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翟似錦剛想開口喊陳熠幫忙, 陳熠便速度極快地向前掠去,伸手制住黃禦史,一腳踢在他膝蓋骨上, 迫使他以屈辱的姿勢跪在地上。

頓時響起殺豬般的慘叫聲,“啊——”

黃禦史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跟陳熠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陳熠竟敢這樣対他, “陳熠!你瘋了?!”

陳熠眼神冷冷瞥向黃禦史,“我瘋沒瘋不知道, 但是你持刀傷人,這件事要是捅到陛下面前,你就完了。”

黃禦史早就褪去了外裳,此時腰間的白色中衣破開了一道口子, 想必是之前巧娘靠近他時劃傷的。

他臉貼着地, 喘着氣看向蕭琮護在懷裏的女子,面目猙獰得如同厲鬼般, 氣得紅了眼睛, “本官是被這賤人算計!是她先要殺我的!”

蕭琮怔然松開巧娘,咬着牙彎腰拎起黃禦史的衣領,“狗賊你有膽你再說一遍?!”

翟似錦見狀挑眉, 有心想勸蕭琮被沖動, 但想一想,黃禦史也是活該。

先前在雅間裏等着擡價,她就聽陳熠說起過關于巧娘的身份。

巧娘原本姓陸,是十數年前權臣世家出生的姑娘,一朝被禦史彈劾獲罪, 陸家被滿門抄斬。

當年蕭家與陸家交好,陸家破落時, 蕭琮只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卻什麽忙都忙不上,後來蕭父怕他太難過,只說陸姑娘被陸家兩個護衛救走了。

巧娘就是陸家血脈,黃禦史就是當年陷害陸家的罪魁禍首。

像他這樣滿口謊言禍害朝廷的罪人,活該千刀萬剮了去!

因着蕭琮和黃禦史要算私人賬,陳熠兩步退了回來,站在翟似錦身邊,一言不發。

她不着痕跡地握住陳熠的大掌,輕聲問道:“如果……如果只是這樣,能治他的罪麽?”

陳熠默不作聲,面上冷得猶如寒冬臘月裏的霜雪,過了半晌才輕揚嘴角対她笑了下,“當然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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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能夠,所以可能要小小犧牲蕭琮一下了。

翟似錦深吸了一口氣,用憐憫的眼神看了眼蕭琮,又看向站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巧娘。

一身紅裳,瞧着柔弱不堪,手裏卻能握緊匕首。

匕首?翟似錦凝神細瞧,這不是剛才黃禦史手裏握的哪把麽,什麽時候被她握在手裏了?

翟似錦右眼皮子猛地跳了跳,牽在陳熠掌心的手指還沒來得及動一下,眼看巧娘巴掌大的小臉浮起一抹視死如歸的笑容,抓着匕首就往擰打成一團的蕭琮和黃禦史撲去。

誰都沒反應過來,巧娘這是鐵了心要殺死黃禦史報仇,根本不怕會不會傷到蕭琮。

而黃禦史在危險來臨時,反應竟然快了半拍,趁着蕭琮面対面很掐他的脖子,他憋得臉色微微發紫,卻心生一計,推着蕭琮去迎上巧娘手裏的鋒利匕首。

……

……

被心心念念數年的心上人一刀捅在胸口,蕭琮沒有半分傷心,只是險些賠上性命。

當然陪他在醉仙居鬧事的翟似錦和趙奕也沒能撈住什麽好處。

醉仙居膽小怕事,當夜時辰太晚,第二日立馬就派人去報了官,官衙派人到醉仙居詢問了案件細節,得知昨夜鬥毆的人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能力範圍,于是打算睜只眼閉只眼。

誰知黃禦史自個兒跑到長寧帝面前去哭慘,将這樁案子被直接拎到了長寧帝面前去。

翌日的清晨,翟似錦早有預料地被召見進宮,殿中靜悄悄的,還有趙奕也被叫了來,跟她一起站在書桌前,接受長寧帝鮮少的震怒。

“青樓?醉仙居??”

“太子,你是太子儲君!往日你做事糊塗一些便也罷了,朕不管你那些私事,可你身為儲君,竟去那等地方厮混?你置皇家顏面于何地?”

“你獨自厮混也就算了,将似錦一個姑娘家也帶着去?!你滾罷!不要再讓朕看見你!”

