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齊格腦筋轉得多快,當即問:“那你相信誰?”
大玉兒愣住了。
齊齊格嘆道:“如果是真的,你想想,吳克善到底對姐姐做了什麽,才讓她這樣弱的人,狠毒了想要親哥哥去死?”
她們倆沉默了好一陣,馬車裏只有孩子們的笑聲,和蘇麻喇玩得很開心,沒來在意母親和嬸嬸在說什麽。
“那晚他去接姐姐時,是什麽樣的?”大玉兒問。
“你想聽嗎?”齊齊格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她就知道大玉兒總有一天,會來問那晚的光景。
大玉兒抿着唇,鄭重地點頭。
“大汗看海蘭珠姐姐的目光,讓我很心動。我甚至幻想有一天,多爾衮也這樣看着我,可惜沒人把我擄走啊……”齊齊格半開玩笑,但還是很正經地說,“那裏好多人好多馬車,大汗一下子就走到了姐姐的面前,他一下就看見了他要找的人。”
說開了,齊齊格心裏也敞亮了,繼續道:“外頭的人,是不會在乎大汗留下姐姐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政治,反正誰也不會覺得這是件奇怪的事,明朝的皇帝,還有三千個女人呢,這世道上,又咱們女人說話的份兒嗎?大汗是這樣的,其實多爾衮也是這樣的,只不過我們運氣好,是能叫他們放在心裏疼的。”
齊齊格看向大玉兒:“可咱們心裏也要明白啊,玉兒,就算你不願承認,我也不能說哄你的話,就我和多爾衮來看,大汗是真心喜歡姐姐,才留下她。你不知道,姐姐差點被蘇赫巴強-jian後的晚上,大汗又來了。他們在屋子裏說什麽,那晚我沒聽見,可大汗把姐姐接回宮的那天,我聽見他要姐姐回答那晚沒說的話。而姐姐則說,她沒有和吳克善串通,她從沒有騙過大汗。”
“從沒有騙過?”大玉兒重複這句話。
“所以啊,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大汗和姐姐,一定發生過什麽。”齊齊格笑嘆,“他們一定有他們的故事。”
大玉兒将腦袋,重重地靠在車窗上,有冷風從縫隙吹進來,細細地刺在肌膚上。
“我若是你,我也想不通。”齊齊格說,“但大汗也好,多爾衮也好,大汗能和姑姑和你相親相愛的,多爾衮能留着他額娘給他選的兩個女人,在他們眼裏,再多一個女人,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大玉兒的眼淚,一滴一滴填滿眼眶,她痛苦地看着齊齊格,齊齊格說的每一個字,都紮在她心上。
齊齊格問:“不然,還能怎麽樣呢?”
Advertisement
“是我……不夠好嗎?”
大玉兒的眼淚決堤了,無法遏制地大哭,雅圖和阿圖見,紛紛爬到額娘懷裏問她怎麽了,額娘不停,她們也跟着哭,蘇麻喇和齊齊格,真真束手無策。
皇宮裏,皇太極正與幾位文臣商議元旦朝賀樂制,硝煙鐵蹄之下,國必要有文化,這一次難得在盛京逗留這麽久,皇太極很重視。
這件事議罷,出得大政殿,見多爾衮從正白旗亭裏出來,他将多爾衮叫到跟前說:“往朝鮮前線送糧草的線路圖,你們都忘了?”
多爾衮忙道:“不敢忘,事關重大,不敢輕易制圖,大汗,便是這皇宮裏,只怕也是有細作的。我和多铎再三商議,打算待出發前再作安排。”
他們說話時,有人匆匆跑向正白旗亭,像是急着找多爾衮,瞧見大漢和十四貝勒在大政殿前說話,就定在那兒不敢再動。
多爾衮把他們叫過去,心知皇太極多疑,便大大方方地問:“什麽事?”
那人好生尴尬,腦門快低到腳尖上,怯怯地說:“啓禀大汗,十四貝勒,十、十四福晉她跟着玉福晉出城了,家裏人說,帶着行李細軟,是要跟玉福晉一道去赫圖阿拉。”
多爾衮愠怒:“當真?齊齊格走了?”
那人連連點頭:“是,小人問明白了,家裏來的人說,十四福晉跟着玉福晉去赫圖阿拉了。”
“請大汗恕罪。”多爾衮向皇太極躬身告罪,“臣不知道這件事,早晨出門前,齊齊格也沒提起,臣若知道,斷不會讓她去打擾玉福晉。”
皇太極幹咳了一聲,似乎在想怎麽處置。
多爾衮則道:“臣立刻快馬加鞭,去把齊齊格追回來。”
皇太極笑:“你舍不得齊齊格?”
多爾衮愣了愣,尴尬地說:“不是,只是怕她打擾……”
皇太極說:“你若舍得她出去一陣子,那就讓她跟去吧,齊齊格穩重,有她在玉兒身邊,我還放心些。”
多爾衮不語,低着頭,等皇太極示下。
“就這樣吧,你若實在不放心,我也不攔着你。”皇太極道,“你先去想想怎麽辦,不論怎麽辦,日落前和多铎來見我,運輸糧草的事,我要聽聽你們具體的主意。”
“是。”多爾衮抱拳。
他心裏一片亂,該怎麽做才能顯得自己沒有非分之念,皇太極那麽多疑,或許,他不要去接近玉兒,才能把什麽都撇幹淨,所以,他就不該去攔齊齊格。
皇太極走回大政殿,回眸看向多爾衮離去的背影,目光徐徐落到一旁尼滿的身上,老沉精明的人,立刻會意:“大汗,奴才明白,照老規矩。”
皇太極淡漠地背過身,又道:“去告訴大福晉,齊齊格跟去了。”
“是。”。
“尼滿。”皇太極又将他喚下。
“是,大汗還有什麽吩咐?”
皇太極負手問道:“哲哲有沒有為難海蘭珠?”
尼滿愣住了,意識到自己不該不出聲,忙道:“大福晉對蘭福晉,一直和和氣氣的,而蘭福晉閑時就只在自己屋子裏,幾乎不出門。”
“去吧……”皇太極說罷,坐回桌案前,仿若無事地打開一本奏折。
尼滿走出大政殿,心裏還惴惴不安,這麽多年,大汗還是頭一回問他這種話,新鮮得,叫他方才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內宮裏,海蘭珠獨自坐在炕頭,繼續為雅圖繡帽子,寶清不知從哪兒回來的,走近她說:“福晉,十四福晉跟着玉福晉一道走了。”
海蘭珠看向她:“齊齊格?”
寶清說:“是啊,奴婢聽阿黛講,十四福晉等在半道上,跟着玉福晉一道走了。”
海蘭珠放下針線,憂心地說:“她們打算住多久,齊齊格跟去了,玉兒會不會更不想回來了?”
第083 他是魔鬼
聽主子這麽說,寶清生氣道:“其他屋子的人,都在看笑話,說您和玉福晉翻臉了。”
海蘭珠不以為然:“是嗎,她們是挺閑的。”
寶清不服氣:“她們怎麽知道,您這兒惦記着玉福晉,而玉福晉也惦記着您。蘇麻喇要奴婢一定伺候好您,別叫人欺負您,一定是玉福晉叮囑她這麽說的。玉福晉若是不待您好了,蘇麻喇也不敢這麽說,她什麽都聽玉福晉的。”
海蘭珠繼續手中的針線:“一定是了。”
寶清問:“福晉,你們還能和好嗎?”
海蘭珠笑道:“我們沒有不好啊。”
“可是……”
“寶清啊,難道連這點時間,都不能給她嗎?”
“時間?”寶清眨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家主子,“可玉福晉若一輩子想不開呢?”
