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
皇太極心頭一緊,女兒滾燙的眼淚,滑落在他的手指上,雅圖抓着他的手說:“阿瑪,我跟額娘說好了,我心甘情願去科爾沁,額娘不會再難過,真的,您別怪她了好嗎?”
這日宴席散去,多爾衮帶着齊齊格離宮,遇見多铎和他的妻兒在前頭,他和旁人嘻嘻哈哈有說有笑,越發叫多爾衮憋的一肚子的火。
他估摸着玉兒摔倒和多铎一定有關系,心裏恨不過,便對齊齊格道:“我有些話和多铎說,你先上馬車去。”
“什麽要緊的事,不如回府裏說,這裏人多眼雜。”齊齊格很謹慎,“皇太極這些日子氣都不順,你們要小心。”
多爾衮猛地冷靜下來,他若去找多铎算賬,鬧出什麽動靜,豈不是給玉兒添亂,她現在一定很痛苦,自己怎麽好再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永福宮裏,洗了臉的大玉兒,氣色好多了,皇太極最終沒有進門,她也不想見到他。女兒是跟着父親離開的,大玉兒再怎麽恨皇太極,也沒想過要挑唆父女感情,自然不會阻攔。
此刻海蘭珠回來,見屋子裏擺了兩口大箱子,她忙問:“玉兒,你要出門?”
大玉兒搖頭:“雅圖要跟她姐姐去察哈爾玩一陣子,我答應了。”
第245 和皇帝的情意,已是到頭了
“原來是雅圖。”海蘭珠顯然松了口氣,便上前來幫忙。
“姐姐回去歇着吧,皇上一會兒也該回來了。”大玉兒神情冷漠地說,“我這裏收拾幾件東西,很快就好。”
海蘭珠擡起的手,默默放下,本想說些什麽,一時不知從何處開口,見玉兒兀自忙碌着,她便悄悄轉身離去。
剛到門前,玉兒忽地喊住她道:“姐姐,雅圖的事,我不會再掙紮,你也不必再求皇上,我死心了。”
海蘭珠霍然轉身:“你怎麽舍得?”
大玉兒含笑:“雅圖自己做的決定,我唯有尊重她。姐姐,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你也不必和皇上再置氣,沒得所有人成天拉着臉,弄得宮裏死氣沉沉。我也不願我的孩子們,看着我,像看着怨婦。”
Advertisement
寶清從門外探了腦袋進來,輕聲道:“主子,前頭說皇上快過來了。”
大玉兒轉身繼續收拾東西:“姐姐去吧,我沒事了。”
海蘭珠一步三回頭地離了永福宮,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怔怔地坐在炕沿上,不多久,皇太極果然回來了。
他看起來心情不壞,甚至比宴席上的強顏歡笑還好些,看來雅圖的事,是真的解決了。
見海蘭珠怔怔地看着自己,皇太極笑道:“怎麽了?”
海蘭珠說:“皇上,這輩子很長,還會發生很多很多的事,對嗎?”
皇太極沉下臉:“你又想提雅圖的事?”
海蘭珠搖頭,擡手解開皇太極的褂子,平靜地說:“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皇太極嘆氣:“說吧。”
海蘭珠道:“将來再有什麽事,一定心平氣和地和玉兒商量,哪怕她急躁翻臉,皇上耐心一些,把輕重利弊都告訴她,好好和她說。”
皇太極想說,他分明就好好找玉兒商量了,可她一個字都不肯聽,到頭來全成了他的不是,可一想到海蘭珠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不忍心她難受,便答應:“朕知道了,往後有任何事,都好好和她商量。這一次的事,是急了些,阿圖和阿哲,将來不論如何都多留幾年,好不好?”
“多謝皇上。”
海蘭珠嘴上言謝,心裏卻有個念頭,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麽命中無子。
不是她活該,是老天不忍心再對玉兒多一分殘忍,若是讓玉兒眼睜睜看着孩子們被區別對待,她們的姐妹情就真的到頭了。
而如今,只怕玉兒和皇帝的情意,已是到頭了。
兩日後,大玉兒一早帶着蘇麻喇來到十王亭,主仆二人等候不久,便見齊齊格帶着人來了。
齊齊格身後跟着高大魁梧的男人,越發顯得齊齊格嬌小,到了跟前,那人便是叩首參見莊妃娘娘。
“突然把你叫來,難為你了吧,我有件事要托付你。”大玉兒道。
“請娘娘吩咐,臣在所不辭。”單膝跪在跟前的,便是當年在赫圖阿拉救了大玉兒的鳌拜。
他來到盛京後,一直奉皇太極的密令在多爾衮身邊監視,但多爾衮對他有所防備,一直不曾被重用信任,可今日睿親王福晉突然召見他,說是宮裏的莊妃娘娘有所托。
大玉兒一直在考慮,選什麽人送雅圖去察哈爾并在之後将她接回來,忽然想起了赫圖阿拉那個大高個兒,便托齊齊格将他尋來,命他護送雅圖。
“公主愛淘氣,去時有大公主看着尚好,回來時你要多留心,別在路上逗留。”大玉兒吩咐道,“入秋前,把公主送回來。”
鳌拜抱拳:“臣領旨。”
齊齊格站在一旁,目光一瞥,便見皇太極負手而來,她忙道:“皇上吉祥。”
大玉兒目光一沉,再揚起長睫,轉身來迎向皇帝,皇太極走到跟前,問:“鳌拜?玉兒,你召見鳌拜做什麽?”
“我想讓他送雅圖去察哈爾,鳌拜大人已經答應了。”大玉兒淡淡地說,“皇上,可以嗎?”
事後才問可以嗎,皇太極該怎麽回答,他無奈地一笑:“就這樣吧,鳌拜,正好,你去了察哈爾,再替朕做一件事。”
他說着,命鳌拜随他去大政殿。
見皇帝走遠,齊齊格才輕聲問:“玉兒,這件事你沒和皇上商量過?”
大玉兒冷然:“商量不商量,結果都是一樣的,不必多此一舉。”
蘇麻喇沖齊齊格擺手,齊齊格唯有作罷不再問。
此刻,清寧宮裏,娜木鐘正在哲哲跟前,說她想出宮探望兒子,哲哲随口道:“正好,額哲從察哈爾帶來的東西,你拿一些給你的兒子。不過他來的時候還那麽小,對于家鄉沒有任何記憶吧。”
“是……”娜木鐘低眉順眼,恭恭敬敬地退出清寧宮,她的心已經飛到宮外去,眼見大玉兒和齊齊格進來,也沒放在心上,回到麟趾宮帶上收拾好東西,就往宮外去。
齊齊格倒是覺得娜木鐘奇怪,站在窗下對大玉兒說:“她這麽高興,是要去哪兒?玉兒,皇上這些日子,又臨幸她了是嗎?還用被子卷起來嗎?”
她問的話,沒有得到回應,齊齊格轉身,見大玉兒蹲在箱子邊,對着收拾好的雅圖的衣衫發呆。
“玉兒……”齊齊格很心疼,走來道,“要不,你跟着雅圖一道去趟察哈爾?去散散心。”
大玉兒搖頭,扶着她的手站起來,笑道:”我沒事,雅圖一直盼着出去玩,她高興了就好了。”
宮外,娜木鐘驅車趕來兒子軟禁的地方,等候許久,她等待的人終于來了,只見高大的額哲從馬上下來,向她抱拳道:“大福晉吉祥。”
“我還是什麽大福晉,快別這麽稱呼了。”娜木鐘一顆心熱得發燙,溫和地說,“阿布奈很想見見大哥呢,額哲,你跟我來……”
數日後,雅圖跟着大公主去察哈爾的那天,玉兒将女兒送到宮門前,阿圖和阿哲纏着也要去玩,被雅圖無情地拒絕,命令她們乖乖地陪在額娘身邊。
送女兒去姐姐家玩耍,而不是遠嫁,大玉兒內心很平靜,叮囑她路上小心後,便讓隊伍早些出發。
大部隊離去,她帶着小女兒們要回宮,卻見送行的人群裏蘇泰福晉臉色蒼白,一個踉跄沒站穩,虧得扶着宮女才沒倒下。
“怎麽了?”大玉兒好心問,“是不是舍不得兒子?”
