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翟似錦答應讓陳熠去醉仙居, 但有條件,她也要跟着去。

陳熠颔首應允。

兩日過後,月朗星稀的夜裏, 翟似錦戴着帷帽出了門,随陳熠同乘馬車, 朝醉仙居而去。

約莫是因為距離花魁姑娘們出場還有些時間, 醉仙居大堂裏沒有上次那樣熱鬧,但也是座無虛席, 都等着花魁們出場,一擲千金後抱得美人歸。

二樓雅間卻是截然不同,約莫是隔音好,又或者多數人自持身份, 不似一樓吵鬧, 反倒安靜得有些詭異。

陳熠一邊引着她上了樓,一邊回頭瞧她, 笑道:“原想着郡主喜靜, 不願讓這等瑣事煩擾了郡主。”

翟似錦擡手理了理落在胸前的帷紗,耳邊喧嚣不止,她擰着眉頭從二樓欄杆處看下去, 座椅間人聲鼎沸, 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有些穿着矜貴的年輕公子在其中掠過。

她看見了蕭琮和趙奕。

“你們男人啊,嘴上說着不來,其實個個都私底下都趕着來了。”翟似錦帷帽下的嘴角輕扯,語氣尤帶着幾分譏諷。

陳熠順着她看的方向望過去, 果然瞧見蕭琮和趙奕穿過人群,直直朝樓梯走來。

他倒是見怪不見, 只挑挑眉道:“殿下只是偶爾來坐坐,找人陪着喝喝酒,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對太子妃娘娘并無二心。”

翟似錦掃了眼陳熠,顯然不相信這番說辭,“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等着吧,等我明日進宮就要給皇嫂說說,要是等他在外面鑄成大錯,那可就來不及了。”

陳熠的目光在她帷紗的面龐上劃過,能看得出,她被趙奕欺騙,現在頗為氣惱。

“放心吧,太子殿下是個有分寸的人。”陳熠她帶她進入雅間,吩咐小厮去準備點心來,扭頭對她笑了笑,道:“我也就這一次了,以後至多陪阿慈去逛逛集市看看戲,再也不來這種地方,郡主這樣可放心了?”

翟似錦嘴上說着不放心,轉身走到窗邊坐上躺椅,看到小厮退出去關門的縫隙裏,蕭琮和趙奕兩人繞過走廊,去了隔壁雅間。

“陳熠,有件事我沒想明白,你說蕭琮尚不知巧娘的身份,那他今夜來醉仙居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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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是等會兒鸨母讓巧娘上了場,蕭琮再認出她來,這得有多尴尬。

陳熠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手裏端起桌上的茶壺倒茶,擡眸瞧了她一眼,道:“自然是為了尋花問柳,然後再上演一出舊友重逢的好戲。”

翟似錦倚在躺椅上,身子輕微地晃,眼神也跟着飄忽不定,問道:“你難道想讓蕭琮幫你對付禦史臺?你也不瞧瞧他那樣吊兒郎當的模樣,別說他與巧娘是舊相識,他能有幾分本事跟禦史臺作對。”

自打陳熠跟她透露巧娘一事,她思來想去,唯一能想到對陳熠有利的便是蕭琮背後的蕭家。

那也是蕭皇後的娘家。

這些年蕭家在朝中低調得很,可畢竟實力放在那裏,确實是夠黃禦史喝一壺的。

可一個巧娘,并不足以讓蕭家出手。

陳熠像是知道她的想法,道:“蕭家會出手的。”

翟似錦微昂起頭,望着他篤然的面容好一陣兒,霍然間睜大雙眼,猛地想起了前世裏關于蕭琮的一些事情。

那個時候她已然出嫁,對京城裏的事情不太關注。但有件事,卻震驚朝野,害得蕭家近乎與長寧帝決裂。

起因便是蕭琮流連于煙花之地,後來好像因為一個花魁跟人起了争執,對方出手過重,蕭琮又喝得醉醺醺,躲閃不及被當場打死。

花魁。

莫非巧娘就是那個花魁?那蕭琮今夜豈不是……

翟似錦撐着搖椅起身,才走兩步,陳熠就拉住她,問道:“郡主去哪裏。”

翟似錦僵着身子掙紮了幾下,感覺陳熠的手掌如火滾燙,她心跳也慢了半晌,回頭讷讷地問他,“陳熠你老實說,你摻和過蕭琮這件事沒有?”

陳熠似有疑問,“郡主此話何意?”

翟似錦反應過來,她問的方式不對,“不是……我的意思是,蕭琮要和黃禦史争奪巧娘,興許等會兒還要打上一架……這件事你可曾在中間推波助瀾過?”

“自然不曾有過。”陳熠大方地搖頭,牽着她重新坐下,雙手用力按在她肩頭,語調輕柔得不像話,“郡主聰慧,能想到激起蕭家與禦史臺作對的矛頭,但你也不夠聰慧,竟琢磨不透我的心思。”

翟似錦:“?”