“本來……就要一輩子的。”海蘭珠低頭繡帽子,一針一線漸漸變成美麗嬌嫩的小花,雅圖和阿圖見了一定喜歡,但願能叫她們在冬天戴上。
只聽寶清自顧自地嘀咕着:“玉福晉帶着三個孩子,還沒一個是坐得住的年紀,這要走多久才能走到赫圖阿拉。”
海蘭珠停下針線,擡頭看向窗外,想起了在赫圖阿拉,她們在屋檐下罰站,大玉兒對她說,這輩子能嫁給皇太極,她很快活,從今往後,她要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她要聽皇太極的話……
然而赫圖阿拉并不遙遠,多爾衮那樣體格健壯的年輕人,不停不歇,快馬加鞭一天就能到,自然,若是要慢慢地走,那就無數了。
大玉兒和齊齊格,領着孩子們再次回到赫圖阿拉王城,一進門,她就看見了自己和姐姐罰站的地方。
孩子們撒歡去雪地裏玩耍,大玉兒怔怔地定住了。
“看什麽呢,趕緊進屋吧,我快凍死了。”齊齊格毫不掩飾地抱怨着,“早知道這麽冷,我一定不跟着你來了,等回去的時候,我一定要讓多爾衮來接我。”
她帶着蘇麻喇和乳母嬷嬷們,把幾個小祖宗都弄進屋子去,偌大的宮苑裏,只有大玉兒一個人站着發呆,齊齊格站在窗下,拉着蘇麻喇說:“你看,她要變成雪人了。”
蘇麻喇心疼地說:“格格一定是想起大汗了。”
齊齊格笑道:“大汗同她來這裏,多少年前的事了,她還能記得什麽?她一定是想念海蘭珠姐姐了。”
蘇麻喇問:“福晉,大格格和我家格格,還能好嗎?”
齊齊格搖頭:“不好說,便是好了,心裏能沒有芥蒂,更何況……”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不知是不敢說,還是不想說,齊齊格怎麽能猜到皇太極想什麽,但她能明白,皇太極若真的愛上了海蘭珠姐姐,玉兒的位置,往後該擺在那裏才好。
“蘇麻喇,明朝的皇帝有三千個女人,不說愛不愛得過來,他記得過來嗎?”齊齊格啧啧。
“那他們現在,也養不起三千個女人了吧。”蘇麻喇一本正經地說。
齊齊格輕輕一嘆:“是啊,他們現在養兵都很艱難。”
就在她們到達赫圖阿拉的第二天,盛京皇宮就得到了消息,知道大人孩子都平平安安,哲哲終于松了口氣。
大政殿裏,皇太極與多爾衮談罷了軍務,提起女人孩子,問他是否知道齊齊格已經跟随大玉兒平安抵達赫圖阿拉,他們計算着下一次離開盛京的日子,在那之前,不論如何也要把人接回來。
多爾衮心裏翻騰,他并不願玉兒身邊的男人是皇太極,可沒法子,她早一步嫁給了他,還死心塌地地愛着他。多爾衮這一生無法将任何愛意傳遞給玉兒,他一直想的,就是為她守護她所珍惜的一切。
“你在想什麽?”皇太極見多爾衮出神,“擔心齊齊格?”
“大汗,有一件事要禀告您。”多爾衮道。
“說吧。”
多爾衮神情凝重:“玉福晉帶着雅圖來臣家中的那天,臣夜裏回府,從齊齊格口中得知,那天玉福晉吐血了。”
皇太極本是不以為然,不覺得能有什麽大事驚到他,可這一瞬便是眉眼抽緊,他含怒瞪着多爾衮。
多爾衮道:“玉福晉不讓齊齊格向宮裏禀告,齊齊格原打算隔幾天告訴大福晉,現在她跟着玉福晉去了赫圖阿拉,臣以為,還是該向您禀告。”
“怎麽不早說?”皇太極怒道,“她的身體怎麽樣,齊齊格有沒有找大夫?”
多爾衮冷靜地應答:“大夫說是急火攻心沒有大礙,要靜養。”
“靜養?那她還跑去赫圖阿拉。”皇太極一巴掌拍在桌上,“胡鬧。”
多爾衮看着他這模樣,心裏頭竟然可笑地有幾分欣慰,至少皇太極還是在乎玉兒的,他若已經連聽見這樣的事,都能淡淡的,或是為了死撐面子而故作冷漠,多爾衮才要為玉兒不值。
皇太極把尼滿叫到跟前,吩咐了他許多事,像是要派人往赫圖阿拉去,為大玉兒調養身體。
多爾衮悄然退下,走到大政殿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疼得發燙的心,總算冷靜了幾分,但願皇太極能珍惜玉兒,但願不要再有人傷害她。
這一邊,大玉兒和齊齊格,卻是很逍遙,女眷們來向玉福晉請安,三個孩子跟着她們回家去玩耍。乳母嬷嬷們跟了一大群,大玉兒沒有不放心的,自己還能偷得半日閑。
因天太冷了,齊齊格一直惦記着要燒熱水泡澡,這裏的宮人,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碩大的浴桶,齊齊格指揮他們将裏裏外外刷得幹幹淨淨,又命人燒了幾大鍋滾水,兌上冷水後,大白天的,拉着大玉兒一道泡澡。
連日馬車的颠簸,和攢了一身的寒氣,在霧氣蒸騰的熱水中消散,齊齊格惬意地舒展身體,和玉兒背靠着背。
“咱們宮裏有這麽大的浴桶嗎?”齊齊格好奇地笑着,“姑姑屋子裏有嗎?”
“沒見過,我屋子裏的才只有這一半大。”大玉兒說,“咱們那裏人多,挪不開地方。”
“将來入關了,你和姑姑住到紫禁城裏,那地方可就大了。”齊齊格笑道,“大概能在宮裏鑿個溫泉啥的。”
大玉兒笑:“你可真會享受。”
但齊齊格卻沒回應,靜了好一會兒,齊齊格說:“玉兒,你看我家多爾衮好嗎?”
大玉兒謹慎地說:“有些話,你是知道的,我們倆的立場……”
齊齊格嘆息:“是啊,我就知道,你也是明白的。”
大玉兒笑問:“怎麽了,好端端地想起這些話,這才幾天,你就想多爾衮了?”
“什麽幾天啊,我出盛京城,就開始想他了。”齊齊格嗔道,“你以為我是你啊,大汗那麽疼你,你說翻臉就翻臉。”
大玉兒生氣地說:“你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
如是,兩人又靜了,過了會兒,還會玉兒先問:“你想回家嗎?”
齊齊格說:“我想的不是這個……和他聚少離多,其實分開的日子,我也早就習慣了,我是在想多爾衮這個人,有時候,我真的看不透他,大概還是因為相處的日子太短了。”
大玉兒沒出聲,便聽齊齊格問:“玉兒,你有沒有聽說過,多爾衮在前線時是什麽模樣的?”
“威風凜凜,英勇善戰?”大玉兒道,“這是必然的呀。”
“他殺人不眨眼啊。”齊齊格卻語氣沉重地說,“我已經在別處聽到很多這樣的話了,玉兒,多爾衮他在戰場上很可怕,連我哥哥都告訴我,他們都叫多爾衮魔鬼。”
大玉兒聽得背上發涼:“真的?不過你上次不是對我說,卧房裏挂的那些劍啊刀啊,都是帶血的,你不是還很驕傲?”
齊齊格說:“那我不是要面子嗎?可我現在一想到,挂在那裏的不是刀劍,而是一顆顆人頭……可你知道,他對我多溫柔嗎?”
“你別自己吓唬自己,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大玉兒壯着膽子說,“我就不怕。”
兩人幾乎同時轉過身,齊齊格正滿面糾葛,忽然看見大玉兒xiong前半浮在水面的大團子,她驚訝不已,竟是伸手一抓:“怎麽這麽大了?”
大玉兒一驚,打開她的手,捂着胸口躲進水裏,又羞又急:“你這個人真是……”
齊齊格羨慕地問:“玉兒,你怎麽長這麽大的?”