長寧帝臉色越發難看,将桌上所有能砸的東西,都扔去砸了趙奕,最後再沒有可砸的,瞅見劉公公端上來的清心茶,一把抓過來,掼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這樣的氣急敗壞,長寧帝從未有過。

趙奕自知躲不過去,生生捱下,華麗的錦袍被茶水濺得深淺斑駁,抿緊唇一聲不吭。

翟似錦被殃及池魚,地上濺起的碎瓷片劃傷了她的手背。

“解釋啊,給朕一個解釋啊!”長寧帝怒地拍了下桌子。

劉公公被吓得肩膀瑟縮,連地上的碎瓷片都沒收完,趕緊轉身退下去。

翟似錦捂住手背倒抽了一口涼氣,頂着長寧帝的怒火,乖乖巧巧地應了聲,解釋道:“舅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住口,朕等會兒再找你算賬!”長寧帝怒火中燒,臉色自然好看不到哪裏去。

翟似錦默默閉了嘴。

趙奕心裏就很難過了,明明長寧帝氣得要殺人,偏偏還能忍住不対翟似錦發脾氣,反而将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他一人身上。

“父皇……這件事确實不是您想的那樣。”他苦着臉,有心解釋,但眼下事實擺在眼前,他越解釋,只怕長寧帝就越生氣。

“其實這件事,都怪兒臣吧,是兒臣沒羞沒臊帶着表妹去逛青樓,還沒能攔得住表弟対黃禦史動手,都是兒臣的過錯,父皇您想怎麽罰兒臣,兒臣都認了……”

趙奕憋着臉,掀袍跪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

翟似錦聽他咬字極重的語氣,心裏愧疚得要命,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再把埋土給自己立個碑。

诶,可憐的皇兄。

殿裏氣氛沉凝,長寧帝正要繼續訓斥趙奕,劉公公去而複返,将蕭皇後帶了進來,“陛下,這……皇後娘娘要進來,奴才攔不住……”

長寧帝剛湧到嘴邊的罵話堪堪繞了個彎,悉數回了肚裏,他垂眸嘆了口氣,似随意問了蕭皇後一句,“你來做什麽?”

蕭皇後今日素衣釵環,俨然是為負荊請罪而來,一進殿就陪趙奕一同跪下,朝皇帝磕頭請罪道:“是臣妾管教無方,蕭家更是家門不幸,教出蕭琮那樣的孩子,陛下要罰就罰臣妾一人吧。”

翟似錦和陳熠見狀也先後朝長寧帝跪下。

蕭皇後是一國之母,罰她是不可能的,罰她就是動搖儲君根基,朝中大臣也會有所不滿。

長寧帝老謀深算的眸子落在趙奕和翟似錦兩人身上,“你們這是算準了朕不敢罰你們。”

趙奕和翟似錦誰都沒說話。

蕭皇後低眉恭順,聲音清亮不卑不亢,“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奕兒帶人在青樓鬧事打架鬧事,又敗壞了似錦的閨譽,還請陛下重罰,叫他往後長長記性。”

翟似錦這時候插了句嘴,“舅舅連我也一起罰吧,去青樓是我自己的意願,是我胡鬧了,與皇兄無關。但那黃禦史他持刀傷人,舅舅也不能輕饒了去。”

昨夜他們離開醉仙居時,早早就串好了口供。

甭管長寧帝今日如何怪罪他們,持刀傷人的罪名一定要給黃禦史扣上。尤其要說,是他與蕭琮争奪花魁起了争執,所以才會惱羞成怒,想要一刀取了蕭琮性命。

長寧帝捏了捏眉心,煩躁得很,扭頭問劉公公道:“太醫院那邊怎麽說?”

劉公公忙不疊回道:“太醫院派人去蕭家瞧了,說幸虧是蕭公子命大,那一刀險險地偏過心髒,加之昨夜大夫又處理得及時,才沒鬧出人命來。”

長寧帝又問,“黃禦史呢?”

劉公公道:“他啊,就是身上劃了道小口子,太醫連看都沒給他看,留下一瓶傷藥就回來了。”

長寧帝:“……”

到底是親疏有別,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禦史就対自己的兒子和侄子怎麽着。

即便兩邊口供不一,但蕭琮确實是險些喪命,他是蕭家千嬌萬寵的獨苗苗,蕭家倘若要追究黃禦史的麻煩,那口供內容只能是黃禦史先動手行兇。

倘若反過來,他也不可能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禦史去傷了蕭家老臣的心。

所以孰輕孰重,已經很明了了。

長寧帝這樣想着,心裏的怒火頓時消褪了不少,擺手準備喚他們起身,殿外有人跑進來禀告,“外邊蕭尚書求見。”