蘇泰福晉慌張地搖頭:“沒有的事,娘娘,妾身是有些風寒,這就回去了。”
第246 必須是兒子
蘇泰福晉行色匆匆,帶着她的婢女迅速消失在皇宮裏,大玉兒便也沒多在意。
她只因大公主如今是蘇泰福晉的兒媳,才以禮相待,不然察哈爾來的這些女人裏,除了淑妃,她幾乎都不搭理。
也許是出游而非出嫁,雅圖離開後的幾天,大玉兒幾乎沒有特別地想她,又或許是因為阿圖阿哲還有福臨在身邊,與大女兒分別的辛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嚴重。
但她知道,等雅圖嫁去科爾沁,心境一定會不同,只是貼心的女兒說,要不試一試,看看她遠離母親,能不能過得好。
大玉兒不是抱着試一試的心送雅圖去察哈爾,只是想讓她小小年紀就不得不嫁為人婦前,再多幾分自由。
至于她和皇太極的關系,陷入了十幾年來,最糟糕的境地。
夏日裏,庶福晉克伊克勒氏為皇太極産下十皇子,這幾年新出生的阿哥公主那麽多,再兼八阿哥的夭折,十阿哥的到來并沒有給宮裏帶來多少歡樂,皇太極自己都沒怎麽在乎。
但他沒料到,自己和海蘭珠賭氣的那些日子裏,對娜木鐘的幾次雨露之恩,竟然再次讓她懷上了身孕,就在十阿哥出生的這天,為娜木鐘請平安脈的太醫,發現貴妃娘娘有了喜脈。
消息傳到崇政殿時,皇太極很尴尬地看着尼滿,只有尼滿知道,他曾聽皇帝說過,去麟趾宮本只是想氣一氣對面的宸妃和莊妃,誰知坐着坐着就不由自主,是怪娜木鐘太撩人,還是他定力不夠?
哲哲一時氣不過,在見到皇帝便是沖口而出:“皇上忘了去年在圍場她做了些什麽嗎,您真是下得去手。”
連哲哲都無法釋懷的事,皇太極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海蘭珠,至于玉兒,兩人在內宮裏迎面遇見,她竟然周周正正地福身說:“恭喜皇上。”
這一聲恭喜,氣得皇太極怒目圓睜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而阿霸垓部急匆匆地就送來賀信賀禮,更為皇帝獻上戰馬千匹,浩浩蕩蕩地來到盛京,十分壯觀。
阿霸垓部似乎憋着這份厚禮多年,此刻貴妃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尚不可知,可他們對皇太極的誠意,都在這千匹良駒中。
皇太極正在為攻打明朝盡可能地準備兵器戰馬,八旗軍隊雖然所向披靡,可相比明朝,在人數和軍火上并無太大優勢,就連紅衣大炮都是從明朝得來改進,除了氣勢和戰術,他們每一場仗都是抱着必死的心來打。
但便是這麽一場一場打下來,縱然明朝久攻不破,大清的腳步還是漸漸逼近,如今已是到了緊要關頭,在皇太極眼裏,所有的事,都可以為攻打明朝而讓步。
這日,皇太極出宮檢閱阿霸垓部送來的千匹馬,騎兵們一個個興奮地領走他們的新馬,鐵匠鋪的馬蹄鐵都來不及燒鑄,整個盛京因為阿霸垓部的這份厚禮,忙得熱火朝天。
“洪承疇、祖大壽、吳三桂……”皇太極坐在戰馬上,對多爾衮、豪格諸人道,“這幾個人,能勸降便勸降,朕希望能将他們悉數都留活口。”
“就是祖大壽的炮火,讓皇阿瑪命喪九泉。”多爾衮怒道,“皇上,祖大壽留不得。”
皇太極道:“将來自然要拿他的腦袋祭奠阿瑪,只是如今誅心為上,戰死的将軍,會激起明朝朝廷和百姓的戰鬥之心抵抗之心,會讓他們更團結。可投降的将軍,會讓他們絕望,會讓他們心灰意冷一蹶不振,朕要的并不是良将,而是整個明朝的頹廢。”
“是。”多爾衮抱拳。
皇太極道:“如今明朝內憂外患,李自成就要快逼到崇祯的龍椅前,他的日子不好過啊。豪格,入秋後,你派先鋒部隊去搶燒明朝百姓的糧草。”
“臣遵旨!”豪格朗聲領命。
皇太極又道:“且看崇祯如何對應,而我們随時準備大戰,朕希望,這是我大清最後一次對明朝發起進攻,朕要用崇祯的腦袋祭天。”
三軍将士呼聲震天、豪氣幹雲,整個練兵場都為之顫動。
皇太極騎馬站在高處,看着烏泱泱的天兵天将,緊握手中的缰繩,只見一道寒光掠過,他揮劍指天:“我大清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向披靡……”
此時此刻,大玉兒正帶着福臨在內宮玩耍,福臨手裏揮舞着皇太極命工匠為他打造的小刀。
小刀未開刃,傷不了孩子,福臨眼下還沒跟師傅學功夫,只是皇太極偶爾教他的兩招,自己胡亂地比劃着。
嬷嬷宮女們圍着,使勁兒拍巴掌給九阿哥叫好,叫福臨很得意,越發玩兒得起勁。
大玉兒在一旁淡淡地看着,忽然沒來由的心中顫動,不自覺地望向天空,望向練兵場所在的地方,她知道皇太極今天去驗收阿霸垓部送來的一千匹戰馬。
再看向麟趾宮,娜木鐘真是乖覺極了,自從發現懷孕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死守在屋子裏,為了保護她的孩子,保護她的希望。
大玉兒忽然有些後悔,當初何必讓紮魯特氏消失在宮裏,大可以留下那個女人,和娜木鐘對着幹,狗咬狗才熱鬧。
她又苦笑,搖了搖頭,指不定沒能咬起來,反而聯手對付她們。
這次傳出貴妃喜脈的消息,姑姑氣得差點病了,姐姐也不高興,唯有大玉兒心如止水,她在自己早就關上的心門前又加了兩道鎖,徹徹底底地放下了一切。
八阿哥夭折帶來的緩和,那天在崇政殿裏和吳克善來的信函一起被撕得粉碎,大玉兒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一不小心又陷進去,到如今不過是揭開舊傷疤,忍痛等着再次愈合。
“額娘……”福臨跑來,抱着大玉兒的裙擺,仰着腦袋,叽裏呱啦不知說了一通什麽話,自己樂傻了。
她蹲下來,為兒子擦汗:“福臨好樣的,累了吧?”
此刻,卻見麗莘從麟趾宮裏出來,一臉尴尬地走到永福宮階下,垂首道:“莊妃娘娘,奴、奴婢替貴妃娘娘向您傳話。”
“說吧。”大玉兒起身,将兒子護在身邊。
“娘娘、娘娘她要休息……”麗莘緊張地說,“九阿哥在這裏玩耍,太吵了,娘娘她要您把九阿哥帶到別處去玩耍。”
蘇麻喇和一旁的嬷嬷們,都是氣得不行,可大玉兒卻淡淡地說:“知道了,告訴貴妃娘娘,請她好好休息。”
麗莘舒了口氣,一溜煙兒地跑了,蘇麻喇氣壞了:“格格,您就這麽……”
大玉兒卻不讓她把話說完,微微一笑:“你別忘了,我可是四妃最末,哪天貴妃不高興了,對我動家法宮規,我也只能受着。”
“她敢!”