第084 哥哥十分愧疚,望你原諒
齊齊格神叨叨地說:“真軟和,滿手滿手的,一下子心口就熱了,我要是男人吶……”
大玉兒瞪着她道:“虧得姑姑老拿你和我比,要我學你這個學你那個,齊齊格你有本事去捏姑姑的,我就跟你姓。”
齊齊格說:“我們倆本來就一個姓。”
大玉兒呆了呆,被自己逗笑了。
在熱水裏不能泡太久,兩個美人暈暈乎乎地出浴,齊齊格上趕着讓大玉兒再讓她mo一下,大玉兒死活捂着不給碰,除了喂孩子,這裏就只有一個人才能碰,別的誰就算是女人也不行。
齊齊格也是逗她玩兒的,兩人烘幹頭發,穿戴整齊,蘇麻喇送來膳房剛做好的飯菜,她們都餓了,但齊齊格問蘇麻喇:“這裏有酒嗎,要烈烈的那種。”
“你要喝酒?”大玉兒問。
“難得喝兩口,這不是冷嗎?”齊齊格豪邁地撕了一塊牛肉嚼得很香,口齒不清地說,“這裏的肉,不柴不幹,味兒正得很,走時我要帶上幾塊,回去叫廚子給多爾衮烤。”
她擡頭看向窗外不知幾時又飄起來的雪花,嘴裏嚼着牛肉,擔心地說:“他也就怕我,不知那兩個人,能不能管好他的一日三餐。”
大玉兒說:“在家裏你才擔心,在外頭打仗,哪有一口安生飯吃,既然不在眼前,就別想了。”
齊齊格笑道:“喲,你現在冷靜了,能來勸我了?”
“我一直很冷靜啊,打紮魯特氏那樣的,才是不冷靜。”大玉兒說,“我很冷靜,就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才好。”
“所以出來了?”
“嗯。”大玉兒也大口地吃肉,腮幫子鼓鼓囊囊地說:“齊齊格你真好,來陪我。”
此時蘇麻喇已經送來了酒,齊齊格猛地灌下一杯,辣得眼睛鼻子都皺在一起,可緊跟着就又倒一杯,湊在鼻尖聞了聞:“糧食的香氣,真好聞。”
“我不知道自己要住多久,你要是想多爾衮了,就早些回去。”大玉兒說,“不然我就真的罪過了,自己不安生,還拖累你。”
齊齊格經不住烈酒,兩杯下去,已是滿面通紅,暈乎乎地說:“跟你說了八百回,我不是陪你來,我也是沒地方去,正好跟着你。我想讓她們給多爾衮生孩子啊,我在家待着,她們哪裏敢呢,我……”
好好的人,說着說着,忽然就哭了,帶着酒勁,更加肆無忌憚,蘇麻喇聽見哭聲,還以為是自家格格,誰知竟是十四福晉在哭。
大玉兒爬到她身邊,抱着她拍拍她,齊齊格傷心欲絕,哭着說:“玉兒,萬一他們生出孩子了,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大玉兒摟着齊齊格,心想她們倆誰更難?老天若是不給齊齊格孩子,她掙紮一輩子都不管用,上回她還說她想開了,可怎麽會想得開,終究是逼着自己要體面要從容,要撐起十四貝勒府的門庭。
可自己呢,只要笑着去面對他們,只要大大方方地道一聲祝福,從前什麽樣往後還什麽樣,一家子人相親相愛,就什麽事都沒了。
齊齊格一面哭,還一面灌了幾杯烈酒,很快就醉得意識不清,倒在大玉兒懷裏,抽抽噎噎地睡過去。
蘇麻喇來伺候,見這光景,擔心地說:“夜裏會不會吐啊,十四福晉可真厲害。”
大玉兒在齊齊格臉頰上擰了一把,睡着的人嗚咽着十分可愛,她嗔道:“姑姑一定想,有齊齊格在,他們都能放心了,可你看看,到底是誰照顧誰。”
蘇麻喇笑道:“十四福晉也就在您面前自在些,不然見了誰都是端着的,怪累的。”
大玉兒心一軟:“是啊,雖說半斤對八兩,各有各的無奈,其實齊齊格比我難多了。”
夜色降臨,赫圖阿拉城白日裏就安靜,到了夜裏,更仿佛無人之境。
醉酒的齊齊格呼呼大睡,大玉兒趴在窗口,貼着窗聽外頭寂寞的風聲。
桌上的燭火在眼中跳躍,可她的眼睛是空的,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不想看見。
此刻,盛京正在下雪,清寧宮的燈火熄滅後,紮魯特氏和窦土門福晉的屋子,也相繼滅了燈火,只有海蘭珠的側宮還亮着,寶清時不時從棉簾後探出腦袋張望,瞧着皇太極來沒來。
這一等,足足等到了子時,屋子裏暖和,叫人犯困,海蘭珠等得已經瞌睡了,忽然一股寒氣逼到面前,她睜開眼,皇太極正溫和地看着她。
海蘭珠雙頰緋紅,慌忙爬起來,寶清帶人麻利地來脫去皇太極的外衣和靴子,海蘭珠讓她們熱宵夜,皇太極卻道:“不餓,累了,這就要睡。”
衆人領命,送來熱水之後,就紛紛退下。
海蘭珠絞了一把熱帕子給他擦臉,皇太極已是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她跪坐在邊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男人突然睜開眼,把她吓了一跳。
皇太極捏過她柔軟的手,這手在熱水裏泡過,滾燙滾燙,燙得雪白的肌膚都泛紅。還記的那天晚上他闖去十四貝勒府,剛剛出浴的美人,她的臉頰她的脖子,她的手,但凡露在外頭的肌-膚,都泛着好看的紅暈。
當男人意識到一個女人的美,她就已經走到他的眼睛裏,可當想再多看一眼這個女人,不是為了容顏時,她就走到了他的心裏。
“等這麽久,累了吧?”皇太極說,“往後就早些睡。”
海蘭珠點頭,微微笑道:“可你不要直接往被窩裏鑽,怪冷的。”
皇太極說:“你難道不想捂暖了我?”
海蘭珠含笑:“那還是熱炕頭管用。”
皇太極拍拍身邊的位置,要她躺下,海蘭珠說:“我去把帕子放好。”
可才轉身,大大的力氣就把她撂倒,她被按在厚實的褥子上,在皇太極那深邃漆黑的眼眸裏看見緊張的自己,指間一松,帕子落在了地上。
“今晚可不能再逃了。”皇太極在她唇上輕輕一啄,帶着威嚴的氣聲,眼中溢出愛意:“今晚不會饒你的。”
海蘭珠眼眸晶瑩,泛着淚光:“可是……”
可是她沒有資格說話,熾-熱滾燙的wen很快就淹沒了她,在這個強大的男人面前,她毫無抵抗之力,更不想抵抗。
之前因為太過害怕緊張,皇太極沒有強迫她,但是今晚,她想做的皇太極的女人,再無他念。
轉眼,大玉兒離開盛京城已有十天,這些日子皇太極夜夜都在海蘭珠的側宮,偶爾大半夜的,海蘭珠還會被接去鳳凰樓。
新福晉盛寵的勢頭,大汗就怕外人不知道似的,如今誰見了海蘭珠,都是巴結奉承笑臉相待。
科爾沁消息靈通,海蘭珠得寵他們固然高興,但大玉兒跑去赫圖阿拉,令他們很不滿意。
吳克善期待的,是哲哲姑侄三人一起将皇太極的心拴在她們身邊,确保她們自己在大金的地位,也就穩固了科爾沁在漠南的地位。
這一日,從科爾沁送來了家信和禮物,東西被分成三份,分別遞給哲哲、海蘭珠和大玉兒。只是大玉兒不在盛京,要再轉道送去赫圖阿拉,哲哲便說正好她要給大玉兒寫信,要大玉兒早些回來。
于是哲哲的書信,和吳克善送來的東西一并被送到赫圖阿拉,大玉兒懶懶的根本不樂意看,反正姑姑隔三差五送信來,除了叫她回家,就沒別的話了。
“這些都是坐胎藥吧,吳克善還真是不遮不掩,就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心思。”齊齊格盤腿坐在炕上,和蘇麻喇一道拆開送來的東西,藥材的氣味她一聞就認得,又見裏面的信,問玉兒,“你看不看呀?”
