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雜亂的客廳裏,鍋碗瓢盆碎了一地,各種家具東倒西歪,一男一女在扭曲的茶幾旁紅着臉争吵,聲音大的幾乎要把方圓幾裏的人招來。

虛掩的卧室房門後,一個小女孩不斷安撫着躺在搖籃裏的嬰兒,那躺着的小人兒臉已經哭得烏紫,外面的争吵聲依舊不斷。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變得安靜,女孩慢慢走出去,剛才的男人正在廚房翻找着什麽,另一間卧室裏,傳出女人若有若無的哭聲,女孩盯着男人,只見那人拿着菜刀從她身旁走過。

她抱着男人的腿哭得撕心裂肺,被男人一把推開,眼睜睜看着男人進了卧室,接着一股紅色液體從門縫下面不斷蔓延。

驀地,女孩呼吸變得沉重,仿佛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喉嚨,她開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最終無力地倒在地上,任憑喉間越來越緊……

“不要!”顧滿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氣,用手撫一下額頭,手心手背已然全濕。

呼吸平穩後,房間靜得吓人,也黑得恐怖,顧滿打開燈看了眼手機,零點零七分。

手機上還有兩條信息,一個八點多,一個九點多,都是同事的。她今天好不容易早早睡着了,沒有看到。

點開一個聊天框。

田悠悠:小滿這會兒有事嗎?

田悠悠:能不能幫個忙呀,幫我寫一下行長早些時候說的那個防詐騙的心得體會,明天就要交了,可我還有其他工作沒完成,我怕來不及。

田悠悠:随便寫寫就行,等我有空請你吃飯啊,謝啦!

顧滿退出聊天框,點開另一個同事的消息,也是同樣的話,她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放下,重新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坐起身拿起電腦……

寫完之後,顧滿想把東西發給同事,看了眼時間,不到兩點,這個時間發過去,先不說人家睡沒睡,就算沒休息,也似乎在說“你看,我是為了給你寫東西才熬到這麽晚的。”

還是算了。

她拿出抽屜裏的藥瓶,裏面的藥還有大半,本想倒出幾粒吃下去,可一聞見這種味道,胃裏忍不住泛嘔,最終還是把藥放回了抽屜,然後躺在床上醞釀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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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淩晨五點,顧滿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顧滿依舊提前二十分鐘到了單位,剛坐下,兩位同事到達公司,換好工裝後,湊到顧滿身邊,“小滿,昨天的東西還沒發給我們呢!”

顧滿一愣,随即想起未發的文件,連忙找出來發過去,“不好意思啊,我忘了發給你們了。”

田悠悠笑,“沒事沒事,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

兩人看了一眼內容,拍拍她的肩,“小滿,寫的不錯,謝了。”

似乎都忘了那原本是誰的工作。

顧滿點頭微笑回應。

“唉……小滿你人真好,人美心善,性格也好,難怪大家都這麽喜歡你”,田悠悠翻着娛樂軟件,開始一番心不在焉的恭維。

顧滿沒說話。客套而已,誰不會。

她沒那麽漂亮,要說出衆一些的,就是臉上那雙格外大的眼睛,棕色的眸子忽閃忽閃,似乎能把人心底看穿。

清純溫柔是她在別人眼中的主色調,但工作時的一身藍黑色工裝,又讓她幹練中盡顯成熟。

至于性格好和勤快,那倒是真的,無論公司誰有事,第一個被想到去幫忙的,絕對是顧滿,因為百分百不會被拒絕,也是因為這些,單位裏的人都願意和顧滿相處。

吃完早飯,主管照常開了個晨會,随後大家各自回到工位,開始工作。

顧滿所在的支行不在市區中心,平時客戶流量不太多,她自從大學畢業就在這工作,滿打滿算已經四年了,和她同期來的幾位員工有的已經升為客戶經理,或被調到分行營業部,來了這麽久還在做櫃員的,加上她也沒幾個人。

不是不想往上走,只是顧滿覺得,自己遠沒有那麽好。

中午吃飯時,顧滿還有些工作沒做完,就讓同事幫自己帶了飯,工作完成以後同事還沒回來,她就坐在後面的辦公室裏刷着手機,不一會兒,一個微信群裏彈出一條消息。

是她的好友陳思琪,約她下班後一起去吃個飯,她下班後也沒事,就同意了。

發完消息,一位同事讓她幫忙看會兒大廳,顧滿自然是答應,大廳不能沒人,這是規定。

不一會兒,一位穿着橘色工裝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顧滿認得這種衣服,是檢查消防器材的。單位裏的消防器材需要定期檢查,今天剛好是檢查日期。

只不過以往來的都是中年人,今天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男人,不,更準确的說,是個男孩。

進來的男孩展示了自己的工牌,顧滿掃了一眼,方辭。

男孩熟練的核對了器材信息,又檢查了室內的消防設施。

顧滿站在他身旁,打量了他幾眼,這人身材高大,看上去至少185,一頭利落的寸頭,摸上去應該有些紮手,從側面看,好像是單眼皮,鼻梁高挺,嘴唇緊抿,下颌線因為太過削瘦分外立體。

顧滿眨了眨眼,嗯...還挺帥的。

檢查完畢,他回頭,沖着顧滿淡淡一笑,“器材設備都符合标準的,沒有問題。”

顧滿微笑着點頭,“好的,辛苦您了。”

男孩盯着顧滿看了幾秒,嘴角上揚弧度更大,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沒事,應該的。”眼前的人年紀不大,整個人盡顯陽光的少年氣。

男孩離開後,顧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幾秒,屋外寒風蕭瑟但卻陽光明媚,陽光灑在少年的短發上,将頭發映成棕色,這人很瘦,一身黑服,橘色的工裝馬甲是很常見的那一種,被他松松垮垮地穿着。

少年手裏拿着資料,邊看邊往前走去,一會兒就看不見了背影。

顧滿不着痕跡地笑了一下。

……

下午六點,顧滿準時下班。

剛出單位大門,她就看見陳思恒的車停在路邊,前後車窗都開着,陳思恒坐在駕駛座上,雙眼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左手夾着一支煙搭在車窗外,黑色西裝襯的整個人嚴肅又端正。

陳思琪坐在後面,皺着眉頭,眼巴巴的盯着銀行門口的位置。

一看見顧滿出來,她立馬轉變了臉色,沖顧滿喊了一聲:“滿滿!”