“有什麽不敢的……”大玉兒抱起福臨,冷漠地轉身走開了。
麟趾宮裏,娜木鐘正痛苦地躺在榻上,害喜讓她茶飯不思嘔吐不止,一聽見福臨的笑聲和嬷嬷宮女的聒噪,就恨得渾身哆嗦。
而最讓她害怕的就是這害喜的症狀,上一回就因為這樣,生了個沒用的女兒。
外頭終于清靜,她才緩過一口氣,伸手摸着自己的肚皮,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
皇太極的,還是,額哲的?
那日她帶着催-情藥去了阿布奈的住所,拉着亡夫的長子,躲在阿布奈的床上歡愉了一場,這并不需要太久的時間,不過是說幾句話的功夫,更何況,還有兒子“在場”。
當時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想要發洩,沒想到竟然真的懷上了,可計算那陣子的事,她自己也分不清,肚子裏的種,到底是皇太極的,還是額哲的。
但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是兒子。
第247 不然,他連姐姐都騙
在阿霸垓部送來千匹戰馬後,科爾沁等漠南部落,也先後向大清進獻戰馬糧草,皇太極無疑成了最大的獲益者,而這恰恰就是後宮存在的意義。
再者,娜木鐘多年不得寵,卻善待庶福晉們,與宗親貴族家的女眷也十分客氣,比起大玉兒這個驕傲到天上去的莊妃,她在宮外的口碑是極好的。
并沒有人知道她和多铎的豔事,也沒有人知曉她和額哲的一場歡愉,相反很多人都知道,娜木鐘被科爾沁姑侄三人欺負。不僅讓她恥辱地侍寝皇帝,克扣她在宮裏的用度,貴妃除了那封號外,毫無尊貴可言。
興許是其他部族來嫁的女人,早已看不慣科爾沁的女人在宮裏宮外作威作福,借着這次的機會,一時盛京城裏的風向一邊倒。連齊齊格都被人大肆編排,說她善妒兇狠,欺壓府裏的妾室,連已故的阿巴亥大妃也不放在眼裏。
各種各樣的流言,傳進宮裏,這日海蘭珠和大玉兒被哲哲叫到清寧宮,叮囑她們:“不要自亂陣腳,她們閑言碎語一陣就過去了,你們先亂了,才叫人捉了把柄。”
大玉兒和海蘭珠,都是一臉冷漠,哲哲問海蘭珠:“皇上這幾日在你這邊,你們還好嗎,皇上說些什麽嗎?”
“和往日一樣,說些玩笑話,皇上累,每晚很早便睡了。”海蘭珠應道,“但說是早,每日回內宮都将近子時,有時候太晚了就不願我等,就不過來,您也是知道的。”
“娜木鐘的事……”哲哲想問,還是咽下了。
她記得皇太極曾經說過,海蘭珠最讓他貼心的是,她從來什麽都不問。
哲哲打量着孱弱的侄女,她近來氣色不壞,本是能讓人安心的,可就怕她把什麽都憋在心裏,回頭憋出病來。
“你們各自管束好自己和宮人。”哲哲道,“沒什麽大不了的,娜木鐘能不能生下兒子尚不可知,就算是兒子又如何,這些事你們不必操心,我自然會解決。”
大玉兒和海蘭珠都只管答應,不多廢話,退出清寧宮時,大玉兒聽見姐姐的一聲嘆息,才忍不住道:“姐姐若是不痛快,就對他說出來,你也不說,他真以為沒什麽大不了。”
海蘭珠老實:“其實皇上頭一天就和我賠不是了,說他當時沒能把持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娜木鐘對他做了什麽手腳,他事後派人搜過娜木鐘的寝殿,什麽也沒查出來。”
“人家若有不幹淨的東西,當然是随身帶着,一則随時能用,再則也不怕你們搜,真要往身上搜了,也是撕破臉皮沒指望了。”大玉兒說着,朝麟趾宮的門前看了眼,對海蘭珠道,“姐姐別理會那邊任何事,自己保重。”
她徑自離開,卻被海蘭珠挽住了衣袖:“玉兒,皇上對你說過什麽嗎,他解釋了嗎?”
大玉兒淡淡一笑:“當然了,和姐姐說的一樣。”
這話,壓根兒就對不上,海蘭珠不傻。
皇帝若真是對玉兒解釋過,她又怎麽會讓自己不要憋着,說白了,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和皇帝之間就差老死不相往來了……
回到關雎宮,寶清輕聲道:“主子,您剛才怎麽這麽問,莊妃娘娘該多難過,皇上都好幾個月沒去莊妃娘娘的屋子了,兩個人現在連話都不說。我聽蘇麻喇講,為了不尴尬,莊妃娘娘就不見皇上,不見就不用說話。”
海蘭珠怔怔地看着她,寶清嘆氣道:“皇上現在連書房都不去了,從前總會到書房坐坐喝杯茶,只有娘娘她自己,還堅持每天去書房,不過現在連先生都不來了。”
“先生不來了?範文程他們都不來了?”海蘭珠霍然從炕上站起來,再也忍不住,匆匆跑來永福宮。
大玉兒正在看剛剛從察哈爾送來的信,擡頭見姐姐來得這麽急,笑道:“雅圖才來信,我還沒看完呢,姐姐怎麽就知道了,比起我來姐姐才更想她是吧。”
海蘭珠卻沒顧得上雅圖,憂心忡忡地問妹妹,為什麽那些先生都不來給她上課,是不是皇帝不讓他們來。
大玉兒笑:“沒有的事,皇上不會這麽小氣,是眼下國務繁忙,我們怕是立馬要去打明朝,他們一個個本都是有職務在身,也就閑的時候能來給我說說,現在忙了不是嗎?”
“真的嗎?”海蘭珠問。
“當然是真的,何況我現在已經能自學了。”大玉兒道,“從前不識字,認了字也不懂字裏的含義,現在都懂了,再深奧的書也能自己看,不過是比先生們講要費些功夫。”
海蘭珠惆悵地看着妹妹,大玉兒可沒心思陪姐姐煩惱,匆匆展開女兒送來的信,原本笑悠悠的臉上,慢慢爬上了愁緒。
“雅圖怎麽了?”海蘭珠見妹妹變了臉色,這才想起來問。
“我們去見姑姑。”大玉兒說着,帶着姐姐往清寧宮走。
雅圖來信說,她要提早回盛京,因為大姐夫病了。額哲回到察哈爾後,一直精神抑郁,前幾日突然病倒,病情加重,大公主就讓雅圖先回盛京,之後有什麽事,會往盛京送信。
哲哲命人給蘇泰福晉送消息,據說蘇泰福晉聽到後,就哭着跪到在地上,情緒十分激動。
永福宮裏,大玉兒問蘇麻喇:“你記不記得雅圖去察哈爾那天,蘇泰福晉就有些古怪,好端端的神情恍惚,臉色也差。”
“格格,蘇泰福晉莫不是知道些什麽?”蘇麻喇道,“我去打聽打聽。”
數日後,蘇麻喇四處打聽,把一些被人忽略的事翻了出來。
那時候大玉兒忙着和皇太極為了雅圖的事翻臉,現在才知道,娜木鐘曾出宮一趟,去見她的兒子,而她還邀請了額哲,去看望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看守額哲的嬷嬷們表示,他們和孩子在裏頭私下會面,貴妃把他們都打發了,裏面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後來是貴妃先出來,說阿布奈要他的哥哥陪他玩耍,而她不能壞了宮裏的規矩要先離開。
“她看起來有什麽奇怪嗎?”大玉兒問。
“嬷嬷們想不起來了,但她們當時向皇上和皇後都彙報過,說額哲也去了那裏。”蘇麻喇道,“皇上和皇後娘娘,當時也都沒心思追究吧。”
玉兒猜想,蘇泰福晉那麽緊張,或許就在那一天她的兒子和娜木鐘發生過什麽,想來娜木鐘連多铎都敢要,不反抗不掙紮地翻雲覆雨,怕是見到亡夫的長子,觸景生情了。
蘇麻喇悄聲問:“難道她肚子裏的種不是皇……”
“一切都只是我們的猜測。”大玉兒打斷了蘇麻喇,“他自己都不在乎,我們不必大驚小怪,他不會真的不在乎,他不以為然只不過因為娜木鐘和她肚子裏的種,可以用來換戰馬,至于大清江山,娜木鐘就別做春秋大夢了。”
“格格,皇上還是向着咱們九阿哥的,對不對?”蘇麻喇道,“您怎麽沒對大格格說,先生們雖然不來了,可皇上隔三差五給您送新的書,皇上其實……”
大玉兒笑得很灑脫:“随他們去吧,書我要,人和情意,我都不要了。”
蘇麻喇抿着嘴,決心不再提,至少這些日子,她家格格一直好好的,不像當年似的半夜裏會哭會睡不着,她吃得好睡得好,每天都神采奕奕。
“那麟趾宮的事?”