“不想看。”大玉兒顧着和雅圖阿圖翻花繩,頭也不回地說,“說來說去,就那幾句話。”
齊齊格拆開信說:“我給你念念。”
果然哲哲的書信,就跟謄寫了一遍似的,和之前的幾乎沒什麽兩樣,她念完了撂下,又拆開一封,自然就是吳克善的。
先頭不過是一些問候叮囑的話,沒什麽稀奇,可翻到第二頁紙,沒頭沒腦地寫着:害你堕-胎失去遺腹子,哥哥十分愧疚,望你原諒。而你服藥堕-胎,很傷身體,要好生保養,盼你為皇太極生下小阿哥,如此姑姑和布木布泰,也都能松口氣。你若得寵,不能抛棄布木布泰,要和布木布泰一起,讨皇太極的歡心。
屋子裏寂靜一片,齊齊格是用蒙語念的,幾個孩子蒙語還沒學利索,倒是聽不大明白,可大玉兒聽得懂,蘇麻喇也聽得懂。
靜了半天,蘇麻喇說:“難道,大格格的孩子,是吳克善臺吉弄死的?”
大玉兒渾身緊繃,熱血充盈到身體的每個角落,她聲音幹啞地問:“蘇麻喇,你說什麽?”
第085 我好狠的心
蘇麻喇不敢再說第二遍,吓得直搖頭。
齊齊格一臉凝重,将信紙反複看,恐怕是吳克善分別給大玉兒和海蘭珠寫了信,可卻将兩封信的一半裝錯了。
是無心,還是故意有所企圖,懶得去追究他,而他信中說的事,齊齊格有法子打聽。
“等我傳話回盛京,叫多爾衮去問。”齊齊格說,“海蘭珠姐姐來盛京之前,一定還發生過什麽事。”
大玉兒手裏的花繩已将她的手指勒出血印,阿圖摸摸她的手,又親了親,心疼地說:“額娘,手疼。”
“額娘不疼。”大玉兒緩過神,将繩子解下,讓女兒們去玩耍,可是孩子們似乎感受到了大人的不安,來赫圖阿拉的路上,大玉兒的哭泣就吓過她們一回,阿圖和雅圖便黏着大玉兒,不肯離開。
“額娘又吓着你們了。”大玉兒後悔不已,“雅圖不怕,阿圖也不怕,額娘沒事,咱們去打雪仗好不好?”
盛京皇宮裏,科爾沁送來的東西,被丢在角落一直沒動過,看着礙眼,今日寶清便要将它們收起來。
拆開包袱,見是一些補藥,和一封信,便送到海蘭珠面前問:“福晉,家裏的信。”
海蘭珠拿來,信手就扔進腳下的炭盆裏,看着火舌将信紙漸漸吞噬,她吩咐道:“往後家裏送來的東西,我一概不要,你看着好的就拿去分給別人,書信更不必遞給我,直接燒了就好。”
“是,奴婢記下了。”寶清應道,“不過那些東西只怕是沒人要的,都是些女人家的補藥,奴婢認得,從前吳克善臺吉也總是送來給玉福晉吃。”
“玉兒經常吃這些藥?”海蘭珠問。
“是啊,從前就不說了,那是家常便飯。就說今年春天,奴婢和蘇麻喇不知給玉福晉熬了多少補藥。”寶清壓低了聲音說,“玉福晉才生了小格格沒多久,緊跟着大福晉就逼玉福晉喝坐胎藥,盼着她立馬再給大汗生孩子。”
海蘭珠手裏的針線,被緊緊拽着,心疼地看着寶清:“每天都喝嗎?”
寶清說:“每天都喝,睜開眼就喝,後來玉福晉光喝藥,喝得厭食吃不下飯,瘦得跟麻杆兒似的,大汗回來看見很生氣,大福晉也慌了,就不再讓喝。再後來大汗又回來了,您也來了,奴婢終于不用守着藥罐子了。”
海蘭珠手裏太用力,竟将銀針插進了手指,疼得她一激靈,銀針拔出來,血珠子就突突地往外冒,寶清趕緊拿幹淨的帕子來給她止血,海蘭珠說:“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做針線活哪有不紮手的。”
手指很疼,連着心疼,疼得她喘不過氣,她想去赫圖阿拉,想去看看她的妹妹,可是她還有資格嗎,大玉兒還會想見到她嗎?
“寶清……”海蘭珠看着指尖的嫣紅,熱淚盈眶,“我好狠的心。”
“福晉?”寶清跪在地毯上,仰着腦袋,豆大的淚水正好砸在她臉上,她扶着海蘭珠的膝頭,擔心地問,“福晉,您怎麽哭了?”
同是這一日,十二貝勒阿濟格,十五貝勒多铎,一并幾位相好的叔伯兄弟們,都聚在多爾衮府中。
膳廳裏,烏泱泱地擺了一大桌酒菜,膳廳外下人活殺一頭羊,将新鮮的羊肉切好送來,男人們圍坐着喝酒涮肉,好不痛快。
阿濟格已是醉了七八分,一腳跨在凳子上,直接用酒壇倒酒,嘴裏嚷嚷着:“多少年沒到你家裏來喝一口酒了,你看你攢了這麽多好酒,今日給你搬空了,你再攢好了,等我們下次再來。”
多爾衮道:“你每次來,齊齊格都拿好酒好菜招待,這是怎麽說的。”
可衆人卻哈哈大笑,阿濟格說:“你家齊齊格在時,我那叫喝酒?漱口都不夠的,你家那母老虎,誰見了都害怕,你去別家問問,哪家弟媳婦敢把大伯哥趕出去?”
他對衆人喋喋不休:“我那天急着有事要來見多爾衮,你們猜齊齊格怎麽說,說多爾衮睡了不見。好家夥,她瞪着我攔在跟前一動不動,我心裏又火又急,可就是沒敢把她怎麽樣。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憋屈得慌,這輩子竟是叫個娘們兒治住了。”
多爾衮知道兄長醉了,他怎麽能容得旁人這樣取笑自己的女人,可和個醉鬼争辯,能争出什麽結果,阿濟格必定是越發來勁,不知道還會說出什麽不堪入耳的話。
可沒想到,另有人直往他心窩裏戳,嗤笑道:“齊齊格那是懂道理,處處維護多爾衮,要說虎娘們兒,宮裏那個才是。你們看皇太極的大玉兒,就因為皇太極和她姐姐好上了,氣得離家出走去了赫圖阿拉,到這會兒還沒回來。皇太極竟然還縱容她,就這麽不管不問的,他的心可真夠大。這樣的女人要是擱我家裏頭,要敢給我丢臉,天天給她熟一頓皮子,包管服服帖帖,還離家出走,不打斷她的腿。”
衆人哄堂大笑,阿濟格抱着酒壇說:“不興打女人,打女人可使不得。”
便有人起哄:“把她們往床上一扔,還有不聽話的女人?”
此時有丫鬟來上菜端酒,喝醉的男人們,拉着漂亮的就要香嘴,吓得她們魂飛魄散。
多爾衮出言制止,命丫鬟們退下不必再來,客氣地告誡:“喝酒就喝酒,別鬧出什麽不愉快的。”
衆人心裏有數,多爾衮雖非年長,可軍功居高,如今是朝堂裏八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代善幾個老家夥,漸漸就不中用了,皇太極是明白的,要打仗要開疆擴土,還得靠年輕人。
故而大家對多爾衮都有幾分敬重,在他面前不以年紀輩分自尊,他這麽說,自然就收斂幾分。
阿濟格将一塊嚼不爛的肉啐在地上,用筷子剔牙,幽幽地說:“話說回來,我心裏惦記這件事很久了,當年我們額娘是如何叫人陷害與代善私-通的,我這輩子都咽不下這口氣。如今想來,皇太極一定脫不了幹系,他那麽陰毒狠辣,為了争大位,什麽招數都用盡了,他敢說那件事不是他幹的?”