陳熠笑道:“放心吧,你與蕭公子論起來也算是親戚,今日有我在,他不會有性命之憂。”

翟似錦得到陳熠的解釋,稍微冷靜下來,但心裏還有些緊張。縱然她無心蕭琮的生死,但也不想陳熠為了報複黃禦史,牽連到其他無辜的人。

陳熠拍拍她的肩,輕笑道:“郡主該知道,我并非窮兇極惡之人,今日無論是醉仙居的花魁還是蕭公子,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都會救的。”

這也是他今夜特意來到這裏的原因。

翟似錦深深吸了一口氣,抿唇點點頭,算是信他一回。

不多時,外邊的大廳頃刻間安靜下來,如上次那般,鸨母開始将新養的姑娘牽出來叫價,價高者得。

等到最後,熟悉的箜篌聲響起,翟似錦走到窗邊,透過窗格看向高臺上娉婷袅袅的人,以紅紗遮面,玲珑之貌,難怪能引得衆人趨之若鹜。

“我們要跟着擡價嗎?”她轉頭問旁邊淡然喝茶的男人。

陳熠放下瓷杯,将前不久小厮才端進來的糕點推過去,“郡主不是喜歡吃這種玫瑰蓮蓉糕麽,來嘗嘗,咱們不急,先看戲。”

“你有把握麽?”翟似錦知道他要等,但要等到什麽度,她怕他把握不好。

陳熠将身邊的凳子也推過去,“郡主過來坐着等吧。”

翟似錦見他這樣氣定神閑的樣子,一時琢磨不透他的态度,正要說什麽,費康推門走了進來。

陳熠斂起臉上的笑意,偏頭看向費康,道:“何事。”

費康拱手,餘光掃了眼翟似錦,聲音沉沉地禀告道:“回大人,黃禦史來了。”

黃禦史來了,今夜的重頭戲便來了。

翟似錦目光亮了幾分,走到陳熠身邊坐下,嘴邊卻湊上來一塊糕點,她擡眸一看,陳熠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郡主,張嘴。”

翟似錦微微發愣,下意識聽話張開了嘴,陳熠将糕點喂給她,是甜糯的蓮蓉味,還帶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費康看不下去,沉默着拱了拱手,識趣地退了出去。

翟似錦吃着糕點,唇齒舌尖都是甜甜的滋味,漲紅着臉,開口的聲音也是綿綿軟軟的,“陳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左右離好戲開場還有些時辰,她和陳熠獨處的機會不多,趁着屋裏沒有旁人,她想問些她不曾知道的東西。

譬如陳熠是什麽時候對她動了心思的。

陳熠怕她吃糕點口渴,順手替她重新倒了杯茶備着,聽到這話時微挑了下眉,緩緩收回手,擡頭望向她精致如畫的眉眼,明明是淺笑着,卻叫他看出幾分酸澀悵然來。

兩世為人,現在能與她親近,已是意外之喜了。

“當然是喜歡郡主了。”陳熠幫她捋了捋鴉青柔順的發,指腹觸及細膩的耳垂,使得她身子瑟縮了下,但并未立即躲開,而是擡起一雙水盈盈的杏眸,帶着幾分鄭重。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問。

陳熠用指腹觸碰她的額頭,視如珍寶般動作輕而又輕,淡笑着道:“很早,早在郡主不知道我這個人的時候。”

翟似錦尚還記得從前第一次知道他的時候,是在長寧十八年的時候,而現在她是去年長寧十七年跟他相識,還要更早,那又是什麽時候?

“你唬我吧?”

陳熠手裏的動作一頓,将她的頭發別到耳後,微蹙了蹙眉,道:“郡主不信?”

翟似錦點頭,片刻後又搖頭,急得臉色微紅,明明有很多話可以問,偏她喉口像堵了團棉花似的,不知該先問哪一句。

陳熠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沉沉發笑道:“郡主只要知道,臣已經肖想郡主數年,至今不能得償所願。”

翟似錦:“……?”這是什麽虎狼之詞!

可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聽着陳熠這般表明心意,心底立即湧上一股暖意,四肢百骸都變得輕了輕,仿佛渾身都要飄起來。

“哦……”她愣怔點頭,“你會得償所願的……”

約莫是被陳熠傳染了,她說話也懶得再顧及什麽規矩,陳熠喜歡她這樣說,那她就說給他聽。

陳熠幽深的眸子裏漾起笑意,果然很受用,嘴角微微彎了彎,又撚起一塊糕點喂她。

他真的,喜歡了她很多年。

醉仙居一樓大堂裏,叫價終于超過上次的價格,已至黃金五百兩。

鸨母将巧娘牽在手裏,聽着二樓兩位客人将價格擡到醉仙居封頂的規矩,笑得眉舒眼展,趕緊向大家解釋道:“咱們這醉仙居啊,去年有位客人為姑娘一擲千金,可謂是在京城出盡了風頭,但官衙那邊也點了醉仙居的名字,往後一次五百金足矣,不能再多了。”

臺下普通座位上的客人有的嬉笑道:“巧娘可是你們醉仙居的頭牌了,上次出閣她留下了,今日出閣掀了面紗,确實是嬌豔欲滴,不負衆望。只是不知那樓上兩位客官都出了五百兩黃金,巧娘今夜該是入誰的房啊?”