“他心裏一定有主意,我們不必插手,管好自己。”大玉兒起身來,走到窗前,朝着麟趾宮看去,“不過,該算的賬早晚要算清楚,我答應過姐姐。”
蘇麻喇不解:“您答應過什麽?”
大玉兒道:“不要讓害死八阿哥的人痛快幹脆的死去。”
蘇麻喇大駭,跑上來輕聲道:“難道害死八阿哥的人……”她顫顫地問,“皇上查過嗎,知道嗎?”
大玉兒眼眸冰冷:“但願他沒查過,但願他不知道,不然,他連姐姐都騙……呵……”
第248 最是無情帝王家
夏末之際,雅圖從察哈爾歸來,大玉兒在宮門前等候,看着又長高了的小姑娘歡喜地跑向自己,被女兒撞個滿懷。
她嗔怪:“這麽大的力氣,你啊,是不是天天在草原上滾,怎麽曬得這麽黑。”
雅圖曬黑了,連哲哲和海蘭珠都要不認得了,但出去逛了一圈的女兒,仿佛一下子長大了不少,她神采飛揚地說着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只有說道大姐夫額哲生病的事,才謹慎認真起來。
“我走的時候,姐夫稍稍好了些,眼下不知怎麽樣了。”雅圖說,“姐姐一直在照顧姐夫,都累瘦了,她說沒法兒再照顧我,讓我早些回來。”
哲哲默默地聽着,略思量後,問玉兒:“是那個鳌拜跟着去的嗎?”
“是,我聽齊齊格說他賦閑,沒有被多爾衮重用,所以就命他走這一趟差事,保護雅圖。”大玉兒應道,“眼下皇上似乎順勢把他從多爾衮身邊調回來,他本就是鑲黃旗的人。”
哲哲吩咐雅圖:“你姐夫病了的事,旁人若是問你,你便說不知道,不必理會。”
雅圖應下,便跟随母親回去,她還有很多興奮地事要告訴額娘,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弼爾塔哈爾特地去了察哈爾見她。
大玉兒很緊張地問:“他見你做什麽,吳克善也去了嗎?”
“舅舅沒有來,只有弼爾塔哈爾來了。”雅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從容地站在母親面前,“額娘別緊張,他只是來看看我,我們在一起玩了兩天,大姐姐也在,很多人都在,而我也把話對她說清楚了。”
“說了什麽?”大玉兒問。
“我說我還小,不能做他的妻子,雖然娶了我,可要等我十六歲後,才能真正成為夫妻。他若是不答應,我就不嫁了,而答應了就不能再反悔。”雅圖傲然道,“額娘,弼爾塔哈爾答應我了,他還說,會帶我去很多地方走一走,說我在盛京長大,看到的世界太小了。”
女兒也許還不懂什麽是情愛,可是她很勇敢,大玉兒滿心安慰,至于弼爾塔哈爾那孩子,這些日子他也多方打聽,不論如何,必定要比吳克善來得強。
“額娘,等我去了科爾沁,我每年都給皇阿瑪送戰馬。”雅圖驕傲地說,“阿霸垓部算什麽東西。”
大玉兒揉揉她的腦袋:“大人的事,輪不到你瞎操心。”
雅圖一下抱住了母親,軟綿綿地撒嬌:“反正在額娘眼裏,我永遠都是孩子,額娘,我今晚想跟您睡……”
數日後,在哲哲的恩準下,蘇泰福晉得以返回察哈爾探望她的兒子。她如今雖是濟爾哈朗的嫡福晉,但半路夫妻感情并不深厚,只因蘇泰福晉的兒子如今成了皇太極的女婿,濟爾哈朗跟着沾光,很多事自然就讓步了。
可沒想到,蘇泰福晉這一去,是和兒子訣別,入冬後不久,察哈爾傳來消息,親王額哲久病不治,英年早逝了。
海蘭珠和大玉兒,都很心疼遠在察哈爾的公主,但皇帝和哲哲卻表現得很淡漠,皇太極很快就宣布林丹巴圖爾的嫡子阿布奈為察哈爾親王,将年幼的他,送回察哈爾承襲王位。
那一日大雪紛飛,娜木鐘挺着肚子來十王亭送她的兒子,七歲的娃娃,什麽都不懂,膽怯地跟在嬷嬷身後。
皇太極授予他察哈爾親王的尊榮,命人将他送回漠北,阿布奈受封後,跟着乳母來拜別生母。
娜木鐘扶着自己的肚子,看着阿布奈行禮,她心中暗暗念:“兒子,你去吧,等你的弟弟成為大清的皇帝,額娘會把虧欠你的,通通還給你。”
大部隊離去,十王亭前縱橫交錯着淩亂的腳印,皇太極瞥了眼大腹便便的娜木鐘,冷漠地轉身離開了。
內宮裏,娜木鐘來向哲哲謝恩,哲哲嘆道:“蘇泰福晉在察哈爾病倒了,等她病愈後才能回盛京,到時候,你去安撫安撫她吧,你們畢竟也算姐妹一場。”
“是……”娜木鐘答應下,可轉過身,眼底就露出淩厲的目光,巴不得那老女人也死在察哈爾。不知那件事,額哲有沒有對她的親娘講,若是講了,一并将她吓死了也好。
在娜木鐘看來,額哲必定是以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自己把自己吓死了。真可惜,連娜木鐘都搞不清楚,這個種到底是誰的。
但她這個兒子,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若不是大玉兒和海蘭珠和皇太極翻臉,她哪來的機會。
她離去後,海蘭珠便問姑姑,是不是把大公主接回來,可哲哲竟然冷漠地說:“她是察哈爾的王妃,她當然要留在那裏,将來阿布奈長大後,可以按照蒙古人的傳統,娶兄長的遺孀,這些你們都是知道的。”
可是大玉兒來到盛京後,就一直受漢人文化的影響,在漢人的風俗中,這樣的事會被世人不齒。雖然彼此都在兩個極端,都違背人的天性和自由,可強迫年輕的姑娘等待年幼的小叔子長大再嫁,大玉兒實在惡心透了。
姐妹倆離開清寧宮,姑姑在女兒的事上一向冷漠,她們都是知道的,海蘭珠嘆息:“皇上為什麽不立自己的外孫為新的察哈爾親王?”