席中有年紀稍長的說:“大汗當年與其懷疑大妃和代善,不如懷疑皇太極算計他的小妾,當年告發大妃的那個小妾德因澤,到底是哪個送去大汗身邊的?大妃複位後,德因澤立刻就死了,若不是大妃或大汗動的手,那就該是她背後真正的主子要了她的命。”
阿濟格眯着眼睛說:“我依稀記得,那個叫德因澤小妾,很是貌美。”
多铎冷笑:“興許就是和皇太極有一腿,皇太極什麽做不出來?他今年一口氣就讨了三個寡-婦。”
多爾衮握着酒杯不語。
他不喜歡額娘的事被拿出來說,在他們看來,額娘被誣陷和代善私通是仇恨是恥辱,要時時刻刻記住,不能忘了為額娘報仇。
可多爾衮只想為額娘的死而報仇,至于和代善的瓜葛,不論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都不想再提。
阿濟格忽然冷幽幽地說:“那個大玉兒,瘋頭瘋腦的,這會兒人在赫圖阿拉,你們想不想,去給皇太極送一頂綠帽子?”
男人們哄堂大笑,不懷好意地說着:“你們別說,那個布木布泰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頭一回見到她時,我眼珠子都直了,科爾沁的草原養人吶……”
忽然一聲重響,多爾衮手邊的酒壇子落在了地上,衆人一怔,随後大笑,指着多爾衮說:“你別激動,你就別想了,你家齊齊格還不把你剁了?”
聒噪淫-靡的笑聲裏,多爾衮怒火中燒,可他不能發作,死死地将怒氣壓下,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動大玉兒一手指頭。
同一片夜色下,既然十四貝勒府能聚會喝酒,大政殿裏必定是不忙的,皇太極難得能在飯點坐下來用膳,帶着海蘭珠一道,在清寧宮裏和哲哲吃了飯。
他抱着最小的小女兒,想起來道:“阿哲是不是要滿周歲了?”
哲哲忙說:“可不是嗎,我寫信讓玉兒早些回家,不然阿哲的周歲生辰,都沒人給張羅,這一天天的就在眼門前,可她還是不想回來。”
皇太極不言語,逗着懷裏的小嬰兒,哲哲看了眼海蘭珠,她靜靜地在一旁照顧其他孩子,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根本不願意幫腔。
哲哲心裏一嘆,繼續道:“叫我看,非要你開口,他才能回來。”
皇太極說:“她樂意在那裏自在,就讓她多住一陣子,回來你總給她做規矩,她的性子受不住。”
這話,到底是敷衍還是體貼,哲哲現在是真聽不出來,她只知道,皇太極這些日子但凡閑下來,海蘭珠與他便是形影不離,這光景,玉兒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入夜後,皇太極回到海蘭珠的側宮休息,見她将熱茶送到面前,皇太極不接茶,反而拉過她的手,捧着略紅腫的指尖說:“傷了?剛才你夾菜的時候,就看見了。”
海蘭珠想要抽回手,可皇太極卻在她指尖輕輕一吻:“還疼嗎?”
“不疼。”海蘭珠害羞地笑了,把手收回來藏在背後,“大汗喝茶吧。”
第086 過去的一切全部抹去
皇太極卻只是凝望着海蘭珠,唇邊帶着淡淡的笑意,很安寧很惬意,就這樣看了許久許久。
“我這麽端茶站着……怪累的。”海蘭珠被看得不知如何是好,垂眸輕聲道,“大汗在看什麽?”
皇太極一笑:“竟忘了,你還站着。”
他接過那已經不再燙手的茶杯,随手擱在一邊,便将美人攏入懷。
皇太極又拿起了她的手,白天被針紮那一下并不輕,這會兒指尖紅腫,還能看見傷口。
“已經沒事了的。”海蘭珠說,“就是還有點疼。”
“以後要小心,針線活,讓宮女們去做。”皇太極道,“你別傷了自己。”
“針線活最打發時辰。”海蘭珠道,“一擡頭天就黑了。”
“那脖子也酸?”
“嗯。”
皇太極不屑道:“又紮手,又脖子疼,做來有什麽意思?”
海蘭珠很簡單地回答:“我喜歡做。”
皇太極看着她,大手捧過她的臉頰,輕輕一吻:“喜歡做就做吧,我讓他們給你找最好的絲線。”
門外頭,寶清守了一會兒,見裏面沒什麽動靜,交代給值夜的宮女後,她就去歇着了。
果然才進院子,就有宮女來和她熱絡,特別是那幾個和紮魯特氏屋裏走得近的,她們也乖覺,不自己來,拐彎抹角地找別人來。
“蘭福晉到底是怎麽伺候大汗的,能叫大汗這麽喜歡?”她們問來問去,不過是這些話,有的說的隐晦,有的就不管不顧地問出來。
可不是寶清端架子不愛搭理人,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蘭福晉是怎麽伺候大汗的。除了夜裏那檔子事兒,平時兩人在一起,就說些很平常的話,竟找不出一句特別的可以拿來敷衍這些人。
她們又問:“玉福晉離開這麽久了,大汗是不是不準備接回來?這事兒蘭福晉,也不提嗎?”
寶清洗臉,水兌得剛剛好,她一捧一捧地往臉上撲,一面回憶大汗和福晉在一起的所有畫面,可腦袋裏空蕩蕩的,她是真的沒什麽可說的。
至于玉福晉,寶清能明明白白記得清楚,除了她和蘭福晉之間提過,大汗和福晉之間,真的連一個字都沒提過。
“蘭福晉也真厲害。”有宮女不等她回答,就自己揣測,唏噓着,“就這麽不聲不響地把親妹妹排擠掉了,大福晉心裏該怎麽想,蘭福晉好歹說兩句好話呢,只顧着自己。”
寶清頂着一張濕漉漉的臉,冷笑:“這話,你不如去對大汗說,在我跟前講半天,管什麽用?要說你也不是玉福晉屋子裏的,在這兒替誰抱不平呢?在我跟前說我主子的不是,你們不想活了還是怎麽的?”
“那也……”她們讪讪地不敢反駁,互相使眼色後,紛紛離了寶清的屋子。
耳根終于清靜,寶清嘆氣,看見蘇麻喇的床鋪,不由得說:“玉福晉還好嗎,蘇麻喇,你也要好好照顧福晉,早些回來。”
夜漸深,十四貝勒府裏的聚會散了,醉鬼們被各自的家人接走,阿濟格走時拍拍弟弟的肩膀,醉醺醺地說:“難得齊齊格不在家,你屋子裏那兩個也是漂亮臉蛋的,你別冷落了她們,興許兩人都能給你生兒子,你都二十多了還沒個孩子,額娘該擔心死了。”
多爾衮沒孩子,算得上是八旗裏頭的一個笑話,可說真心的,他自己一點沒着急。
但現實歸現實,他沒孩子,将來要争什麽的話,就是軟肋。但反過來想,雖說連子嗣都沒有沒得争,可若是叫他争到了,那有子嗣的,又有什麽意義?