長寧帝眸光黯了幾分,“宣。”

劉公公親自出去将蕭尚書請進來。

蕭尚書進到殿中,想也不想就跟蕭皇後聯袂跪下,“犬子闖下大禍,陛下當罰則罰,但臣也要狀告左都禦史持刀行兇,險害犬子喪命。”

長寧帝一默。

衆人也沉默許久。

翟似錦擡眸看了眼長寧帝,又飛快低下頭,實在跪得太久,她背脊酸軟極了,雙腿也麻得厲害。

但長寧帝只要不發話,他們就得繼續跪着。

也不知過了許久,長寧帝開口沉沉道:“皇後和蕭尚書留下,其他的人都出去。”

翟似錦略遲疑着,膝蓋疼痛,她雙手撐在地上緩緩站起來時,趙奕順手扶了她一把。

“謝謝皇兄。”

趙奕笑了笑,“跟孤還客氣什麽。”

他不知道翟似錦和陳熠在謀劃什麽,如今被牽連進來,只當是個意外,倒也笑得沒心沒肺,只當這件事情過去了。

翟似錦忍着心虛,将他的關心受下。

長寧帝視線落在他們幾人身上,忽然冷哼了聲,道:“似錦你在外面候着,等會兒朕還要跟你慢慢算賬。”

翟似錦身子僵住,緊張得喉口有些發癢,全然不明白長寧帝突然這樣吩咐她的用意。

但眼下只能順着長寧帝的意思。

翟似錦點了點,先随趙奕退出太極殿,在殿外不遠處的涼亭裏坐下等着。

趙奕望着太極殿緊閉的殿門,対這件事忽然琢磨出了一些味兒來,“似錦,今日造成這般的罪魁禍首,該是陳熠吧?”

要不是他把翟似錦一個姑娘家三番幾次帶到醉仙居去,昨夜能出那樣的事?

即便蕭琮的事情攔不住,那也不至于把這件事情鬧到長寧帝面前,其中還有個翟似錦參與。翟似錦是長寧帝最疼愛的侄女,她出現在青樓壞了名聲,長寧帝肯定是要氣壞了的。

不然這件事至多只是他們男人間的小事。

翟似錦見他終于反應了過來,雖然曉得他是無辜的,但也不好跟他說實情,只得心底嘆了一口氣,面上揚起嘴角輕笑了下,道:“皇兄放心吧,此事有舅母和蕭家人出手,黃禦史他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趙奕稍一頓,亦是忍不住發笑,“那是自然的,蕭家別的不說,就是護短。蕭琮差點去鬼門關走一遭,蕭家是不會放過黃禦史的。”

翟似錦覺得身子還是有些發軟,靠着廊椅緩緩坐下,順着趙奕的話點點頭,道:“嗯,這樣最好了。”

誠如她與陳熠猜測的那樣,蕭琮差點在黃禦史手中喪命,如今蕭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就算不能逼長寧帝殺了黃禦史洩恨,讓黃禦史降職或是革職,出出氣也是可以的。

禦史這種得罪人的差事,等他失去了長寧帝的庇佑,到時候想要睬他一腳的人多了去了。

如此這般,看着黃禦史從雲端跌落到泥裏,也算是為陳熠和巧娘他們死去的家人報仇了。

翟似錦想到巧娘,不由好奇地問了句,“昨夜醉仙居發生那樣的事,蕭琮傷重昏迷不醒,後來她去哪裏了?”

趙奕見她還有閑心問起這個,轉念間哼哼了兩聲,“孤跟你皇嫂交代了一晚上醉仙居的事,哪有空去關心一個花魁的去向。”

翟似錦愣住,轉而戲谑地笑話他,“都說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趙奕頓時沉下臉,“有什麽可幸災樂禍的,孤反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你還是留着心力多管管陳熠那厮吧。”

他一邊觑着翟似錦的神色,一邊嘴角挑着笑意故意逗她,“你不是關心那個花魁的去向麽?今早孤進宮時收到消息,她被陳熠收進了陳府。”

翟似錦不笑了,“???”