“為了向察哈爾表示友好,為了讓他們乖乖的聽話,別在這兩年不消停。”大玉兒冷然道,“他為達目的,什麽都能做出來的,這裏頭的事,姐姐就別糾結了。”
海蘭珠咬着唇,沉吟半晌後道:“玉兒,你別這麽想皇上,你總是這麽想,心裏會怨恨,我……”
可她嘴笨,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好好表達自己想說的話,每次一開口,都怕弄巧成拙,還沒說,就先緊張。
她們站在宮檐下,剛好皇太極披着滿身雪來,大玉兒周正地向皇帝行禮後,就轉身朝永福宮去,甚至沒多看一眼她的丈夫。
皇太極徑直走入關雎宮,如往常一般要休息片刻,海蘭珠站在桌前侍弄茶水,手裏的茶碗忽然摔在地上,在地毯上發出悶響。茶碗沒碎,可茶湯撒了一地,将地毯染出猙獰的水跡。
海蘭珠下意識地蹲下來收拾,皇太極道:“你別動,讓她們來做。”
他走上來,拉過海蘭珠的手,十指冰涼,怪不得沒能拿住茶碗。
“往後不要站在屋檐下說話,小心凍出病來。”皇太極捂着她的手說,“你身子弱,自己要保重。”
海蘭珠凝視着他,心裏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可她知道,皇太極很累,他很辛苦,他甚至不期待任何人的理解,把什麽都扛在身上。
待宮女們收拾了滿地狼藉,皇太極躺下閉目養神時,聽見了有人出門的動靜,隐約傳來雅圖的聲音:“額娘,我不冷……”
是大玉兒帶着雅圖出宮了,去盛京城外的馬場,看她的大白馬。雅圖在察哈爾的時候,最惦記她的白馬,但玉兒怕她在外頭瘋跑沒人管,走的時候沒準她帶着自己的馬。
雅圖的馬一直養在城外,是多爾衮派人為她照看,這件事皇太極沒怎麽過問,叔叔疼侄女,再尋常不過,可他也沒想到,自己和玉兒的關系,會有一天變得這麽遭。
于是如今看着大玉兒自說自話地帶着女兒出宮,甚至可能會遇見多爾衮,他心裏的怒氣就沒來由地蒸騰起來。
正如皇太極所料,大玉兒在馬場遇見了多爾衮,可她出門前就派人給齊齊格傳話,半路上遇見齊齊格,在她一路的念叨抱怨下,一同來到這裏,并在不久後,遇見了趕來的多爾衮。
齊齊格經不起風雪,抱怨道:“你們這些大瘋子小瘋子,這麽大的雪,騎哪門子的馬,東莪,我們去屋子裏躲着。”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拽着東莪躲去避開風雪,可大玉兒翻身上了雅圖的白馬,擁着女兒道:“額娘帶你騎,你慢吞吞的,看得人腸子癢癢。”
多爾衮忍不住叮囑:“下雪危險,你們別跑得太快了。”
第249 你不是不必要的女人
“十四叔,有你在呢,我不怕。”雅圖高興極了,催着母親,“額娘,快揮鞭子,揮鞭子!”
犀利的鞭聲劃破風雪,白馬嘶鳴揚蹄,宛若與紛紛揚揚的大雪融為一體,大玉兒帶着女兒飛馳而去,多爾衮的心懸在胸膛,便是也翻身上馬,随時準備出手營救。
但大玉兒騎術甚好,又帶着女兒,豈能将雅圖置于危險之中,白馬飛馳幾圈後便穩穩地跑回來,只是雅圖調皮,不等馬兒停下,竟然從馬背上縱身一躍,跳進一旁松軟的雪窩裏。
大玉兒急收缰繩,看着在雪窩咯咯直笑的閨女,她的笑容卻凝固了,連帶着突然湧出的淚水,也冰凍在寒風裏。
多爾衮都看在眼裏,緊跟着便見大玉兒也跳下馬背,和她的女兒在雪地裏滾做一團,笑着鬧着,可為什麽,雪花從眼前紛飛而過,多爾衮在玉兒臉上看見的,是悲傷,和眼淚?
一晃,六年了。
六年前的圍場上,從馬背上摔落的小雅圖在多爾衮懷裏的笑聲,和此刻一模一樣,她從小就是個頑皮而勇敢的姑娘,讓人不得不喜愛。
可也是六年前,她的額娘開始了所有的噩夢,所有的悲傷和痛苦圍繞着她,再也散不去。從她當衆将紮魯特氏打翻在地上起,她曾經的笑聲和笑容,就消失了。
已經那麽久了,多爾衮出神,身體不自覺地走向那母女倆,想要伸手把大玉兒從雪窩裏拽出來。
“十四叔!”雅圖大喊一聲,一只雪球猛地飛向他,他在戰場上是那樣機敏,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流彈飛箭,卻沒能躲過雅圖的“攻擊”,啪的一聲,雪球正中他的臉頰。
小姑娘的笑聲穿破風雪,透着純真的歡喜和興奮,多爾衮心底最原始的感情被激發了,順手團了一窩白雪,就朝雅圖扔過來。
嬌滴滴的姑娘尖叫着,哪裏是多爾衮的對手,推着她額娘說,去找嬸嬸搬救兵。
齊齊格帶着東莪好好地在屋子裏避寒烤火,門突然被撞開,一陣寒風撲進來,齊齊格還沒看清楚,便是一團雪迎面砸在腦袋上。
東莪本就不想跟額娘回來,這下可樂瘋了,只見大玉兒撿起一旁的雪氅丢給齊齊格,又順手将東莪裹嚴實,抱着她說:“東莪快去救姐姐,姐姐被你阿瑪欺負呢。”
齊齊格一通暈頭轉向,被拽出來和他們一起打雪仗,可結果是大玉兒帶着東莪和雅圖,對付她和多爾衮。
夫妻倆不敢下死手砸孩子們,倆丫頭和大玉兒卻沒輕沒重地往他們身上扔,齊齊格一直尖叫着躲在多爾衮的身後,揚言威脅大玉兒。
直鬧得東莪的乳母們來勸,怕凍壞了小格格,這才紛紛罷手,多爾衮捉了東莪往屋子裏送,女兒還往他脖子裏灌雪,他凍得龇牙咧嘴,把丫頭逗得咯咯直笑。
大玉兒和齊齊格互相攙扶着,拎着雅圖往回走,嬷嬷們将格格們抱去收拾,齊齊格和大玉兒在一間屋子,多爾衮自然是離開避嫌的。
兩人都累癱了,多久沒這麽玩兒,在風雪裏又喊又叫,這會兒才覺着嗓子毛拉拉的疼,被冰雪凍過的身體渾身發燙,齊齊格一個勁兒地責備大玉兒胡鬧,卻不忘給她灌姜湯,裹被子,她絮絮叨叨着,忽然聽見了微弱的啜泣聲。
“下去吧。”齊齊格将婢女屏退,爬到熱炕上來,解開玉兒裹着腦袋的棉被,露出一張已經挂了淚水的臉蛋。
“玉兒?”齊齊格心疼極了,“你怎麽了,摔哪兒了嗎?”
大玉兒一頭倒在她的肩膀上,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聲,瘦弱的身軀在棉被中抽搐顫抖,她哭了很久很久……
自然,回宮的路上就好了,被風雪吹過的臉,看不出哭沒哭過,她如常和閨女們念詩唱歌講故事,一路先把齊齊格和東莪放回家,母女倆接着回宮去。
她們回來的晚了,進宮門的時候,天都黑了。在馬場換衣裳取暖的功夫,也早就有人把那番熱鬧景象傳到宮裏,皇太極知道,哲哲也知道,海蘭珠同樣聽說了。
母女倆一進門,便見海蘭珠站在宮檐下等候,雅圖朝姨媽跑來,海蘭珠笑道:“餓了吧,熱飯熱菜準備着了,先吃飯。”
大玉兒站定,朝清寧宮看了眼,海蘭珠溫柔地說:“沒事,我都和姑姑說好了,先吃飯吧。”
“還是姐姐好。”大玉兒回來時就想,少不得要被姑姑責備,現下能太太平平吃頓飯,姑姑也只遣了阿黛來問候,并叮囑早些休息,就沒再有別的話,倒是自在極了。
夜裏,玩累了的東莪呼呼大睡,蘇麻喇來将蠟燭吹滅,檢查地龍是不是夠暖和,大玉兒歪在炕頭,懶洋洋地看着她說:“宮裏沒念叨我們?”