但齊齊格臨走前,可是交代過二位庶福晉,要她們盡心伺候貝勒爺,且該說的都說了,講明是期盼她們能懷上一男半女,二位心裏是明白的。
此刻多爾衮走回內院,路邊就盈盈而立孱弱的女子,是母親為他選的人之一,這幾日,她們就是輪流着在身邊伺候。
他怔了怔,心中一沉,伸手拉過她,帶着一路回房。
而兩天後,多爾衮就接到了齊齊格消息,要他打聽海蘭珠來盛京前發生的所有事,多爾衮知道一定是玉兒想了解,二話不說,就派人去查。
只是這一回,他切切實實的大意了,這邊稍有動靜,皇太極跟前就得到了消息。
尼滿謹慎地向大汗禀告:“十四貝勒打聽蘭福晉過去的事,會不會是玉福晉托十四福晉,然後……”
皇太極頭也沒擡,将手中的路線圖看了又看,用紅筆在上頭勾畫了圈圈,而後才吩咐尼滿:“去告訴吳克善,從今往後,科爾沁也好,海蘭珠過去的夫家也罷,都不許再對任何人提起海蘭珠的事,把海蘭珠過去的十幾年,全部抹去。”
“大汗?”尼滿顯然不明白,“您是說?”
皇太極看向他,似乎不滿意:“你是真的老了糊塗了?聽不明白?”
尼滿是真的不明白,他跪下顫顫地說:“請大汗明示。”
“不就是明示嗎?”皇太極冷然道,“讓你派人警告他們,不許再提起海蘭珠過去的任何事,她死了的男人死了的孩子,全都不許再提起。”
“可是……”
“吳克善會有法子。”皇太極冷笑,“他多能耐,而你只要告訴他,但凡我再聽見任何關于海蘭珠的事,我就把科爾沁的土地送給紮赉特部。”
“是,是。”尼滿立刻答應,心裏雖然還是糊塗,可該怎麽做他已經明白了,只是不知,大汗這是圖什麽,冷眼瞧着,蘭福晉那樣的人,根本是什麽都不在乎的。
內宮裏,海蘭珠和窦土門福晉姐妹倆,都在大福晉跟前。
今天是選料子做過年新衣裳的日子,紮魯特氏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肚子裏有種,嚷嚷着:“你們要算大一些,等過年的時候,我的肚子又要大兩圈。”
哲哲不理會,海蘭珠更不會在意,等她們姐妹倆選好了,哲哲就借口孕婦要多休息,打發紮魯特氏走。
紮魯特氏卻哪壺不開提哪壺,佯裝好心地問:“大福晉,玉福晉那兒新衣裳還做嗎?”
自然不等哲哲回答,窦土門福晉就把表妹拉走了,出了門連聲責備:“你作死嗎?”
紮魯特氏切了一聲:“她們敢把我怎麽樣,我懷着皇太極的種呢。哎……真沒意思,大玉兒不在,我連個拌嘴的都沒有,那個海蘭珠啊,悶葫蘆一個,幾棍子都打不出一個響屁。”
屋子裏,哲哲誇贊海蘭珠:“你是好性情,那種貨色,不理她便是最好的,和她拌嘴,她還得意了。”
“是。”海蘭珠應道。
“玉兒就不行,過去還是好好的,自然過去宮裏也沒有這樣的女人。”哲哲嘆道,“這兩年她性子變了,三兩句話就能被挑唆,急得臉紅脖子粗。”
海蘭珠不語,安靜地将屬于自己的料子疊起來,這些上好的錦緞絲綢,一部分拿去給針線上的宮女做衣裳,餘下的便是她們自己收着。海蘭珠一面整理,一面就想着,夠不夠給雅圖姐妹三個,做一樣的小襖穿。
“海蘭珠。”哲哲忽然喊她。
“姑姑。”她茫然地擡起頭。
饒是哲哲這般穩重內斂的人,也是坐不住了,皺眉問道:“這麽久了,你就沒想過,請大汗把玉兒接回來?”
海蘭珠靜靜地看着姑姑,搖頭:“我沒提過。”
哲哲問:“你是不是連玉兒的名字,都沒提過?”
海蘭珠道:“大汗有大汗的主意,玉兒有玉兒的心思,這是大汗和玉兒之間的事,姑姑,我有什麽資格說呢?”
哲哲不得不眯起眼睛,想要使勁地打量海蘭珠,她能感受到海蘭珠安寧娴靜的氣息下,與衆不同的地方,可卻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麽。
“那就當是我命令你。”哲哲道,“這兩天,你看着機會,想大汗提一提,請他派人去把玉兒接回來。”
海蘭珠垂首道:“姑姑,我不想說。”
哲哲惱了:“你?她可是你妹妹,你一點都不擔心她?”
海蘭珠卻道:“玉兒是妹妹,可她也是大汗的女人。”
哲哲糊塗了,看看身邊的阿黛,阿黛也是一臉茫然,只見海蘭珠捧起自己的東西,向哲哲福了福,帶着寶清就走了。
第087 我的瓜子還沒吃完
哲哲悶在座椅上呆了半天,才疲倦地問阿黛:“海蘭珠到底想做什麽?”
阿黛倒是愣了愣,回答:“福晉,蘭福晉她什麽都沒做呀。”
是啊,海蘭珠什麽都沒做,被皇太極帶回來之後,她就安靜地守着她的側宮。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請安,除了皇太極把她帶來,她甚至連門都不出。
外頭盛傳新福晉被大汗如何寵愛,可事實上,有時候大白天的,哲哲都會忘記邊上側宮裏,還住着這麽一個人。
“我這是怎麽了。”哲哲自問,“我到底想要她做什麽?”
阿黛則擔心地說:“玉福晉的身體不知怎麽樣了,年輕輕的被氣得吐血,大福晉,還是早些把玉福晉接回來,讓大夫好好養着才是。”
哲哲嘆道:“我這都送了多少信,你也知道,她近來是越發不聽我的話。她學會反抗我,是好事,我不怕她将來遭人欺負,可她也太胡鬧了。”
阿黛笑:“還不是大汗寵着。”
哲哲怔然:“寵着?”
阿黛說:“莫說咱們宮裏頭的側福晉庶福晉們,您往八旗上下瞧瞧,哪家的福晉敢這樣折騰,就算是十四福晉,那也是處處為十四貝勒着想,家裏頭再如何,外面看着一定體體面面。這事兒,大汗多沒面子啊,可大汗把玉福晉怎麽樣了嗎?”
哲哲道:“這是往好處想,我不能這麽哄騙自己,我得把一切都留個後路才行。阿黛,去拿筆墨來,我給齊齊格寫信,要齊齊格勸勸她。”
且說哲哲的書信還沒送到赫圖阿拉,多爾衮打聽到的事,已經傳來了。
齊齊格盤腿坐在炕上剝才炒好的瓜子仁,看着跪在地下的人問:“貝勒爺在家可好?”
那人應道:“貝勒爺一切安好,前幾日請諸位爺在家裏吃了一頓酒,熱鬧了半天。”
齊齊格輕笑:“他們是不是一邊吃酒,一邊議論我了?”
地上的人忙慌張地說:“不敢不敢,爺們說的都是軍國大事,奴才聽不懂。”
那些男人嘴巴裏能吐出什麽話,齊齊格不用問都知道,她不屑地瞥了一眼,見大玉兒帶着雅圖來了,就招呼孩子來吃她剝好的瓜子仁,一面吩咐:“玉福晉來了,你把話再說一遍。”
那人便是畢恭畢敬地講述多爾衮打聽來的消息,海蘭珠的丈夫是得急病而去,好端端的人,病來如山倒,大夫開的藥還沒吃完,人就不行了。
丈夫死後,海蘭珠發現自己有了身孕,若是産下男嬰,自然是要繼承他阿瑪的土地部族和牛羊,如此少不得叫幾位叔伯兄弟虎視眈眈。
彼時吳克善便親自去迎接妹妹,說是把她接回科爾沁安養,保護她們母子平安,海蘭珠不求部族和牛羊,只想保護丈夫的血脈,就答應跟着兄長走了。
誰知回到科爾沁,才是噩夢的開始,吳克善将安胎藥換成虎狼藥,硬生生從海蘭珠肚子裏打下了一個男胎,而後再逼她調養身體,日夜派人看管,一直送到盛京來。
齊齊格一面捂着雅圖的耳朵,一面恨道:“科爾沁的女人死絕了嗎,要這樣折騰海蘭珠姐姐?”
