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長寧帝與蕭皇後相攜入座, 一齊揮手免了衆人的禮。
翟似錦緩緩直起腰,不經意間看見斜対面的宴席裏站着蕭琮,他該是舊傷未好, 此時全靠身旁的巧娘扶着,才勉強身子站正了些。
這種場合他來做什麽, 還帶着巧娘?蕭尚書呢, 他也不管管麽。
翟似錦在宴席中掃了一圈,并未見到蕭尚書的影子。
衆人悉數坐回原位, 蕭琮按着巧娘的肩膀讓她先坐下,而後獨自轉身対長寧帝請罪道:“臣向陛下請罪,今日家父身體不适,實在無法進宮赴宴, 便只能由臣替他給陛下賀壽了。”
翟似錦皺了皺眉, 心說蕭琮病恹恹地出現在這裏,竟然是蕭尚書的意思。
他這是対長寧帝前些日子偏頗黃禦史和李謙而感到不滿啊。
周邊臨近的幾個官員已經不着痕跡地挪了挪位置, 根本不敢離蕭琮太近, 生怕今晚會被蕭家連累半分。
好在長寧帝聽了這番話卻沒什麽反應,反倒親和一笑,道:“蕭家這些年一心只為朝堂,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朕哪有怪罪的道理。你身上還有傷,快些坐下歇息吧,記得等會兒別飲酒,傷了身子就是朕的罪過了。”
像是為了安撫蕭琮,長寧帝又轉頭吩咐劉公公指派了兩個侍從去蕭琮身邊伺候着。
趙宜樂原就対這樣的宴會不感興趣, 随意一瞥,就被扶着蕭琮坐下的巧娘吸引了注意力, “表姐,你看那個姑娘好眼熟啊,咱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翟似錦沒覺得巧娘眼熟,畢竟是早就認識的。
她只覺得長寧帝指派到蕭琮身邊的兩個侍從很眼熟,看着他們從殿外走向蕭琮,然後轉身時光明正大露出側臉,根本就是那日自醉仙居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陸元陸三兄弟。
趙宜樂也注意了陸三,又驚又懼,想起那次被陸三威脅差點丢命的事,雙手緊緊抓住翟似錦,心口起伏得厲害,“表姐……那個人不是上次的土匪嗎……”
土匪怎麽會進宮來了?此刻還穿着宮裏侍衛的衣裳。
翟似錦眉心一蹙,在桌下伸手拍了拍趙宜樂,将她捏得死緊的瘦弱手指掰開,語氣帶着安撫道:“宜樂別怕,這是在宮裏,他們不會再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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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宜樂還是不放心,偏着身子讓翟似錦身後躲。
翟似錦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除了時刻觀察跟趙奕坐在一起相談甚歡的大皇子趙彬,還得疑慮長寧帝将陸三兩人派到蕭琮身邊的用意。
巧娘是陸家僅剩的唯一血脈,而陸三和陸元兩人則是陸家護衛。讓護衛站在自家姑娘身邊,長寧帝這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壽宴開始,歌舞先起,南府舞姬的水袖舞了一重又一重,應和着弦聲鼓點,底下觥籌交錯,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樣。
中途宮人上了好幾次菜,翟似錦沒吃幾口,只顧着哄趙宜樂開心,給她夾菜又陪她說話。
歌舞退去後,壽宴的重頭戲才開始。
大臣們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皇子公主們也都紛紛擡頭望向長寧帝,一一進獻自己精心準備的壽禮。
大皇子趙彬數年不曾回京,今日站在宴席裏,眼底翻湧着數不盡的英武銳氣,按照長幼有序,由他第一個先獻上壽禮。
“大皇兄會給父皇送什麽?”趙宜樂微微探出頭,看向不遠處那個陌生又熟悉的人,說是血親兄長,她腦海裏卻沒什麽印象,還不如蕭琮來得熟悉。
翟似錦剛吃了一顆櫻桃,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才擡眸回了趙宜樂的話,“大皇兄數年鎮守邊關,能接觸到的好東西,且能拿來給舅舅做壽禮的,大概也只有關乎邊境安寧的東西了。”
長寧帝一直關心的都是大寧朝的安寧。
趙宜樂看見趙彬喊人擡上一口大箱子,不由發散了番思維,“不會是一箱子敵軍首級吧?”