蘇麻喇道:“怎麽沒念叨呢,奴婢還被皇後娘娘叫去問,為什麽不一道跟着呢。”
“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蘇麻喇問。
大玉兒慵懶地翻個身,确認雅圖在一旁打呼嚕,渾身暖烘烘的氣息,這才說:“我以為這宮裏,已經沒人在我,已經都看不見我了。”
蘇麻喇看着她,沒張嘴,反正不論格格決定選擇過怎樣的人生,她都會陪到底,笑一輩子也好,哭一輩子也罷,她不離不棄。
然而幾天後,馬場裏的歡樂,被添油加醋變了十八般花樣傳出來,不知那些人是沖着多爾衮,還是沖着莊妃,說得很難聽,哪怕齊齊格和東莪也在,連齊齊格都被說是給丈夫打掩護,好方便他和莊妃翻雲覆雨。
過去還只是說些私會啊私交之類的暧-昧言辭,如今大喇喇地直接“上-床”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這日雪霁天晴,大玉兒帶着蘇麻喇往書房去,遇上了從十王亭過來的多爾衮幾人,多爾衮顯然不願給玉兒添麻煩,故意避開幾步,抱拳行禮後就要離去。
“睿親王,請留步。”可大玉兒卻主動喊下了他。
多爾衮微微皺眉,把心一定,轉身來走到大玉兒的面前。
其他人都自覺地退開了幾步,自然難免有好事者,偷偷打眼看。
“齊齊格和東莪沒事吧,有沒有着涼發燒?”大玉兒和氣地問候着,“東莪那日玩瘋了,夜裏鬧騰嗎?”
多爾衮道:“她們一切安好,只是東莪嘗到了甜頭,日日鬧着要出門玩耍,齊齊格不答應,母女倆在家裏糾纏。”
大玉兒欣然:“那就進宮來,小姐姐們都在盼着她呢。”
“是。”多爾衮應道。
“此外,還有一件事,我要向你說明。”大玉兒道,“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直沒機會向你說,就是大公主省親宴那天,我和多铎偶遇,你知道嗎?”
多爾衮蹙眉,沉聲道:“臣知道。”
大玉兒淡淡地說:“我不小心撞上他,他卻故意将我推到,還動手輕薄,出言羞辱,說我最會勾-引男人。我不知道他是信口胡說,還是意有所指,你是不是把那些事,告訴他了?”
多爾衮大駭,目光如冰,驚恐而心疼地看着大玉兒,半天只憋出一個字:“我什麽都沒說,但是他似乎察覺到了。”
大玉兒莞爾:“我就說嘛,你不會的。”她松了口氣似的,繼續說道,“多爾衮,我不是要挑唆你們兄弟的感情,我只是希望将來若是可以,煩你管束一下多铎。多的話,就不明說了,想必你都是明白的,你們兄弟都是大清最了不起的将軍,本該受萬世景仰,而不要為了不必要的女人沾上污名。”
多爾衮垂眸道:“你不是不必要的女人,也絕不是什麽污名。”
玉兒不以為然:“我在說多铎。”
多爾衮擡起眼,看見了明朗而灑脫的笑容,大玉兒道:“讓齊齊格抱東莪進宮吧,姑姑很想東莪呢。”
“是……”多爾衮抱拳,往後退開幾步,玉兒便從容大方地帶上蘇麻喇,往她的書房去。
可是那天下午,大玉兒突然得到尼滿的傳話,說皇上要将崇政殿後面的屋子挪為他用,如今格格們已經都不念書了,這兩間書房要暫時停下。
大玉兒默默地收起面前的書,坦然地問尼滿:“這些書,我可以帶走嗎?”
尼滿低頭彎腰,根本不敢直視她:“能,當然能。”
第250 不過,她不後悔
大玉兒舉目将書房裏的一切,緩緩再看一眼,之後便命蘇麻喇和宮女們将書本筆墨都收拾起來好帶走。
她獨自一人走出屋子,回她可以待着的地方,在進入內宮的鳳凰樓下,遇見了大腹便便的娜木鐘,為了将來好生養,她到底還是出來走動了。
如今娜木鐘的大兒子去察哈爾做了王,她在內宮的地位就更穩固,察哈爾可以為大清養馬放羊,做不用朝廷費心就能養出良駒肥羊的天然牧場,而皇太極要做的,僅僅是把這個女人好好養在宮裏。
後宮存在的意義,一則為皇帝開枝散葉,再則是為朝廷有所貢獻和牽絆,最要不得的,就是真情實意,大玉兒參透的太晚了,又或者一輩子也參不透。
不過,她不後悔,也沒得後悔。
宛若當年賽音諾顏氏避讓大玉兒,大玉兒也不得不從臺階上退下來,将路讓給娜木鐘,
娜木鐘不會像紮魯特氏那麽蠢,和大玉兒明着敵對,可偏偏身邊有個蠢貨,麗莘攙扶娜木鐘上臺階時,故意往大玉兒這邊靠,像是不經意地用手肘頂了她一下,而後大聲誇張地說:“莊妃娘娘,您退開些吧,萬一撞着貴妃娘娘怎麽辦?”
夏天那會兒,麗莘和自己說話還大氣不敢喘,幾個月一過,自家主子腰板硬了,她也跟着硬了,再有大概便是如今宮裏上下都知道,永福宮失寵了。
娜木鐘倒是有些尴尬,呵斥麗莘:“休得無禮。”可語調一轉,話裏有話,“莊妃娘娘也是你等奴才能大聲說話的嗎?”
大玉兒淡漠地一笑,讓得遠一些,欠身恭送娜木鐘進宮。
此時蘇麻喇收拾好了書房趕來了,遠遠就看見這光景,一臉憤怒地上前攙扶主子:“格格,她們沒把您怎麽樣吧。”
“能把我怎麽樣?”大玉兒嗤笑,挽着蘇麻喇的手說,“回去吧,我剛才書看了一半,心裏癢癢呢,回去接着看。”
幾天後,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停了莊妃的書房,這事兒從剛開始像是鬧着玩,到後來各色各樣的文武大臣進宮為莊妃娘娘講學,到如今說停就停下來,不論帝妃之間是為了什麽緣故,可在外人口中,就變成了坐實多爾衮和莊妃偷情的證據。
至于九阿哥福臨,打從一出生起,就沒人把他認作是永福宮的孩子。
倘若八阿哥還在,他可能僅僅是莊妃的兒子,但八阿哥沒了,女眷們又說每回進宮都見宸妃帶着孩子,九阿哥仿佛已經默認是關雎宮或是清寧宮的兒子,同時也注定了将來的東宮之位。
只是如今,難聽的話經過各種演變,甚至有人懷疑起了九阿哥的血統。
哲哲查出了幾個将內宮之事往外說的宮人,當衆杖斃,唬得宮人們再不敢胡言亂語,事後皇太極在清寧宮用早膳時,卻對她說:“不必理會這種流言,朕和玉兒都不在乎。”
哲哲什麽話也沒說,她倒是很好奇,皇帝用什麽樣的心情說着“朕和玉兒”這幾個字。
除夕前,齊齊格進宮送賀禮,走過永福宮窗下,大玉兒正跪坐在炕上寫大字,炕上鋪滿了一張張大福字,擡頭看見外面有人影,便問:“是誰?”
齊齊格從門裏走進來:“我呀,看着身形認不出來?”
大玉兒說:“你有什麽特別的,我要一下子就認出你?”
齊齊格揚眉:“多爾衮就能一下子認出我。”
大玉兒卻問她:“我寫的福字,你要不要?”
齊齊格促狹地轉身,對蘇麻喇道:“我要你寫的,你比家主子強。”
“滾滾滾。”大玉兒擡手趕人,“姐姐和姑姑都在清寧宮呢,福臨也在。”
“東莪已經過去了。”齊齊格說,“我來陪陪你,誰叫你怪可憐的。”
大玉兒将筆尖蘸滿墨水,穩穩地落筆,一橫一豎一撇一捺,利落而有力,渾圓大氣的福字落在紙上,連齊齊格都贊:“這個好,我要了。”
大玉兒卻笑道:“你又說我可憐,怎麽了,外頭有更新鮮的話了嗎?”