那人怯怯地說:“貝勒爺的意思,估摸着還是看重蘭福晉在蒙滿的名聲,誰不知道蘭福晉的美麗呢。”
齊齊格嘆息:“可不是嗎,有故事的女人,才會讓男人好奇,單單只是漂亮的女人,上哪兒找不到?”
大玉兒一臉沉默地坐在邊上,其實聽見這些話之前,她就已經相信了,真的聽完這些,也不過是在滴血的心上再剮一刀。
傳話的人退下了,雅圖被蘇麻喇帶出去看人炒瓜子,屋子裏只剩下齊齊格嗑瓜子的動靜,好半天她渴了,說:“玉兒,給我倒碗茶。”
大玉兒恍然回過神,齊齊格才正經說:“心裏很難過是不是,海蘭珠姐姐那麽苦,你猜姑姑知不知道?叫我說,姑姑是知道的,大汗也一定知道。”
“多爾衮能知道的事,他當然知道?”大玉兒給齊齊格倒茶,看着茶水溢出來了也無動于衷,“可我就不明白,為什麽他們什麽事都要瞞着我。”
“一定是怕你難過。”
“我還是小孩子嗎?”大玉兒将茶壺重重撂在茶幾上,茶水早已灑在了她的身上,她生氣地說,“他們總是希望我體面地應對一切,可他們卻從不把我當個能商量事的人,那我到底該怎麽活着?”
齊齊格淡淡一笑,從汪滿水的茶幾上取了茶杯,痛快地解了渴,喘着氣說:“玉兒,別家的女人,是不會這麽問的。咱們這麽想,這麽問,這麽做,就注定不會好過,綁在我們身上的繩索看不見,可你一旦掙紮,連皮帶肉的扯開,能不痛嗎?”
大玉兒眼中含淚,痛苦地抽噎:“齊齊格,我想回家了……”
齊齊格忙說:“再多兩天,我讓他們炒的瓜子還沒吃完呢。”
大玉兒破涕而笑:“你就不能回家去吃,我讓蘇麻喇給你包好帶上。”
齊齊格說:“我在家哪能吃瓜子,你見過我進宮的時候,和你們一道吃瓜子了嗎?你知道我費多大勁才給自己掙的名聲和體面嗎,我還特地把多爾衮旗下的漢臣請來,讓他們教我明朝宮廷的禮儀呢。”
大玉兒心疼地說:“你真不容易,我還以為你在家很閑。”
齊齊格白她一眼,嘎嘣咬着瓜子說:“所以多爾衮要是敢對不起我,我就……”
大玉兒擦掉眼淚,拍拍身上的茶水說:“下回你離家出走,我來陪你。”
齊齊格将瓜子皮扔在她身上:“你就不能盼我好?趕緊叫她們來收拾,褥子全濕了。”
待傳話的人從赫圖阿拉返回盛京,多爾衮聽說妻子和玉兒在那裏一切安好,松了口氣之餘,還是為将來的事擔心,皇太極真是把什麽心思都藏得深,他到底還要不要玉兒了。
他屏退了下人,獨自走向正白旗亭,遇見岳托從大政殿出來,皮笑肉不笑地向他行禮:“十四叔。”
多爾衮颔首不語,走過他身邊時,卻聽岳托道:“大汗明日去撫順視察災情,命我前頭打點,我心想這事兒交給十四叔才是,十四福晉正在赫圖阿拉,您去撫順,順道走一趟赫圖阿拉把嬸嬸接回來,也把玉福晉接回來。十四叔您說,玉福晉這樣子,外頭的人,都在看大汗的笑話。”
多爾衮冷然:“外面的人不知死活,岳托,你總該知道分寸,大汗宮裏的事,輪不到你我多嘴。”
岳托哈哈大笑,不知心裏得意什麽,沒應答多爾衮,就張揚地離開了。
隔天清早,皇太極從海蘭珠的側宮出來,等不及用早膳,就要離去,哲哲與海蘭珠送到鳳凰樓下,哲哲道:“大汗,不如順路去赫圖阿拉,把玉兒接回來。”
皇太極看着她,淡淡一笑,什麽話都沒說,帶着尼滿走了。
哲哲有些尴尬,好在來送行的人不多,她看了看海蘭珠問:“昨晚大汗對你說什麽了嗎?”
海蘭珠搖頭:“大汗只說了撫順那裏大雪成災。”
哲哲微微皺眉:“那你有沒有說,讓大汗把玉兒接回來?”
海蘭珠搖頭:“我沒有說。”
阿黛見氣氛尴尬,忙上前說天冷請主子們回屋裏去,哲哲拂袖而去,帶着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怒氣,寶清在一旁攙扶着海蘭珠,輕聲道:“福晉,您下回就順着大福晉的話說呗,您總是這樣講,大福晉越來越生氣了。”
海蘭珠問她:“撒謊嗎?可昨晚我真的沒說過那些話。”
寶清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扶着海蘭珠踩過滿地積雪,小聲地問:“福晉,您想玉福晉回來嗎?”
海蘭珠連連點頭:“想啊,要是大汗能把玉兒帶回來就好了。”
寶清忙道:“您就這麽對大福晉說,大福晉就高興了。”
海蘭珠想了想:“我明白了。”
盛京城門下,多爾衮看着皇太極的車馬疾馳而去,此刻他的心思和哲哲一樣,倘若皇太極能去接玉兒,玉兒一定會很高興,可是他會嗎?
不過是因為撫順去往赫圖阿拉順路,他們才會奢望,說白了,他們可能都已經不再指望皇太極,那玉兒的心,必定是更冷的。
然而幾乎是同一時刻,大玉兒帶着孩子,齊齊格帶着她沒吃完的瓜子,叫赫圖阿拉王城的人手忙腳亂的套馬車裝行李,玉福晉竟然說走就要走了。
只是大雪天的路不好走,帶着孩子也不能跑得快,就在皇太極到達撫順的功夫,玉兒他們才離開赫圖阿拉沒多遠。
齊齊格一路的抱怨,一會兒說天冷,一會兒說馬車颠簸硌屁股,和玉兒吵吵鬧鬧。
可是回去的心情和來時不一樣了,足足半個多月,再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會像當時當刻那麽強烈的痛苦,更何況齊齊格知道,大玉兒心裏對皇太極的情意有多深,她是多疼惜她的親姐姐。
撫順這邊,皇太極視察災情後,在當地留宿了一夜,岳托周祥地打點一切,隔天一早天沒亮,就來等候皇太極的吩咐。
可皇太極身邊的人卻告訴他,比他更早一步來的時候,大汗就帶着十幾個人出去了。
岳托不安地問:“大汗,往哪個方向走的?”
那人應道:“像是往赫圖阿拉去。”
第088 不是恨你姐姐嗎?
且說大玉兒這次來赫圖阿拉,皇太極派人相随,隊伍的陣仗不小,但他們到達後,就返回了盛京,因此她突然帶着孩子們回去,一路跟随的人不多,走走停停,十分緩慢。
今日又是等太陽曬到正中,隊伍才繼續出發,她生氣地問齊齊格:“我怎麽覺着,你不想回去?照這個樣子走,這麽一點路,要走到明年嗎?”
齊齊格嘿嘿一笑,別過臉看着車外:“我怕回去太早了。”
大玉兒知道她心裏苦,庶福晉們若也生不出孩子,她必定為多爾衮難過,可她們若是成的,那不就意味着這麽多年,是她齊齊格耽誤了多爾衮。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為多爾衮着想,借着自己出走的機會,把家裏的位置讓出來。
他們走了沒一個時辰,阿哲就哭鬧不休,只能把馬車停下來,抱着小阿哲下車去哄。
齊齊格帶着雅圖和阿圖坐着等,越等身上越冷,雅圖忽然說:“嬸嬸,您聞見香味兒了嗎,好香啊……”
齊齊格嗅了嗅,像是誰家在做好吃的,想到自己一回盛京,起居飲食都要端着,便很不甘心,笑眯眯地問孩子:“咱們去看看好嗎?”