陳思恒也看見了她,立刻滅了手裏的煙,下車沖她笑:“下班了?”

顧滿走近,聞到一股濃濃的煙草味,對陳思恒皺眉,“思恒哥,不是不讓你抽煙了嗎?怎麽還不聽。”

陳思恒只是笑,一雙墨色的眸子寫滿了溫柔,“沒忍住。”

“就是,剛才我都說了他好多遍了,他就是不聽,滿滿你快管管他,也就你能管住他了。”陳思琪雙手扒着車門,語氣裏滿是對自家哥哥的埋怨。

“閉嘴,就你話多,坐裏面去。”陳思恒瞪了她一眼,拉開後座車門,“滿滿,上車。”

顧滿看了他倆一眼,笑着上了車。對于兩兄妹的拌嘴,她早已見怪不怪。

陳思恒是自家投資集團的總經理,比陳思琪和顧滿大了四歲,平時總是不茍言笑,但在熟悉的人面前,一直是溫溫和和的。

除了自己的妹妹。

三人提前說好了去吃火鍋,一路上顧滿和陳思恒話都不多,只有陳思琪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陳思琪是記者,一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小小的酒窩,是典型的鄰家妹妹乖巧的模樣,她畢業後不想進自家公司,想先靠自己拼一下,好在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做記者的這些年,混的也不錯。

陳思恒愛靜,最後實在忍不住,冷冷開口,“陳思琪你能不能安靜會。“

“我和滿滿說話,礙着你了?”陳思琪回擊。

“你很吵。”

“那你把耳朵堵住啊,嘴在我身上,你管我。”

“你信不信一會把你扔下去。”

“你敢扔我,我就向爸媽告狀。”

“有本事不告訴爸媽。”

“行了你們倆,別吵了。”顧滿無語,她如果不打斷,這倆人估計能吵一晚上。

兩個人果然同時安靜。

陳思恒往後視鏡看了一眼,“滿滿,最近好些了麽。”

顧滿沒說話,看着窗外路過的高樓和人影微微發愣。

好些了嗎,好像沒有。

一時間,車裏異常安靜。三人仿佛都陷入了回憶。

顧滿有中度抑郁,已經将近兩年。除了主治醫生,只有陳思恒和陳思琪知道。

确診的那一天,是陳思琪陪着她,具體的原因陳思琪不知道,顧滿告訴她是工作壓力大,太壓抑了才造成的,陳思琪當然相信。

畢竟,顧滿和她從高中就認識,那個時候顧滿雖然有些內向,但還有着青春期少女獨有的活潑。

上了大學,兩人雖然都在一個學校,但由于不在一個專業,不能天天見面,手機聯系比較多,但一直也沒有斷了聯系。

隔着屏幕,陳思琪也能感受到顧滿好像沒有以前那麽開心了。

她問顧滿怎麽了,顧滿說沒事,只是有點壓力,畢業後,顧滿進了銀行,陳思琪去了一家電視臺。

後來顧滿确診抑郁症,陳家兄妹也一直幫襯着她。

回憶結束。

車內,仍是一片寂靜。

良久,陳思琪握住顧滿的手,沖她甜甜一笑,“沒事,滿滿,咱一定能好,明天咱們再去複查一次。”

顧滿不說話,她不想去。

“你可不要再逃了啊,上次讓你去你就沒去。”

陳思琪拿手戳了戳顧滿,上次她要帶顧滿去複查,顧滿死活不去,把自己關在屋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最後兩兄妹實在沒辦法,只好作罷。

“滿滿,聽話,去看看吧。”陳思恒也出聲。

許是做領導做慣了,陳思恒說起話來總有一種讓人服從的壓迫感,半晌,顧滿點點頭。

三人吃過飯後,陳思恒先把顧滿送回了家,顧滿目送着車子離開。

車子消失在顧滿視線後,她急匆匆往家裏趕去。

一打開門,顧滿就沖進洗手間,對着馬桶吐得混天黑地。

自從患病以來,顧滿有輕微的厭食,如果強迫吃飯,她會吐。

她沒告訴那兩兄妹,剛才吃飯時,陳思恒見她吃的少,就一直往她碗裏夾菜,最後她實在不好意思推脫,多吃了幾口,回來的路上,胃裏一直翻江倒海。

顧滿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她只記得,最後胃裏實在沒東西了,吐出來的,都是酸水。

胃裏空了之後,顧滿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

覺得舒服一些,她慢慢站起身,打開洗手間的燈,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頭發淩亂,臉色蒼白,雙眼通紅,嘴唇毫無血色。

她對着鏡子裏的人笑,“顧滿,你還真的沒出息。”

走出洗手間,整個屋子黑漆漆的,顧滿躺在床上縮成一團,迷迷糊糊時,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無止境的黑洞,想找個東西,把自己拉上去,可是四周一片漆黑,什麽都抓不到。

顧滿裹緊身上的被子,眼淚順着鼻梁流下,又流進另一只眼,最後消失在被褥裏。

她好像聽見心裏有一個聲音:

顧滿,你到底在堅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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