齊齊格不屑:“還能說什麽,是不是再過些日子要說,我每回進宮,是為了伺候皇帝?”
大玉兒白她一眼:“沒羞沒臊,姑姑可惱着呢,上回杖斃了兩個奴才你知道嗎?”
齊齊格則輕聲道:“正月裏,皇上就要發兵打明朝,你知道嗎?”
“不知道啊。”大玉兒漠然道。
說來,她都不記得上回和皇帝說話是幾時,如今也沒有大臣進宮來給她講課,範文程和索尼前陣子倒是給她送了臘月的賀禮,信函中也僅僅是問候莊妃娘娘吉祥,不敢提緊要的事。
“雅圖的婚禮怕不能大操大辦,到時候一輛馬車送走完事兒了。”齊齊格嘆道,“多爾衮講,這一仗是要往死裏打,不打得明朝趴下,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大玉兒問:“李自成現在怎麽樣了?”
反叫齊齊格愣住:“你也知道李自成?”
那日齊齊格回到家中,向丈夫提起白日裏和玉兒的對話,說玉兒要她提醒多爾衮,別忘了那個李自成。
之後會有兩種局面,有可能李自成趁機推翻朝廷,也有可能為了名族大義共同抗清,大清軍隊別一股腦兒地打進去,要大勝仗,也要保存實力。
這些事,多爾衮必然是已經想到了,可他很驚訝,玉兒竟然能對軍事也有所見解,齊齊格嘆道:“這都是皇太極教給玉兒的嗎?難怪他要收回來了,再這麽下去,大清真的要出個武則天不成。”
多爾衮看似不經意地問:“書房還停着?”
齊齊格哎了一聲:“玉兒曾經那麽愛皇太極,終究還是淡了。”
“宸妃呢?”多爾衮問。
“海蘭珠姐姐一切安好,你知道,姐姐她是最會順應環境改變心境的人。”齊齊格說,“她好像完全接受了這種狀态,和往日一樣,不喜不悲大大方方,叫人看着很舒坦。想來皇太極,就是喜歡她這樣吧,相比之下,大玉兒就像個刺猬,瞧着可愛,卻滿身的刺。”
“宸妃,也是為了皇太極,就像你為了我什麽都能委曲求全。”多爾衮道,“面上看着一切安好,心裏未必真的好。”
齊齊格眯眼打量丈夫:“怎麽突然誇我,你做虧心事了?”
“胡鬧……”多爾衮嗔道,“明年将是關鍵的一年,齊齊格,你在家要保重,等我凱旋歸來。”
齊齊格莊重地答應:“大将軍,我等你回來了,也請大将軍保重。”
轉眼便是崇德六年的正月,今年皇帝無心再悼念他的八阿哥,在元旦朝賀上,誓師攻打明朝,即日發兵南下,多爾衮豪格都為先鋒部隊,當日便離京。
內宮裏,哲哲召見所有後宮女眷和外命婦,為了大清這一戰,宮內和宗親貴族之中,禁止一切聲樂嬉戲,節約用度,一切都為了前線将士。不論是內宮還是宅邸,不得有女眷明争暗鬥搬弄是非,任何給皇帝和朝廷添亂的人,她都将嚴懲不貸。
女眷們散去,大玉兒和海蘭珠最後離開清寧宮,正商議着一會兒去誰的屋子裏,尼滿從崇政殿趕來,大玉兒見這光景,很自然地讓開了些,皇太極莫不是找姑姑,便是找姐姐,她轉身就走開了。
尼滿卻追上來:“莊妃娘娘……”
大玉兒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這些日子,尼滿但凡找莊妃,就沒什麽好事,停了書房那一回,尼滿真是心都在打顫,今天總算,能有一件好事了。
“皇上請您帶着九阿哥去書房。”尼滿道,“皇上已經在書房裏等候。”
大玉兒垂眸:“是去阿哥們的書房,還是……”
尼滿道:“是去阿哥們的書房。”
大玉兒釋然一笑:“這就來。”
崇政殿後,阿哥們的書房裏,六阿哥、七阿哥都是乳母領來了,福臨跟着大玉兒來,一進門就他就跑向皇太極。
可是阿瑪今天沒有伸手抱他,大玉兒也趕上了幾步,将兒子拉在身旁,冷着臉說:“福臨,額娘才剛對你說什麽?”
小娃娃抿着嘴,看看邊上一動不敢動的兩個小哥哥,也老老實實地站下了。
皇太極看向玉兒,四目相望,彼此都有些陌生,他道:“他們從今天起念書,福臨從今晚起,不能再随你住在永福宮。”
“是。”大玉兒淡漠地答應了,眼中沒有一絲漣漪。(19:00更新)
第251 零落成泥
皇太極轉身走進書房,乳母們向莊妃請示後,便将六阿哥七阿哥陸續送進去,福臨走了幾步,見額娘不跟着來,跑回來拉着大玉兒的手,奶聲奶氣地說:“額娘,走。”
“福臨,額娘不能跟你進去,這裏面是書房,是念書學本事和規矩的地方。”大玉兒蹲下來,給兒子整一整衣襟,溫柔地說,“額娘剛才跟你說好了不是嗎?”
福臨撅着嘴,抓着玉兒的衣袖不肯松手,大玉兒輕輕将他的手掰開,含笑道:“福臨乖乖的,下了書房,額娘就能陪你玩。”
“額娘,我乖。”福臨答應了,趴在大玉兒肩上,将母親抱了抱。
大玉兒也拍拍他的背脊,在兒子臉上親了一口,便把他轉向書房的門,輕輕推了一把,看着他跨過門檻,邁着雙腿跟進去。
書房裏傳來見禮的動靜,大玉兒便直起身,轉身離開了。
皇太極負手立在書房一側,看着兒子們向先生行禮,忽然聽得門外傳來驚呼聲,他轉身出來看,只見大玉兒摔倒在門前。
他疾步走上前,可不等他趕到玉兒身邊,玉兒自己扶着門邊宮女的手站起來,抖一抖雪氅上沾的雪,頭也不回地走了。
皇太極又跟了幾步出來,福臨的嬷嬷宮女都留下了,大玉兒只能獨自離去。
她走得很快,帶着幾分決絕的冷酷,孤零零的身影,仿佛無懼嚴寒,無懼這世間所有痛苦。
然而寒風揚起她的雪氅,露出瘦弱的身影,在這冰天雪地裏,叫人忍不住想要保護她。
皇太極伸出手,但他再也抓不到眼前的人。
曾經能在他懷裏撒嬌哭鬧的人,就這麽生生的分離了,可他知道玉兒在想什麽,她完全照着自己的吩咐,照着她自己的心意活着。
他們選擇了平行的路,朝着同一個方向而去,正因為是平行的,強行相交只會讓彼此都痛苦。
玉兒的這一生,他辜負了。
回到永福宮,大玉兒命宮人将福臨的東西都收好,皇帝已經另外給阿哥們安排了殿閣居住,往後福臨将和六阿哥七阿哥住在一起,不會再有任何特殊的待遇。
哲哲聽得動靜趕來,皺眉問玉兒:“怎麽回事,之前只說到了三歲念書,沒說要搬出去住,這是鬧的哪一出。”
大玉兒默默地收着福臨的小衣裳,什麽話也沒說,海蘭珠同樣跟了過來,不知如何是好地站在門前。
哲哲轉身問她:“你可知道緣故?”
海蘭珠茫然地搖頭:“姑姑,我不知道,皇上沒提過。”
哲哲難得沉不住氣,轉身要去找皇帝問清楚,大玉兒趕來攔着她:“姑姑。”
攔是攔住了,可她什麽都沒說,哲哲心疼地看着她,僵持了許久,終是軟下來:“罷了,我會派人照顧好福臨,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有姑姑在,我不怕。”大玉兒微微一笑,轉身繼續帶着蘇麻喇收拾東西,原本因為孩子們而連自己的東西都無處放的櫃子裏,已經空了一大半。
雅圖今年就要遠嫁,孩子們一個接着一個離開她,很快,她就會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不,她還有蘇麻喇,還有姑姑。
大玉兒關上了櫃子的門,轉身見哲哲和海蘭珠還在,笑問:“要留在我這兒喝杯茶嗎?”
