少達官顯貴之家,都不曾享用過。今日,程大夫可算吃着了呢。”
程深墨不是傻子,韓木羽暗諷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拿出青色手帕,擦擦嘴角:“再怎麽難能可貴,就是塊五花肉。我吃不礙事,身為大夫,卻要勸老夫人少吃為妙。老夫人步履斜走虛浮,面紅目赤,易怒焦躁,有陽亢的先期征兆,現在雖沒什麽大礙,保不齊以後呢。我建議老夫人少動怒,多吃素。”
老人家最忌諱別人說有病。更何況韓老夫人連風寒發熱也極少,身體硬朗,怎容許他人污蔑。
她眼神銳利如劍,恨不得一刀劈了程深墨。但自诩身份尊貴,不願與賤民費口舌。
韓老夫人:“纓兒,你既已歸家,随我去祠堂,祭告先祖的庇佑。”
“是。”韓纓應下,臨走前,深深看程深墨一眼。
那一眼既有擔心,更有責備。
程深墨鼻子一酸,低頭扒飯。他說的是實話,老夫人确實有高血壓的征兆嘛。
程深墨獨自享用過大餐,返回廂房,天色已全然黑了。
袖中藏了半塊饅頭,程深墨掰成小塊,發洩似的扔進池塘,投喂錦鯉。
韓纓悄無聲息地走來,搶過饅頭,嘆道:“錦鯉有下人定時喂,你這樣,它們會撐死的。”
“它們撐沒撐死,我不知道,反正我快要氣死了。”
程深墨拍拍手上的殘渣,食指戳戳韓纓的腹部,感受堅硬的腹肌,憤懑的心情得到緩解。
大手緊握住程深墨不安分的小手,輕輕摩挲。
韓纓低聲安撫:“你別生氣。祖母向來如此,我喜歡什麽,她就偏不讓我做什麽。我不喜打仗殺人,她偏逼着我上戰場,讓我為她争臉面。我喜歡你,所以她來阻攔。”
喜歡我?程深墨如吃了蜜一樣甜。嘿嘿,這是韓纓第一次對他說喜歡呢。
兩人确定心意時,沒有對彼此說一句喜歡。
那天,程深墨到隔壁村出急診,半夜時分,天寒地凍,狼群在暗處嘶吼。他吓得瑟瑟發抖,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然後,他看到了韓纓,滿身寒露,望見自己的那刻,眼睛霎時被點亮。兩人相顧無言,不知是誰先擁住對方。
想起過往甜蜜,程深墨變得堅定。反握住韓纓的雙手,笑道:“你放心,我會讓老夫人看到我的真心。”
韓纓将眼神看向別處。他的心裏想着另一個人,一個霁月清風的人。
他向祖母挑明心意,要娶程深墨為妻。祖母反問他,喻安卿怎麽辦?
喻安卿是他心中的皓月。韓纓遠赴邊關,建功立業,為的是讓祖母同意,向喻家提親。
撇下大部隊,抄山林小道,疾馳回京,遭遇山匪,九死一生,為的是早日見到喻安卿,表明心意。
老天為什麽那麽喜歡捉弄人?他失憶後,又與阿墨互許終身。
阿墨孤苦伶仃,只有他了,韓纓無法背棄。喻安卿于韓纓,愛意已深入骨髓,亦不能忘卻。
韓纓想,他只是在不同的時間,愛上了兩個人。兩個人,于他而言,皆是獨一無二的愛,都不想辜負。
翌日,日上三竿,太陽曬在臉上,熱度驚人。程深墨臉皺成包子,艱難睜眼。
園林別院好歸好,蚊子太多。昨夜被蚊子咬了半宿,不得不爬起來點了蚊煙。
程深墨起床洗漱。
青玲正打掃院子,看到他,眼睛一翻,權當沒看見,繼續打掃。
程深墨嘆氣,主動向前問道:“韓纓呢?”
青玲敷衍地欠了欠身:“小侯爺一大早,進宮面聖去了。公子莫要亂走,奴婢為您端早點。武侯府可比您想得要大,省得迷路。”
青玲前腳離開,程深墨後腳出了府。
搞笑嘞,頭一次來京城,必須得到處逛逛,順便買副床帳。
京城繁華,街道縱橫,商店林立。程深墨到早餐店,喝了豆汁油條,填飽肚子。又詢問路人,來到南市,買好帷帳、驅蚊燈。
程深墨不想韓纓兩頭為難,準備到藥坊,替老夫人抓副治血壓的藥,再到香粉店,為小姑子買盒胭脂。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程深墨相信,假以時日,一定可以靠真心感動她們。
“有人暈倒了。”
忽的一聲大喊,不少人圍成一團,指指點點。
程深墨撂下東西,搖動腰間虎撐。圓珠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讓一讓,讓一讓,我是大夫。”
游醫走街串巷,以虎撐鈴聲招攬生意。大家聽到鈴聲,自動地給程深墨讓開位置。
程深墨看向昏迷之人,面色潮紅,呼吸急促。用手試額溫,體溫滾燙,皮膚無汗。這是中暑高熱的症狀。
“他中暑了!人群散開,保持空氣流通。”
程深墨爬起身,試圖搬起人,搬不動。大聲道,“來人搭把手,擡到陰涼地方。”
一雙纖細修長、皓白如玉的手出現在視線裏,幫忙握住昏迷者的腿部,合力将人擡起。
擡動之間,程深墨瞧見助人者腰腹遒瘦,別了一支長長的白玉笛。
腦海裏一閃而過的想法:千萬別絆倒啊,不然一摔摔三個,不是幫忙,而是添亂。
兩人将昏迷者挪動到陰涼處,擺好平躺。程深墨半跪在旁,快速解開衣領扣子。
大夏天的,衣服穿這麽多層,你不中暑,誰中暑。
程深墨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一邊解衣,一邊在內心吐槽。
“誰打盆涼水來。”
“涼水。”清朗溫潤的聲音。
“謝……”
程深墨擡頭,好美的一張面容!像黑白風景裏突然出現的一道七色彩虹,美得讓人眩暈。
“你……你離我……遠……遠點。”
程深墨結結巴巴道。
他無法呼吸了。
喻安卿微微一愣,識趣地放下水盆,往後挪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