翟似錦:“……”
趙彬在衆人的注視下将箱子打開,裏頭是滿滿一箱珍奇古玩。
底下的大臣正欲借此奚落幾句,趙彬伸手将箱子最上面的幾張文書拿了出來,親手交到劉公公手中,聲音醇厚沉重道:“兒臣在回京前生擒幾名外族夷部的将領,得三郡四城,擴充疆土三百裏,今日父皇大壽,兒臣将這割地書獻與父皇做壽禮。”
殿中驟然驚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長寧帝親自将文書從劉公公手裏接過來,眼底浮起一抹笑意,顯然是極滿意趙彬送的壽禮,“好皇兒,回去坐着吧,好不容易回來了,該吃吃該喝喝,不要拘謹。”
底下的大臣頓時対趙彬産生了刮目相看的想法。
誰說他是被發配邊境七八年,這一回來就用敵軍的割地書重活長寧帝的喜愛,往後必然會有了不得的造化。
“多謝父皇。”趙彬不驕不躁,身上全無武将那股子莽意,朝長寧帝揖了揖手,才退回原位。
趙宜樂看到他這麽厲害,忍不住唏噓了句,“難怪母後昨日就在念叨,說大皇兄回來了,太子皇兄往後就難了。”
翟似錦聞言點頭,“是得難了。”
有趙彬的珠玉在前,而後趙奕領着弟妹獻上的壽禮就顯得中規中矩,貴重珍稀不足,心意也遜了好幾籌。
最後輪到翟似錦。
她從袖中拿出兩個黑漆描金的木盒,餘光掃了眼宴席中安靜如雞的張承宣,他正往這邊看過來,用眼神鼓勵了她一下。
稍凝半刻,她只帶了其中做了标記的一個木盒起身朝長寧帝走去。
這時候還有很多雙眼睛都看向她,因為她開口說了句,“似錦借着今日陛下壽宴,有個不情之請。”
說完這句話她就提起裙擺跪在了猩紅色的地毯上。
全場寂靜片刻,旋即嘩然,都不明白清陽郡主今晚這一出是要鬧什麽。
陳熠從飲酒之後的微醺中睜開雙眼,目光落在翟似錦跪在地上的單薄身影,眸底幽深難測,諱莫難辨。
劉公公準備接住翟似錦呈上的木盒的手也收了回去,心頭發緊地捏了捏拂塵,低聲問道:“郡主您這是作何?”
翟似錦将木盒舉高了些,想讓劉公公接下,“請陛下看看盒中之物,您一看便知。”
劉公公什麽風浪沒見過,見翟似錦今日這般神情,便知盒子裏不是什麽好東西,用拂塵的長柄給她推了回去,趁着還沒捅出什麽大簍子,趕緊勸道:“郡主,今日是陛下壽宴!”
往日裏翟似錦私下跟長寧帝鬧鬧脾氣也就算了,今日這種重要的日子,底下的大臣們都目不轉睛看着呢。
她要是在壽宴上鬧出醜聞來,即便長寧帝再寵愛她,也得狠狠重責一番。
長寧帝深深望了眼翟似錦,這一眼裏裹挾着即将迎來狂風驟雨的震怒,事到如今,他哪裏能不明白翟似錦近日的安生,不過是為了尋到機會,一鼓作氣為她心裏認定的冤屈讨要一個公道。
可這朱牆青瓦下,從來不是只講公道的地方。
蕭皇後在旁邊看得膽戰心驚,稍稍動了動身子,旋即呵斥道:“似錦你莫要胡鬧,快回去。”
翟似錦微昂着頭,滿臉倔強,擺明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面不改色地道:“前不久戶部郎中李謙為陛下進獻一名神醫,這神醫自稱煉制的丹藥能讓人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天下醫術講究循序漸進,哪有一朝一夕就能讓人身體康健起來……”
長寧帝微眯着眼,沉聲打斷她,“你到底想說什麽。”
翟似錦抿了抿唇,心底緊張得渾身冒汗,将手裏的盒子再次舉出去,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陳述李謙和假神醫之間用滋養丹藥禍害長寧帝龍體的事。
面前劉公公退後好幾步,她手裏卻感覺一輕,低頭看了眼,是陳熠不知何時走過将她手裏的木盒拿了過去。
“陳熠……你……”
她不明白陳熠這時候站出來做什麽,她一個挨罵就夠了,他上趕着來做什麽。
陳熠将她木盒打開,清冷的面龐神情如常,徑直邁步走到上首,幫她把壽禮呈到長寧帝眼前,“還請陛下贖臣失禮之罪了,臣實在是不忍看着郡主行差踏錯半步,免得釀出大禍。”
翟似錦目光緊緊盯着那只木盒,陳熠幫她打開送到了長寧帝面前。
但意料之外的是,長寧帝看見她和張承宣收集到的丹藥和述證,臉上的怒意竟開始減緩,半晌後,他平緩下來,輕斥翟似錦道:“似錦,看在你這般頗有孝心的份上,剛才你頂撞失言一事朕恕你無罪。”
翟似錦:“?”
怎麽回事。
長寧帝看到盒子裏的丹藥,怎麽也該盛怒質問她如何得到的他日常服用的丹藥,而不該是這樣輕輕淡淡想替她将這場鬧劇翻過去。
除非……是她準備的東西出了問題。
她看了眼席位見張承宣皺眉的樣子,倉皇起身去檢查被陳熠拿在手裏的木盒。
盒子還是她準備的盒子,只是證物丹藥和口供不見了,現在靜靜躺在盒子裏的是一塊顏色瑩潤通透的寶玉。
陳熠将那塊玉拿出來,尾端的青色穗子在翟似錦眼前微微的晃。
他親自遞給長寧帝,笑着替翟似錦辯解剛才的失禮,“這塊玉是臣和郡主一起得到的,聽說出自南疆那邊,有着養身祛毒的效用。郡主方才対陛下看重的神醫不敬,許是覺得丹藥效用低微,不足比拟這南疆寶玉吧。”
什麽玉,翟似錦壓根就不知道什麽玉,陳熠在幫她撒什麽慌?還是說他難道早就知道盒子裏沒有證據,只有一塊能養身護體的寶玉?
蕭皇後見狀連忙吩咐道:“來人,扶郡主下去歇息吧,她剛才定是在席間喝醉酒了。”
翟似錦很清楚自己沒有喝醉酒,是她準備的東西被人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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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郡主不要生氣,陳熠換證據是為了幫你!!等下他再用別的辦法幫你修理李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