“走吧。”哲哲深吸一口氣,昂首離開了清寧宮,海蘭珠在門前駐足回眸,和妹妹目光交彙,可玉兒的眼眸是空的,仿佛對任何事都不會再有悲喜。
正月末,八阿哥的忌日,皇太極擠出時間來陪伴海蘭珠去皇陵祭奠兒子,在皇陵時得到了前線大捷的戰報,皇帝的臉上也在長久的沉悶後露出幾分笑容。
他們并肩上山,爬到山頂時,海蘭珠尚好,皇太極卻是一陣暈眩,不得不坐在山石上休息。
海蘭珠緊張地守着他,皇帝不以為然,淡淡一笑:“歲月不饒人,朕不愁,人都會老的。趁着還年輕,把想做的事努力去實現,才不枉一生。”
“是。”海蘭珠笑道,“跟着你,我也不枉此生,來到盛京後的每一天,都過得很紮實,都可以在将來老去時,細細回味。”
皇太極輕撫她的面頰,奮力站起來,拉着海蘭珠的手往前走:“朕還有的是勁。”
海蘭珠展顏,緊緊跟随,這一生不論能走得多遠,她都會勇敢地走下去。
初春時節,娜木鐘順利分娩,如願以償生下了小皇子。
但皇帝緊盯着前線戰事,哲哲不屑這個來路不明的小畜生,且早在正月時,就下旨禁止一切聲樂餘興之事,因此進宮來賀喜十一阿哥誕生的人寥寥無幾。
甚至于,娜木鐘分娩後,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兒子,乳母嬷嬷們就将小皇子抱走撫養,她這才知道,從今年開始宮裏有了新規矩,皇子公主一律不得跟随生母撫養,怪不得正月裏,九阿哥就從永福宮搬走了。
這樣一視同仁的規矩,娜木鐘也不敢有異議,可她多留了一個心眼,還未出月子時,就強行出門,趁皇太極在清寧宮用早膳,海蘭珠也在一旁的時候,說是将十一阿哥托付給皇後,請皇後多多照顧。
如此,十一阿哥若有閃失,便是皇後失責,哲哲心裏清楚得很,冷幽幽地含笑看着她:“貴妃放心,十一阿哥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會好好照顧。”
皇太極冷漠相待,娜木鐘離開後,他對哲哲說:“不必費心,讓宮人照顧就是了。”
哲哲傲然:“後宮的事,皇上也不必費心,臣妾會替您看管好。”
皇太極颔首不語,匆匆用了早膳,離開內宮時,迎面遇上了從阿哥所歸來的大玉兒,她規規矩矩地站在階下,等皇帝先行。
曾經她歡笑着追出來,拿着剪子為自己剪掉帽穗上的抽絲,自己的任何事細枝末節都在她眼睛裏,她的眼睛裏除了孩子就是自己。
但如今,她連多看一眼自己,都不願意。
“這麽早,去哪裏了?”皇太極問。
“福臨鬧肚子,昨夜不安生,我早晨去看了眼。”大玉兒垂眸道,“今天已經向書房告假,讓他歇一天,正要去向姑姑禀告。”
“嗯。”皇帝道,“必定是吃多了,這個年紀最貪嘴,告誡乳母們不能一味由着他。”
“是。”大玉兒答應,餘光瞥見皇帝的龍袍晃過,知道他走開了,便也擡頭要走。
可皇帝的背影,卻在她眼前猛烈地一晃,大玉兒下意識地上前攙扶住了皇太極,他們的手久違的交疊在一起,和海蘭珠不同,玉兒的手永遠都是暖和而柔軟的,皇太極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只是,她連一聲問候都沒有,在皇太極站穩後,就立刻退開,低眉垂首堅定地冷漠着。
皇太極苦笑,調整了呼吸後,負手往崇政殿而去,彼此漸行漸遠,他沒有回頭,大玉兒亦如是。
這日下午,海蘭珠和大玉兒一道來看望福臨,生病的孩子十分黏人,見了海蘭珠便是再也不肯撒手,軟乎乎地說他不想上書房,說先生太嚴肅,說他前天被皇阿瑪打了手心。
海蘭珠如今隔幾天才能見一次福臨,自然是疼得不行,他要什麽都應着他,唯有不去書房這件事,姨媽也愛莫能助。
日落前,姐妹倆不得不離去,福臨在門裏哭得傷心,海蘭珠忍不住,急匆匆地跑開了。
大玉兒跟出來追着姐姐,她有一瞬動了心神,想問問姐姐皇帝是否身體不适,可她忍下了,既然抽身而出,再不能陷進去,反反複複,對每一個人都是折磨。
時光飛逝,四月下旬,大清與明朝兩軍戰于乳峰山,戰況膠着,數日後傳來消息,清人兵馬死傷甚多,清軍失利,幾至潰敗。
尼滿的手下飛奔進內宮,海蘭珠在宮檐下侍弄花草,只聽得說:“皇上險些暈厥,宸妃娘娘,請去崇政殿。”
海蘭珠丢了手裏的東西,便是疾步而去,嬌嫩的花朵被她踩在腳下,碾得稀碎如泥。
第252 皇上,您禦駕親征去吧
清軍潰敗,皇太極因急怒暈眩以致跌倒,海蘭珠趕到時,他已然清醒,立刻便要宣召大臣,拒絕了海蘭珠的照顧和随之而來的太醫。
文臣武将在崇政殿內外進進出出,海蘭珠在門下守了兩個時辰皇帝也不見她,最終被哲哲接了回去。
此番戰役大清軍隊本是雄心壯志,誰知明朝亦是釜底抽薪拼死一搏,年輕骁勇的洪承疇吳三桂等,帶領明朝将士,給了清軍沉重一擊。
自那一日後,前線戰事吃緊,朝堂氣氛壓抑,皇太極終日愁眉不展,茶飯不思。
內宮之中,哲哲管束女眷,免去晨昏定省,除伺候茶飯的宮女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擅自離開自己的住所。
海蘭珠每日帶着寶清為皇太極送飯送藥,走過宮道,無不冷冷清清,連個人影都見不着,她來盛京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光景。
皇太極幾乎就住在了崇政殿裏,偶爾才回鳳凰樓睡一覺,大部分時間在崇政殿的偏殿歪着打個瞌睡,又或是去後院書房裏,站在小阿哥們的窗外,看着他們不解其意地大聲跟着先生背書。
所幸再無敗績傳來,但也沒有能令人欣喜的捷報,大清軍隊和明朝糾纏不休,長此下去,就看誰先耗盡氣數。
皇太極心裏醞釀着一個念頭,但他深知自己的身體,只怕支撐不下心裏的願望,他一時沒有向任何大臣提起,也沒有對哲哲講,可是海蘭珠日夜在他身邊,早已看出來了。
這一日皇帝精神好了些,散步到崇政殿後院來看小阿哥們念書,他從前無暇管教葉布舒和碩塞,回過神他們已經是不怎麽聽話的大孩子,如今看着六阿哥七阿哥還有福臨從這麽小一點一滴開始學,才知道孩子們也有孩子們的不易。
“他們比朕能幹,比朕辛苦,自然也比朕有福氣。朕小的時候,哪有人來盯這些事,連完善的後宮制度也沒有,阿瑪四處留情,甚至長大了才知道,在哪兒哪兒還有個兄弟。”皇太極苦笑道,“他撒出去的種,收回來都是兵是将。”
海蘭珠嗔笑:“您說什麽呢?”
皇太極也笑了。
福臨在裏頭,看見了阿瑪和姨媽,阿瑪朝他皺眉頭,要他認真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