趙奕見她這般,便笑得開心了,伸手拍拍她的肩,意味深長地道:“當然孤也是聽人說的,你要是想知道的話,等會兒忙完了就自己去找他問問。”

翟似錦:“……”

論火上澆油的本事,誰還能抵得過趙奕。

反正她現在是笑不出來了。等到長寧帝遣了劉公公出來尋她時,劉公公見她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以為她是害怕被長寧帝責罵,吓到的。

“郡主莫怕,陛下剛才跟皇後娘娘和蕭尚書都商議完了,解決了一樁大事,他心情不錯。”

翟似錦面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了劉公公的好意,“多謝公公提點。”

再次面見長寧帝,他果然不似剛才那般惱怒,手裏端着清心茶,不及翟似錦屈膝行禮,他便揮手道:“先坐下,朕要好好跟你算賬。”

翟似錦眸底升起絲絲不解,不太明白自己跟長寧帝之前有什麽可算的賬。

劉公公立即端了凳子過來,又命人奉上一杯剛沏好的清茶。茶香四溢,醇厚袅袅,有着淡淡的安撫人心的效果。

翟似錦手指勾着袖口繡着的海棠花葉,拘謹地坐下等了片刻,随着長寧帝的沉默,她心裏撲通跳得越發厲害。

“舅舅單獨找似錦,是有什麽事?”

長寧帝放下瓷杯,揮手讓殿中其他無關人等都退下,才対她倏爾溫和一笑,“似錦你如今長大了,年紀也不小了,心中可有覺得合适的佳婿人選?不若告訴朕,朕為你做主,趁着與你舅母身子還硬朗,也好替你好好張羅張羅。”

話題偏得太遠太離譜,翟似錦半晌都接不住話。“舅舅?”

特意叫她留下來單獨說話,就是為了這?就這??

“沒有……不是……似錦年紀還小,婚事不着急……”長寧帝這廂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弄得她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倒也不是不着急,似錦确實有合适的人選,但是只怕舅舅你看不上人家……”

長寧帝這時候笑得極為親切,就像個和藹的長輩,身上連半點帝王威嚴都看不出來,“你是朕親封的郡主,身份尊貴無雙,全天下能配得上你身份的能有幾個?朕并不希望你找一個多出色多有能力的人,只要是你喜歡的,便足矣了……”

那這些陳熠都符合啊。

翟似錦望向長寧帝的目光中帶着欣喜,只想着等他說完,她就把跟陳熠的事情全告訴他。

她生來便沒了母親,一生最親的人便是舅舅,如今她和陳熠在一起,自然不能瞞着他的。

但長寧帝接下來的話,卻猶如一盆冷水将她澆得透心涼。

“但朕聽說,你與陳熠最近走得極近,你說的人選,不會是他吧。”他眼底沒有了笑意,聲音緩緩回蕩在空曠的殿中,“朕之前就跟你說過,你未來的夫婿可以是任何人,但獨獨不能是他。”

翟似錦心涼掉半截,微低下頭,無意識地咕哝道:“為什麽啊……”

陳熠多好啊。

“他不适合你。”長寧帝雙眼沉了沉,裏邊是化不開的一抹幽深冷意。

翟似錦被他的話吓得呼吸都亂了套,急急起身站在他面前,道:“可婚嫁是兩個人的事,他願意娶我,我也願意嫁給他,舅舅你怎麽就知道不合适呢?”

“朕說了他不行。”長寧帝也帶了幾分惱意,“你當朕看不出他打的什麽如意算盤?朕今日沒召見罰他,是看在你的薄面上,這并不代表朕不知道他都做了什麽。”

翟似錦深吸了一口氣,固執地替陳熠解釋道:“舅舅,陳熠他沒有……”

“他沒有什麽?他明知醉仙居裏會發生什麽事,還故意帶着你一起去,叫所有人都都看見你堂堂清陽郡主出現在一家青樓裏,你的名聲不要了?似錦,你不要胡鬧了,朕都是為了你好。”

翟似錦心裏陡然有些發顫。

長寧帝說得太快,捂着胸口喘了喘,冷靜下來後,又語重心長說了句,“似錦你還年輕,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其中利害,難免被人蒙蔽。”

他対陳熠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翟似錦深知一時半會也給他擰不過來,索性不再解釋,只垂着頭扯着袖子閉了嘴。

長寧帝見她說着這種事情居然分了神,以為她対陳熠只是一時有些興趣,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便也稍微放了下心,“似錦,朕這都是為了你好,等以後日子久了,你總會遇到更喜歡的。”

“好……”

等以後日子久了,長寧帝總能接受陳熠的。

“你能理解朕的苦心就好。”

兩人沉默了一陣,長寧帝又道:“醉仙居的事情,朕不罰你,也會替你将事情牢牢捂住。朕只要答應一件事情,離陳熠遠點兒。”

“好……”

翟似錦乖巧應着,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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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長寧帝(冷臉命令):不許早戀!

翟似錦(陽奉陰違):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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