鸨母笑得拍了個巴掌,“這就看巧娘的意思了!”

周圍很多人起哄。

鸨母給了巧娘選擇,“巧娘啊,今日是你出閣的日子,也是你們這些姑娘重新投胎的日子,你且瞧瞧,該選那天字二號房的客人,還是選對面的天字六號房的客人?”

巧娘早早除去了面紗,一張楚楚纖巧的臉蛋顯露在人前,垂眉低眼時更是撩撥得很,青蔥水嫩的手指輕擡,毫不猶豫地指了下天字六號房的方向。

大堂裏頓時嘩然一片。

翟似錦收回眼神,忍不住急着問陳熠,“陳熠,我們幾號房?”

陳熠微颔首,輕聲道:“天字一號房。”

翟似錦:“……”那他們隔壁就是天字二號房了。

“她選的是黃禦史。”陳熠起身,走到她身後停下,示意她看一眼巧娘掩在水袖中的雙手,“她早就準備好了。”

鸨母聽到巧娘選了天字六號房時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但卻被她掩飾得極好,随口安撫了下其他客人,就要派人将巧娘送到天字六號房去。

“姑娘啊,這可是你選的,唉……我都暗示你好幾回了……”鸨母知道有些話不當講,可還是想講講。

巧娘笑容清淺,全無被人當做貨物買賣的不悅,對鸨母說了聲多謝,便跟着人去了天字六號房。

客人們紛紛猜測起天字六號房客人的身份,只有翟似錦他們隔壁的雅間,傳來砰的一聲開門聲。

翟似錦驚了驚,完全能想象得到,蕭琮好不容易認出幼年時便傾心的姑娘,如今卻見着她淪落風塵,義無反顧投入仇人懷抱。

即便這可能最後會拼個魚死網破。

翟似錦緊捏着袖口,拉着陳熠往外面走,剛好外面的趙奕也才攔住蕭琮,連路過的小厮都被他們這樣的陣仗吓得不輕。

“表妹?!”

趙奕看見翟似錦跟着陳熠走出來,頗為震驚。

翟似錦擡手一摸,這才發覺有什麽不對勁,她剛才聽見動靜出來得太急,忘記戴上帷帽了。

不過這問題也不大,眼前最重要的是勸住蕭琮。

只見蕭琮被趙奕将半邊身子按在門上,卻執拗地昂着臉,目光緊緊盯着對面欄杆走廊處的纖細身影,一晃而過,她被人送進了天字六號房。

趙奕用力攔住他,皺眉問道:“你當真認定是她?”

“就是她!”蕭琮想推開趙奕,然而趙奕卻更加用力将他往房間裏推,他簡直急得要命,“表哥你放開我,真的是她!我要去救她!”

見蕭琮這樣聲嘶力竭的叫喊,趙奕明白過來他這回是認真的,但也不想讓他在蕭家這樣的緊要關頭平白去招惹一個禦史。

翟似錦抿唇,轉頭看了看陳熠,又看向趙奕,道:“皇兄你放開他吧,巧娘如果真是他找了十幾年的人……如果巧娘今日出了什麽意外,你讓他怎麽活?”

蕭家別的不說,就是把蕭琮這位嫡長子養得脾氣驕縱,但凡一點不順心都能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

巧娘要是出了意外,這位小祖宗怕是能把醉仙居都掀翻個面兒來。

趙奕思忖了下,是覺得翟似錦的話沒有問題。

只是沒等他松手,天字六號房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男聲驚叫,駭人十足,不但翟似錦他們聽見了,就連一樓大堂裏的人也都紛紛擡頭朝二樓看來。

“那位客人這麽會玩麽?”

“未必吧,這聲音……”不太對勁吧?

蕭琮面目猙獰,不知什麽緣故忽然就将趙奕一把推開,蹬蹬蹬地朝不遠處的雅間跑去。

趙奕撞在門上,暗恨那小子親仇不分,這一下簡直叫他渾身都快摔散了,咬牙高聲道:“快攔住他!”

幾人匆匆趕去天地六號房,還未跨進門檻,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迎面便飄了出來。

房中四周散亂着不少桌椅瓷杯,蕭琮将一團嬌小護在懷中,而黃禦史肥碩的身子摔在地上,滿手滿臉濺的都是血,也不知是誰的。

那黃禦史應該也是吓壞了,胸口劇烈喘着粗氣,看見翟似錦幾人趕來,通紅的面色更是氣惱,旋即撿起地上的匕首,憤恨地朝巧娘兩人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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