雅圖說:“額娘叫坐着不讓動。”
齊齊格笑道:“有嬸嬸在呢。”
這邊大玉兒好不容易将哭鬧的阿哲哄消停,回到馬車前,齊齊格竟然帶着孩子們走開了,幾個侍衛都是戰戰兢兢,玉兒只能問:“去哪裏了?”
他們踩着雪跟過來,齊齊格正帶着雅圖和阿圖坐在農家的院子裏,老婦人熱情地剛烤好的番薯拿給她們吃,見大玉兒也來了,她歡喜地招手:“快來,可甜了,肚子裏暖暖的。”
可卻是這時候,皇太極帶着人跑過,大玉兒的馬車停在路邊,車上的人都不在,只留下兩個侍衛看守,皇太極跑得急,沒仔細看,兩隊人馬便是擦肩而過。
皇太極一口氣跑了很遠,停下喝水時,在路邊雪地上,看見了眼熟的東西。
他命人撿起來,拿在手中查看,忽然想起了方才從眼前一晃而過的馬車。
捏緊了手裏的東西,皇太極調轉馬頭就奔馳而去,唬得随行侍衛連忙跟上,他們本是猜想,大汗是去接玉福晉的,這難道半道上改主意了,又不去了?
這一邊,大玉兒催着好不容易出發後,沒多久阿哲又哭了。
小娃娃還不會說話,只會恩恩呀呀地表達不滿,大玉兒起初擔心女兒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後來才察覺到,她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雅圖和阿圖把自己的玩具都拿給妹妹,阿哲都推開不要,齊齊格說:“是不是有什麽落在王城沒帶回來?”
乳母嬷嬷細細翻找,怯然道:“小格格總愛咬來磨牙的那塊玉,像是沒帶來……”
大玉兒問:“哪塊玉?”
乳母道:“就是那天從大汗腰上扯下來的那塊。”
齊齊格看着大玉兒,大玉兒尴尬地一笑:“他給我的東西太多了,我哪裏記得住這麽些。”
阿圖躲在姐姐身後,小聲說:“額娘,剛才我把玉掉在馬車外面了……”
不過是一塊石頭,不可能興師動衆地返回去找,齊齊格把自己的玉佩給阿哲玩耍,隊伍繼續上路。
可是沒走多久,後面就追來急促的馬蹄聲,瞬間有十來個人騎着馬将他們包圍。
齊齊格很警惕:“難道遇上強盜了?”
她掀開簾子一看,便是皇太極坐在高頭大馬上,她失聲道:“大汗?”
大玉兒正摟着她的孩子們,擔心是不是會遇到襲擊,聽見齊齊格這聲兒,頓時愣住。
馬車外已經有人喊着:“側福晉,是大汗來了。”
誰也沒想到的事,竟然就發生了,大玉兒根本沒指望皇太極會主動來接她,皇太極也沒想過,大玉兒會自己回家。
這會兒齊齊格和蘇麻喇帶着衆人站得遠遠地,阿圖軟乎乎地說:“嬸嬸,我想要阿瑪抱抱。”
雅圖似乎懂事了,拉着妹妹說:“阿瑪和額娘說話呢。”
齊齊格一笑,哄着孩子們說:“一會兒阿瑪就來抱你們。”
這一邊,皇太極伸手将大玉兒的風衣攏一攏,故意問道:“是住的悶了,出來轉一圈?你倒是自在。”
大玉兒搖頭說:“我要回家了。”
皇太極嗔笑:“還知道要回家?可不是說好了,要回家了就派人捎信到盛京,我來接你,你自己瞎跑,就帶這麽幾個人,撫順那裏大雪封路,你怎麽過去?”
大玉兒垂着腦袋說:“你不是來接我了嗎?”
皇太極在她額頭上一點:“頂嘴?”
腦袋被戳得隐隐發痛,勾起她心裏的委屈,再擡起頭,已是淚眼汪汪:“你還要我嗎?”
皇太極道:“幾時不要你了?”
“那你為什麽要姐姐?”大玉兒問了,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竟然就這麽直接地問了。
皇太極沒出聲,伸手擦去她的眼淚。
“那天晚上你去接姐姐,不是因為我求你對不對?”說出來了,心也敞開了,她痛苦地問,“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你會喜歡姐姐,是因為我不夠好嗎?”
皇太極搖頭:“玉兒,這所有的話,你都要聽答案嗎?很想聽嗎?”
大玉兒淚眼朦胧地看着他,是啊,她真的想聽嗎,難道心裏沒有答案,難道一定要他親口承認?
她快不記得自己為什麽要回去了,為了皇太極,為了姐姐,又或是為了姑姑?
“我想你了。”大玉兒哽咽,“比你去打仗還要想你。”
皇太極笑:“知道你想我了,所以來接你了。”
他将哭泣的人擁在懷中,用自己的風衣将大玉兒裹得嚴嚴實實,他的手在風衣裏撫摸着大玉兒的背脊,溫和地說:“是我不好,我讓你傷心了。”
重新又聽見皇太極的心跳聲,大玉兒安寧地閉上了眼睛。
齊齊格說她頂沒出息,要想離家出走,住半個月算什麽,要想讓大汗意識到她心疼她,這麽眼巴巴地自己跑回去又算什麽。
可大玉兒知道,齊齊格是故意激她來着,齊齊格就是看穿了,她的心根本離不開皇太極。
她的男人身邊有那麽多的女人,還有個妖精似的正挺着肚子呢,怎麽就在親姐姐這兒過不去這道坎,可是大玉兒對齊齊格說:“我怕是這輩子,也過不去了。”
“跟我回家。”皇太極說,“再不許往外跑了,你想出去走走,等将來我閑了,帶你去逛。”
“我不知道回去了,要怎麽面對姐姐和姑姑。”大玉兒不再糾結什麽稱呼,姑姑就是姑姑,姐姐永遠是姐姐,“我沒法兒說說笑笑的,我不可能照你和姑姑想的那樣大度,你很快就會生氣,你會讨厭我。”
皇太極說:“我在來的路上,把你這些話,都替你想明白了,你還真說的一字不差。”
大玉兒仰起腦袋,她不信的。
皇太極的手,卻在風衣裏輕輕戳她的心口:“你心裏想什麽,我都明白。玉兒,哲哲怎麽說我不管,但我不會強求你和海蘭珠像從前那樣,我一早就說,要你照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大玉兒眼神直直地說:“我會一輩子恨姐姐。”
皇太極笑:“那你還讓多爾衮打聽海蘭珠的事?”
“你知道了?”
“不然呢,由着你去翻天?”
“吳克善那麽狠毒,他簡直畜生不如。”大玉兒立時就怒了,“一想到和他從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我都替死去的額娘惡心。下次再見到他,我要狠狠扇他幾巴掌,我再也不會讓雅圖喊他舅舅,他不配。”
皇太極淡淡含笑,看着火氣沖天的人,問:“你不是恨你姐姐嗎?”
大玉兒忙閉嘴,随便一句話,她就原形畢露。
皇太極溫和地說:“玉兒,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讓你傷心,你姐姐也對不起你,她也讓你傷心。可事已至此,除了對不住你,我還能說什麽?”
大玉兒委屈不已:“你就是知道,我不會讓你把姐姐再送走的……可我一輩子,也不想原諒你們。”
皇太極卻将大玉兒抱上馬鞍,自己翻身上馬,将她護在懷裏,慢慢踱步到齊齊格和孩子們的身邊:“你們坐車慢慢來,我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